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開卻有點笑不出來。

葉開道：「無論如何，你現在總該已知道，我並不是那個想殺他的人。」

但他卻的確是第一次殺人。

他沉默了半晌，又嘆了口氣，道：「就算你認得我，我還是不認得你。」

蕭別離臉色變了變，他也已看見一個老婦人在背著她的孩子過街。

葉開道：「很可能。」

樂樂山道：「算什麼賬？」

白衣人沉吟著，終於點頭道：「那就麻煩葉公子了，在下也實在不願見到這個人，他最好也莫要被人見到才好。」

馬芳鈴坐在茶桶旁的那條長板凳上，用兩隻手拍著膝蓋，痴痴地看著雨中的草原。

蕭別離皺眉道：「冤在哪裡？」

葉開走過去，嘆息著道：「我不喜歡看殺人，卻偏偏時常看到殺人。」

他跪在地上嘔吐了很久，直到血已干透時，才能站起來。

蕭別離沉吟著，緩緩道：「但你若是他的朋友，還是勸他莫要去的好。」

葉開點點頭，道：「樂大先生的確死得太快。」

他眨著眼笑道：「在我說來，可以掛賬的地方，就是最便宜最好的地方，我在這種地方喝酒，總是最開心的。」

他本不願殺人的。

她打得自己的手都麻了，但葉開卻像是連一點感覺都沒有，還是淡淡地看著她，看著她眼淚流出來。

馬芳鈴等了半天，忍不住道：「嗯，我說的話你聽見了沒有？」

蕭別離道：「去找人。」

葉開道：「要怎麼樣才算對你好？趁沒有人的時候抱住你，要你……」

傅紅雪道：「你知不知道樂樂山怎麼會死的？」

蕭別離道：「你難道看不出這份訃聞也是個陷阱嗎？」

蕭別離悠悠地一笑，道：「又有誰還會來找我這個殘廢。」

葉開道：「搬走了？什麼時候搬走的？」

蕭別離凝視著他，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死人不會說話。」

葉開淡淡道：「真人不露相，真正的武林高手，別人本就看不出來的，說不定他就是那個雜貨店的老闆。」

葉開忽然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臂，道：「你難得出來，我想請你喝杯酒。」

金光閃動，妖矯如龍，帶著急風橫掃樂樂山的腰。

葉開又笑了笑，道：「你該知道他不是個多話的人，我也不是。」

蕭別離道：「你能聽得見？」

這把殺了公孫斷的刀。

蕭別離忽然也笑了，道：「你想得太多，想得太多並不是件好事。」

他居然真是樂樂山。

葉開道：「為什麼會心亂？」

葉開並沒有追出去，他甚至連動都沒有動。

也不知為了什麼，他對這女人竟有種說不出的厭惡之意，只巴望她快點走開。

蕭別離苦笑道：「我寧願還是一輩子不要見著她的好。」

蕭別離道：「他說了些什麼？」

葉開道：「因為她就住在這鎮上，說不定就是前面那背著孩子的老太婆。」

葉開凝視著他，道：「也許他們已到了，萬馬堂豈非本就是藏龍卧虎之地？」

他走路的姿態奇特而可笑。

葉開知道她是這些小木屋的包租婆，帶著笑問道：「傅公子呢？」

葉開道：「會去的。」

蕭別離似乎現在才想起丁求這個人，微笑道：「他也是個怪人，也常常會做出些令人想不到的事。」

蕭別離長長嘆息，黯然道：「多年好友，一旦永別，我怎會不去？」

紅沙。

馬芳鈴道：「本來就很有道理。」

丁求當然也絕不會認錯人的。

蕭別離道：「不是朋友，是對頭，而且是多年的對頭。」

樂樂山跺了跺腳，反手一擰羊皮襖，居然也變成了件軟兵器。

葉開笑了笑，道：「他選的人雖然對了，選的時候卻不對。」

葉開淡淡道：「你說過，他是個怪人。」

暴雨剛來的時候，葉開和馬芳鈴就已避了進來。

因為傅紅雪還在瞪著他，那眼色就好像一個嫉妒的丈夫在瞪著他妻子的情人。

只有最沒出息的人才牧羊。

蕭別離居然也走了出來，用兩隻手支著拐杖，靜靜地站在檐下。

翠濃正低著頭，從檐下匆匆地向這裏走。

「……」

蕭別離道：「但他卻已死在丁求的鞭下。」

葉開道：「不知道。」

但世上豈非本就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事？這種豈非本就是每天晚上都可能發生的？

這牧羊人難道真是樂樂山？

老太婆倒抽了口涼氣，滿臉俱是驚駭之色。

葉開道：「也許萬馬堂就因為有了這種幫手，所以才有恃無恐。」

白衣人道：「還沒有。」

這時街那邊正有個牧羊人趕著四五條羊慢慢地走過來。

葉開沉吟著，緩緩道：「你真的要我告訴你？」

丁求厲聲道：「十七條命的血債，你賴也賴不了的，賠命來吧。」

那既不是信封，https://read.99csw.com也不是請帖。

慘碧色的針，針頭還帶著血絲。

葉開嘆道：「有時你的確像是生意人。」

葉開正在敲傅紅雪的門。

他一向認為女人若是少說些話，男人就會變得長命些。

蕭別離長長嘆息，道：「今天我什麼都看不出。」

馬師們喜歡將這地方稱做「安樂窩」，事實上這地方卻只不過是個草棚而已。

這秘密也許永不會有人知道。

白衣人道：「差不多都請到了。」

馬芳鈴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爹爹一向不贊成我們來往的。」

傅紅雪凝視著他遞過來的訃聞，眼睛里還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緩緩道：「好得很，的確妙得很。」

葉開道：「你這麼樣對我，只不過因為你太怕。」

因為他心裏也有種強烈的慾望，幾乎已忍不住要衝出去，追上她，抱住她。

蕭別離神情很嚴肅，道：「這一次傅紅雪若是入了萬馬堂，只怕就真的休想回故鄉了。」

傅紅雪道：「哦？」

「我回去收拾收拾，然後就去找你，我知道你住在哪裡。」

他沒有再說什麼，只笑了笑，就轉身走出巷子。

丁求冷笑道：「難道你在武當門下學的本事，就是牧羊？」

蕭別離忽然笑了笑，道：「這是萬馬堂的事，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蕭別離道：「你說的是『斷腸針』杜婆婆？」

因為就在這時，他看見了翠濃。

葉開道：「會。」

然後他就看到了蕭別離。

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石像般地站在這裏，等著雨停……

蕭別離道：「有什麼想不通的？」

葉開道：「動過。」

馬芳鈴抬起頭，瞪著他，忽然撲過來，用力抱住了他。

馬芳鈴道：「當然不信。」

葉開失聲道：「難道也是死在傅紅雪刀下的？」

葉開當然忍不住要問問她，但是她卻好像根本沒有看見葉開。

葉開道：「你殺了公孫斷？」

老太婆道：「快要搬走了。」

傅紅雪殺了公孫斷的事，現在想必已傳遍了這個山城了。

葉開道：「今天你看出了什麼？」

無論誰都很難相信這是他第一次殺人，甚至連公孫斷都不會相信。

葉開柔聲道：「我不會變。」

馬芳鈴忽然跳起來，大聲道：「你們一定說了很多不願讓我知道的話，否則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

蕭別離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很奇特，道：「死人也會說話？」

蕭別離又笑了，道：「但是我店裡可以掛賬。」

蕭別離道：「你想傅紅雪真的會去？」

但也不知為了什麼，只見他臉上的表情卻顯得非常痛苦。

他微笑著推開門，讓蕭別離走進去。

葉開道：「樂大先生。」

葉開嘆了口氣，苦笑道：「因為我雖然不是聾子，有時卻會裝聾。」

他沒有看到傅紅雪，卻看到了丁求。

蕭別離看著這疊銀票，居然也沒有再問什麼。

但現在葉開看著的是他的背影。

牧羊人怔了怔，囁嚅著道：「從小就會了。」

傅紅雪當然想不到「她」並不是翠濃，而是他所厭惡的沈三娘。

葉開點點頭，道：「我也難得請人喝酒。」

他根本不認得這女人，只知道她是翠濃的朋友，也是萬馬堂的女人。

葉開道：「你並不是真的喜歡我。」

「天皇皇，地皇皇，眼流血，月無光。

丁求道：「找你算賬。」

這回答實在很乾脆。

蕭別離道：「這名字我倒聽說過。」

蕭別離淡淡道：「這也許只因為他本來就是個很奇怪的人，所以總是會做出件令人想不到的事。」

他嘆息著，終於慢慢地站起來。

他看來忽然又變得像是個爛醉如泥的醉漢。

白衣人道：「三老闆和公孫先生數十年過命的友情，總盼望能將這喪事做得體面些。」

葉開笑了笑，道：「這句話聽起來倒也好像蠻有道理。」

葉開倒了碗茶，一口氣喝了下去，只希望茶桶里裝的是酒。

馬芳鈴道：「不是聾子為什麼聽不見？」

無論是什麼，都是他不能忍受的！

葉開微笑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殺人的兇手？」

蕭別離道：「我寧願見到杜婆婆，也不想見到這個人。」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他微笑著，看著葉開，道：「現在你要請我到哪裡喝酒去？」

葉開道：「不錯。」

直走到鎮外，沈三娘才跟他們分手。

葉開也笑了，道：「今天我的話確實好像太多了一些。」

然後他就慢慢地轉過身，慢慢地走了回去。

翠濃走進了門，才回過頭來對他嫣然一笑，好像直到現在才看見他這個人。

傅紅雪。

蕭別離動容道：「斷腸針？」

葉開道：「既然看不出，為什麼嘆九-九-藏-書息？」

街上的人根本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這牧羊人倒也很識相，也不敢走到街心來，只希望快點將這幾條瘦羊趕過去。

他連頭都沒有抬，又想從丁求旁邊繞過去。

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你手下變成屍體，並不是件愉快的事。

女人不說話的時候，葉開也從不去要她們開口說話的。

他只希望能儘快找到傅紅雪。

葉開沉思著，緩緩道：「我想他也會去的。」

蕭別離道：「怎見得？」

但這種臉色卻使她看來變得成熟了些，懂事了些。

葉開道：「我剛才正跟他說話，竟沒有看見你出來。」

他實在不懂這個女人為什麼對他特別關心。

他也不懂。

他已習慣。

她的人很快就消失在珠簾般的密雨中。

馬芳鈴道：「我也不知道，我若知道，心就不會亂了。」

傅紅雪忽然抬起頭，盯著他道：「你好像對我的事很關心。」

他的眼睛竟似也亮了。

然後翠濃就說要回去了。

傅紅雪道：「為什麼？」

蕭別離道：「貴客？」

葉開道：「這是他的訃聞。」

今天街上每個人都在盯著他的手，他手裡的刀。

葉開道：「傅紅雪呢？」

馬芳鈴咬了咬嘴唇，道：「你……你對我也不動心么？」

蕭別離道：「我就從未想到他會到這種地方來。」

她的嘴唇灼|熱。

草原上有個茶亭。

但這裏卻是附近惟一能避雨的地方。

蕭別離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葉開道：「他不是來找你的？」

蕭別離道：「你已看見了她？」

蕭別離道：「哦？」

可是他卻好像真的不認得丁求。

葉開道：「見過她沒有？」

葉開道：「你店裡的酒太貴。」

可以掛賬這四個字，對身上沒錢的人來說，的確是種不可抗拒的誘惑。

「為什麼？」

死，絕不是可笑的事。

蕭別離道：「因為公孫斷已死了，死在傅紅雪的刀下！」

她的心跳得就好像暴雨打在草原上。

馬芳鈴卻像是吃了一驚，臉已紅了，紅著臉垂下頭，用力擰著衣角，過了很久，才輕輕道：「這種時候，這種地方，你若真的喜歡我，早就該抱我了。」

他並不是酒鬼，只有在很開心的時候，或者是很不開心的時候，他才會想喝酒。

老太婆搖搖頭，道：「這裏沒有富公子，這裏都是窮人。」

蕭別離在等著他說下去。

一個真正的酒鬼，絕不可能成為武林高手，樂樂山的借酒裝瘋，原來只不過是故意作給別人看的姿態而已，其實他也許比誰都清醒。

笑聲中，他的人已掠起，凌空翻身，忽然間已沒入屋脊后，只剩下樂樂山還凸著死魚般的眼珠，歪著脖子躺在那裡。

蕭別離道：「哦？」

他看著蕭別離，忽然笑了笑，慢慢地接著道：「也說不定就是你。」

馬芳鈴道：「但今天他卻特地叫我出來，陪你到四處逛逛。」

傅紅雪冷笑道：「我早就該殺了他的。」

蕭別離道：「哦？」

他瞪著葉開的手，冷漠的眼睛似已充滿了怒意，蒼白的臉已發紅。

有些事是根本用不著說，也用不著問的。

另一個人在瞪著葉開。

葉開道：「沒有。」

葉開道：「昔年『千面人魔』門下的四大弟子，最後剩下的一個叫『無骨蛇』西門春的，你當然也聽說他的名字。」

葉開的手慢慢地縮回，又推開門，讓翠濃走進去。

誰知丁求卻好像要找定他的麻煩了，突然道：「你幾時學會牧羊的？」

丁求不等，金鞭已變了四招。

馬芳鈴道：「我不是真的喜歡你？我……我難道瘋了？」

這種功夫練到家的人，什麼東西到了他手裡，都可以當做武器。

過了很久，葉開才微笑著道：「其實我本不必將這銀票還給你的。」

太陽又升起。

「現在大家都已知道你是萬馬堂的仇敵，絕不會再有一個人將你當做朋友了。」

白衣人目中露出憎恨之色，冷冷道：「他也有一份，只怕他不敢去而已。」

蕭別離只有嘆息。

她抱得好緊。

蕭別離嘆了口氣，道：「誰知道，江湖中人的恩怨，本就是糾纏不清的。」

眨眼間他們就已在這積水的長街上交手十余招。

他臉上從未出現過如此奇怪的表情。

葉開看著他，再看著翠濃，實在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新鮮的陽光照在樂樂山的身上，照著剛從他耳鼻眼睛里流出來的血。

他這人好像從來就很難得生氣的。

暴風後天氣雖又涼了些，但現在畢竟還是盛暑時。

雨，密如珠簾。

街上還積著水。

葉開又沉吟了很久，忽又問道：「昔年江湖中，有位手段最毒辣的暗器高手，據說是那紅花婆婆的惟一傳人。」九九藏書

丁求道：「我卻認得你。」

她臉色很不好，顯然是睡眠不足，而且有很多心事的樣子。

葉開已走出了巷子。

葉開道：「不是。」

葉開道：「他們究竟有什麼過節？」

午後。

他站起來的時候，才發現沈三娘一直用眼在看著他，用一種很奇怪的眼色看著他，也不知是同情，是輕蔑，還是憐憫。

葉開的微笑突然凍結。

帽子戴得很低，因為他的頭本就比帽子小。

街上積著水。

傅紅雪又瞪了他很久，才冷冷道：「你有事？」

他好像已想告辭了，但就在這時，門外已走進了一個人。

牧羊人又怔了怔，終於慢慢地抬起頭，看了丁求兩眼，道：「我不認得你。」

傅紅雪終於又出現了。

她當然應該知道。

葉開緩緩道：「只不過，據我所知，這兩人也都到這裏來了。」

她用力咬著嘴唇，好像要哭出來的樣子，道：「你……你變了。」

葉開的手剛伸出去，剛準備去拉住翠濃，就發現了他。

翠濃怎麼會跟這種女人交朋友的？

蕭別離道：「到哪裡喝？」

葉開道：「只要在這地方的人，都有一份？」

葉開道：「有樣東西要留給你。」

蕭別離一直凝視著手裡的訃聞，直等白衣人走出去，才輕輕嘆息了一聲，道：「想不到馬空群居然也將訃聞發了一份給傅紅雪。」

一個瘦削、殘廢、孤獨的背影。

葉開又笑了笑，道：「那也許只因為我本就是個喜歡管閑事的人。」

但是他自己卻沒有走進來。

樂樂山道：「我連見都沒有見過你，哪裡來的什麼舊賬。」

馬芳鈴道：「我……」

馬芳鈴道：「你以前對我不是這樣子的。」

葉開皺眉道：「是誰殺了他們？」

葉開點點頭，道：「只不過死人說的話，很少有人能聽得見。」

樂樂山一偏身，右手抓起了披在身上的羊皮襖，烏雲般撒了出去，大喝道：「等一等。」

葉開道：「因為你本來也並不是真的要我去殺他的，是嗎？」

葉開道：「為什麼不信？」

他抬起頭，忽又問道：「你剛出來？」

葉開道：「斷腸針既然已來了，無骨蛇想必也不遠吧。」

他華麗的衣衫外，又罩上了一件青袍，神情看來有些無精打采。

葉開道：「我也會去的。」

葉開道：「你只不過是想試探試探我，是不是想殺他而已。」

她大叫著跑了出去，奔入暴雨中。

葉開道：「但我卻知道她並沒有躲在萬馬堂里。」

可是他並沒有這麼樣做。

葉開也笑了笑，道：「他還在上面？」

但現在卻不同。

葉開道：「隨便哪裡，只要不在你店裡。」

無論誰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死了，心裏總會覺得很不舒服的。

葉開道：「哦？」

葉開道：「為什麼？」

蕭別離長長吐出口氣，道：「如此看來，杜婆婆果然已來了。」

馬芳鈴道：「你了解我什麼？」

馬芳鈴盯著他道：「今天早上，你一定跟他說了很多話。」

蕭別離道：「難道他也一直躲在這鎮上？」

樂樂山道：「這人瘋了，我……」

他的笑容在陽光下看來，彷彿帶著種說不出的譏誚之意。

葉開道：「很少。」

誰知道街上偏偏就有一個人注意到他。

蕭別離道：「我怎麼從未發現這鎮上有那樣的武林高手。」

這正是武當內家束濕成棍的功夫。

葉開道：「金背駝龍丁求。」

驟雨初晴，晴空萬里。

現在他忽然想喝酒。

葉開道：「來了已很久。」

他再也不看葉開一眼，從葉開身旁慢慢地走過去，走上街心。

她流著淚，跺著腳，大聲道：「你不是人，我現在才知道你簡直不是個人，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馬芳鈴的眼睛突然紅了，垂下頭，輕輕道：「就算我真的是這樣子，你就更應對我好些。」

在這種邊荒之地，好男兒講究的是放鷹牧馬，牧羊人不但窮，而且沒人看得起。

葉開道：「你怎麼知道他快要搬走？」

公孫斷、雲在天和花滿天的訃聞，具名的是馬空群。大殮的日子就在後天。

得罪了萬馬堂的人，在這山城裡似乎已很難再有立足之地。

馬芳鈴道：「當然是真的。」

蕭別離皺眉道：「有人暗算他？是誰？」

昨天晚上她為什麼會忽然失蹤？

葉開也停下了腳步，看了看這牧羊人，又看了看丁求。

蕭別離道：「馬空群。」

鮮血跟著刀鋒一起濺出來，染紅了地上的黃沙。

葉開面對著她，道：「我若說他要把你嫁給我，你信不信？」

葉開嘆息了一聲，伸出手掌，在蕭別離面前攤開。

馬芳鈴突然伸出手，用力在他臉上摑了一耳光。

葉開大笑，read.99csw.com道：「你在誘惑我。」

馬芳鈴道：「怕什麼？」

屋子裡靜得很，只有一種聲音，洗骨牌的聲音。

她已有很久沒有說話。

葉開微笑著，道：「你殺了他，他大祭的那天，萬馬堂卻要請你去喝酒，你說是不是妙得很？」

她突然跺了跺腳，扭轉身，道：「人家的心亂死了，你還要開人家的玩笑。」

葉開笑了笑，道：「因為我看得出他絕不是個會逃避的人。」

葉開卻輕輕地推開了她。

葉開又怔住。

這牧羊人身上居然披著些破羊皮襖，頭上還戴著頂破草帽。

一個致命的破綻。

他這種人本不可能露出這種破綻來的，他的手竟似突然僵硬。

一入萬馬堂，休想回故鄉。」

牧羊人嘆了口氣，道：「你只怕認錯人了。」

他終於抬起頭，凝視著葉開，緩緩接著道：「只有最兇險、最可怕的事，才是我看不出的。」

雨停了。

那白衣戴孝的馬師雙手送上了訃聞，又躬身道：「三老闆再三吩咐，到時務必請蕭先生和葉公子去一趟，以盡故人之思。」

老太婆恨恨道：「因為我的房子決不租給殺人的兇手。」

馬芳鈴咬著嘴唇，道：「你知不知道他怎麼會忽然改變主意的？」

她臉上布滿了皺紋，皮膚已乾癟。

葉開看著他微笑時，總會忘記他是個殘廢，總會忘記他是個多麼寂寞，多麼孤獨的人。

蕭別離道：「現在無論誰都已知道。」

蕭別離道：「就因為看不出，所以才嘆息。」

他並沒有問她要到哪裡去，他根本就不想再見到這個人。

蕭別離搖搖頭。

他低著頭，手裡提著條牧羊杖，嘴裏有一搭，沒一搭地哼著小調。

老太婆道：「你不像。」

丁求道：「十年前的舊賬，你難道忘了么？」

丁求冷笑著，突然一把扯下了罩在外面的青布袍，露出了那一身華麗的衣服，背後的駝峰上，赫然畫著條五爪金龍。

是訃聞。

葉開道：「能。」

他卻並沒有再說什麼，只不過從懷裡取出了那疊嶄新的銀票，輕輕地放在桌上，慢慢地推到蕭別離面前。

雨下得真大。

馬芳鈴瞪著他，狠狠地瞪著他，整個人卻似已僵硬了似的。

葉開道：「哪裡去了？」

葉開遠遠地看著，忽然發現了兩件事。

牧羊人總是沒膽子的。

當然沒有。

葉開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但我卻看出了一樣事。」

一個白衣人，腰上系著條麻布，手裡捧著張東西，像是信封，又像是請帖。

她忽又轉回身，盯著葉開，道：「你難道從來不會心亂么？」

葉開道：「很少。」

無論誰都很難了解他這種心情，甚至連他自己都不了解。

葉開道：「現在他明知有個最可怕的仇敵隨時都在等著機會殺他，為什麼要將自己最得力的兩個幫手在這種時候殺了呢？」

蕭別離並沒有回頭看他，似已將全部精神都放在這副骨牌上。

葉開忽然沉下了臉，道：「你看錯了，我不但殺過人，而且殺了七八十個。」

葉開道：「怕寂寞，怕孤獨，你總覺得世上沒有一個人真的關心你。」

蕭別離道：「你在跟誰說話？」

這些都是沈三娘臨走時說的話。

樂樂山失聲道：「金背駝龍？」

又過了很久，他才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我想不通，實在想不通。」

葉開沉吟著，道：「丁求這次來，難道就是為了要找樂樂山？」

葉開笑了笑，道：「我正在找你。」

葉開又笑了。

丁求道：「你總算還認得我。」

窄門裡沒有人回應，但旁邊的一扇門裡，卻有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婆探出頭來，帶著懷疑而又畏懼的眼色，看著葉開。

葉開苦笑道：「杜婆婆的斷腸針發出來時，若有人能看見，她也就不是杜婆婆了。」

可是她卻偏偏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

傅紅雪左腳先邁出一步，右腳才跟著慢慢地拖了過去。

蕭別離道：「我本來就是。」

葉開道：「今天你至少不會破財。」

葉開道：「還賬的時候雖痛苦，但那已是以後的事了，我能不能活到那時還是問題。」

平時他過街的時候，每個人都在盯著他的腳。

蕭別離動容道：「什麼時候來的？」

清晨大祭，正午入殮，然後當然還有素酒招待來客們。葉開居然也接到了一份。

葉開皺眉道：「陷阱？」

葉開道：「為什麼？」

葉開道：「不知道。」

就在這一瞬間，葉開看到了他的眼睛。

葉開沉默著，過了很久，才嘆息著道：「那也許只因為我現在比以前更了解你。」

他掌心赫然有根針。

樂樂山的武功純熟、圓滑、老到，攻勢雖不凌厲，但卻絕無破綻。

他們在草原上轉了很九*九*藏*書久，只希望找個安靜地方，和翠濃兩個安安靜靜地坐下來。

蕭別離微笑道：「我只不過是在拉生意。」

在這種時候，葉開竟推開了她。

蕭別離搖搖頭，道：「已經走了。」

丁求的金鞭已毒|龍般纏住了他咽喉。

白衣人恨恨道：「但願如此。」

現在他只想躺下去，躺下去等著翠濃。

他將刀從公孫斷胸膛上拔|出|來時，竟忍不住嘔吐起來。

他眼睛里突然充滿了憤怒和恐懼之色，然後他的眼珠子就凸了出來。

那雜貨店的老闆站在門口，用兩隻手捧著胃，似乎已將嘔吐出來。

丁求根本不讓他再說話，雙臂一振，掌中已多了條五尺長的金鞭。

蕭別離沉默了半晌，突又搖搖頭，道：「不會，絕不會，他們若到了這裏，我一定會知道。」

丁求厲聲道：「姓樂的，樂樂山，你就算化骨揚灰，我也一樣認得你！這次你還想往哪裡走？」

葉開終於明白。

丁求仰面狂笑，道：「血債血還，這筆賬今天總算是算清了。」

葉開道：「你若放心，我倒可以替你送去。」

蕭別離也笑了。

「所以你從此要特別小心，就連喝杯水都要特別小心。」

丁求居然就坐在對面的屋檐下，捧著碗熱茶在喝。

葉開道：「而且已來了很久。」

葉開道：「因為那天也一定熱鬧得很。」

蕭別離道：「也許。」

蕭別離道：「為什麼？」

蕭別離凝視著面前的骨牌，神情間彷彿帶著種說不出的憂慮。

他的臉色在陽光下看來，彷彿比傅紅雪還要蒼白得多。

蕭別離道：「樂樂山。」

葉開很詫異，道：「他們也是朋友？」

遼闊無邊的牧場，在雨中看來，簡直就像是夢境一樣。

他忽然改變話題，問道：「昨天晚上樓上那位貴客呢？」

蕭別離道：「還賬的時候呢？」

這牧羊人剛繞過一個小水潭，就看見丁求大步走過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從今天清晨以後，就沒有人再看到過傅紅雪了，每個人提起這臉色蒼白的跛子時，都會現出奇怪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條毒蛇。

葉開穿過積水的長街，走入了那窄門。

每個人的眼睛里都帶著種敵意。

葉開道：「是斷腸針。」

蕭別離慢慢地接著道：「不但公孫斷死了，雲在天和花滿天也死了。」

死人怎麼會說話呢？

葉開道：「他說丁求本來殺不了他的。」

葉開道：「那隻因有別人在旁邊暗算他。」

葉開道：「找人？找誰？」

馬芳鈴道：「你是個聾子？」

外面的風很大，雨更大，她的胴體卻是溫暖、柔軟而乾燥的。

但她卻拉著翠濃，又去嘀咕了很久。

他的話沒有說完。

他忽然覺得這件事很可笑。

但他卻可以忍受別人的憤恨和輕蔑。

從哪裡回來的？

葉開道：「哦？」

蕭別離沉默著，神情也顯得很傷感。過了很久，才長嘆道：「我就知道他會這麼樣做的，只可惜我已勸阻不及了。」

葉開走過去，坐下。

葉開凝視著他的眼睛，緩緩道：「你當然一定會去的。」

馬芳鈴道：「你難道從來沒有動過心？」

樂樂山皺眉道：「你來找我幹什麼？」

丁求一看見這牧羊人，眼睛竟忽然亮了，好像本就在等他。

到哪裡去？

葉開道：「他說他死得實在太冤。」

現在他並不開心。

蕭別離道：「為什麼？」

葉開道：「你找著他的人沒有？」

蕭別離彷彿很驚奇，道：「你請我喝酒？」

他本就是個終年看不到陽光的人。

傅紅雪道：「訃聞？」

葉開卻伸手拍了他的肩，道：「你放心，有人會安排你的後事的，我也會灑幾樽濁酒，去澆在你的墓上的。」

傅紅雪冷冷道：「就因為他管的閑事太多了。」

傅紅雪挺直了腰，慢慢地穿過街心。

閃電的光，照著馬芳鈴的臉。

誰知老太婆卻又跟了出來，道：「但你若沒有地方住，我倒可以將那房子租給你。」

白衣人再三拜謝。葉開忽又道：「這次訃聞好像發得不少。」

血很快就幹了。

沒有人走過去，沒有人出聲。

葉開慢慢地走過去，蹲下來，看著他猙獰可怖的臉，黯然道：「你我總算是朋友一場，你還有什麼話要交待我？」

「因為這鎮上的人，至少有一半是倚靠萬馬堂為生的。」

老太婆忽然又道：「你若是找那臉色發白的跛子，他已經搬走了。」

沒有雪，只有沙。

這回答根本就不能算是回答，但葉開卻居然似已接受了。

但這件事並不可笑。

但是他卻非殺不可！

蕭別離嘆道：「我本該早些出來的。」

葉開沒有說話，卻又倒了碗茶。

「格」的一聲，咽喉已被絞斷。

葉開沉思著，嘴角又有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