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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膩友舌如簧良媒自薦 快人錢作膽盛會同參(1)

第七回 膩友舌如簧良媒自薦 快人錢作膽盛會同參(1)

田大嫂兩個指頭夾著煙捲,對燈光噴出一口煙來,笑道:「誰問你這個?你二十五歲,人家才十六歲,年歲透著差得遠一點。再說姑娘年紀太輕了,可不會當家。我同你作媒,找一位二十挨邊的,你看好不好?模樣兒准比得上你那位乾妹,粗細活兒一把抓,什麼全作得稱你的心,你瞧怎麼樣?」二和笑道:「好可好。可是你瞧我一家老小兩口,全都照應不過來,還有錢娶親嗎?」這位田大嫂,把她的瓜子臉兒一偏,長睫毛里的眼珠一瞟,她又是兩片厚嘴唇,微微噘起,倒很有點豐致。把右手舉起,將大拇指同中指,夾住彈了一下,拍地作起響來,她笑道:「好孩子,在你大嫂子面前,來這一手,誰問你借錢來著,盡哭窮。你說沒錢,給你乾妹妹買皮鞋,買絲|襪子,做旗袍,哪兒來的錢?」二和道:「就是同她做了一件布旗袍,哪裡買了皮鞋同絲|襪子?可是這件事,你怎麼又會知道的?」田大嫂笑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乾的事,這院子里知道的就多著了。喂,有熱茶沒有,給你老嫂子倒碗茶來。」二和笑道:「田大嫂,你今晚是怎麼著?只管教訓我來了。」田大嫂笑道:「玩笑歸玩笑,正話歸正話。我家大姑娘,你瞧得上眼嗎?」二和斟了杯茶送到她面前,又退回來,一雙腿搭在矮凳上,半斜了身站著,將一個食指,連連的點著她道:「你這是人家大嫂子?read.99csw.com對著我們這二十來歲的光棍,有這樣說話的?」田大嫂將兩指夾著煙捲,向地面上彈了兩彈灰笑道:「依你應當要怎樣的說呢?」二和道:「依我說,你根本就不能談到你家大姑娘。」大嫂將嘴一撇道:「你又假充正經人了。再說我說這話,也不是沒有緣故的,我瞧你往常對我們大姑娘,倒誇個一聲好兒;我們大姑娘呢,提到了你,也沒有說過什麼壞話。我的意思。想喝你們一碗冬瓜湯,你瞧怎麼樣?」
在這樣凄涼的深夜裡,在月亮下面坐著,本也就會以引起一種幽怨,加之楊五爺的家裡又送出那種很凄涼的戲腔與琴聲來,那會更引起聽的人一種哀怨情緒。二和坐在那大石墩子上,約摸聽了半小時之久,不覺垂下兩點淚來。後來是牆裡的聲音,全都息了。抬頭看看天上的月亮,已經偏斜到人家屋脊上去。滿寒空的冷露,人的皮膚觸到,全有一陣寒意,自己手摸著穿的衣服,彷彿都已經是在冰箱里存儲過了的。他自言自語地嘆了一口氣道:「回家去罷。」一個人在月亮下面,低頭看了自己的影子,慢慢走回家去。
二和聽她這樣很直率地說了出來,這倒不好怎樣的答覆,於是抬起一雙手來,剛搭到頭上,田大嫂笑道:「你別露出這副窮相來了,又該伸手去搔頭皮了。」二和笑道:「大嫂子,你這張嘴真厲害,我沒法對付你了。」於是九-九-藏-書搬了個矮凳子,攔門坐著,斜對了她,又笑道:「你這番好意,我感謝得很。怎麼你今天晚上突然的說出來了?」田大嫂道:「這個你有什麼不明白!不就為了你現在有一個乾妹妹了。我打算來問你老太太,要是你真把那位姑娘,當了乾妹妹看待呢,我這話還有法子說下去;你若是留著她作少奶奶的,我就不用喝這碗冬瓜湯了。偏是我到這裏來,又遇到了老太太睡著了,我沒法兒說什麼。你既來了,乾脆,我就對你說罷。」 二和又在懷裡把煙捲盒子掏出來,先送了一根煙遞到田大嫂面前去,她伸著巴掌,向外一攤,笑道:「你別盡讓我抽煙,我說的話,你到底是給我一句回話。」二和笑道:「這件事,我透著……」說時,向田大嫂一笑,取了一根煙捲,只管在煙盒子上頓著。田大嫂笑道:「透著晚一點兒吧?你現在家裡有個候補的了。」二和道:「大嫂老是繞了彎子說話。」田大嫂道:「本來嗎,現在提親,是透著晚一點,可是不為了晚一點兒,我還不趕著來提呢。」說著,把聲調低了一低,而且把身子微微的向前伸著,笑道:「咱們姐兒倆,以往總還算是不錯,我是對你說一句實心眼兒的話,依著我們那口子的意思,很想把他的大妹子許配給你。他想託人出來說,又怕碰你的釘子,所以我就對他說,等我先來對老太太討討口氣。」二和笑道:「真有這話嗎https://read.99csw.com?怎麼田大哥在我面前,一點兒消息也沒有露過?」田大嫂笑道: 「你這人真聰明,他要是能露出一點消息來還用得著我現在來說嗎?」二和說了一個哦字,也就沒有說別的什麼。
當自己推開自己跨院門的時候,卻看到外面屋子裡燈火也亮著,便問道:「誰到我家來了?」屋子裡並沒有人答應,二和搶著一步,走進屋去,卻看到同院住的田大嫂子,在桌子邊坐著,桌子上放了一個青布捲兒。便笑道:「是大嫂子來了。我說呢,我們老太,她雙目不明,要燈幹什麼?她也不會把燈捧到外面屋子裡來。」田大嫂笑道:「你別嚷,你老太太睡著呢。你不是有兩雙舊襪子嗎,我給你縫上兩隻底了,現在經穿得多了。」說著,把那個布捲兒拿起,笑嘻嘻地,遞到二和手上。就在這時,向二和臉上看著,問道:「你流淚來著吧?」二和道:「笑話,老大個子哭些什麼?」田大嫂道:「就算你沒哭,你心裡頭也有什麼心事。」二和笑道:「剛才我在大月亮下走路,想起我小時候在花園子里月亮地下玩,到現在就像作了一個夢一樣。我想到那樣好的人家,一天倒下來,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田大嫂笑道:「我說你為著什麼心裏難受,原來是為了這個,你也太想不通了,誰能夠窮一百年,誰又能夠闊一百年?你現在這樣苦扒苦掙的乾著,那真沒有準,也許再過三年五載的九九藏書,你慢慢兒發起財來,自己再蓋一座花園子,那日子也許有呢。再說,你現時又得了一個美人兒了,將來帶著美人兒游花園,那才是個樂子。」二和笑道:「大嫂又開玩笑,我哪裡來的美人兒?」田大嫂道:「不說這院子里吧,就是這條衚衕里,誰又不知道?你還打算瞞著呢!」二和笑道:「你說的是王家那姑娘?現在人家在楊五爺那裡學戲了。」田大嫂笑道:「她不是天天到你這兒來幫著你府上作飯嗎?」二和道:「那也不過她念我們一點好處,到我家裡暫時幫一點兒小忙。」田大嫂斜靠著桌子,又坐下了,將眼斜望了他道:「她叫你什麼?」二和笑道:「你又要開玩笑了。」田大嫂笑道:「這算是玩笑嗎?你叫我什麼?」二和道:「我叫你大嫂呀。」田大嫂道:「這不結了。你叫我大嫂,她叫你二哥,這不是一條路?」二和笑著,用手又搔搔頭髮,然後在懷裡掏出煙捲來。遞了一根給田大嫂。她笑道:「二和,你今年多大歲數了?」說著,把一枝煙銜在嘴上,二和擦了一根火柴,彎腰給她點著煙捲笑道:「我二十五歲了。要是我家沒窮的話,我也該大學畢業了。」
丁老太可就在屋子裡插言了,問道:「二和,你回來啦?同誰說話?這麼大嗓子,像打架似的。」田大嫂搶著道:「老太太,是我啦。恭喜您得了一位干姑娘,我還沒有到這兒來瞧過她呢。」丁老太道:「她現時晚上在師傅家裡學戲了https://read.99csw.com,不過白天在我這裏待一會兒。」田大嫂道:「老太,你幹嗎讓她去學戲?你府上也差一個人,留著您作兒媳婦不好嗎?」丁老太笑道:「大嫂子,又開玩笑。咱們救人家,就把人救到底,若是留著自己做兒媳婦,那我們成了拐帶人口的了。再說人家也很年輕,我們這大小子,有點兒不相配。」田大嫂子道:「您是一片佛心,將來您有好處,一定可得著一位好兒媳婦。」說著話,只管向二和目翔艮睛,二和笑著,只將手來指她。丁老太道:「你們田大哥沒回來嗎?」田大嫂子笑道說:「我們老夫老妻的,他回來了,我還陪著他啦?再說他在柜上,就常不回來。不回來也好,我同我家大姑娘談談笑笑的,自在很多啦。」丁老太道:「在外面掙錢的人,身子總是不能自由的,也難怪他。」大嫂道:「難怪他,我……」一言未了,只聽到外面大院子里,有一個很粗嗓子的人叫起來道:「喂,十一點,該回來啦,人在哪兒?沒事盡神聊,聊得街坊也不能睡。」田大嫂起身道:「丁老太,明兒見,我們那冤家回來了。你瞧,他一進院子,就是這樣大嚷,倒說我吵了街坊呢。」她口裡說著,人已是向外面走去了。二和跟著後面要送她,她卻迴轉身來,搖了兩搖手,二和也就只得算了。在這天晚上,倒不免添了許多心事,想著田大嫂雖是開玩笑,有些話,也是對的。母親說救了人,自己又留著,那成了拐帶人口,那更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