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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節

第十七節

諾頓終於在六月底接見安迪,七年以後,我才親自從安迪口中得知那次談話的內容。
「吶,我要是需要一個成天哭喪著臉的龜兒子來安我的心,那我不如退休算了。我同意和你見面,是因為我已經厭倦了和你繼續糾纏下去,杜佛尼,你要適可而止。如果你想要買下布魯克林橋,那是你的事,別扯到我頭上,如果我容許每個人來跟我說這些瘋話,那麼這裏每個人都會來找我訴苦。我一向很尊重你,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你懂嗎?」
「因為像你這種人讓我覺得很噁心,」諾頓不慌不忙地說,「我喜歡你現在的狀況,杜佛尼先生,而且只要我在肖申克當典獄長一天,你就得繼續待在這裏。從前你老是以為你比別人優秀,我很擅於從別人臉上看出這樣的神情,從第一天走進圖書館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臉上的優越感。現在,這種表情不見了,我覺得這樣很好。你別老以為自己很有用,像你這種人需要學會謙虛一點。以前你在運動場上散步時,好像老把那裡當成自家客廳,神氣得像在參加雞尾酒會,你在跟別人的先生或太太寒暄似的,但你現在不再帶著那種神情走在路上了。我會繼續注意你,看看你會不會又出現那種樣子。未來幾年,我會很樂意繼續觀察你的表現。現在給我滾出去!」
安迪很有耐心地再度求見典獄長,接著再度提出請求。他變了。一九六三年,當九-九-藏-書春回大地的時候,安迪臉上出現了皺紋,頭上長出灰發,嘴角慣有的微笑也不見了。目光茫然一片。當一個人開始像這樣發獃時,你知道他正在數著他已經度過了多少年、多少月、多少星期,甚至多少天的牢獄之災。
我想他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我已經幫了你一個忙,」諾頓平靜地說,「我查過羅德島監獄,他們確實曾經有個叫布拉契的犯人,但由於所謂的『暫時性假釋計劃』,他已經假釋出獄了,從此不見蹤影。這些自由派的瘋狂計劃簡直放任罪犯在街頭閑晃。」
「我想我們可以把整件事情拼湊起來。有了湯米和我的證詞,再加上法庭紀錄和鄉村俱樂部員工的證詞,我想我們可以拼湊出當時的真實情況。」
「湯米已經不在這裏服刑了。」
「我只是想讓你安心而已。」
沒有人會在這種洞中住太久,三十個月已經算很厲害了。據我所知,在這種坑中待得最久、還能活著出來的是一個十四歲的精神病患者,他用一塊生鏽的金屬片把同學的命|根|子給剁了。他在洞內待了七年,不過當然是因為他還年輕力壯。
安迪在禁閉室關了二十天,這是他第二次關禁閉,也是他加入這個快樂家庭以來,第一次被諾頓在紀錄簿上狠狠記上一筆。
「夠了,」諾頓打斷道。他的臉拉得老長,冷得像墓碑,他拚命往椅背上靠,後腦勺幾乎碰到牆上那幅九*九*藏*書寫著「主的審判就要來臨」的刺繡。
你得記住,當年只要比偷東西、褻瀆或在安息日出門時忘了帶手帕擤鼻涕等過錯還嚴重些的罪名,都可能被判絞刑。至於上述這些過錯和其他輕罪的處罰,就是在那種地洞中關上三至六個月或者九個月。等你出來時,你會全身像魚肚一樣白,眼睛半瞎,牙齒動搖,腳上長滿真菌。
他很有耐性,不斷提出請求。他除了時間之外一無所有。夏天到了,肯尼迪總統在華盛頓首府承諾將大力掃除貧窮和消除不平等,渾然不知自己只剩下半年的壽命了。在英國利物浦,一個名叫「披頭士」的合唱團正冒出頭來,但在美國,還沒有人知道披頭士是何方神聖。還有波士頓紅襪隊這時仍然在美國聯盟墊底,還要再過四年,才到了新英格蘭人所說的「一九六七奇迹年」。所有這些事情都發生在外面那個廣大的自由世界里。
「他轉到別的監獄去了。」
肖申克的禁閉室倒沒有那麼糟……我猜。人類的感受大致可分為三種程度:好、壞和可怕。當你朝著可怕的方向步入越來越黑暗的地方時,再進一步分類會越來越難。
「好,但我們之間的所有活動到此為止,諾頓。所有的投資諮詢、免稅指導都到此為止,你去找其他囚犯教你怎麼申報所得稅吧!」
安迪說:「那兒的典獄長……是你的朋友嗎?」
「如果是為了錢的事,你不用擔心九*九*藏*書,」安迪壓低了聲音對諾頓說,「你以為我會說出去嗎?我這樣是自尋死路,我也一樣會被控——」
「什麼?」
要說待在禁閉室有什麼好處的話,那就是你有很多時間思考。安迪在享受麵包與水的二十天里,好好思考了一番。當他出來后,他再度求見典獄長,但遭到拒絕,典獄長說類似的會晤會產生「反效果」,如果你想從事獄政或懲治工作的話,這是另一個你得先精通的術語。
「凱西門監獄。」
「永遠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錢』這個字,」諾頓說,「不管在這個辦公室或任何地方都一樣,除非你想讓圖書館變回儲藏室,你懂嗎?」
「我知道,」安迪說,「但我會請個律師。」
「做什麼?」
「轉走了,轉到哪裡?」
「但——」
諾頓冷冷一笑,「我認得他。」他說。
「為什麼?」安迪又重複一遍,「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知道我不會亂說話……不會說出你的事情,你明明知道,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為什麼?」安迪問,「你為什麼——」
諾頓一定是把這一切好處全攤在湯米面前,他對湯米的惟一要求是,從此不許再提布拉契三個字,否則就把他送到可怕的湯姆森監獄,不但無法和老婆親熱,反而得侍候一些老同性戀。
諾頓的臉先是變得如磚塊一般紅……然後顏色全部褪去。「你現在回到禁閉室,再關個三十天,只准吃麵包和水,你的紀錄上read.99csw.com再記一筆。進去后好好想一想,如果你膽敢停掉這一切的話,圖書館也要關門大吉,我一定會想辦法讓圖書館恢復你進來前的樣子,而且我會讓你的日子非常……非常難過。你休想再繼續一個人住在第五區的希爾頓飯店單人房,你休想繼續保存窗台上的石頭,警衛也不再保護你不受那些男同性戀的侵犯,你會失去一切,聽懂了嗎?」
關禁閉的時候,你得走下二十三級樓梯才會到禁閉室。那兒惟一的聲音是滴答的水聲,惟一的燈光是來自一些搖搖欲墜的六十瓦燈泡發出的微光。地窖成桶狀,就好像有錢人有時候藏在畫像後面的保險柜一樣,圓形的出入口也像保險柜一樣,是可以開關的實心門,而不是柵欄。禁閉室的通風口在上面,但沒有任何光亮會從上面透進來,只靠一個小燈泡照明。每天晚上八點鐘,監獄的主控室就會準時關掉禁閉室的燈,比其他牢房早一個小時。如果你喜歡所有時間都生活在黑暗中,他們也可以這樣安排,但沒有多少人會這麼做……不過八點鐘過後,你就沒有選擇的餘地了。牆邊有張床,還有個尿罐,但沒有馬桶座。打發時間的方法只有三種:坐著、拉屎或睡覺,真是偉大的選擇!在那裡度過二十天,就好像過了一年一樣。三十天彷彿兩年,四十天則像十年一樣。有時你會聽到老鼠在通風系統中活動的聲音,在這種情況下,連害怕都不知為何物了。
read.99csw.com安迪陷入沉默。他是個聰明人,但如果你還嗅不出當中的各種交易條件的話,就真的太笨了。凱西門位於北邊的阿魯斯托庫縣,是個比較開放的監獄。那裡的犯人平常需要挖馬鈴薯,雖然工作辛苦,不過卻可以得到合理的報酬,而且如果他們願意的話,還可以到學校參加各種技能訓練。更重要的是,對像湯米這種有太太小孩的人,凱西門有一套休假制度,可以讓他在周末時過著正常人的生活,換言之,他可以和太太親熱,和小孩一起建造模型飛機,或者全家出外野餐。
當我們談到這件事時,我得告訴你一些有關禁閉室的事。我們緬因州的禁閉室是十八世紀拓荒時代的產物。在那時候,沒有人會浪費時間在「獄政學」或「改過自新」和「選擇性認知」這些名詞上,那是個非黑即白的年代,你不是無辜,就是有罪。如果有罪,不是絞刑,便是下獄。如果被判下獄,可沒有什麼監獄給你住,緬因州政府會給你一把鋤頭,讓你從日出挖到日落,給自己掘個坑,然後給你幾張獸皮和一個水桶,要你躺進自己掘的洞里。下去后,獄卒便把洞口用鐵柵給蓋上,再扔進一些穀物,或者一個星期給你一兩塊肉,周日晚上說不定還會有一點大麥粥吃吃。你小便在桶里,獄卒每天早上六點的時候會來倒水,你也拿同一個桶子去接水。天下雨時,你還可以拿這個桶把雨水舀出洞外……除非你想像老鼠一樣溺死在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