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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伏蓋公寓(2)

第一章 伏蓋公寓(2)

①當時中飯比現在吃得早,大概在十一點左右(見皮爾南著:《一八三零年代法國的日常生活》),但優蓋公寓的習慣,中飯比一般更早。
歐也納叫道:「你們這麼一說,我非把事情弄清楚不可了。明兒我就上特·雷斯多太太家。」
「幹麼不說放肆呀!」他回答。「說啊,說我放肆啊!哦,哦,我來幫你擺桌子。你看我多好!……
「不是的,太太。那用的是哀當 r麵粉,頭等貨色。」
「你們瞧這傢伙多痴情?」伏脫冷叫道,「那女人有本領迷得他心限兒都癢了。」
「你瞧,貓喝掉了多少!」
「誰啊?」伏蓋太太打開卧房的窗子問。
②所謂小錢是法國的一種舊銅幣,價值等於一個銅于(Sou)的四分之一。
伏蓋太太道,「你還沒說出你的奇遇呢。你剛才有沒有跟她說話?她要不要跟你補習法律?」
克利斯朵夫跟著高老頭上樓,一忽兒下來了。
伏脫冷理著鬢腳,說道:「這就叫做,孩子啊,
「什麼!高里奧先生?」大學生叫起來。
「怎麼沒有!前幾天街上有位先生和我說:你們那裡位著一位鬢腳染黑的胖子是不是?——我回答說:不,先生。他並沒有染鬢腳。他那樣愛尋快活的人,才沒有這個鬧功夫呢。我把這個告訴了伏脫冷先生,他說;夥計,你對付得好!以後就這樣說吧。頂討厭是給人家知道我們的缺點,娶起親來不麻煩嗎?」
歐也納道:「她沒有看見我;可是九點鐘在格萊街上碰到一個巴黎頂美的美人兒,清早兩點才跳完舞回家的女子,不古怪嗎?只有巴黎才會碰到這等怪事。」
畫家說:「別理他。他這麼做,不過是教人相信他做過麵條生意。」
①本書中所說的晚餐,約在下午四點左右。公寓每日只開兩餐。
②面角為生理學名詞。側面從耳孔至齒槽(鼻孔與曰唇交接處)之水平線,正面從眼窩上部(即額角最突出處)至齒槽之垂直線,二線相遇所成之角,稱為面角。人類之面角大,近於直角;獸類之面角小,近於銳角。面角的頂尖乃指眼窩上部。甲狀腺腫大之生理現象往往為眼睛暴突,精神現象為感覺遲鈍,智力衰退。
「我一看見她就打寒噤,這隻老蝙蝠,」皮安訓指著米旭諾低聲對伏脫冷說。「我研究迎爾的骨相學,①發覺她有猶大的反骨。」
「先生,」歐也納氣惱的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總之,」大學生截住了波阿萊的話,「我同舞會裡最漂亮的一位太太跳舞,一位千嬌百媚的伯爵夫人,真的,我從沒見過那樣的美人兒。她頭上插著桃花,』胸部又是最好看的花球,都是噴香的鮮花;啊晴!真要你們親眼看見才行。一個女人跳舞跳上了勁,真是難畫難描。唉!哪知今兒早上九點,我看見這位神仙似的伯爵夫人在格萊街上走。哦!我的心跳啦,以為——」
泰伊番小姐並沒留神他們的話,只想著等會兒要去嘗試的事。古的太太向她遞了個眼色,教她去換衣服。她們倆一走,高老頭也跟著走了。
「蒸籠。」
一聽見這個名字,大學生瞪著伏脫冷。高老頭猛的始起頭來,把他們倆瞧了一眼,又明亮又焦急的目光教大家看了奇怪。 」克利斯朵夫走晚了一步,她到過那兒了,」高里奧不勝懊惱的自言自語。
這時門鈴一響,伏脫冷大聲唱著,走進客廳:
那薔薇,就象所有的薔薇,
「呦!」伏蓋太太帶著尖刻的口氣,粗大的嗓子蓋佳了羹匙,盤子,和談話的聲音,「是不是麵包不行?」
①加斯葛底番為博物學上分類的名詞。
「你瞧這老東西眼睛多亮,」伏蓋太大對伏脫冷說。
西爾維回答:「除了他跟古的太太捨得花錢以外,旁的都想把新年裡右手給的,左手拿回去!」
「小姐,」伏脫冷端了一把椅子給她,「求上帝使你父親回心轉意固然不錯,可是不夠。還得有個朋友去教這個醜巴怪把頭腦醒醒。聽說這蠻子手頭有三百萬,偏偏不肯給你一分陪嫁。這年月,一個美人兒是少不得陪嫁的。」
「蒸茄子。」
勾搭褐發和金髮的姑娘,
「可憐的孩子,」伏蓋太太介面道,「你那魔王老子不怕報應嗎?」
「好太太,」古的太太對伏蓋太太說,「你想得到嗎,他對維多莉連坐也不教坐,讓她從頭至尾站在那裡。對我,他並沒動火,可是冷冷的對我說,以後不必再勞駕上他的門;說小姐(不說他的女兒)越跟他麻煩,(一年一次就說麻煩,這魔王!)越惹他厭;又說維多莉的母親當初並沒有陪嫁,所以她不能有甚麼要求;反正是許多狠心的話,把可憐的姑娘哭得淚人兒似的。她撲在父親腳下,勇敢的說,她的勞苦哀求只是為了母親,她願意服從父親的意旨,一點不敢抱怨,但求他把亡母的遺囑讀一遍。於是她呈上信去,說著世界上最溫柔最誠心的話,不知她從哪兒學來的,一定是上帝的啟示吧,因為可憐的孩子說得那麼至情至性,把我所的人都哭昏了。哪想到老昏君鉸著指甲,拿起可憐的泰伊番太太浸透眼淚的信,望壁爐里一扔,說道:好!他想扶起跪在地下的女兒,一看見她捧著他的手要親吻,馬上縮了回去。你看他多惡!他那膿包兒子跑進來,對他的親妹妹理都不理。」
老人忘了吃飯,只顧端相可憐的女孩子;她臉上顯出真正的痛苦,一個橫遭遺棄的孝女的痛苦。
「蓋上有兩隻小鴿的是不是?」歐也納問。
「那是他看做性命一般的呢,」寡婦回答。
「奇遇!」波阿萊叫道。
大學生上樓了,伏脫冷出門了。過了一會,古的太太和維多莉坐上西爾維叫來的馬車。波阿萊攙著米旭諾小姐,上植物園去消磨一天之中最舒服的兩個鐘點。
泰伊番小姐怯生生的對大學生瞧了一眼。
「哦!那些無辜的女人,遭著災殃,受著欺侮,」伏脫冷這麼嚷著,忽然停下,說:「你現在就是落到這個田地!過幾天讓我來管這筆賬,包你稱心滿意。」
軍需官的寡婦接著說:「只要我能見到他的面,和他說話,把他妻子的遺read.99csw.com書交給他,也就罷了。我從來不敢冒險從郵局寄去;他認得我的筆跡……」
「總得要他講個理才好,」伏脫冷說。
「真怪,西爾維,昨夜克利斯朵夫把大門上了日,怎麼伏脫冷先生還能進來?」
「蒸——什麼?」皮安訓問。
「波阿萊萊萊輸了!」
「蒸什麼?」他問身旁的伏脫冷。
「天冷得要冰喇嘛!」伏脫冷叫著。「讓一讓啊,高老頭。該死!你的腳把火門全佔了。」
「哦!哦!你早,伏蓋媽媽,」他招呼了房東,又親熱的擁抱她。
包飯的和寄宿的客人陸續來了,彼此問好,說些無聊的廢話。在巴黎某些社會中,這種廢話,加上古怪的發音和手勢,就算詼謔,主要是荒唐胡鬧。這一類的俗語常常在變化,作為根據的笑料不到一個月就聽不見了。什麼政治事件,刑事案子,街上的 小凋,戲子的插科打諢,都可以做這種遊戲的材料,把思想,言語,當做羽毛球一般拋來拋去。一種新發明的玩藝叫做狄奧喇嘛(diorama),比透景像賓畫(panorama)把光學的幻景更推進一步;某些畫室用這個宇打哈哈,無論說什麼,宇尾總添上一個喇嘛(rama)。有一個年輕的畫家在伏蓋公寓包飯,把這笑料帶了來。
「可是,」跟皮安訓坐得很近的歐也納插嘴,「小姐大可為吃飯問題告一狀,因為她不吃東西。嗨!嗨!你們瞧高老頭打量維多莉小姐的神氣。」
她接著又叫:「西爾維!西爾維!」
「特·雷斯多太太。」
「當然真的。我有個夥計出遠門,送他上了郵車回來,我看到高老頭,就想瞧瞧是怎麼回事。他回到本區格萊街上,走進放印子錢的高勃薩克家;你知道高勃薩克是個了不起的壞蛋,會把他老子的背脊樑雕成骰子的傢伙!真是個猶太人,阿披伯人,希臘人,波希米人,哼,你休想搶到他的錢,他把洋錢都存在銀行里。」
「米旭諾小姐真要當心她的披肩才好,」伏蓋太太笑道,「要不就會象艾絨一樣燒起來的。」
寡婦道:「什麼事?」
「克利斯朵夫,你上來,」高老頭招呼傭人。
「那是濃霧作怪,濃得用刀劈也劈不開。」
歐也納問:「伏脫冷先生,她的名字誰告訴你的?」
「哦!是的,她漂亮得了不得,」歐也納回答高老頭,高老頭不勝艷羡的望著他。「要沒有特·鮑賽昂太太,那位神仙般的伯爵夫人競可以算全場的王后了;年輕人的眼睛只盯住她一個,我在她的登記表上已經是第十二名,沒有一次四組舞沒有她,旁曲女人都氣壞了。昨天她的確是最得意的人。常言道:天下之美,莫過於滿帆的巨舶,飛奔的駿馬,婆娑起舞的美女,真是一點不錯。」
我久已走遍了世界,
「呦!好傢夥!」拉斯蒂涅私下想著,挺起身子站了一會。 「他是一個蹦還是一個窩贓的?是不是為了遮人耳目,故意裝瘋作傻,過著叫化子般的生活?」.
應聲蟲波阿萊說:「不錯,我寧可做士只無憂無慮的黃雀,不要做皇帝,因為……」
「我說黃雀,因為黃雀比皇帝快活得多。」
博物院管事問:「可有人注意到今兒早上的霧嗎?」
一聽這幾句,維多莉眼睛濕了;優蓋太太看見古的太太對她擺擺手,就不出聲了。
過了一會,伏蓋太太下樓了,她的貓剛剛一腳掀開罩盆,急匆匆的舐著牛奶。
「替高里奧先生跑一趟。」 』
刀叉杯盤已經擺好。西爾維正在煮牛奶。伏蓋太太生著火爐,伏脫冷在旁幫忙,嘴裏哼著:
歐也納·特·技斯蒂涅過了暑假回來,他的心情正和一般英俊有為的青年或是因家境艱難而暫時顯得高卓的人一樣。寄寓巴黎的第一年,法科學生考初級文憑的作業並不多,盡可享受巴黎的繁華。要知道每個戲院的戲碼,摸出巴黎迷宮的線索,學會規矩,談吐,把京城裡特有的娛樂攪上癮,走遍好好壞壞的地方,選聽有趣的課程,背得出各個博物院的寶藏,……一個大學生決不嫌時間太多。他會對無聊的小事情入迷,覺得偉大得了不得。他有他的大人物,例如法蘭西學院的什麼教授,拿了薪水吸引群眾的人。他整著領帶,對喜歌劇院樓廳里的婦女搔首弄姿。一樣一樣的入門以後,他就脫了殼,擴大眼界,終於體會到社會的備階層是怎樣交錯起來的。大太陽的日子,在天野大道上輻輳成行的車馬,他剛會欣賞,跟著就眼紅了。
「是他所說的那些女兒嗎,嗯?統共有一打吧?」
「蒸黃瓜喇嘛。」
「對,」波阿萊介面道,「明兒就得上特·雷斯多太太家。」
大學生招呼了同居,在高老頭身旁坐下。
「真的?」
「憑那種白,憑那種昧道。」
我久已定遍了世界,
歐也納不勝厭惡的說: 「哪么你們的巴黎竟是一個垃圾坑了」
「我一向只去過兩家,就是到這兒來過的兩個。」
「誰知道?大概在跟魔鬼打交道吧。」
「象黃雀,」伏脫冷打斷了他的話。
只開了一個早晨。」
「哎喲!他們這不象結了婚?」胖子西爾維說。「今兒他們第一次一塊兒出去。兩口兒都是又干耳硬,碰起來一定會爆出火星,象打火石一樣呢。」
聽到這一句,拉斯蒂涅認為這件事還是不聲張為妙,覺得不該冒冒失失斷定鄰居是壞人。他正要回房,又聽見一種難以形容的聲音,大概是幾個穿布底鞋的人上樓梯。歐也納側耳細聽,果然有兩個人不同的呼吸,既沒有開門聲,也沒有腳步聲,忽然三樓伏脫冷的屋內漏出一道微光。
「裏面是什麼東西?」伏脫冷把信照著亮處說,「鈔票?不是的。」他把信封拆開一點:——「哦,是一張債務清訖的借票。嘿!這老妖精倒有義氣!」他伸出大手摸了摸克利斯朵夫的頭髮,把他的身體象骰子般骨碌碌的轉了幾下,「去吧,壞東西,你又好掙幾個酒錢了。」
①迎爾(1758—1828),德國醫生,首創骨相學。
「我才看見一樁怪事……,全是偶然……」
「太太read.99csw.com起來了;一忽兒就要叫叫嚷嚷的,我該上去了。你當心著牛奶,克利斯朵夫,仔細那貓兒。」
「那麼,」博物院管事又追問一句,「你的鼻子竟是一個提煉食物精華的蒸餾瓶了。」
年紀輕輕,渴想踏進上流社會,飢荒似的想弄一個女人,眼見高門大戶已有兩處打通了路子:在聖.日耳曼區能夠跨進特。鮑賽昂子爵夫人的府第,在唐打區①能夠在特·雷斯多伯爵夫人家出入!一眼之間望到一連串的巴黎沙龍,自以為相當英俊,足夠博取女人的歡心而得到她的幫助與庇護!也自認為雄心勃勃,盡可象江湖賣技的漢子似的,走在繩索上四平八穩,飛起大腿作一番精彩表演,把一個迷人的女子當做一個最好的平衡棒,支持他的重心!腦中轉著這些念頭,那女人彷彿就巍巍然站在他的炭火旁邊,站在法典與貧窮之間;在這種情形之下,誰又能不象歐也納一樣沉思遐想,探索自己的前途,誰又能不用成功的幻想點綴前途?他正在胡思亂想,覺得將來的幸福十拿九穩,甚至自以為已經在特·雷斯多太太身旁了;不料靜悄悄的夜裡忽然哼……的一聲嘆息,歐也納聽了幾乎以為是病人的痰厥。他輕輕開了門,走入甬道,瞥見高老頭房門底下有一線燈光;他怕鄰居病了,湊上鎖孔張望,不料老人乾的事非常可疑,歐也納覺得為了公眾安全,應當把自稱為的麵條商深更半夜乾的勾當看個明白。原來高老頭把一張桌子仰倒著,在桌子橫擋上縛了一個鍍金的盤和一件好似湯缽一類的東西,另外用根粗繩絞著那些鐫刻精工的器物,擠命拉緊,似乎要絞成金條。老人不聲不響,用筋脈隆起的胳膊,靠繩索幫忙,扭著鍍金的銀器,象捏麵粉一般。
「憑你鼻子里的味道,既然你聞著嗅著,」伏蓋太太說。「你省撿到極點,有朝一日單靠廚房的氣味就能過活的。」
「嘿!拉斯蒂涅候爵大人閣下,胡扯法學博士來了,」皮安洲一邊嚷一邊抱著歐也納的脖子,教他透不過氣來,——「哦!嗨!諸位,哦!酶!」
高老頭坐在桌子橫頭,靠近端菜的門。他抬起頭來,把飯巾下面的麵包湊近鼻子去聞,『那是他偶然流露的生意上的老習慣。
「誰?」
一切準備停當,古的太太和泰伊番小姐回來了。
高老頭傷心的瞧了瞧他的作品,掉下幾滴眼淚,吹滅蠟燭,躺上床去,嘆了一口氣。
「好象什麼?」西爾維大聲癰笑起來。「兩個不是一雙嗎?」
愛一陣呀嘆一聲……
「對不起,先生,」伏蓋太太道,「那是蔬菜湯。」
「進地獄是不是?」畫家問,「還是進那個關壞孩子的黑房?」
「那麼,你總有一天要受大大的報應……」
「海爾特街。他吩咐一定要面交伯爵夫人。」
「真的?昨天晚上她很漂亮嗎?」可憐的老人問。
「我睡得太多了,」優蓋太太說。
「不是的,太太。他聽見伏脫冷先生回來,下去開門的。你當做……」 「把短襖給我,快快去弄飯。剩下的羊肉再加些番薯;飯後點心用煮熟梨子,挑兩個小錢②一個的。」
「眯斯蒂格里!」她叫了一聲,貓逃了,又回來在她腿邊廝磨。 「好,好,你拍馬屁,你這老畜生!」
「蒸黃瓜。」
「哦!太大,你要我怎麼說都可以。包你十點鐘有飯吃。米旭諾跟波阿萊還沒動彈。只有他們倆在家,睡得象豬一樣。」
伏脫冷又道:「再說,那些人啊,一朝有了一個念頭就抓住不放。他們只認定一日井喝水,往往還是臭水;為了要喝這臭水,他們肯出賣老婆,孩子,或者把自己的靈魂賣給魔鬼。在某些人,這口井是賭場,是交易所,是收古畫,收集昆蟲,或者是音樂;在另外一些人,也許是做得一手好菜的女人。世界上所有的女人,他們都不在乎,一心一意只要滿足自己風魔的那個。往往那女的根本不愛他們,兇悍潑辣,教他們付很高的代價換一點兒小小的滿足。唉!唉!那些傻蛋可沒有厭倦的時候,他們會把最後一床被窩送進長生庫,換幾個最後的錢去孝敬她。高老頭便是這等人。伯爵夫人剝削他,因為他不會聲張;這就叫做上流社會!可憐的老頭兒只想著她。一出痴情的範圍,你們親眼看到,他簡直是個蠢笨的畜生。提到他那一門,他眼睛就發亮,象金剛鑽。這個秘密是容易猜到的。今兒早上他把鍍金盤子送進銀匠鋪,我又看他上格萊街高勃薩克老頭家。再看他的下文。回到這兒,他教克利斯朵夫送信給特·雷斯多太太,咱們都看見信封上的地址,裏面是一張債務清訖的借票。要是伯爵夫人也去過那放債的家裡,顯見情形是緊急得很了。高老頭很慷慨的替她還債。用不到多少聯想,咱們就看清楚了。告訴你,年輕的大學生,當你的伯爵夫人嘻笑跳舞,搔首弄姿,把她的桃花一播一擺,尖尖鮑手指拈著裙角的時候,』她是象俗語所說的,大腳套在小鞋裡,正想著她的或是她情人的,到了期付不出的借票。」
②柏拉杜為舞廳名字,坐落最高法院對面,一八五五年時拆毀。
「都是混賬的克利斯朵夫不好,我早告訴他擺桌子,他到哪兒去了?不用急,太太;那份牛奶倒在高老頭的咖啡里吧。讓我沖些水,他不會發覺的。他對什麼都不在意,連吃什麼都不知道。」
「高老頭八點半在太子街,拿了一套鍍金餐具,走進一家收買舊食器舊肩章的銀匠鋪,賣了一筆好價錢。虧他不吃這行飯的人,絞出來的條子倒很象樣呢。」
「暖,行啦,歐也納先生,」西爾維說,「今兒你可以跟大家一塊兒吃飯了。」
看見克利斯朵夫恭恭敬敬端了湯盂出來,波阿萊叫道:
「以為她上這兒來,嗯?」伏脫冷對大學生深深的瞧了一眼。 「其實她是去找放印子錢的高勃薩克老頭。要是你在巴黎婦女的心窩裡掏一下,包你先發見債主,后看見情夫。你的伯爵夫人叫做阿娜斯大齊·特·雷斯多,住在海爾特街。」
博物院管事道:「那你不妨去領一張發明執read.99csw.com照,倒好發一筆財哩。」
「嘔!那些房客都見了鬼,一太早就滾出去了。」
「他來了!」西爾維叫著。
「蒸汽。」
「這麼早到哪兒去啦,漂亮的太太?」伏蓋太太問。
「什麼東西呀?」伏脫冷說著,從克利斯朵夫手中搶過r個信封,念道:送阿娜斯大齊·特·雷斯多伯爵夫人。他把信還給克利斯朵夫,問:「送哪兒呢?」
沒有一件事情可以推翻這個結論。所以到一八一九年十一月底,這幕慘劇爆發的時期,公寓里每個人都對可憐的老頭兒有了極其肯定的意見。他壓根兒不曾有過什麼妻兒子女;荒淫的結果使他變成了一條蝸牛,一個人形的軟體動物,據一個包飯客人,博物院職員說,應當列入加斯葛底番類①。跟高老頭比較起來,波阿萊竟是老鷹一般,大有紳士氣派了。波阿萊會說話,會理論,會對答;雖然他的說話,理論,對答,只是用不同的字眼重複旁人的話;但他究竟參加談話,他是活的,還象有知覺的;不比高老頭,照那博物院職員的說法,在寒暑表上永遠指著零度。
「可憐的孩子!」高老頭忽然叫了一聲。
「哼!他們給的也是天曉得!」克利斯朵夫接著說。「一塊起碼洋錢,五法郎!高老頭自己擦皮鞋擦了兩年了。波阿萊那小氣鬼根本不用鞋油,大概他寧可吞在肚裏,捨不得搽他的破靴子。至於那瘦小的大學生,他只給兩法郎。兩法郎還不夠我買鞋刷,臨了他還賣掉他的舊衣服。真是沒出息的地方!」
大學生叫道:「我無論如何不相信美麗的伯爵夫人是高老頭的情婦。」
第二天早上,巴黎濃霧蔽天,罩住全城,連最準時的人也弄錯了時間。生意上的約會全失誤了,中午十二點,大家還當是八點。九點半,伏蓋太太在床上還沒動彈。克利斯朵夫和胖子西爾維也起遲了,正在消消停停的喝他們的咖啡,裏面羼著從房客的牛奶上撩起來的一層乳脂。西爾維把牛乳放在火上盡煮,教伏蓋太太看不出他們揩油的痕迹。
大學生又把眼睛湊上鎖孔,只見高老頭解開繩索,拿超銀塊,在桌上鋪了一條毯子,把銀塊放在上面卷滾,非常利落的搓成一根條子。條子快搓成的時候,歐也納心上想:「難道他力氣跟波蘭王奧古斯德一樣大嗎?」
「我們並沒要你相信啊,」伏脫冷截住了他的話。「你年紀太輕,還沒熟悉巴黎。慢慢你會知道自有一般所謂痴情漢……」
歐也納沒有開始讀書,先出神的想了一會。他看出特·鮑賽昂子爵夫人是當令的闊太太之一,她的府第被認為聖。日耳曼區③最愉快的地方。以門第與財產而論,她也是貴族社會的一個領袖。靠了特·瑪西阿姑母的力量,這個窮學生居然受到鮑府的優待,可還不知道這優待的作用多大。能夠在那些金碧輝煌的客廳中露面,就等於一紙閥閱世家的證書。一朝踏進了這個比任何社會都不容易進去的地方,可以到處通行無阻。盛會中的鬃光鋇影看得他眼睛都花了;他和子爵夫人僅僅寒瞳了幾旬,便在那般爭先恐後赴此晚會的巴黎女神中,發見了一個教青年人一見傾心的女子。阿娜斯大齊。特·雷期多伯爵夫人生得端正,高大,被稱為巴黎身腰最好看的美人之一。一對漆黑的大眼睛,美麗的手,有樣的腳,舉動之間流露出熱情的火焰;這樣一個女人,照特·龍格羅侯爵的說法,是一匹純血種的馬。潑辣的氣息並沒影響她的美;身腰豐|滿圓渾而並不肥胖。純血種的馬,貴種的美人,這些成語已經開始代替天上的安琪兒,仙女般的臉龐,以及新派公子哥兒早已唾棄不用的關於愛情的老神話。在拉斯蒂涅心目中,阿娜斯大齊·特·雷斯多夫人乾脆就是一個迷人的女子。他想法在她的扇子上登記了兩次④,並且在第一次四組舞時就有機會對她說:
四點鐘,高里奧回來了,在兩盞冒煙的油燈下看見維多莉紅著眼隋。伏蓋太大聽她們講著白天去看泰伊番先生一無結果的情形。他因為給女兒和這個老太太糾纏不清,終於答應接見,好跟她們說個明白。
歐也納得了文學士和法學士學位,回鄉過暑假的時節,已經不知不覺經過這些學習。童年的紉象,內地人的觀念,完全消滅了。見識改換,雄心奮發之下,他看清了老家的情形。父親,母親,兩個兄弟,兩個妹妹,和一個除了養老金外別無財產的姑母,統統住在拉斯蒂涅家小小的田地上。年收三千法郎 左右的團,進款並沒把握,因為葡萄的行情跟著酒市上落,可是每年總得湊出一千二百法郎給他。家裡一向為了疼他而瞞起的常年窘迫的景象;他把小時候覺得那麼美麗的妹妹,和他認為美的典型的巴黎婦女所作的比較;壓在他肩上的這個大家庭的渺茫的前途;眼見任何微末的農作物都珍藏起來的儉省的習慣;用榨床上的殘渣剩滓製造的家常飲料,總之,在此無須一一列舉的許多瑣事,使他對於權位的慾望與出人頭地的志願,加強了十倍。象一切有志氣的人,他發願一切都要靠自己的本領去掙。但他的性格明明是南方人的性格:臨到實行就狐疑不決,主意動搖了,彷彿青年人在汪洋大海中間,既不知向哪方面駛去,也不知把帆接成怎樣的角度。先是他想沒頭沒腦的用功,後來又感到應酬交際的必要,發覺女子對社會生活影響極大,突然想投身上流社會,去征服幾個可以做他後台的婦女。一個有熱情育才氣的青年,加上調倪風流的儀錶,和很容易教女人著迷的那種陽性的美,還愁找不到那樣的女子嗎?他一邊在田野里散步一邊不斷轉著這些念頭。從前他同妹妹們出來閑逛完全無憂無慮,如今她們覺得他大大的變了。他的始母特·瑪西阿太太,當年也曾入宮覲見,認識一批名門貴族的領袖。野心勃勃的青年忽然記起姑母時常講給他聽的回憶中,有不少機會好讓他到社會上去顯露頭角,這一點至少跟他在法學院的成就同樣重要;他便盤問姑母,那些還能拉到關係的人是怎麼樣的親戚。老https://read.99csw.com姑太太把家譜上的各支備脈想了一想,認為在所有自私的闊親戚中間,特·鮑賽昂子爵夫人大概最容易相與。她用老派的體裁寫了封信交給歐也納,說如果能接近這位子爵夫人,她自會幫他找到其餘的親戚。回到巴黎幾天之後,拉斯蒂涅把姑母的信寄給特·鮑賽昂夫人,夫人寄來一張第二天的跳舞會的請帖,代替複信。
④當時舞會習慣,凡男子要求婦女同舞,必先預約,由女子在扇子上登記,依次輪值。
「中飯怎麼了?」①
「哎!你大驚小怪幹什麼,老糊塗?」伏脫冷對波阿萊說。「難道他老人家不配嗎?」
「怎麼?西爾維,已經十點差一刻了,你讓我睡得象死人一樣!真是從來沒有的事!」
「以後在哪兒跟你見面呢,太太?」說話之間那股熱情衝動的勁兒,正是女人們最喜歡的。
這時高里奧,米旭諾小姐,波阿萊,都下樓了,也許都聞到了肉汁的味道,那是西爾維做來澆在隔夜的羊肉上的。七個同居的人正在互相問好,圍著桌子坐下,時鐘敲了十點,大學生的腳步也在門外響了。
「難道他們是野獸嗎?」高里奧插了一句。
「不,只要你量一量他的腦殼。」
「啊!啊!出色的喇嘛湯來了。」
「真怪!」歐也納回到房內想。「克利斯朵夫明明把大門上了日。在巴黎真要通宵不睡才弄得清周圍的事。」
「你上哪兒去?」伏蓋太太問。
「啊,喂!他們都出去啦。古的太太同她的小姑娘八點鐘就上聖,丹蒂安拜老天爺去了。高老頭挾著一個小包上街了。大學生要十點鐘上完課才回來。我打掃樓梯的時候看他們出去的;我還給高老頭的小包裹撞了一下,硬得象鐵。這老頭兒究竟在幹什麼呢?旁人耍弄他,當做陀螺一樣,人倒是挺好的,比他們都強。他不給什麼錢,可是我替他送信去的地方,那般太太酒錢給的很闊氣,穿也穿得漂亮。」
「昨天在爵府的高堂上,今兒早晨在債主的腳底下,這便是巴黎女人的本相,」伏脫冷說。「丈夫要供給不起她們揮霍,她們就出賣自己。要不就破開母親的肚子,搜搜刮刮的拿去擺架子,總而言之,她們什麼千奇百怪的事都做得出。唉,有的是,有的是!」
「那麼高老頭去幹什麼?』,
「我今天有樁意想不到的奇遇,」他說著夾了好些羊肉,割了一塊麵包——伏蓋太太老在那裡估計麵包的大小。
「喂,瞧見沒有?」伏蓋太太對伏脫冷和其餘的房客說。「他明明是給那些婆娘弄窮的。」
「我們在聖·丹蒂安教堂祈禱。今兒不是要去泰伊番先生家嗎?可憐的孩子渾身哆嗦,象一張樹葉,」古的太太說著坐在火爐前面,鞍子擱在火門口冒起煙來。
皮安訓道:「那是一場狂霧,慘霧,綠霧,憂鬱的,悶塞的,高里奧式的霧。」
③當時第一流貴族的住宅區。
人家到處看見我呀……
人家到處看見我呀……
「你憑什麼知道的?」歐也納問。」
「而且是一個古怪的垃圾坑,」伏脫冷接著說。「凡是渾身話泥而坐在車上的都是正人君子,渾身污泥而搬著兩條腿走的都是小人流氓。扒竊一件隨便什麼東西,你就給牽到法院廣場上去展覽,大家拿你當把戲看。偷上一百萬,交際場中就說你大賢大德。你們花三千萬養著憲兵隊和司法人員來維持這種道德。妙極了廣!」
歐也納私付道:「他瘋了。」
「哦!先生,」維多莉一邊說,一邊對伏脫冷又畏怯又熱烈的望了一眼,伏脫冷卻毫不動心。「倘若你有方法見到家父,請你告訴他,說我把父親的慈愛和母親的名譽,看得比世界上所有的財寶都貴重。如果你能把他的鐵石心腸勸轉一些,我要在上帝面前為你祈禱,我一定感激不盡……」
米旭諾小姐輕輕的進來,一言不發對眾人點點頭,坐在三位太太旁邊。
「怎麼,」伏蓋太太插嘴道,「高老頭把他的鍍金餐具熔掉了?」
「啊!啊!原來如此!」
「大概那是他心愛的東西,」歐也納說,「他毀掉那隻碗跟盤的時候,他哭了。我無意中看到的。」
(米旭諾小姐聽了這一句,會心的瞧了瞧伏脫冷,仿供戰馬聽見了號角。)
「也有人在菜市上哄我,要知道我有沒有看見他穿襯衫。你想好笑不好笑!」西爾維忽然轉過話頭:「喲!華·特·葛拉期已經敲九點三刻了,還沒一個人動彈。」
「他難道養著那個女人嗎?」米旭諾小姐低聲問大學生。
「蒸豬腳,朋友!」伏脫冷一邊回答,一邊望高里奧頭上拍了一下,把他帽子壓下去蒙住了眼睛。
「簡直是魔王,」古的太太說。
這些小事打斷了他關於愛情的幻想,他開始用功了。可是,他先是猜疑高老頭,心思亂了,而打擾得更厲害的是特·雷期多大大的面貌不時出現,彷彿一個預告幸運的使者;結果他上床睡熟了。年輕人發狠要在夜裡讀書,十有九夜是睡覺完事的。要熬夜,一定要過二十歲。
「一所公寓里競有這麼些怪事!」他一邊想一邊走下幾級聽著,居然還有洋錢的聲音。一忽兒,燈光滅了,沒有開門的聲音,卻又聽到兩個人的呼吸。他們慢慢的下樓,聲音也就跟著低下去。
伏蓋太太說道:「把你的奇遇講給我們聽吧。」
「不,」博物院管事說,「應當說冷得要冰喇嘛,意思是說我的腳冷。」
可憐的老人被這下出其不意的攻擊駭呆了,半晌不動。克利斯朵夫以為他已經喝過湯,拿走了他的湯盆。等到高老頭掀起帽子,拿湯匙望身邊掏的時候,一下碰到了桌子,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老姑娘低下眼睛,好似女修士見到裸體雕像。)
「西爾維,你把他們兩個放在一塊兒講,好象……」
「森林⑤啊,喜劇院啊,我家裡啊,到處都可以;」她回答。
所有的青年人都大聲笑了。
「你先生認識猶大嗎?」伏脫冷問。
「輸了,波阿萊!」
「嚇!比這個更怪的事還多剛,」伏脫冷嚷道。
「是呀。」
以上是一八一九年十一月底公寓里的大概情形。過了幾天,歐也納參加了特·鮑賽九九藏書昂太太的舞會,清早兩點左右回家。為了補償損失的光陰,勇氣十足的大學生一邊跳舞一邊發願回去開夜車。他預備第一次在這個萬籟無聲的區域中熬夜,自以為精力充沛,其實只是見到豪華的場面的衝動。那晚他沒有在伏蓋太太家用餐,同居的人可能以為他要天亮回來,好象他有幾次赴柏拉杜舞會②或奧迪安舞會,絲|襪上濺滿污泥,漆皮鞋走了樣的回家。克利牙斯朵夫拴上大門之前,開出門來向街上瞧了瞧。拉斯蒂涅恰好在這時趕回,悄悄的上樓,跟在他後面上樓的克利斯朵夫卻鬧出許多響聲。歐也納進了卧房,卸了裝,換上軟鞋,報了一件破大褂,點起源炭,急匆匆的準備用功。克利斯朵夫笨重的腳聲還沒有完,把青年人輕微的響動蓋過了。
「喂,葛里奧脫老爺,提到你啦。」
「蒸餅。」
「行,就怕他的傻氣會傳染。」
「他上哪兒去了,這怪物?」伏蓋太太擺著盤子,問。
「我久已走遍了世界……」伏脫冷用諷刺的口吻唱著。
「說不定你會碰到高老頭放了情分在那邊收賬呢!」
②森林為近郊蒲洛涅森林的簡稱,巴黎上流社會遊樂勝地。
「來烤火吧,維多莉,」伏蓋太太說。
「那麼老頭兒,怎麼樣?」伏脫冷截住了他的話。
「好朋友,」歐也納低聲對皮安洲說,「咱們把高老頭看錯了。他既不是一個蠢貨,也不是毫無生氣的人。拿你的骨相學來試一試吧,再告訴我你的意見。昨夜我看見他扭一個鍍金盤子,象蠟做的一樣輕便;此刻他臉上的神氣表示他頗有點了不起的感情。我覺得他的生活太神秘了,值得研究一下。你別笑,皮安訓,我說的是正經話。」
「誰沒有碰到過猶大?」皮安訓回答。「我敢打賭,這個沒有血色的老姑娘,就象那些長條的蟲,梁木都會給它們蛀空的。」
「五法郎,算本月份的賞錢,意思叫我不要聲張。」
「不消說,」皮安訓回答,「用醫學的眼光看,這傢伙是有格局的;我可以把他解剖,只要他願意。」
西爾維一小曰一小曰喝著咖啡,「話得說回來,咱們這個還算這一區的好差事哩。哎,克利斯朵夫,關於伏脫冷先生,人家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
伏脫冷回答:「暖!暖!既然高老頭會知道,幹麼我不能知道?」
「他有沒有給你什麼?」
「先生,」老頭兒說,「你真缺德,要是你敢再來捺我帽子的話……」
①當時新貴的住宅區,海爾特街即在此區域內。次輪值。
「後來,」古的太太並沒留意高老頭的慨嘆,「父子倆對我點點頭走了,說有要事。這便是我們今天拜訪的經過。至少,他見過了女兒。我不懂他怎麼會不認她,父女相象得跟兩滴水一樣。」
皮安訓道:「大名鼎鼎的伏脫冷先生,幹麼你說冷得要冰喇嘛?那是不對的。應該說冷得要命喇嘛。」
「哎!哎!」伏脫冷停了一下,深深的瞪了她一眼,「咱們都不是有過一點兒小小的痴情嗎?……」
「蒸包子。」
「吸,哎,什麼事呀,太太?」
「可是太太,你新鮮得象一朵玫瑰……」
這八句回答從室內四面八方傳來,象連珠炮似的,把大家笑得不可開交,高老頭愈加目瞪口呆的望著眾人,好象要想法懂一種外國話似的。
「啊,喂!波阿萊先生,」博物院管事說,「你的健康喇嘛怎麼啦?」不等他回答,又對古的太太和維多莉說:「太太們,你們心裏難受,是不是?」
「喂,小姐,」伏脫冷招呼維多莉,「你怎麼不吃東西?爸爸還是不肯讓步嗎?」
「給伏蓋媽媽記上兩分,」伏脫冷道。
「說話要清楚,西爾維。應該說一太早。」
「蒸魚。」
「幹什麼?吃盡當光!」伏脫冷回答。「這糊塗蟲不借傾家蕩產去愛那些婊子……」
西爾維走進女主人的屋子。
「喂,放手呀。」
「高里奧喇嘛的霧,」畫家道,「因為渾渾沌沌,什麼都瞧不見。」
克利斯朵夫把第一塊烤麵包浸在咖啡里,說道:「喂,西爾維,你知道,伏脫冷先生是個好人;昨晚又有兩個客人來看他。太太要有什麼疑心,你一個字都別提。」
於是這南方的冒險家,在一場四組舞或華爾滋舞中間可能接觸的範圍內,竭力和這個動人心魄的伯爵夫人周旋。一經說明他是特·鮑賽昂太太的表弟,他心目中的那位貴婦人立刻邀請他,說隨時可以上她家去玩兒。她對他最後一次的微笑,使他覺得登門拜訪之舉是少不了的了。賓客之中有的是當時出名放肆的男人,什麼摩冷古,龍格羅,瑪克辛·特·脫拉伊,特·瑪賽,阿瞿達一賓多,王特奈斯,都是自命不凡、煊赫一世之輩,盡跟最風雅的婦女們廝混,例如勃朗同爵士夫人,特·朗日公爵夫人,特·甘爾迎羅哀伯爵夫人,特·賽里齊夫人,特·加里里阿諾公爵夫人,法洛伯爵夫人,特·朗蒂夫人,特·哀格勒蒙侯爵夫人,菲爾米阿尼夫人,特·李斯多曼侯爵夫人,特·埃斯巴侯爵夫人,特·摩弗里原士公爵夫人,葛朗第安夫人。在這等場合,年輕人閻出不通世面的笑話是最糟糕的。拉斯蒂涅遇到的幸而不是一個嘲笑他愚昧無知的人,而是特·朗日公爵夫人的情人,特。蒙脫里伏侯爵,一位淳樸如兒童的將軍,告訴他特。雷斯多伯爵夫人住在海爾特街。
高老頭胡裡胡塗的吃著東西,根本不知道吃的什麼;楞頭傻腦,心不在焉到這個程度,他還從來不曾有過。
「是我回來喔,伏蓋媽媽,」伏脫冷大聲回答。
高老頭聽了大學生的話,眉飛色舞,象晴天的太陽,聽到優脫冷刻毒的議論,立刻沉下了臉。
⑤森林為近郊蒲洛涅森林的簡稱,巴黎上流社會遊樂勝地。
「昨天我去赴特·鮑賽昂子爵夫人的舞會,她是我的表婉,有一所華麗的住宅,每間屋子都鋪滿了續羅綢緞。她舉行一個盛大的跳舞會,把我樂得象一個皇帝……」
「快開飯了嗎?」荷拉斯·皮安訓問。他是醫科學生,拉斯蒂涅的朋友。「我的寶貝胃兒快要掉到腳底下去了。」
「我猜著了,」伏脫冷咬著伏蓋太太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