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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二十一

李良依然在打麻將,葉梅坐他對家,打橫坐著兩個男的,我不認識。這情景和兩個月前我來這裏時一模一樣,生活在一些似笑似哭的表情中轉了一個圈,又回到原地,就像我當初只不過是做了一個夢,醒來后黃梁已熟,朱顏依舊,CD中放的還是莎拉布萊曼的Scarborough Fiar,李良還是在做碰碰胡。
按公司慣例,周一下午要召開總經理辦公會,各部門頭頭腦腦坐在一起共商發展大計。從四點鐘開始,我就不斷看表,心想死胖子,我看你還有什麼臉坐在主席台上講你的狗屁道德?董胖子走出了一步好棋,沒講職業道德,沒講忠誠與奉獻,開口就是聲淚俱下的自我批評。說他違背了自己的承諾,辜負了大家的信任,給四川公司丟了臉,也沒臉再繼續擔任總經理的職務,「我已經向總公司提出了辭職申請,希望能作為普通職員繼續為公司服務。」說到激動處,董胖子淚雨九-九-藏-書滂沱,讓不明真相的群眾唏噓不已。我坐在旁邊不住冷笑,心想這廝也真做得出來,他不去演戲真是浪費了。
放假后的第一天總是特別忙,整個上午我都不停地打電話,接電話,簽署各種文件,別看劉三詐詐乎乎的,沒我他還真就玩不轉,因為客戶只認我。內江原來的經銷商有四十萬的貨款超期未回,他處理了一個多月也沒拿回一個子兒,灰溜溜地過來找我。我說你不是長本事了嗎,你請示你們董總去啊,找我幹什麼?他表情淡淡的,說你是銷售部的經理嘛,這事歸你管。我當著他面拿起電話,「王宇你奶奶的,再不還錢小心我砍你啊。」王宇在電話那頭笑罵:「你個龜兒子,就知道跟我要錢。」然後說他最近泡了個小歌星,歌甜人美功夫好,尤其擅唱《后|庭花》。這傢伙是個無賴,一談正經事就開始漫天胡扯。我說住嘴住嘴,給錢給錢!王宇沒招了,說我下午九-九-藏-書先給你匯20萬,剩下的20萬要再等些日子。我看了一眼劉三,故意提高了聲音,「我明天要是見不到錢,就把你兒子做成狗肉包子。」
在卡上提了2000元,還李良的。其實我光在麻將桌上借他的錢就不下一兩萬了,還錢云云,只是我的姿態。我另外還有個小算盤:到了關鍵時刻,恐怕也只有向李良借錢了,我必須把他心中的疑慮去掉才行。
趙燕今天沒來上班,我只好親自處理汽修業務,從配件進貨到付清潔工工資,簽了一大摞單。說起來趙燕是個好幫手,這兩年汽修廠的事基本不用我操心,業務穩定增長,但她工資卻只有劉三的一半,才2200多,我心裏想我算是瞎了狗眼,這次一定要把劉三的工資降下來,給趙燕至少漲到3000。那天跟著她的帥哥像個二百五,估計也已經……,唉……。用王大頭罵我的說法,就是「一泡牛屎屙進花瓶里」,想著九-九-藏-書那麼迷人的一個趙燕躺在別人懷裡,我心裏空落落的,像丟了個大錢包。
王宇說的小歌星我在玻璃屋酒吧曾經認識過一個,姓張,起了個騷哄哄的藝名叫婉華,每次唱歌前都要嗲聲嗲氣地說一句,婉華今天為您演唱某某歌。不過聲音確實不錯,颱風也正,不亂扭亂擺,長發披肩,有點古典美女的意思,嫻靜而不乏性感。那段時間我天天去捧她的場,為了顯派,我送480一束的玫瑰,還喝1888元的軒尼詩XO,她很快被我的風采打動,就在公司那輛破爛的桑塔納後座上,被我得逞。後來我感覺有點失落,對李良感慨道:「仙女其實也是一堆俗肉。」李良說:「你總是對生活期望過高。」
董胖子一開始給我的印像非常好,胖乎乎的,顯得很是憨厚實在。96年上半年,我們經常在一起喝酒,他結婚時我還送了個200元的紅包———這在當時算是重禮了。真正交惡是從他當人事部九_九_藏_書主管開始,那時我還是一名普通的業務員,當官后的董胖子隨時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說話時嘴裏像含著牛屁股。有一天他桌上放著一份文件,我無意中瞧了一眼,他立刻像作賊一樣捂起來,說「這不是你應該看的」。我拂袖而去,在心裏憤怒聲討他的德性。從那以後我們一直面和心不和,很快我也開始陞官,從主管到經理,青雲直上,比他還高一級,董胖子嫉妒之餘就開始人前人後說我的壞話,我也沒客氣,逢開會就旁敲側擊地攻擊他的虛偽,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台上扮君子,台下扒裙子。幾番交手,各有死傷,但戰火一直在地下燃燒,直到他當上總經理后才算是進入白熱化。
董胖子神色不變,開會、講話、處理文件毫無破綻,我實在是很佩服他的定力。散會後他斜著眼看了我半天,讓我感覺冷颼颼的。這廝不傻,應該猜得出是誰乾的,這會兒不定在心裏想什麼歪招呢。不過我也早有安排,他嫖娼跳https://read.99csw.com樓的報道,我五天前就傳真到總公司去了。裝慣了聖人的董胖子,一旦扒去了外包裝,就比我這個真小人還要醜惡。我相信他這個總經理做不長,「賢者居上嘛」,他自己說的。
這招確實高明,既主動承認了錯誤,又表了忠心。我看著董胖子回鍋肉一樣的肥臉,心裏又膩味又佩服,這下估計總公司不會把他一擼到底了,最多只是象徵性的懲罰一下。那麼,我想,我的苦日子就不遠了。
下班後去醫院看了看老爺子,媽媽正扶著他在病房裡走步,看著老兩口相濡以沫的樣子,我心裏很羡慕,想30年後我和趙悅會不會也有這麼一天。我爸住院的這段時間,我們忙得連架都顧不上吵,彼此之間有點相敬如賓的客氣。不過那個電話一直像把刀一樣橫在心裏,刺透了擁抱、親吻和所有的甜言蜜語,隨時隨地扎得我心生疼。高中的物理老師給我講過「熵」的含義,我想生活其實也是一個熵,一直在慢慢殘缺,永不可能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