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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5

第三部5

「這個婊子跑了。」凱米爾是一個教養極好,性格溫和的少婦,她接替了瑪麗露。她知道狄恩給她的18塊錢是我的。但是,你去哪兒啦,親愛的瑪麗露?我在凱米爾的房間里休息了幾天,她住在雷伯特街,在細雨綿綿的夜晚,從卧室的窗口望去,你可以清楚地看到整個聖弗蘭西斯科,在我住的那幾天里,狄恩幹了他一生中最荒唐的事情。他找到了一份工作:闖入別人家的廚房裡表演使用一種新的加壓速蒸器。推銷員給了他一些樣品和說明書。
我告訴她我的夢想,告訴她那條世界上最大的蛇蜷縮在地上就象寄生在蘋果里的蟲子將來總有一天會疊成一座山,就是向來我們知道的蛇山,要是它爬到平地會有一百多英里長,它爬到哪裡就把哪裡毀滅,我告訴她這條蛇就是撒旦。「後來怎麼樣了?」她嚇得尖聲叫著,同時緊緊抱住了我。
在旅館里我們一起生活了兩天。我知道現在狄恩不會出現了。瑪麗露對我又沒興趣,她只是想在狄恩的好朋友身上重新找回他,我們在房間里不斷爭吵,有時也在床上睡上一夜。
「那麼,你準備把這些樣品怎麼辦呢?」
「我不知道。」在死一般的寂靜中,推銷員收起了他那些可憐的東西,走了。我覺得有些不舒服,對一切都感到厭煩,狄恩也是如此。
我們開始在奧克蘭的山腳下行駛。沒過幾分鐘,突然來到一片高地,白色的神話般的聖弗蘭西斯科出現在我們面前。遠方,蔚藍的太平洋在傍晚陽光的照射下,閃爍著金光,「啊,太美了!」狄恩叫道,「我們到了!汽油剛夠!噢,我們到水邊了!陸地沒有了!我們沒法再往前走了,因為前面沒有陸地了。現在,瑪麗露,親愛的,你和索爾立刻到旅館等我。我把凱米爾安排好以後就與你們聯繫。然後我還要打電話給法蘭奇曼,去問一下我到鐵路上工作的時間。你們先去買一張本地的報紙,查一查招聘廣告和工程計劃欄。」然後,他開車帶著我們一起駛向奧克蘭海灣大橋。在繁華的商業中心,鱗次櫛比的高樓霓虹閃爍,這情景會令你想起薩姆斯佩得。在車輛如梭的奧法瑞爾大街上,我們跌跌沖沖地下了車,呼吸著這個城市的氣息,就象剛剛結束了一次漫長的海上旅行,終於踏上海岸一樣。路上到處塵土飛揚,空氣中瀰漫著從中國城飄來的鴉片煙的味道。我們把車上的東西都搬出汽車,全部堆在了人行道上。
「好吧,」史利姆說。他可以跟任何人在一起,但卻不能保證在精神上跟你在一起。狄恩找到一個桌子,買了幾杯酒,緊張地坐在史利姆面前,史利https://read.99csw•com姆則茫然地看著他的頭頂。我跟這兩個瘋子坐在一起。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一位名叫道克特。撒克思的聖徒將用一種神秘的草藥殺了它。他一直在美國某個地方他的地下小屋裡燒制這種草藥。人們知道,這條蛇禁閉和平鴿,一旦它死了,成千上萬的和平鴿就會振翅高飛,把和平的福音傳遍世界。」這時飢餓與痛苦似乎統統消失了。
「我知道。」我轉身朝東望去,嘆了口氣。我們沒有錢,狄恩也沒有提錢的事。「我們到哪兒去呢?」我們手裡拎著幾捆破爛的東西,漫無目的地遊盪在狹窄而又神秘的街道上。
然而瑪麗露已經混在這些人中間了——那是在離坦得洛恩不遠——一個臉色灰白的旅館侍者讓我們賒帳租了一間房間。這是第一件要做的事。然後我們去吃飯。從半夜起我們就沒有吃過東西。一個夜總會歌星正在她的房間里熱著一聽豬肉罐頭和菜豆,一支手槍倒掛在衣架上。窗外的霓虹燈在不停地閃爍。我自言自語著,狄恩在哪兒,為什麼他對我們的幸福毫不關心?那一年我對他失去了信心。我在聖弗蘭西斯科住了一個星期,這是我生活中最悲慘的一個星期。瑪麗露和我為了吃飯四處奔波,我們甚至跑到密斯金街一家廉價旅館去找瑪麗露認識的幾個海員,他們喝得爛醉如泥,也給了我們一些威士忌。
一天早上,太陽冉冉升起,他赤身裸體地站在窗前,凝望著整個聖弗蘭西斯科,看上去彷彿終有一天他會成為聖弗蘭西斯科的異教領袖;但是他的熱情很快就消失了。一天下午,外面下著大雨,推銷員跑來看看狄恩都幹了些什麼。狄恩正蜷坐在沙發里,「你已經準備推銷這些東西了嗎?」
「他媽的,我真希望能夠找到我兄弟。」他一路詢問著。他或許以為自己是我們的囚犯,最後我們來到了一家大的麵包房。藝人同他的兄弟從裏面走了出來,他兄弟穿著工作服,顯然剛才是在裏面幹活,他和他兄弟談了幾分鐘,我們等在車裡。藝人把他丟失吉他的事以及他的冒險經歷都告訴了他的兄弟。後來他拿到了錢,就把它給了我們。我們準備出發到聖弗蘭西斯科,向他道謝之後,便啟程出發了。下一站是杜拉爾。我們又開始爬起了山坡。我渾身放鬆地倒在後座上,剛才有些激動,現在正好可以打一個盹。下午時分,布滿塵土的哈德遜駛過了薩賓那城外的一片住宅。過去,我曾在那裡住過,戀愛過,還干過活。狄恩面無表情地開著車。到達杜拉爾時,我還在睡覺。一陣大叫把我驚醒過來。「索爾,九-九-藏-書快起來!阿爾弗雷德找到他姨媽的雜貨店了,可是你知道出了什麼事?他姨媽因為向她丈夫開槍而去坐牢了。這太象那個笑話了,我們一分錢也沒得到,想想看,竟會出這種事。那個流浪藝人講的故事跟這一模一樣,亂了套了。這個世界太複雜了——哈哈,他媽的!」阿爾弗雷德啃著自己的手指甲。於是我們繼續上路,一直開到馬德拉,在那裡,我們告別了小阿爾弗雷德。我們祝他走運,一路順風到達俄勒岡。他說這是他所經歷過的最愉快的一次旅行。
「沒有,」狄恩說,「我剛剛另找了一份工作。」
潮濕寒冷的大霧越來越濃,霓虹燈在溫柔的夜色中閃爍,高跟鞋咯噔咯噔走過街道,在華人食品店的窗戶上,有一群白色的鴿子……。
狄恩突然告別了我們,他急於想見凱米爾,看看出了什麼事。瑪麗露和我默默地站在街上,目送他駕車遠去。「你看他確實是個雜種。」瑪麗露開口道,「為了他自己狄恩會隨時隨地把你扔在大街上。」
第一天,狄恩渾身是勁,我開車帶著他跑遍了全城,去到他約好的幾戶人家。先接受邀請去吃飯,然後表演加壓速蒸器。「夥計,」狄恩興奮地嚷著,「這比我為辛尼工作的時候還要帶勁。辛尼在奧克蘭推銷百科全書,沒有人能比得上他。他先發表一通長長的演說,跳上跳下,又是笑又是叫。有一次我們闖進一個工棚,那裡面的所有人正要去參加一個葬禮,辛尼跪了下來,為死去的靈魂祈禱,所有工人都哭了起來,最後他賣出了整整一打百科全書。他可是世界上最棒的傢伙。我真想知道他現在在哪兒?我們過去常常把年輕的女人們帶到廚房親熱親熱。今天下午我碰到一個沒說的家庭主婦,在她的廚房裡,用胳膊摟著她,開始表演,啊哈!」
「繼續幹下去吧,狄恩,」我說,「可望將來有一天你會成為聖弗蘭西斯科的市長。」
清晨,告別了狄恩和瑪麗露,我便踏上了開往紐約的巴士。他們想吃幾個我的三明治,我告訴他們不行。這是一個令人悲哀的時刻。我們大家都在想或許再也不能互相見面了,但是,我們也都滿不在乎。
狄恩站在後面,叫道:「天啊!太棒了!」然後使勁地拍著掌:「索爾,史利姆才知道及時行樂,他太知道及時行樂了。」史利姆坐在鋼琴邊彈了起來。魁梧的貝絲演奏員從陶醉中猛然驚醒過來,意識到史利姆正在演奏著「吉姆布魯斯。」史利姆用他粗大的手指用力彈奏著琴鍵,奏出鮮明的節奏,每個人都跟著節奏晃動起來。史利姆又變得瘋狂起來。一個半小時之後九*九*藏*書,他猛烈地敲起鼓來,敲出激烈的卡波那節奏,同時他嘴裏還不斷地用西班牙語、阿拉伯語、波里維亞語、埃及語以及各種他懂的語言叫著。他懂得的語言真是太多了。最後,樂曲結束了,史利姆。蓋爾亞德走到一棵樹前站住。當人們走過來同他交談時,他的目光從人們的頭頂上方掃過。一杯威士忌遞到他的手裡。「噢,威士忌,謝謝。」沒有人知道史利姆。蓋爾亞德從哪裡來。狄恩曾經突發奇想,認為他正懷著一個孩子。當他躺在加利福尼亞一家醫院的草坪上時,他的肚子挺得老高。史利姆。蓋爾亞德坐在一棵樹下,周圍是一群黑人。狄恩瞪著絕望的眼睛看著他。史利姆說:「你過來吧。」狄恩走近了他,他走近了他的上帝,他認為史利姆就是上帝。他站在史利姆面前不安地點著頭,請他跟我們在一起。
但是,一天晚上,我們突然又一次一起走火入魔,我們來到一家夜總會看望史利姆。蓋爾亞德。他是個又高又瘦的黑人,大大的眼睛流露著憂鬱的神色。他總是說「好吧」和「來點威士忌怎麼樣?」在聖弗蘭西斯科,許多熱情的年輕知識分子常常坐在他的腳下聽他演奏鋼琴、吉他和鼓。他演奏得熱了,就脫去衣服和褲子,一|絲|不|掛。他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他會唱著唱著突然慢下來,用手指輕輕敲打著鼓的表面。每個人只有身體前傾,屏住呼吸才能聽見。你以為他只會這樣敲一會兒,但是他卻這樣敲了一個小時。用手指敲出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你什麼也聽不見,只能聽見門外來往車輛的聲音,然後他緩緩地站起身,拿著話筒,斷斷續續地唱起來。大約15分鐘以後,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慢慢聽不見了。這時,他那憂鬱的眼睛掃視著聽眾。
我漫無目地地走著,不時從路上撿幾個香煙屁股抽抽。在商業大道,我經過了一家煎魚飯館。在我走過時,老闆娘向我投來驚慌的一瞥,顯然她以為我身上正帶著一把槍,是來搶飯館的。我繼續向前走了幾步,突然,我覺得她就是兩百年前我在英格蘭的母親,我是她成了攔路大盜的兒子,剛從監獄里放出來,想在飯館里找一個體面的工作。我獃獃地站在路邊,一時激動得渾身發抖。我回頭凝望著商業大道,恍惚中彷彿來到了新奧爾良的運河大街:那裡通向大海,通向浩瀚無際的大海,就象紐約通向大海的第42街。我想起了埃迪。鄧克爾那在時代廣場遊盪的鬼魂,這時的我已經有些神志不清,真想回去看看小飯館里奇怪的幽靈一般的母親。似乎全部記憶都回到了1750年的英九九藏書格蘭,而現在在聖弗蘭西斯科的我則是另一個人、在另一種生活里。「不。」那位老闆娘恐懼地盯著我說,「別回來折磨你善良、勤勞的母親。你不象我的兒子,而象父親,我的第一個丈夫,埃瑞是希臘人,這個好人總是可憐我。」(這個老闆娘是個希臘人。手臂上長滿了汗毛)「你太糟糕了。常常喝得爛醉,跌跌沖沖地回來把我辛辛苦苦掙來的東西搶走。噢,兒子!你怎麼不跪下為了對你的所有罪惡和卑鄙行為的判決而祈禱。不要再來碰我的傷疤,她象你從前沒有回來看過我似的——來看我的辛苦和謙卑,看我被掏得一乾二淨的錢袋——餓了就搶,急了就打。我的親生的,沒有感情的,冷酷的,自私的兒子。兒子!兒子!」一剎那間,我達到了我一直想達到的瘋狂,完全從具體的時間步入這無時間的境地。我不禁驚訝於人世的悲慘,死亡象幽靈一樣追趕著我。我急忙逃到所有天使降落的地方,那裡是神聖永恆的虛無,明亮的精神之光放射出強烈的、神奇的光芒,天空中出現了數不勝數的瓊樓玉宇。我聽到了一種難以形容的隆隆轟鳴,跟所有其他聲響都不相同,它不是在我耳朵里,而是遍布各處,我意識到我已經無數次地死亡,又無數次重生,我已記不清這種死而復生有多少次了,因為從生到死又返回到生的轉變出奇的容易,就象成千上萬次的睡去與醒來一樣自然。我懂得由於固有的內在思想的穩定,生死之間的交替只不過是微風吹過清澈、平靜的水面時激起的陣陣漣漪。一種極度的興奮使我覺得有些打飄,就象靜脈注射了過度的海洛因,就象午後喝了一大杯葡萄酒,讓你全身顫抖,步履瞞跚。我想我馬上就快要死了,但是我並沒有死,而且堅持走了4英里路,撿了十幾支還剩很長的煙屁股,把它們帶回到瑪麗露的房間,把煙草裝入我的煙斗,抽了起來,我太年輕了,搞不清發生了什麼。我似乎聞到了窗外整個聖弗蘭西斯科的食物,有的地方面包在散發著熱氣,櫥窗里擺滿了食品,寫滿佳肴的菜單那麼柔軟,好象是在熱湯里浸過,然後烘乾,也可以食用似的;有的地方人們在咀嚼著肥厚通紅的牛肉,一邊喝著酒一邊啃著烤雞,有的地方漢堡包在烤爐上發出噝噝的聲響,5分錢就能喝一杯咖啡。哦,還有煎鍋烹炸時發出的香味從唐人街飄入我的房間,其中還夾雜著諾思比奇的義大利空心面和霍夫的軟殼蟹的氣味,炙叉上還掛著費耳莫爾的肋條肉!這就是我夢寐以求的聖弗蘭西斯科。
一天晚上,瑪麗露同一個夜總會老闆私奔了。那天,我在約好的門口九-九-藏-書等她,肚子餓得要命,忽然,她和她的一個男朋友從奇形怪狀的夜總會大樓里走了出來,後面跟著夜總會老闆,一個腦滿腸肥的老傢伙。一開始,瑪麗露只是進去看看她的女朋友,我看那個女人肯定是個妓|女。瑪麗露很怕讓我發現,儘管她看見我站在門口。她慢慢地走了出來,和他們一起了。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身上又一無所有。
這時,狄恩找到了我,他最後覺得我還有救。他把我帶到凱米爾住的地方,「瑪麗露在哪兒,夥計?」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到聖弗蘭西斯科。凱米爾想讓我離開,狄恩對一切都無所謂。我買來了麵包和肉,做了10個三明治,準備再一次跨越全國。在我準備到達科他時,他們已經有點厭煩我了。我走的前一天晚上,狄恩瘋瘋癲癲地不知從商業中心的什麼地方找到了瑪麗露。我們開車穿過海灣,轉遍了整個裡奇蒙,找到了一家黑人爵士音樂廳。瑪麗露進去坐了下來,一個黑人把椅子從她那裡拿開,然後猥褻地笑著靠近她。我也走了進去,狄恩滿頭是汗地站在一旁。這就是結局。我想走了。
來來往往的人們看上去個個都象窮困潦倒的臨時演員,一顆黯淡了的明星,失去魅力的雜技演員,小不點的汽車賽運動員,深恨到了大陸盡頭而面露愁容的加利福尼亞人,卡薩諾瓦型的男子,旅館里眼泡浮腫的金髮女郎、妓|女、拉皮條的、盜賊、按摩師、酒吧招待以及諸如此類的傢伙——應有盡有。在這些人中間,一個人怎麼能生活得下去呢?
他已經背熟了全部說明,一到晚上他就在凱米爾和我面前練習。
那一晚上,我在費耳莫爾認識了蘭姆薩得和傑里。蘭姆薩得是一個個子高大的傢伙,皮膚黝黑。他穿著大衣,戴著帽子,系著圍巾走進音樂酒吧,然後跳上舞台,唱起歌來。他前額寬大,嗓音渾厚深沉。他一邊唱一邊對人們叫道:「要去天堂不用死,先吃醫生的虎狼葯,然後再喝威士忌。」他的聲音壓倒了一切,他作著鬼臉,渾身扭動,花樣不斷。他跑到我們桌旁,沖我們叫道:「太棒了!」然後他跌跌撞撞地衝到街上,闖進另一家酒吧。一個名叫康尼。喬唐的瘋子接著唱了起來,他不停地揮手擦著汗,對著話筒象個女人一樣尖叫著。半夜的時候你總能在傑姆遜酒吧看到他在聽瘋狂的爵樂士,面前放著一杯酒,無精打采地坐著,一雙大眼睛茫然地盯著前方。我從來沒見過如此癲狂的音樂家。在聖弗蘭西斯科,幾乎人人都吸毒。這裡是大陸的盡頭,沒有人會來管你。我和狄恩就這樣在聖弗蘭西斯科閑逛著,直到我該回家,準備下一次的GT測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