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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這是堡壘里打出來的!」鷹眼突然轉身喊道,「咱們真是嚇懵啦,正在向林子里奔,這是往明果人刀底下送啊!」
「Qui vive?(是誰?)」那同樣的聲音又喝問道,接著便是撥動槍機的聲音,做出威脅的樣子。
偵察員顯然非常樂意這樣做,但由於心急慌忙,拐彎時他竟迷失了方向。他把兩邊的面頰迎風試了試,感到都一樣的涼。正在這進退兩難的時候,恩卡斯突然發現了那條炮彈打出的壟溝。地面毗連著炸起了三個螞蟻窩似的土堆。
「對一個軍人來說,這倒是個方便的,而且我相信,也是個很安靜的葬身之地哩。這麼說,在這一帶的邊境上,你參加過不少戰鬥?」
「是啊,咱們的時間不多了!」偵察員重複了一句。「眼下只有兩個辦法,這得靠老天幫忙了,要不什麼也幹不成!」
「我?」偵察員懷著一種軍人的自傲感,挺直身子回答說。「在這一帶的山林里,幾乎沒有一處不曾響起過我的槍聲的回聲。在霍里肯湖和赫德森河之間的每平方英里的土地上,沒有一處沒有倒在我的鹿見愁槍口下的敵人或者是野獸。至於這兒的這座墳墓,是否像你說的那麼安靜,那可就不一定了。待軍營的人總是這麼說或者這麼想的:一個人雖然躺著不會動了,但只要他還有一口氣,那就不該把他埋掉的。可是,那天晚上一定是太匆忙了,連醫生也沒時間來驗定:誰還活著,誰已經死了……噓!你有沒有看到有個什麼東西在池塘邊走動?」
「海沃德,眼看我父親處在這樣危險的境地,而我卻不能為他分憂,」勇敢的姑娘十分焦急地說,「讓我們去見蒙卡姆吧,要求他放我們進去,他決不敢拒絕一個做女兒的這種懇求的。」
「說不定就是個泡在那池子里的人,他既用不著家屋和遮攔,晚上露水也濕不著他的身子。」偵察員說著,抓住了海沃德的肩膀,他使出了那麼大的勁,手都震動了,使得年輕軍官痛苦地感到,這個平時這樣大胆的人,對這種迷信的事,竟會如此害怕。
「嗨,事情到這兒還沒完哩!在威廉爵士親自命令下,愛芬漢姆少校派我繞過法國部隊,將打敗他們的消息,經由旱道送到赫德森河邊的堡壘里去。就在這兒,瞧,就在那邊那個長滿樹木的山包上,我遇上了一支趕來支援我們的部隊,於是我就將他們帶到敵人宿營的地點;當時敵人正在吃飯,他們做夢也沒想到這一天的血戰還沒完哩!」
一發現自己出了錯,大夥便趕緊往回走。海沃德把照顧科拉的任務交給了恩卡斯,科拉也樂於接受這個莫希干青年的熱情幫助。這時,那班緊追不放的狂怒追兵,顯然就在他們的後面,因而隨時都有不是送命就是被俘的危險。
鷹眼率領著大夥很快就來到了平地上,幾乎就在正對著威廉·亨利堡西面中堤出擊口的地方,他停下了腳步,為了等海沃德和那姐妹倆到來;這兒離堡壘大約還有半英里左右。由於他們趕得快,再加上地勢條件優越,他們竟比那向湖面迷漫的濃霧先趕到,因此還得在這兒再等待一會,要等到霧氣像羊毛的斗篷一樣,籠罩住敵人的營帳。兩個莫希幹人利用這個時間,悄悄鑽出樹林,以便觀察一下周圍的情況。偵察員在他們後面不遠處跟著,這樣既便於聽到他們的報告,也可以親自對近旁的情況做一些了解。
「他們的全部軍隊說不定都會被我們吸引過來,還會引起一次總攻哩,」海沃德說,「繼續向前沖,朋友,為了你自己的生命,也為了我們大家的生命!」
「在這樣漆黑的森林里,不可能還有像我們這樣無家可歸的人的。」
這一命令立即被執行了,濃霧中響徹著幾十枝槍同時發射的聲音。幸虧,霧大瞄不準目標,子彈都落了空,從他們身旁嗖嗖而過,可是子彈離他們那麼近,在大衛和兩個姑娘聽來,好像就在他們耳邊擦過似的。喊聲重又響起,這回可以清楚地聽出,對方不僅命令繼續開槍,而且命令追趕。海沃德把聽到的話簡單地解釋了一下,鷹眼便停住了腳步,他迅速做出了決定,堅決地說:
接著,他揮揮手要大家跟上,自己便跨著大步,然而小心地走下陡峭的山坡。海沃德照顧著兩個姑娘跟著下山,要不了幾分鐘,他們便從剛才花了這麼多勁,吃了這麼多苦才爬到的山頂下來了。
離開那座木屋,全隊人馬迅速前進,在沒有進入森林深處之前,人人都只顧逃命,就連話也不敢輕輕說一句。偵察員重又擔任起走在前面當嚮導的職務。不過在走到離敵人較遠的安全地帶后,加之他對這一帶的森林一點也不熟悉,他的步子就不像以前那樣信心十足了,而變得審慎起來。他不止一次地停下來和莫希幹人父子商量,不是指著天上的月亮,便是仔細察看樹皮的樣子。每逢這種短暫停留的時刻,海沃德和那姐妹倆,便以在危難中鍛煉得加倍靈敏的聽覺,諦聽著是否有敵人在https://read•99csw.com近處的跡象。但這片廣闊的大地,這時彷彿已經永遠墮入了夢鄉,除了遠處隱約可聞的一條小溪的潺潺聲外,森林里聽不到絲毫聲響。飛禽、走獸,還有人——如果這一大片荒野里真能找到一個人的話——好像全都睡熟了。而那條小溪的水流聲,雖然是那麼微弱,卻馬上使嚮導們擺脫了不小的困境,他們便立即領著大家朝那個方向走去。
「上帝啊,我感謝您這個恩德!讓任何危險來臨吧,您的僕人現在已經做好準備啦!」
「我們不能繞個圈子,避開這種危險嗎?」海沃德問道,「能不能等繞過他們,再拐回到路上來?」
「瞧!用你們自己的眼睛來做出判斷吧!」偵察員走到山頂東首的懸岩邊,招手叫大家過去,並且說道,「要是看一個人的心,也能像在這兒看蒙卡姆的兵營一樣清楚的話,那世界上的偽君子就會越來越少,而和特拉華人的誠實相比,明果人的狡詐,也許就輸了一著啦。」
「爸爸!爸爸!」薄霧中發出一聲尖聲的叫喊,「是我呀!是艾麗斯!你的艾爾西!救命啊!快來救救你的女兒啊!」
海沃德也很了解,在這緊要關頭,事實上最需要的是行動,而不是空話;因此他便走到兩姐妹的中間,拉起她們快步朝前走去,眼睛則緊緊盯住走在前面的偵察員的模糊身影。只一會兒工夫,事實就證明鷹眼對濃霧的力量並沒有誇大,他們才在濃霧中走出二十來碼,隊伍里的人,相互之間就很難看得清楚了。
(美酒萬歲!愛情萬歲!……)①
「他在說什麼?」偵察員低聲問道。「這既不是印第安語,也不是英語!」
「一個辦法是,請兩位小姐下馬步行,馬就扔在野地里,讓它們隨便跑算了。讓兩個莫希幹人走在最前面,這樣我們也許能在法國人的哨兵中間殺出一條路來,踏著死屍衝進堡壘。」
「多虧你懂得這混蛋的話!」他們走了一小段路以後,偵察員重又把槍放回到腋下,低聲說,「我一眼就看出,這是個難以對付的法國鬼子。好在他對你說話還算客氣,心眼也還不錯。要不,也許只好讓他的屍骨去和池塘里的同胞做伴了……」
「是啊,對她們那些嫩腳板來說,這確是一條艱難的血路。」同樣不願這樣做的偵察員回答說,「不過我想,這才顯出我的男子漢氣派,所以說了。那咱們就用第二個辦法吧。咱們得先離開現在這條道,避到法國佬的防線之外去,然後向西拐到山裡去。到那兒我可以把你們藏起來,讓蒙卡姆豢養的那伙魔鬼的獵犬,幾個月也嗅不出你們來。」
「France!(法蘭西!)」海沃德喊了一聲,便從樹陰底下出來,走到池塘邊,站在離那哨兵幾碼遠的地方。
見她這樣的彬彬有禮,那士兵又低聲說了幾句謙恭的話;這時,海沃德也說了一句「Bonne uuit,mon camrade(晚安,朋友)」,接著便帶領大家不慌不忙地繼續向前走了,留下那個哨兵獨自一人在那寂靜的池塘邊來回地踱著,竟沒有懷疑這些人乃是大胆的敵人。是這兩個姑娘引起他的思緒,或者也許是他又憶起了那遙遠、美麗的法蘭西,他跟著哼起下面的歌詞來:
偵察員把來複槍的一頭拄在地上,雙手扶著另一頭,默默地站著沉思了一會。最後,搖搖頭,哀傷地咕噥說:
這時,偵察員通知姐妹倆下馬;他除去馬勒口,卸下了馬鞍,鬆開了韁繩,讓那兩匹精疲力竭的牲口,在這缺乏飼料的高山上自己去找點野草充饑。
「一個白人要是這麼干,那的確是一種殘酷的、不人道的行為;可是對一個印第安人來說,這是他們的天性,我想這是沒有辦法的。可惜的是,倒霉的事,竟落到一個來自古老國家的活潑的青年頭上,而不是落在一個可惡的明果人頭上。」
「是啊,」偵察員又從沉思中驚醒過來,「你說得一點兒沒錯,可是現在再來想這些,已經太晚啦。唔,看樣子法國佬已經把堡壘給緊緊圍住了,我們要想穿過他們的防線,細針眼裡穿線,不容易哩!」
當他們到達小溪的岸邊時,鷹眼又止住了腳步;他脫下了腳上的鹿皮鞋,並且叫海沃德和大衛也照他一樣辦。然後他們下到水裡,在河床里走了約摸個把小時,沒有留下一點兒足跡。當他們離開那條水淺、曲折的小溪,重新登上一片沙質的,然而樹木茂密的平川時,月亮已經躲進密布在西邊天際的烏雲背後。到了這兒,偵察員彷彿重又回到家裡一樣,現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毫不遲疑地向前走去。不久,道路變得愈來愈崎嶇不平了,旅人們清楚地看到,兩邊的山愈來愈向他們逼近,事實上,他們馬上就要走進一座峽谷了。突然,鷹眼止住了腳步,等到大家全都走到他身邊時,他才說起話來,但是他的聲音是那麼輕,那麼小心翼翼,在這萬籟俱寂和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九-九-藏-書這使他的話更增加了嚴肅的氣氛。
「Qui va la?(是誰?)」
「Cest moi,(是我。)」海沃德用法語大聲回答了一聲,這時他已不是在帶領兩個姑娘,而是在拖著她們急急向前走了。
「是啊,那原本是個人;可是這可憐的傢伙,這會兒是否還活在世上,那就難說了。」海沃德說著,朝四周看了看,發現這個小小的隊伍里,少了一個欽加哥。突然,又傳來一聲呻|吟,但較前產微弱了,緊接著,又聽到有什麼東西重重地落水的聲音;之後,一切重又恢復到陰森森的池塘邊原先那種死一般的寂靜。正當他們還茫然地站在那兒不知所措的時候,欽加哥的身影從灌木叢中鑽了出來。他朝大家走來時,一隻手將那倒霉的法國青年冒著熱氣的頭皮,塞在腰帶上,另一隻手插好鮮血淋淋的獵刀和戰斧。然後他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上,臉上還顯出一副自信立了一功的神氣。
「快說!什麼辦法?時間緊迫哩!」
「Point de quartier aux coquins!(別放過這伙壞蛋!)」追兵中有個人急切地喊道,看來是此人在指揮敵人的行動。
「你使他們大吃一驚?」
「我們經受得了,」科拉堅定地說,「為了完成這一使命,不管有什麼危險,我們都跟著你走。」
①指當時的法軍指揮官巴倫·迪斯科,他是個為法國人服務的德國人。在本書所講的故事發生前的一七五五年,他曾在喬治湖(即書中的霍里肯湖)畔為紐約州約翰斯頓城的愛爾蘭人威廉·約翰遜所擊敗,這是英國人在這一年內贏得的惟一一次勝利,因此約翰遜被賜封為準男爵。
他們向左拐了一個小圈,而且已經朝右邊拐了回來,按海沃德估計,他們已經走過到達威廉·亨利堡的一半路了;這時,突然傳來一聲嚴厲的喝問,顯然聲音就發自二十來英尺遠的地方。
「Etes-vous offcier du roi?(您是王家軍官?)」
「這個狡猾的法國佬,連在這兒咱們要通過的路上,也放著崗哨哩,」他說,「有紅人也有白人;咱們也許能在霧裡從他們身旁通過,也可能落到他們的手中!」
他正在說著,突然傳來一聲爆炸,一顆炮彈穿進樹林,打在一棵樹于上,又彈落在地,不過由於阻力作用,勁頭已經很小了。就在這時候,兩個莫希幹人,像是這個可怕使者的隨從,緊跟著跳了進來。接著,恩卡斯滿口特拉華語,用手比劃著,急切地說了起來。
就在這湖岸偏西一帶,散布著威廉·亨利堡長長的土築壁壘和低矮的建築。其中有兩座大碉堡就建在湖邊,一面的牆腳被水波沖刷著,另外的幾面和拐角處,則圍著一條很深的壕溝和一片開闊的沼澤地。堡壘四周的一定範圍內,地上的樹木已被砍得一乾二淨,不過從展現在眼前的這幅景色的其他部分看,除了令人悅目的清澈的湖水,以及那些把自己黑黝黝的禿頭,從起伏的山巒上探出的懸岩之外,到處依然是一片青蔥。堡壘區的前沿,可以看到滿布的哨兵,一個個疲倦不堪地監視著那眾多的敵人;山上的人也能看清堡壘圍牆裡的士兵,他們度過了緊張的一夜之後,顯得昏昏欲睡。在東南方向,離堡壘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圍著戰壕的軍營,設在一片多岩石的高地上,這地方要是用來建造堡壘倒是更為合適。鷹眼指出,那便是剛和海沃德他們同時從赫德森河畔開來的援軍駐地。由此往南不遠處的森林里,升起無數股黑色和灰黃色的煙霧,不難分辨出,這種煙霧和輕淡的天然霧不同;偵察員告訴海沃德說,這就是有敵人盤踞在那森林里的明證。
守兵:是誰?
「不錯,這兒是被包圍了,」海沃德回答說,「可是我們就不能設法突進去嗎?與其在這兒重新落入那班印第安人手中,倒不如在堡壘里被俘好得多哩。」
「別開槍!」先前說話的那人大聲喊道,聲音中充滿了強烈的慈父之情,這喊聲甚至傳到了林子里,傳回沉重的回聲。「是她!上帝把我的孩子救回來了!立即打開出擊口!出擊,六十團的將士們!出擊!別開槍!免得傷了我的小寶貝!用你們的刺刀把這群法國狗趕走!」
「一天之中,我們和那個德國一法國佬①連打了三仗,」鷹眼接著說,與其說這是在回答海沃德的問話,不如說他是在追憶往事。「在我們前去伏擊他的進軍途中,他和我們遭遇上了,結果把我們打得像逃命的鹿似的,四散奔竄,經過峽谷,一直退到霍里肯湖邊。可是後來我們在威廉爵士的指揮下——他就是因為這一仗的功績而獲得爵位的——在伐倒的樹木後面,重新集結起隊伍,向他進行了反擊。我們出色地為這天早晨的失敗雪了恥!好幾百法國佬就在這一天送了命,就連他們的頭子迪斯科本人也落到了我們的手裡,被我們的炮火傷得夠厲害,最後只好回國九*九*藏*書,從此再也不能上戰場了。」
「算啦!」海沃德說道,唯恐那兩位還不知究竟的姑娘會發現他們停下的原因,另一方面,他也用和偵察員非常相似的一套想法,排遣了自己對這件事的憎惡。「雖然事情最好別這樣,但既然已經這樣做了,也就沒法糾正啦。你看,我們顯然已經走進敵人的哨兵線了。現在你打算怎麼個走法?」
「那一定是個人!」偵察員繼續說,「如果是個鬼的話,槍拿不得這麼穩的!」
「Je viens de la decouverte,et je vais me coucher.(完成搜索任務,回去睡覺。)」
「下面正是天亮的時候,」偵察員若有所思地不慌不忙說,「看來那些哨兵是想用炮聲來喚醒睡著的人哩。我們來遲了幾小時啦!蒙卡姆早已把該死的易洛魁人布滿整個林子了。」
「在這荒山野地里,要認出路,找到鹽漬地或者是小河,這是很容易的事,」他說,「可是看到這地方的人,有誰敢斷定說,在那些寂靜的樹林和光禿的山岡間,沒隱藏著一支強大的軍隊呢?」
「我要是有一千個眼明手快的男子漢,而且又像你一樣不怕死,那就好了!用不到一個星期,我就可以把這伙嘰里咕嚕的法國佬,攆回到他們的狗窩裡去,瞧他們像吊著皮帶的獵狗和餓癟肚子的野狼似地哇哇嚎叫!快,咱們得快走,」他又轉過臉來對其他人說,「這霧下得好快,咱們剛好來得及趕到那平地上去,可以利用那兒的濃霧來掩護。記住,要是我遭到什麼不測的話,你們一定要記住,風是向你們左邊的面頰上吹的——要不,最好還是跟這兩個莫希幹人走;他們不管白天還是黑夜,都能找到要走的路。」
這條計想得很妙,可效果並不好。法國人一聽到槍聲,整個平野都活躍起來了,到處都響起砰砰嘭嘭的槍聲——從湖岸一直到最遠的樹林邊。
貞德:是老百姓,法蘭西的窮苦老百姓。
他的話突然被一聲長長的沉重呻|吟打斷了,聲音從小池塘那邊傳來,彷彿那些死者的幽靈,真的在這水墳附近遊盪似的。
別的話也就不必多說了。鷹眼只說了一句「跟我來!」就迴轉身子,重又走上那條引他們落進這種危險境地的道路。他們朝前走著,就像剛才談話時一樣,非常小心,不讓發出一點聲音。因為誰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會碰上敵人的巡邏隊,或者是埋伏著的哨兵。當他們重又在那口池塘旁邊經過時,海沃德和偵察員都偷眼朝那池陰森森的死水看了一下。就在不多一會以前,還看到在這寂靜的岸邊踱著的人,現在連個影子也不見了;只有那池水還在蕩漾著陣陣微波,表明剛才在這兒發生的可怕流血事件,至今還沒能使它恢復平靜。然而,這一窪死水,也像一切過眼的陰暗的景色一樣,很快溶化在黑暗之中和別的景物混在一起,變成漆黑一團,留在這幾個行人的背後。
「而巨我們的時間也不多了。」海沃德補充說,抬頭看了看天,濃密的雲層已經蔽住了西沉的月亮。
「Qui vive?(是誰?)」一個嚴厲而急促的聲音喝問道,聲音發自這樣一個荒涼、肅靜的所在,真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還有好長一段費勁的路程哩。而且,咱們眼下最大的困難是,不知該在什麼時候和什麼地點衝進去的好。瞧,」偵察員說著,從樹叢間指著前面的一個小池塘,平靜的池水中映出天空的星星,「那就是血池,這地方,我不僅常來,而且還曾和敵人血戰過一整天哩。」
「繼續前進!」海沃德跟著說了一聲。這時,有十幾個人的聲音都在喝問「是誰?」而且人人的聲音里都帶著威脅的語調。
偵察員回過頭來,朝她誠摯地笑了笑,表示由衷的讚許,答道:
「老天在上!那是個人,他過來了!準備好武器,朋友們。我們還弄不清這到底是敵人還是朋友哩!」
——莎士比亞①
「Vive le vin,vive lamour,」etc.,etc.
「噢,這麼說這窪黑乎乎的死水,就是那些戰死的勇士的墳墓了。血池這名字我聽說過,但以前從來沒到過這兒。」
「這不行,這不行!」性格豪爽的海沃德打斷了他的話。「一個軍人也許可以這樣硬衝過去,但帶著這樣一些同伴,絕對不行!」
「在這樣的濃霧裡,一離開在走的路,誰也沒法說什麼時候、怎樣才能找回來哩!霍里肯湖上的濃霧,可不像煙袋裡冒出的煙圈兒,也不是驅蚊子的煙啊。」
「Ami de la France.(法國人的朋友。)」
「Ma foi!mesdames;jen suis fache pour vous,(對不起,小姐,我對你們感到非常抱歉,)」那年輕士兵友善地舉手行了個禮,高聲說,「mais——fortune de guerre!vous trouverez九九藏書 notre general un brave homme,et bien poli avec les dames.(有什麼辦法呢,這是戰爭的不好!你們可以看到,我們的將軍是一個很好的人,而且對女士們是很有禮貌的。)」
「也許是這樣,孩子,」偵察員等年輕的莫希幹人說完,咕噥著說,「發高燒是不能像治牙痛那樣來治的。那就走吧,霧愈來愈濃啦。」
「這是一次輝煌的反擊戰!」海沃德以年輕人的滿腔熱情喊了起來。「這一戰的聲名早就傳到我們南方軍團了。」
叫喊聲,咒罵聲,互相呼應聲,槍聲,這時越來越緊,而且,顯然發自四面八方。突然間,他們的眼前閃出一道強光,濃霧在滾滾上升了。幾門大炮的轟鳴,掠過平野的上空,從群山那邊傳來了沉重的回聲。
夥伴們來到懸岩邊,一眼就看出,偵察員的話一點兒不假,心裏十分佩服他領他們到這個制高點來的卓識遠見。
「瞧!」偵察員喊了起來,不由自主地要科拉注意看她父親的住處,「這一炮打得司令房子上的石頭都飛起這麼高!唉!那幢房子雖然造得倒挺堅固、厚實,毀掉它可要比造起來快多哩!」
過不多久,鷹眼就拐離了這條回頭路,向聳立在這片狹窄的平原西面的群山進發;他帶領著同伴們,在高聳入雲的疊疊群峰投下的陰影中快速行進。山道崎嶇,滿地全是高低不平的亂石,不時還要遇上一些溝壑溪澗,因此他們的速度也就相應減慢了。兩邊都是黑黝黝的山巒,路比以前難走了,但也多少使他們增加了一些安全的感覺。最後,全隊人馬開始慢慢地爬上一座高低不平的陡坡,一條小道迂迴曲折地盤旋在亂石和樹木之間,它既避開亂石,又利用樹木支撐,看來是由那些有長期荒山野嶺生活經驗的人開闢出來的。就在他們慢慢地從山谷里往上爬的時候,那黎明前的黑暗也開始在消失。周圍的景物,漸漸地變得清晰可見,露出了本來面目。當他們走出山脊邊的矮樹林,登上那形成山頂的長滿青苔的平坦岩石時,黎明的霞光已經把山頂翠綠的松樹染紅了梢頭;山的對面就是霍里肯湖的溪谷。
「咱們也來向他們開火,他們會以為遇到了襲擊,這樣他們就會後撤,或者是停下來等待援軍。」
他們所處的這個山頭,高度約有千來英尺,像一個高大的圓錐體,高聳在這一帶山脈的群峰之上。這支山脈沿霍里肯湖西岸,綿亘許多英里,然後又和姐妹山脈會合,繞過湖水,直入加拿大境內。山上亂石崢嶸,疏疏落落地長著一些常青的樹木。就在他們的腳下,霍里肯湖的南岸,像一個巨大的半圓似的,在群山環抱之下,伸展著大片湖灘。沿山腳,湖灘又突然升高,形成一片地勢稍高的高低不平的曠野。從山頂望去,「聖水湖」清澄而顯得狹窄的水面,向北綿延而去,兩岸犬牙交錯,形成了無數湖灣,點綴著奇形怪狀的岬角,散布著數不清的島嶼。幾海里之外,那湖床漸漸消失在群山之中,或者被迷漫在山腰的晨霧所掩蓋。然而,群峰之間露出的那一線縫隙,卻表明它已經找到了通道,使它那清澄寬闊的水面,得以繼續向前伸展,直到把聖潔的湖水,奉獻給遙遠的香普蘭湖。在這湖的南岸伸展著的,是我們常常提到的那條隘道,或者叫峽道。從這兒向前,幾英里之內,全是連綿不斷的山巒,但在目力能及的遠處,山勢漸漸低矮,最後化成了一片平坦的沙地,這也就是我們的這幾個冒險家,兩次經過的地方。湖岸和谷地周圍的山上,縷縷輕淡的霧氣,從荒無人煙的森林中繚繞升起,看上去就像是隱在密林深處的村舍里的炊煙;或者沿著山坡懶洋洋地翻滾下來,和低洼地上的晨霧混成一片。一朵孤單的白雲,飄浮在那谷地的上空,標明在這下面的,便是那靜靜地躺著的「血池」。
「繼續前進!」偵察員低聲命令說,重又帶頭拐向左邊。
「就這麼辦,越快越好。」
「等一等!」海沃德喊道,「先把你們的意圖給說說。」
「Cest le caractere des gens de guerre,(這是在戰爭中免不了的事。)」科拉非常沉著冷靜地說。「Adieu,mon ami;ie vons souhaiterais un devoir plus agreable a remplir.(再見,祝你能有個比這更愉快的任務。)」
「這麼說,我們離威廉·亨利堡已經不遠了嗎?」海沃德挨近偵察員的身邊問道。
「Bete!-qui?-moi!(混蛋!『我』是誰?)」
「我們不再需要它們了嗎?」海沃德問道。
「咱們就朝這方向走吧!」鷹眼彎身朝那方向看了看說,接著便立即沿那條壟溝前進。
「Dou venez-vous——ou allez-vous,daussi read.99csw.combonne heure?(這麼晚了,打哪兒來?上哪兒去?)」那名身材高大的步兵問道,聽他說話的口音,是個老法蘭西人。
「還沒等你找到那個法國佬的營帳,你的頭皮就被人剝掉啦。」偵察員直率地說。「那邊沿湖岸停泊著上千隻空船,我只要能有一隻,事情就好辦了。嗨!你們瞧!他們馬上就要停止炮擊啦,那邊已經開始上霧,白天要變成黑夜啦!這一來,印第安人的弓箭,都要比銅鑄的大炮厲害啦!現在,要是你們經受得了,願意跟我走,我就帶頭衝下去。我真想衝下山去,殺進營帳,哪怕只是把那班明果狗趕散也好,我看到他們埋伏在那片白樺林的邊上哩。」
「Tu mas plus lair dun ennemi de la France;arrete!ou pardleu je ie ferai ami du diable.Non!feu,camarades,fen!(我看,你倒像個法國人的敵人。站住!要是不聽,我發誓馬上把你變成鬼的朋友!準備射擊,弟兄們!放!)」
海沃德聽到上了銹的鉸鏈,發出嘎嘎的響聲,他立即朝這個方向衝去,迎面見到一長列穿深紅色軍服的戰士,從碉堡的斜坡上直衝而下,他認出這正是自己的駐美英軍部隊。於是他就回頭飛身沖在他們的前頭,帶領部隊,很快就掃清了堡壘前的追兵。
「說起來很簡單,不過成功的希望不大,但總比沒有辦法好。你瞧,」偵察員用腳踢了踢那塊不能再傷人的鐵塊,說,「這些炮彈把從堡壘通這兒路上的泥都給耕過來了。要是沒別的記號可認,咱們就沿這犁溝走。話就不用再多說啦,跟我走吧。要不,等我們走到半路,霧就散了,那我們就成了雙方射擊的目標啦。」
沒過幾分鐘,偵察員回來了,他急得滿臉通紅,低聲抱怨著,由於自己的計劃受到挫折,連語句也不那麼精當了。
「去吧,」偵察員說,「到大自然賜你食物的地方去找點吃的吧。可是,要當心啊,在這荒山野地里,別讓自己給飢餓的狼群拖去填了肚子!」
「是啊,要是對那班一心只想填飽肚子的人來說,死亡只算是吃一驚的話。我們連氣也不讓他們喘一喘,因為早晨那一仗,把我們給害苦了,而且在我們的部隊里,幾乎人人都有親戚或者朋友死在他們的手裡。等全部解決之後,我們就把那些死人——據說還有沒斷氣的——全都扔進了那個小池塘。我親眼看到那池裡的水,被鮮血染得通紅,從地里流出的天然水,是決不會有這種顏色的。」
①法國古老的祝酒歌《美酒萬歲!愛情萬歲!》。
然而,年輕軍官最關心的,卻是湖的西岸靠近西南角的情況。從他站著的地點往下望,這樣一條狹長的地帶,看來似乎根本容納不了這麼一支軍隊,但事實上,它從霍里肯湖畔到山腳下,闊度也有幾百碼;在這片土地上,散布著一萬軍隊的白色的營帳和兵器輜重。炮兵已經布在前沿陣地上。正當山頂上的人,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情,望著躺在他們腳下的這一片地圖般的景色時,那片谷地上已經響起大炮的怒吼,東西的山林中也隆隆地發出巨雷般的回聲。
科拉和艾麗斯看到海沃德突然拋下她們,不禁一時嚇得渾身發起抖來;但在她們還沒來得及開口甚至想一想之前,突然看到霧中衝出一名身材魁梧的軍官,他上了年紀,久戰沙場,已經滿頭白髮,可是他那威武的軍人氣派,並沒有被歲月消蝕殆盡。他一看到科拉和艾麗斯,就把她們緊緊地摟在懷中,大顆大顆的熱淚,從他那滿是皺紋的蒼白臉頰上滾落下來,他以蘇格蘭人那種特殊的口音大聲喊道:
「Sans doute,mon carnarade;me prends-tupour un provincial!Je suis capitaine de chasseurs.(當然啰,夥伴。難道你以為我是個地方雇傭兵!我是步兵團的上尉。)」(海沃德看出對方是敵方前線一個團的士兵。)「jai ici,avec moi,les filles du commandant de la foftification Aha!tu en as entendu parler!je les ai fait prisonnieres.pres de lautre fort,et je les conduis au general.(我帶的是俘虜來的英軍堡壘司令的女兒。噢!這事你也聽說了吧!我在另一個堡壘附近把她們給生俘了,現在送她們到將軍那兒去。)」
①《亨利六世·上篇》第三幕第二場。
「堅守陣地,做好準備,六十團的英勇將士們!」他們的頭頂突然響起一個喊聲,「等到看清敵人,就往下打——掃清碉堡前的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