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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科長其人(1)

趙科長其人(1)

我沒好氣地說:「男的是男的,但不是你的男的!」「就是,聽說韋師娘的胳膊比大海碗還粗,操心你的小命吧!」魏豐燕湊上來幫腔,嘴巴還一咧一咧的。她的沒心沒肺和她的仗義都是我求之不得的,我趁機把胳膊搭在魏豐燕肩上,身子晃蕩著,打量地看著楊美人,旋即,還會意地和魏豐燕遞了個眼色。
……離開校長辦公室不到百米之遙,迎面又和江老師撞上了,他還是打著那把破雨傘,身上濕得不比我少多少,他什麼話也沒說,而是擺了下頭;「跟我來!」我就像小偷跟在警察的身後,去了江老師家。一路上他揀水窪淺的地方走,我成心在水窪深的地方跺著腳走,把泥水往他褲腿上濺,他回頭看了一下,卻沒說話。
村裡人說吃請,吃酒,吃喜,連傻得總掏鼻涕吃的二板筋都會說「喂腦袋」,比比他們,江老師說的話用村裡人講話是「沒生熟」。縣教育局是吃大米飯的地勢么?指不定躥到哪裡吃秕子呢!轉回身,竟然又看到莊稼重也從雲林寺里溜出來。一個鼠頭鼠腦的人和一個大模大樣的人區別在於前者為內八字步,後者為外八字步,我說他溜得賊溜溜地麻利,是我近視,瞅不清他的臉,等我起意追上去時,他已經閃身鑽進圖書館了。
當一幅畫擋上玻璃,鑲入畫框,掛到牆上以後,它就顯得遠不可及了。小程老師訓練別的同學跳遠跳高,卻不訓練我,我便穿上三塊錢買的白球鞋去找他。他在沙坑前把玩著盤香般的捲尺說:「你都能跳八米了,還訓練啥!你不但能訓練全國人民,還能訓練袋鼠和獵豹呢!」得,小程老師這麼輕易地變成了一幅畫與我遙相睽隔倒也沒啥,關鍵是我不知道怎麼就把一個活人變成一幅畫了。
我的視線像折斷的直尺,只能伸展到江老師的膝蓋上,「瞧你丑得像個膝蓋似的!」法國女人就是這麼罵人的。江老師的膝蓋瘦得像海鷗牌照相機,見稜見角,儘管他穿著厚厚的棉褲。我在這兒耗什麼?念頭一出,我就覺得自己像被割了頭棄在場面上的谷穗子軟耷耷的,還覺得有著毛澤東巨大前額的江老師就是前來收拾我的便衣警察。
雲林寺明代敕建,清光緒、宣統年間又一次次修葺擴建為群落建築,學校里能裝下這麼個大傢伙,誰能與它神會自然不用我去操心。倒是雲林寺的牆壁比教師的宿舍高出了丈余,砌成半炕般厚。沒走幾步,我聞到了尿溲味。學校男老師小解很解放,冷春時節,一攤攤的黃冰坨繞著寺牆栽種,這就苦了為寺站崗放哨的一棵古槐、一棵古柏。它倆從明朝活到今天,活出了筋骨和氣韻,長在窮谷削崖似的,色如精鐵。但是,它倆總被尿溲味干擾,處境也不見得比我好多少。
照天燒聽說學校的羊肉包子鴨蛋大的形,包了雞蛋大的餡,咬一口滿嘴肉,就讓賈校長領去吃羊肉包子、芸豆稀飯去了。
韋老師見同學們都躲著風向,縮脖傴腰低腦袋,就伸著胳膊,昂著頭,迎著風說:「在自然這部詞典里,黃風不過是一個條目罷了,我福建人都不怕,你們本地人還怕?」韋老師說話時,胳膊像放炮一樣縮回來又打出去,再縮回來再打出去,特別像金山扮演的施洋大律師。康德一低聲嘀咕道:「你是不怕黃風,但怕老婆!」附近好些同學聽到了,忍不住偷笑。韋老師聽到了,竟帶著毫不掩飾的無所謂說:「怕老婆怎麼了,偉大的人物都怕老婆,嚴復怕老婆,陸遊怕老婆,蔡元培也怕嘛,還有,還有……」韋老師被風嗆得五官亂跑,「懼內總比懼外要瀟洒吧?懼內可是最純正的憐香惜玉,懼內可是最科學的生活態度,懼內是在培養臨事不避難,有罪不逃刑,身為臣子的操守。」他的話說得這麼推心置腹,同學們一下子就喜歡上他啦!楊美人還美滋滋地對我說,「瞧,幸虧換了一個語文老師,嘿嘿,男的!」
雨依然潸潸不盡,從早到晚。這是今春的第一場春雨,熱情得是近乎不祥的激|情。光禿的樹杈被雨打出了魚兒唼喋的聲音,路邊的枯草敗葉也被雨打得索索亂抖。晚飯的時間早已過了,今早胡吃海塞差點沒把我撐死,捱到現在並不餓,魏豐燕去報案的那段時間,我坐在冰涼的城堞上,抓緊著把那包耐火磚牌餅乾都吃了,為死人站崗非懼非怕,而是有股火苗亂躥的情緒慌慌忙忙地燃燒,燃燒……我覺得身上燙燙的,口乾舌焦,頭重得像纏滿羊毛繩的撥銱錘一樣,此刻,我很想讓春雨陪陪我,儘可能地陪陪我。
我們等了他一天,包括趙科長,可他的臉相當陰鬱,倒好像是他等了我們一年似的。他慢慢掏出一塊手絹擤鼻子,擤了又擤。
江老師終於來了,他是踩著晚自習的預備鈴聲進來的,他打了把破雨傘,身上濕漉漉的,尤其是肩膀和前臂。他一進來就咳嗽不停,他用拳頭堵住嘴咳,咳得拳頭一下一下地打在他的嘴唇上。
他既沒有發現自己一身濕,也沒發現我一身濕。我想問他的那粒豌豆覆蓋了地球沒有,因為他黑著臉在出題,寫字的手比握著刻刀還要用力,看上去和紙有愛。我眄了一眼窗台上的舞美人,它搔首弄姿,模樣寧靜,我便用胸口抵著桌檐兒,生怕中間抽屜伸出隱形的章魚爪來抓我的心,督促我交出贓款。
韋荷馬老師來我們班上的第一節課是批判《三字經》。上面發下來一本《林彪與孔孟之道》的小冊子,說是作為中共中央文件的附件轉發全黨的,當然此後又擴大到轉發全國人民。我們學校教職員工及學生人手一冊,油印的,交了七分錢。我們每人拿著一本《林彪與孔read•99csw.com孟之道》,排著羊一樣散漫的隊形,到生物室的附室上幻燈課。一路上,教學講究生動活潑的韋老師先問同學們想玩什麼遊戲,他說話的聲音很響,好像我們是聾子。同學們互相對白眼,神情納悶。再等我們站在附室的前面,身後是兩排樹,一排楊樹有桶粗,一排柳樹沒有桶粗,這些光禿禿的楊樹和柳樹,好似外婆家碼頭前停泊的捕魚船上的纜索,灰濛濛的,被三月的塞外高原的疾勁的黃風吹得發出嗚嗚的喧聲。同學們或許交頭接了耳,或許沒。天上的風圈雞屎黃,天上的黃風吹得人眼睛都縫起來,嘴唇都盡量少翕動,玩心也就乏乏的,沒甚興緻了。
有人還說過,給我一個支點我能撬起地球呢。黃昏,我雙手插兜,懶洋洋地瞎,並且享受著瞎,消費著瞎。今天上數學課時,江老師指責我沒有山峰一樣突起的思想,卻有山峰一樣突起的狂妄。我覺得他是被昨晚再一次抓去看電影《沂蒙頌》給激怒了,找學生撒氣。胡思亂想之間,就隨著殘霞走到了雲林寺。逆光中的雲林寺像高聳的山巒,它那麼破敗,那麼寂靜,那麼有意蘊,我就靠近了它。
進了屋,我心虛地瞅了一眼原來放漆皮木桶的地方,一圈水漬是桶印的註腳,明白類似搬家丟了孩子的錯誤我剛剛犯完。江老師指了指椅子,嗯了一聲。我犯了一會愣才坐下。此之前,江老師打開了爐門,又倒了一杯水,雙手捂著熱杯子又坐在了床尾。
魏豐燕一直像念經似的重複四個字:「不關我事。」重複到了這會兒,真把自己摘出去了。她粉白的肉乎臉是用淚水揩得光潔如鏡的,再加上她的奶漲得有礙觀瞻,胸前洇濕一大片,就被趙科長擺擺手,攆走了。魏豐燕臨出門,用指頭戳著我說:「小侉子你害我害苦了哇,爺抽出空閑再捶你!」
「噢,有學生哪,先回,先回,啊?」韋老師一邊決斷又一邊徵求江老師的意見。江老師像屋子裡只留下空氣了似的,抓起鎖要鎖門,「我要撒尿!」情急之中,我大喊道。江老師盯著我看了三五秒,然後沒好氣地從洗臉架子上取下了他的白搪瓷臉盆,他把臉盆往我桌前一丟,喀啦喀啦鎖門走了。
江老師一副學督的模樣,始終像個十字架站在教室的后牆邊。等到韋老師說下課了,他就站到講台前,步態頗像駝鳥趕路,他先說學校讓每一個教師都批孔老二,這種人海戰術不值得提倡。他說就是學校不讓他批,他也會批的,因為他對孔老二早就有氣。他說:「孔老二憑藉三寸不爛之舌將中國教育引向了歧途,孔子對中國教育的影響,幾乎有柏拉圖對西方教育的影響那樣長久。但孔子不談數學,這很可能就是造成中國科學比較落後的一個重要的原因。中國的教育不需要巧如舌簧的嘴巴,而需要高標達遠的思想,包括對自然科學的科學重視。任何一門科學只有當它含有數字時才成其為科學,我深深堅信自然是有其數學設計的。自然是離不開數學的合作的。」江遠瀾批完孔老二之後,還說學校要舉行運動會,每個同學都要報項目,除非有特殊情況。同學們一窩蜂擁上去,揀自己喜歡的項目報,魏豐燕問我想報什麼項目,還讓我給她當參謀。我瞅了一眼魏豐燕夯石一樣的身材,主張她報投擲項目。她說自己虛胖,沒勁。我說四條腿的動物擅跑,兩條腿的跳一跳就行了。魏豐燕擠上前去,問江老師:「我胖,算不算特殊情況?」江老師搖搖頭。魏豐燕咬了一會兒下嘴唇,發狠地說:「我報跳高!」江老師聽完,先是一愣,趕緊說:「你的動機比你的效果跳得高好多,至少我是這麼看的。」魏豐燕犯蠢地張著大嘴,表情迷茫,我推了魏豐燕一把,「嘿,聽不懂啊,江老師解放你了。」「噢,噢噢,」魏豐燕似乎反應過來了,很靦腆地衝著江老師一笑,還深深地鞠了一躬。
再等我們進了生物室的附室,韋老師說孔老二歷來述而不作,頂多是個編纂家,儘管是文壇上「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鼻祖,說白了不過是個夸夸其談的說客。韋老師說到這兒,燈一下黑了,白牆上打出一塊床單大的白影,他給了一個手勢,幻燈機喀嗒喀嗒響著,牆上出現了《狠批三字經》五個字,再聽喀嗒喀嗒一響,牆上換成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的字,韋老師把人之初,念成了「人之戳」,同學們就偷笑,再等韋老師領同學們念人之初時,同學們異口同聲念成人之戳。「人之戳」,真美妙!淘劣的我還幫腔:「人之戳,蓋戳的戳!」韋老師大聲說:「我要求同學們認真點!」韋老師把要求念成了「咬球」,女生們笑得渾身亂顫。韋老師歉意地說:「我的普冬(通)話不好,我是蘭(南)方人。」
總務處的吳處長的神情總像是在凡爾賽宮的花園散步的上流紳士,我說來了八百人,他就給我十六條香煙,如果我今天只報兩百人,他就給四條。總之,他出手闊綽,氣度非凡,甚至是裝腔作勢的慷慨。我腦袋裡也閃過他的瀟洒別有用心,可念頭和實打實的一條條香煙比起來,真比煙灰還要輕飄。
賈校長和趙科長兩人身子歪成個八字,嘀嘀咕咕,咕咕嘀嘀了半天,我看他倆窮琢磨很辛苦,就多說了一句:「昨天晚上我還幫瞿曇海倫老師提水來呢。」
縣公安局的趙科長認識我,據說他有個綽號叫照天燒,但公開面對時沒人敢叫,他的大名叫趙天堯。我們村的土伙老漢的獨兒又是私生子死在桑乾河水庫上時,隊里派我去認的屍,斂的屍九*九*藏*書,埋的屍。土伙老漢土文盲,不懂被公家使喚過了的人死了算光榮犧牲,不懂得犧牲意味著什麼,我給土伙老漢報喪兼發給撫恤金的性質被他自己肆意歪曲成他兒子如何如何騰達了,土伙老漢甩下水庫守壩的營生,昂首闊步回到村裡,頤指氣使地要派飯,要女人,要耍牌九,還揚言要到省府太原轉轉,迎澤公園看看。土伙老漢直到把早年相好過的胡峻嬸逼得自了殺,直到村裡把公安局的趙科長搬上山來,才把土伙老漢的失心瘋制伏。
瞿曇海倫死時那蒼白、寧靜、慵倦的容顏在我看來是和風一樣永生的。守候屍體的那一刻,天空有了深處。儘管她死得倉促,甚至馬虎,可在我的腦海里,比大鍾搖曳的景緻更印象深刻。楊美人這廝給個針就穿線,見了男老師趕緊丁字步站好,像個業餘報幕員似的。我便暗示魏豐燕在適當時候可以把楊美人絆倒再絆倒。
江老師站起來去開門,我從門縫看到把「師」念成「細」的韋荷馬老師。韋荷馬對江遠瀾說:「走走走,方向明和張菊花叫你開會呢,說讓我頂瞿曇海倫的課,走走走,商量商量。」韋荷馬有一副客家人特有的大嗓門,中氣十足,雖然個頭矮江老師一截子,但壯得牛犢子似的。事後我聽說了韋荷馬的故事,尤其是他怕老婆怕得精彩紛呈的故事。
「你同意我跳遠了?」我試探著問,「你遠遠地跳吧,跳罷,」江老師說罷轉身走了。
男生們大呼小叫著往前擁,楊美人雙手攔擋,尖銳地指出:「一棵樹怎麼爬?」「一排楊樹呢,」丁丁寶抻著脖子說:「男生爬一棵,女生爬一棵,不就結了?眼瞎的!笨哎!」
「爺也不是吃素的!」我也把胸挺了挺。
一馬當先上了樹的是我和康德一,我覺得我爬的這棵楊樹比男生爬的那棵粗,枝杈、樹結都多,這棵老傢伙拿出欲與天公試比壽的架勢,樹皮硬如龜殼。爬上兩丈余高,就看到了城牆外的村落、田野、稀疏凌亂的樹木和踩白了的黃土路,再爬到樹梢處,城外嵐氣氤氳的重重疊疊的青山與我齊胸高,山腳下的房屋如積木大,血青的炊煙一朵小小的,另一朵還是小小的,趴在一箭之遙那兒害心思。
「我要撒尿!」我喊的這一聲比剛才那一聲還大,還狠,聽上去像在喊:我要殺人。接著我沒好氣地踹了臉盆一腳,臉盆踢到了煤堆邊,無花果大小的煤塊零零丁丁滾下來幾塊,砸著臉盆,發出哐當哐當的響聲。
……
我和趙科長是在校長辦公室見的面,陪同我的有哭哭啼啼的魏豐燕,陪同趙科長的有正副校長,正副校黨委、團委書記以及工會、保衛科以及「批林批孔」專案組組長等人員若干。
康德一不知是被他耳垂旁的那顆小瘤子墜得爬不上去,還是整個一個笨山藥蛋,爬了不過丈高就說早起吃的糠糊糊沒擱米,腳心粘上了黍秫糕,黏得貴賤上不去哩。連爬女人都惜力的孬種,買二兩羊毛碰死哇!男生們仰脖朝康德一喊叫,驚得周邊幾棵楊樹上的鳥巢發出了絲裙曳動的簌簌聲以及鳥兒嚇得倒栽蔥。就在鳥兒像子彈一樣射來射去的時候,江老師來了,他雙手團抱在胸前,遠遠地瞧著我們。
江老師頭一晃,先是流露出我去過郵局了嗎的疑問,然後非常不屑地掃了在坐的諸位一眼,怎麼,我到郵局妨礙誰了?甚至包括怎麼時間不再公有了的質疑。方向明簡明扼要地講了一下瞿曇海倫老師和男友死了之後,校方和公安局要做的工作,其中包括確定目擊者抵達案發現場的第一時間,「請三請四把你請來了,務必請你配合。」賈校長插了這麼一句話,不耐煩極了。
賈校長示意他坐下來,趙科長也示意他坐下來,他用手做了個阻擋動作。江老師先是沉默不搭理,等對方催急了,猛地蹦出來一句:「樹也站著,幹嘛不讓樹坐?」江老師雙手團抱在胸,肩膀端著,好像他連衣架子也穿上身了似的,表情是狗熊生悶氣的那種。坐著的人彼此交接了一下眼色,副校長方向明問江老師:「小侉子說早上在郵局見到過你?」江老師沒表示異議,方向明又再問:「你是幾點鐘見到小侉子的?」江老師不吭聲,方向明的聲音和表情一齊垂詢:「大約是幾點鐘?」
我不知道小程老師能不能取回鑰匙,心思不定,做題發獃,順手又拉開了中間的抽屜,把江先生穿著開襠褲的照片又重溫了一遍,想看甚便看到了甚。緊接著,我看到了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如果「盜竊勝過誠實勞動」,抑或說是一樣的,而這種誠實勞動究竟比「盜竊」又有多少不同呢?〖HT〗看完紙條,我搖著腦袋,打開了那個孔雀藍織綿緞的筆記本,一下子又和錢見了面,齊是五塊的,一、二、三地數,有八張,四十元錢。哎,不對,我昨天抽走一張,該剩七張,三十五元錢,怎麼又變成了八張,四十元錢呢?心裏邊琢磨,邊數了一遍,蘸著口水捻了每一張,真的是八張,真讓我懷疑我昨晚的行為是不是在夢境中進行的,但凡好事都要成雙,防禦什麼也不能防禦錢吧?再說有錢不抓,那算傻瓜,於是我又偷了一張,把錢裝好,我不放心地又數了一下,的的確確剩了七張,我踏實地往後背椅上一靠,等著小程老師拯救我。
——他憑什麼敢這樣?一屋子的人都在這麼想時,趙科長嚷嚷著散會、散會,站起來氣惱惱地走了,絡繹出門的人都用眼睛我,我就鬆了一口氣,知道這事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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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靜了下來,江老師說我的表停了,在場的所有人都一愣。「我的表突然停了。」江老師還九_九_藏_書補充說:「……我的表歷來隨心所欲。我的表像女人一樣神經質,想起一出是一出。」「你對同事的死怎麼看?」「批林批孔」專案組組長單刀直入,讓江老師回答。「歷史上第一個有記載的女數學家、哲學家希帕蒂婭被講經師用銳利的牡蠣殼切肉剔骨謀殺了,而羅馬大主教發話說希帕蒂婭去了雅典,雅典就是典雅,什麼悲劇也沒有發生!」江老師一氣說完,又忙著擤他的鼻子,擤了一會兒他突然想起什麼急事似的,沒有和任何人告別,卻翻翻白眼,調頭走了,他關門時響聲之大,令人咋舌。
江老師指著我的卷子說:「我提示你,竊賊惟一能脫離包圍的策略就是通過正六邊形,從這兒,注意它的頂點在開始時分佈著警察的汽艇,任一邊中點的直線駕駛摩托艇,我警告你,甭打空降兵和無人駕駛飛機的主意!我……」江老師還沒講完,門外傳來非常濃重的客家普通話的呼喊:「江老師,江老師!」
江老師把題放在我面前,非常威嚴地嗯了一聲之後,還拍了拍草稿紙,示意我在上面打草稿。頭髮上的雨水零星滴落在桌面上,我緊擦慢揩的同時,盡量把頭往後仰,不讓雨水滴濕演算紙。我真想學四條腿的動物抖抖毛,可一見江老師那副嘴臉,只好忍著。在我用濕袖子不斷揩拭腦袋的同時,一連串地打起噴嚏來,江老師非常不悅,我只好雙手捂著臉,面朝南,頭倒栽,屁股對著江老師,噴嚏打得重了,莫名其妙的一份酸楚隨之而來,淚水自由地往出走,我趕緊用右腳狠狠地踩了一下左腳,好了,扼制住感受的同時,覺得眼睛也不那麼乾澀脹疼了。
「小侉子,哎,小侉子?」隔壁門吱——地開了,屋外傳來小程老師的聲音,「怎麼,你又被扣押了?」我和小程老師一窗之隔,他那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不看也罷,他在我的窗下一邊蛙蹦著鍛煉身體,一邊說:「朱可夫能成為莫斯科的拯救者,武元甲能帶領越南人民粉碎美國人的「春季攻勢」,而我在這個春季只拯救個小侉子,太屈才了。」他見我沒反應,就問我「是不是準備當小羊乖乖,」我心裏說你這頭老狼有本事把門開開,嘴上卻說:「狗屎!我被關進號子了!我被關進號子了!」小程老師先讓我拿出固守雕堡,全面防禦的心態,然後告訴我他去去就來。
「摩托艇是什麼?」我一臉天真地問江老師時,主意已經打定了。「是用內燃機發動的小型船舶,速度很高。」江老師說。「那麼汽艇呢?」「汽艇也是用內燃機來發動的,一樣的。」「既然一樣,為什麼讓警察坐汽艇,竊賊坐摩托艇呢?」「可以反詰。警察坐摩托艇,竊賊坐汽艇好了。」「為什麼不讓警察和竊賊都坐一樣的呢?」「可以呀,可以呀。」「可以問一下內燃機是什麼東西嗎?」「內燃機是熱機的一種,燃料在汽缸里燃燒,產生膨脹氣體,推動活塞,由活塞帶動連桿轉動機軸。」我聽明白了,「噢——」的一聲的同時,發現胡攪蠻纏的熱情之所以稀里嘩啦,是江老師的聲音越來越像主教大人,臉上一副帝國主義的神態佔據了絕對的優勢。
魏豐燕離去之後,我詳盡地敘述了昨天晚上看到海倫老師的情境,包括她穿的那件黑色大氅,猩紅的手套,趿著翠鞋,她的劉海是如何參差不齊,鼻頭凍得如何紅,步子邁得如何慢,身子瘦得如何薄。她門前的兩棵丁香鼓出黃豆大的蕾苞,讓我初香已嘗。我自然站在朝霞映紅天空的清晨,講得很慢,很輕、很客觀,但我偏偏沒說海倫老師說的那句「死了算了!」的話。
再等韋荷馬老師見到我時,也用非常警惕的目光看著我,試探地問:「鹽是甜的還是鹹的?」韋荷馬老師是蹲在他家門前篩爐灰,撿煤核兒時問我的,他一腦袋的煤塵,穿著的那件藍棉襖和大象皮一樣皺襞重重,顏色無二。他鼻翼兩側也夾著同色的煤塵,我忍不住噗哧兒笑了,昂首挺胸的韋荷馬老師前腳他才告訴我宏偉即羅馬,後腳他就成了這副模樣,他撿回來的煤核兒連筐底還沒鋪滿呢,還有,他老婆雙手團抱在胸前,柱子一樣站在丈遠處,面部表情類似蒙克的版畫《尖叫》,非常鑽研地左眼看著我,右眼乜斜著她男人。
人浪如潮的頭幾天,我挑揀著模樣魁偉的男老師給上幾支煙,但很快我就發現魁偉的男老師在夢裡尚可流竄,現實中滿目白板。所有來參觀的老師基本上比霜打了的秋茄子還要老!比邊七條還邊七條!在村裡,以物易物相當普遍,包括自家男人都可以換別人家男人。所以,面對多餘的香煙,我想都沒想就跑到各教研室,拉開每位老師的抽屜,塞進去一條或兩條煙。
趙科長稀眉,綠豆眼,審我為甚不告訴土伙老漢他兒子死了而說犧牲,惹出這一通麻煩來。我說犧牲和死沒甚區別,說犧牲較之說死強調的是鄭重及尊重。趙科長說耍甚了耍,耍你城裡人的屁文化,耍得又死了一個么,你報喪時咋不說嗚呼哀哉四個字呢,那可是舊時祭文中常抓的感嘆詞。我說他的兒子因公殉職,難道不用犧牲用死了?如此話語穿梭,我和趙科長就熟絡了。我先送了趙科長一條迎澤煙,然後向趙科長提議:鑒於我報喪水平低,能力差,懇請他和村支書商議之後把我罷免。趙科長離開我們村時說:小侉子,聽緊了,最好甭讓我再見到你。我心裏說彼此彼此,可我嘴上卻說:後會有期!
父親留給我的肥大的中山裝非常配合,一條條香煙別在腰間像扎荷槍實彈的武裝帶,相當隱秘。石磊磊老師今天上午剛和同學們學習一位九-九-藏-書叫「黃帥」小學生的「日記」,下午便會收到我的一條「檄文」。教生物的郝老師前腳講了「孢子囊破孢子而出……」後腳我就會給她一個比孢子的祖奶奶的祖奶奶還大的「投槍」。教歷史的莊稼重老師左手抄寫《讀〈鹽鐵論〉》第一自然段和最後一段,右手就拿著「行義以達其道」的「實物證據」。白個白老師反覆給我們講「摩爾濃度」,我們都覺得那是難以理解的深奧。匪夷所思的是白個白老師翌日一邊抽煙,一邊再講「摩爾濃度」時,比煙雲還難捕捉的「摩爾概念」同學們一下子都弄明白了。實際上,我早就想好說辭了,你張菊花讓我給來的老師抽煙,可你沒強調是給來參觀的老師還是給來教書的老師啊,我能糊塗不糊塗那可真是犯糊塗了,我這號人沒心沒肺,故爾給小程老師的煙比給江老師的多了六條。
《孔老二可以休矣》、《我們是當代柳盜跖》、《從〈鄉黨〉篇斥孔老二》、《仲尼、仲尼請你啃泥》等等文章、標語一夜之間鋪遍了學校的黑板、牆壁時,外校的參觀教師以及教育系統的職工也猶如蝗蟲一樣鋪天蓋地般湧來。省教委選我們學校為「批林批孔」的典型,是因為喜城中學從1954年起就一直是省里的重點中學。賈校長真風光,真恨不得往死里忙,他嘴巴膏了油似的從早到晚做報告,就分派教導主任張菊花管雜務。張主任的丈夫是3號兵站的站長,張主任這位站長太太郊遊時都恨不得帶上行走的帳篷,倒垃圾時都要披著纓絡在飛的斗篷,吃碗羊血湯都有勤務兵用象牙牙籤給剔牙,遞漱口水,她說她要豪情滿懷地迎接更年期,一時一刻也離不開她的潮汕爐、玉書畏、孟臣罐、若琛甌這茶具四寶,她要回家喝烏龍茶去。她說她若在某一時辰不喝茶,嘴巴就會溢出怪味,舌頭出汗,很難聞的。張主任深受魯迅影響,每每喝茶,言茶,都把魯迅的話「會喝好茶,有好茶喝,是一種清福」掛在嘴邊上,說了一遍又一遍,顯看得她成了魯迅的好學生。張主任最明白大懶支小懶,小懶乾瞪眼的道理,除了讓我組織同學在校門口列隊歡迎之外,還讓我給來參觀的老師們放幻燈、看展覽、送材料、遞茶水、派紙煙、到大禮堂去休息。
在京城時,我最喜歡玩單杠,雙腿夾著單杠,倒吊著,身子且悠且盪,且搖且晃,兩條小辮成了悠哉游哉的觸角,腦袋亂甩,觸角也就亂晃,與蝙蝠睡覺的姿式無二,或者說蝙蝠什麼樣,我什麼樣。我曾在槐樹、榆樹和一些叫不來名的樹上倒吊過,但在楊樹上沒試過,我挑了一枝椽粗的樹杈,先把它朝下踹了踹,然後雙腿夾住樹杈之後,雙手一松,渾身的血液就滋滋地往頭上涌,甭提有多舒服了。
正是杏花夭夭的時候,我假設老師們的抽屜藏匿著芬芳的花瓣,我沒有不拉的道理。我各個教研室輪流來,有收到三、五條煙的,有收到四、六條煙的,老師們對我的舉動視而不見且聽之任之。於是,一個影子遊盪在各教研室的同時,我聞到了他們書桌上散發著菖蒲、桂樹、乳香木、百合、葡萄園及從黎巴嫩流下來的溪水的味道。
「啊——!」女生們這樣叫很正常,男生們也吱哇亂叫更正常,楊樹要叫喚起來才不正常呢。我倒吊著的臉正面對江老師和韋老師,就覺得他們是反的,我還覺得我的表情比古典時代希臘雕刻中的那些小精靈還要精緻嫻靜。魏豐燕是綿善,她以為我要怎樣呢,又急得哇哇哭起來,抱怨我氣性比青蛙還大的同時,好話一籮筐一籮筐地說,「爺說要捶你,也就敢給你捶捶背,捶捶腳,別處哪裡敢捶呢。」我奇怪這世界上怎麼有這麼受聽的話啊!我貪婪地做出一副絕望的表情,身子硬綳成一匹死羊。
我只對每天去總務處領紙煙感興趣,別的活計我都派給楊美人、康德一之流了。
賈校長上來就問我:「你不上課,卻上了城牆幹什麼?」趙科長問我:「咋發現的?」我說:「瞎就發現了。」趙科長問:「發現后咋想的?發現后害怕不?」「不!」我脫口而出。在醫學院住時,我和小朋友玩捉迷藏常藏到太平房。趙科長再問:「發現后你怎麼想的?」「我心裏哎呦了一下。」「後來呢?」趙科長再問。「後來我就讓魏豐燕去學校報案,我在城牆上守著,直到來人唄。」「案發現場還有他人來過沒有?」我搖搖頭。趙科長見我不回答,便再問:「你大約是幾點鐘發現的?」我站起來,面向正南,左手從我的身後斜劈下去,「日頭影子能照上我的腳後跟吧,差不多,」我說這話時,不止趙科長一人皺眉頭,「小侉子你能不能說準確點兒?」趙科長發火了。「問江老師去,我們在郵局碰過面。」我說到這兒,又補充了一句:「我一把瓜子沒嗑完就上了城牆了,你們估摸吧。」「批林批孔」專案組組長發了言,讓立即把江老師找來。「小侉子你態度端正點。」校團委汪書記警告我。「這年頭石頭碰瓦罐,瓦罐倒霉,瓦罐碰石頭,還是瓦罐倒霉。」我剜了汪書記一眼,說道:「你總不會懷疑是我殺的人吧!」
如此一堂課下來,同學們笑得腮幫子都酸了,男生們更是陰陽怪氣地看著我們女生,小聲嘀咕我咬球,我咬球……韋老師雖然還孔老奧(二)孔老奧(二)罵個不停,終究也沒挽救了課堂紀律混亂的糟糕局面。
韋老師走到我面前,徵求我對玩的建議,我瞅了一眼楊美人那副德性,「爬樹!」我的話音未落,男生們一片起鬨叫好聲。我是盯著楊美人說的,憋攢在心的還有說不出的力量。楊美人先是一愣,https://read.99csw.com然後定了一下神,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韋老師,目光甜絲絲的,像剛用甘草水淋過。先不說韋老師志潔行廉,也不提韋老師已然嘗過梨子——老婆的滋味,韋老師想的恐怕更多的是多快好省地打發完一堂課的時間,他好忙他的家務去,「爬,爬樹吧!」韋老師說完還讓體育委員丁丁寶招集人數,丁丁寶說讓一、三、五組和二、四、六組比,韋老師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此後的審問繁瑣苛刻,甚至有人問我:「在不到一天的時間里,不但是你幫海倫老師打了水,還幫海倫老師報了喪,生前死後你一條龍服務,熱情哪裡來?」
不一會兒,小程老師跑著回來了,他一邊開門一邊說:「戰爭歷來是靠升級奪取勝利的,怎麼樣,服不服?」我忙問:「你是怎麼和江老師說的?」小程老師咬了咬嘴唇,頭歪向一邊,猶豫著。我拽了他一下胳膊,「嘿,說呀!」小程老師像對著屏幕平靜地說:「我說你要拉屎!」
丁丁寶讓一、三、五組的男生站一排,又讓二、四、六組的女生站一排,指著一棵柳樹說:就爬這棵。韋老師忙上前來阻止,「不行,不行,笸籮、笊籬、簸箕、糞筐、攬筐、飯簍、篋箱哪一件不是柳枝編的!進一步言,無心插柳,柳都能成了蔭涼的好生命豈是俗人爬的?」「爬它!」韋老師指著另一棵楊樹說,「你瞧那楊樹那一身的黑窟窿,比邋遢女人還邋遢,不爬它等啥?」「爬楊樹就是爬女人!」丁丁寶高度總結時,還拳心向內舉起了右胳膊。
「爺拿這和你換行不?」魏豐燕托起她胸前的兩塊金匾說。
江老師出的這道題叫「天網恢恢」。他倒不像有啥心思,只是習慣地閉著眼睛想題抑或心算。他的睫毛濃密粗長,我想,就是在上面放上三五根牙籤也是掉不下來的。他的手指像吹簫那樣緩慢動著。我再看題,題中稱6艘警察的汽艇包圍了竊賊的摩托艇。汽艇在正六邊形的各頂點處,而摩托艇在正六邊形的中心,摩托艇的最大速度是25節,汽艇是20節。問竊賊能脫離包圍而逃脫追捕嗎?若能,如何逃?題中還強調竊賊聽到警察隊長命令自己的人始終向摩托艇方向包圍前進。我琢磨倘若再偷江老師5塊錢,國際刑警要來也不是不可能的。天下的烏鴉一般黑……江老師還給我畫了兩個背靠背,直角三角形的提示圖,請君入甕般地在角尖等地方註明了ABCD以及虛線。
雲林寺的大門左邊有一塊牌子,上面交代雲林寺是山西省文物保護單位,落款是山西省人民政府——一九五三年八月。牌子色褪漆落,一派桑榆晚景。突然,石老師就像從薄霧煙際中生出來的,偏把上海這一座城市的風情都拐了來,嬌裊裊碎步緊,柔弱弱身姿軟擺,軟細細鬢髮輕飄,她上穿一件西裁的中式對襟罩衣,紫貂色的細紋底襯著細細碎碎的桃紅灑花,下穿一條黑絲絨雞腿褲,頭戴紫羅蘭純色羊毛頭巾,石老師刻意將頭巾折成三角后又折了寸寬的邊,巾尾翹翹的,顫顫的,整個人就突出了腰肢的窈窕和既有香客虔誠又有遊客自在的神情。石老師沒有看到我,我為什麼要說看到她了呢?我調頭往回走,偏又和江老師撞上了,「我晚上去縣教育局吃大米飯,你先在班裡上一節自習課再來我家補課。」江老師沒頭沒腦說完,就進了我身側的學校圖書館。
參加公社匯演時,從助跑到劈叉大跳,我衝出了大半個舞台,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八米!」說完,我得意地伸出右手,做了個「八」的手勢,什麼?江老師第一次瞪圓了眼睛,「八米!」我再一次強調時,還肯定地補充道:「至少八米!」「是跳遠么?」江老師不放心地求證著,我想都沒想地說道:「不信你去問小程老師。」偏是江老師大姑娘討飯死心眼,一根筋地追問:「倒底是八米,還是八尺?」我有些蒙,但直覺告訴我說八米比說八尺神氣,於是,我橫著脖子,說:「八,八路的八,米,大米的米,八米。」話音未落,江老師突然笑了,「是三級跳遠嘍?」我被問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是,我非常乾脆地回答:「什麼三級,一級,鐵鐵的一級。」
輪到我站在江老師面前,我先說我腿在拐,腳長疤,骨糟里生了蟲,渾身的筋吹了風,能不能算了。江老師的表情竄西走東,琢磨不定:「倒吊在楊樹上的是不是你?」我點頭,江老師也點了點頭,突然,他說:「你跑一萬米,就這麼定了。」「不行!不行!」我忙說:「我又不是逃犯,跑那麼遠幹嘛?」我的歪理當然說不通江老師,我一看情形不妙,趕緊說:「我報跳遠,跳遠,我跳遠沒問題。」「你能跳多遠?」江老師問我。
魏豐燕在「接待辦」找到我,說她男人愛吃紙煙。「噢。」魏豐燕接著說她男人只見過迎澤煙,沒抽過迎澤煙。「噢。」魏豐燕火了,「噢你媽的噢哩,你給上爺一盒煙能咋地?」我說:「咋地倒是不咋地,敬供先生的煙給刨二壟的抽可惜哩。」魏豐燕說:「換么,」「用啥換?你除了沒把爺的屁換去,你早換牙膏胰子蛤蜊油,午換手紙零食羊毛衣,晚換鉛筆本子和橡皮,連爺的枕頭被褥都換給了你,你敢情想把爺腳印也換了去換煙么?」魏豐燕在這夜幕初開的黃昏被我質問得蠢蠢獃獃地傻笑,神情卻像個理直氣壯的稅務官,「你不給爺,爺告你!」魏豐燕威脅道。「嘁,四兩豆面揪疙瘩,少來這片湯。」我叉著腰說。
被迫做算術題的心境和被監控的感覺一旦攪和在了一起,我只剩下智慧之路了,「空降兵要是來捉竊賊的話,囊中取物吧?」我問江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