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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二十

「親愛的,根本沒什麼室友,那個人就是他的老婆。」
當我成年後,我對一切總是抱持懷疑的態度。我不相信第六感、飛碟、來生、平行世界,或亡靈還會糾纏活人之類的事。所有不是我親身經歷過的事情,我一概不信。然而,電視上的這個女人卻有某種特質引起了我的興趣,讓我居然沒有換台的打算。我想,也許每個人原本都是懷疑論者,直到有天某個理由出現,才讓他們開始去相信一些事情。
Marsh。她第二任丈夫的姓名縮寫是LRS,如今婚姻生活已幸福美滿地邁入第十五個年頭。關於她的第一段婚姻,她只有一點評論―――當初她應該徹底了解這個男人,而不是只因姓名縮寫的巧合便決定嫁給他。
又一名觀眾打電話進節目,這次是個男人。「我很抱歉,親愛的,」阿拉貝拉夫人對他說,「但是那個孩子並不是你的。」
她說的都是足以決定一切的具體事件。東部的城市、藏起來的戒指,件件都證據確鑿,相當具有說服力。可是,這個女人看起來雖然誠懇九*九*藏*書,但畢竟對這些人的生活完全不了解。我眼見這些來電者對她的信任,體味他們獲得答案后的絕望心情,不禁讓我覺得有些煩悶。於是我站起來,打算把電視關掉。我已經把遙控器拿在手裡了,但這時聽到的聲音卻讓我霎時屏住了呼吸。
「你還有一些事沒告訴我,」阿拉貝拉夫人說,「你現在被興奮沖昏頭了。你是不是在他外套里找到什麼東西?」
當我還是個小男孩時,我那老愛誇張的母親曾說,萬一哪天世界末日來了,在天崩地裂、萬物俱滅的時候,她最後一個念頭會想著我,會念著我的名字上到天堂去。直到後來,當我驚覺自己已一天天變老,我才相信我母親並不是信口開河或言過其實。我相信每個人都一樣,每個人心中都會挂念著一個名字,這個名字的重要性在平日可能不是很突出,唯有在人生最後一刻來臨時,我們才會發覺這個名字成為掛在嘴邊的最後幾個字。這個名字或許不是我們所預期的,我想,即使是我母親,她最後念叨的名read•99csw•com字也不一定是我。
James
「不是,親愛的,絕對不是。你告訴我,幾個月前她是否曾經離家一段時間,也許因為工作的關係?她有沒有去過哪個東部的城市?」
「這……他說因為他有一個討人厭的室友,所以常常不在家。他叫我有事就打他的手機。」
「寶貝兒,我不得不告訴你,那個戒指是為別人準備的,不是要給你的。」
「是啊,」來電的女人說,「我找到一個戒指。我猜他打算向我求婚了!」
電視上閃過一行電話號碼,同時配上一段旁白:「阿拉貝拉夫人知道你所有秘密,回答你關於未來、關於過去的問題。」噢,真有意思,回答和過去有關的問題。我開始想象假如我撥了屏幕上的這個電話號碼,會有什麼樣的對話。「我看見一條大狗,那條狗有事情要對我說。」我也許會這麼問。
我猜,這個男人的婚姻大概就此完蛋了,只因為他打了這通電話給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我不知道她說得煞有其事的這件事是否是真的,但可以想見在這通read.99csw.com電話掛斷後,緊接而來的必定是一段爭吵。
「不是?」
對於這種涉及鬼神的秘術,我向來不太相信,只有在小時候好奇過,曾經沉迷這種異靈之事好一陣子,玩過類似碟仙之類的東西。不過,碟仙倒成為我家的一個小小傳奇事件:在我和姐姐年紀都還小的時候,碟仙說她將來會嫁給一個姓名縮寫為PJM的人,後來真的應驗了。我姐姐的第一段婚姻僅維持了八個月,而這位在她大學一畢業便娶她的男人,名字就叫Peter
「那麼,事情就是那時候發生的。你問問她吧,問她是不是在那裡和舊情人重逢了,然後看看她怎麼說。」
我說這些話的意思是:我已經四十三歲了,或許還有另一個四十年可活。未來這漫長的日子我該怎麼過呢?少了露西,我該用什麼去填補?當我年老,回首遙視這一生的故事時,勢必會看見一條已隨著歲月起皺、模糊和消淡的界線,而露西就停止在這條線上。以後如果我中了彩票大獎、生了孩子、雙腿殘廢失去行走能力,這些露西都不會知九-九-藏-書道,因為她已經停在那裡不會繼續了解我了。「等我上天堂,」我那位從三十九歲便守寡的祖母曾這麼說,「你祖父一定完全不認識我。」
接下來,電視中傳出的是露西的聲音。
所以,在今天晚上,在我妻子去世后第四個月的這一天,我才會坐在黑暗中,獨自盯著電視上的一個與算命有關的訪談節目。
「有,」男人說,聲音突然變得很沮喪,「她六月的時候去過波士頓。」
電視上的這個女人名叫「阿拉貝拉夫人」。她的外表看起來真的很俗氣,頭上盤著五彩頭巾,脖子上還掛著一大串黃金項鏈,可是她卻擁有一種誠懇的特質,能讓你一點也不介意她的外貌。這個特質是行為上的,她流露出極親切熱忱的態度,能立刻吸引你的注意力。我能理解為什麼人們願意相信她所說的話,那是因為不管誰有問題打電話進來,她都稱呼他們「甜心」或「寶貝兒」,而且表現出來的態度是完全誠心誠意的。我發覺她身上有一種母性的特質。如果她叫我寶貝兒,我想我可能會立刻哭出來。
最近,我九九藏書有失眠的問題,入睡對我而言已成了一件麻煩事。白天的時候,我可以一件又一件事情地忙,不去想生命中的陰暗面,不想露西的死,不想我的傷悲、我所選擇的奇怪研究,也不管自己是否已在學術領域成為眾人的笑柄。一整天下來,我都可以完全不想這些事。但是,躺在床上后,面對接下來漫長的幾個小時,我除了胡思亂想外什麼事也不能做。就算我放棄睡眠,下床繼續進行研究,但從晚上八點到早上六點的這段時間,羅麗擺明了不願跟我配合。狗很愛睡覺,這是我在頭兩個月的研究中所學到的事。它們還真能睡,花在上面的時間勝過做其他任何事情的。
「你要提防他,親愛的。」她對一位打電話進來的女人說,「要確定他真的已經離婚了。我覺得他沒有對你說實話,應該還有什麼事瞞著你。他叫過你別打電話去他家嗎?」
旁白又來了,屏幕上出現的是打這個電話號碼每分鐘所需要的費用。我發現自己有一股衝動想把這個號碼抄下來。接著,阿拉貝拉夫人又回來了,這次是和另一個來電的女人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