0%
自由女性Ⅰ(21)(22)

自由女性Ⅰ(21)(22)

自由女性Ⅰ(21)
「是的,是的,」安娜笑著說,「我相信,許多年以來,每當我們從什麼地方回來,我們便有許多共同語言。」
摩莉把一個坐墊舉到胸口,抱住它,哈哈大笑起來。
「因為這個國家是我們了解的。其他國家就不一定是我們了解的地方。」
自由女性Ⅰ(22)
「在法國和義大利,知識分子天天在談論聯共二十大和匈牙利事件,談論匈牙利的前途、教訓和值得反思的錯誤。」
「就在二十大召開以前,正當我們這個圈子顯得動蕩不安、陰謀四起,連南斯拉夫也出現危機時,我偶然間結識了他們,用他們通常的話來說是文化上的交往。那時候,我和我的同黨們都在花大量的時間從事黨內的論爭———我們這班人真太天真了———竭力想說服人們承認發生在俄國的怪事,而不僅僅是否定它。這時我突然收到了他們三人的來信———當然是分別寫來的,他們自己並不知道別人是否也一樣給我寫了信。他們的話顯得很嚴肅,大意是說,無論現在還是過去,任何關於莫斯科有什麼骯髒的勾當或革命之父斯大林犯了什麼錯誤的傳聞都是工人階級的敵人散布的。」摩莉笑了起來,但顯得很文雅。她的神經早已久經磨練。
「我想我可以提一提三位同志———哦,只是隨便說說,」安娜趕緊補上一句,因為摩莉九*九*藏*書做了個鬼臉,「是工人階級的三個兒子,工會的官員。」「誰?」
「你說這一整年?聯共二十大,匈牙利事件,蘇伊士運河事件……人心正自然而然地從這一邊傾向那一邊,這是毋庸置疑的。怎麼可以說老樣子呢?」
「沒有。得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說。我還沒有把它寫完呢。」「好了,我不想再追問你了。」
當地鐵火車開過時,房子顫動起來。「你得把天花板修一修了。」安娜抬頭看著天花板補充說。這幢房子二戰快結束時挨過炸彈,曾經空了兩年,所有的房間都經過風雨的洗禮。後來房子經過修繕。但當火車開過時,還是能聽得見牆壁內的泥沙發出的沙沙聲。天花板上還有一條裂縫橫貫而過。
「這話不完全對,但我明白你的意思。好了,你最好馬上再談點什麼新聞吧,我很快就要把午飯端上來了。」這是摩莉表示她的孤獨與不滿的一種方式:她攤開雙手,顯得那麼悲哀而堅忍,分明在譴責安娜。安娜心裏想:如果我現在繼續跟她談論男人如何如何,那我就只好不回家了,我得留下來吃午飯,然後再度過整個下午,摩莉和我會相處得更親熱,更友好,我們間的一切障礙都將消除。但當我們分手時,又會一下子生出怨恨———因為我們女人最終總是忠於男人,而不是自己的同性……安娜真想坐下https://read.99csw.com來不再說話,但她終於沒有這樣做。她想:有關男人和女人的事,那些恩恩怨怨啊,相互責備啊,背信棄義啊,都一筆勾銷吧。我們已吃到了苦頭,選擇了某種生活方式,何必再那麼怨天尤人呢?……再說,如果我不小心,摩莉和我說不定會墮落成整天坐著說人壞話的老女人:你還記得那個說傻話的男人嗎?他的名字記不起來了,但事情肯定發生在一九四七年……
「這裏也是這樣,謝天謝地,人們好像對它已感厭倦了,我還是不去談它吧。」「那也好。」
小小的廚房四壁雪白,緊湊而有序,排列整齊的各色杯兒盤兒連同掛在牆上、天花板上的水珠子都在閃閃發光。玻璃窗上矇著霧氣。烤箱因內部蓄滿了熱能似乎要蹦起來,鼓起來。摩莉迅速打開窗戶,一股熱烘烘的燒肉的氣味從潮濕的屋頂冒出,飄向後院,與此同時,一團等待已久的陽光敏捷地躍過窗檯,盤旋在地板上。「英格蘭,」摩莉說,「英格蘭,這個時候回來比平時更糟。在船上時我就覺得沒勁。昨天我走進商店,看著那一張張漂亮的、體面的臉,每個人都那麼友好,那麼體面,那麼呆板。」她迅速朝窗外看了一眼,然後便毅然背過身去。
摩莉抱怨說:「在你那本筆記什麼的玩藝里,沒有你和湯姆的秘密吧?」
「我不打算安心。read.99csw.com我只是覺得某種逆來順受的思想在抬頭。這所房子,本來應該再粉刷一下了。我只是不想動手干———什麼粉刷啦,掛帘子啦。這裏的一切為什麼這樣艱難呢?歐洲就不一樣。你晚上睡上幾個小時,心情總是很愉快。這裏呢,連睡覺時也得動著腦筋……」
「我們最好承認這個事實:我們和我們所認識的人們似乎都在抱怨英格蘭,我們就生活在這片抱怨聲中。」
「你說起話來像個娼婦。」摩莉說。然後顯出困窘的樣子笑了起來,她自己也為用了「娼婦」這個詞而感到驚奇。
「我打算儘快再次離開。要不是為了湯姆,我明天就走。昨天我到劇院去排練,所有的男人的表情都很古怪,只有一個人例外,但那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我在這裏還有什麼事可做呢?我在外面的時候,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男人們把你當做一個真正的女人來看待。我的感覺非常好,從來用不著記住自己的年齡,從來不必去考慮性。我負責一兩件愉快的工作,一點也不累,一切都很順利。但一踩上這片土地,你就得繫緊你的褲帶,千萬別忘了。你留心著吧,這些人就是英國人。只有極少數的人例外。你會變得很怕難為情,為性而害羞。充斥著這麼亂糟糟的一班人的國家怎麼好得起來呢?」「你打算安心住上一兩星期吧?」
「我認識他們,當然。」九_九_藏_書摩莉即刻說。什麼人她都認識,或者早就認識。「他們怎麼啦?」
「哦,見鬼,」摩莉說,「簡直無法住了。但我想我還是會忍受下去的。為什麼呢?因為只有在這個國家每個人都那麼聽天由命,能那麼勇敢地承受壓力。」眼淚已奪眶而出,她眨眨眼睛把淚水擠了去,轉過身去對著烤箱。
「好了,說給我們聽聽吧。」摩莉裝出快活的樣子對安娜說,後者已沉默了好一陣子。
「他接著說,安娜,當你邀請我上樓喝咖啡時,你一定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我是個身體健壯的男人。又說,我可以跟女人搞關係,也可以不搞。我這時已經開始厭惡他。我說,哦,你走開吧,理查,你這人太討厭了……現在你能理解為什麼今天我和理查之間的關係顯得那麼緊張了嗎?———不錯,是緊張,這正是我要用的最適當的一個詞。」
「不可思議的是,費了那麼大的心思而我仍沒有那個興緻。他們千方百計———哦,當然都是無意的,那也是他們每每得手的關鍵———想讓人領悟到他們的意思。而我卻依然不為所動。我向他道晚安,我說:理查,我困了,謝謝你帶我去享受那麼高檔的生活。他站在那裡,思忖著他是否應該第四次說『我的天,我又得回家見我那討厭的老婆了。』他一定在詫異為什麼這個缺乏想像力的女人安娜會不同情他。我看得出他當時心九九藏書裏在想:她無非是個知識分子,我沒能帶另一個女孩子去真太遺憾了。我等著他如何向我報復。他開口了:安娜,你應該多多關心自己的身體,你看上去比你實際的年齡蒼老了十歲,你顯然一天天變得憔悴了。我於是說:理查,如果我對你說,好吧,來上床吧,那時你一定會說我多麼漂亮了。真理顯然就是這樣位於兩極之間的……」
「好吧,我想你不打算聽有關同志們的情況吧?」
「湯姆?溫特斯、萊恩?科豪和勃伯?福勒。」
摩莉停住笑,說道:「反正都一樣,你和理查,你們肯定都瘋了。」「是的,」安娜十分嚴肅地說,「是的,摩莉,我覺得我離瘋並不遠了。」這時摩莉站了起來,急巴巴地說,「我得去做午飯了。」她向安娜投去歉疚而悔恨的目光。安娜也站起來說:「那我也上廚房待一會吧。」「你可以把我稱做長舌婦了。」
「問題的關鍵不在這裏。關鍵是:這三封信寫的是同一個內容。當然,筆跡稍有差別。」「應大有差別吧。」
「哦哦,」安娜很不經意地打了個哈欠說,「我是準備這樣想,你還要我告訴你什麼新鮮事呢?一切都是老樣子。的確如此。」
「為了自我消遣,我把三封信都打了出來———都按原文打,然後放在一起。發現其中的措詞、風格、語氣都是相同的。簡直無法區別這一封是湯姆寫的,另一封是萊恩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