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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二十二

爸爸出院那天是幾個月里最高興的一天,我開著公司的桑塔納把老漢接回家,媽媽做了滿滿一桌子菜,還開了一瓶珍藏了十多年的竹葉青。姐夫從採訪單位受賄了兩條中華,一條孝敬老丈人,一條孝敬小舅子。六歲的小外甥嘟嘟在客廳里跑來跑去的,據說這小子在幼兒園就開始談戀愛,將來肯定比我有出息。我姐和趙悅在廚房裡殺魚,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吃飯時姐夫提起最近在郊縣發生的一樁慘案:一個姓婁的下崗工人,在夜市上擺了個小攤,碰巧遇上城管大檢查,一些盆盆罐罐全部被收九九藏書繳,婁某和其他幾個小販先是苦苦哀求,希望能夠返還,跟著城管的車走了一兩公里,也沒拿回東西,婁某一氣之下就開始用石頭、磚塊襲擊城管人員,沒想到城管沒砸著,卻把一個過路的小夥子當場打死。他跑回家后越想越害怕,跟老婆抱頭痛哭,說咱們不活了吧。他老婆說真的硬是活不下去了,兩口子就哭著喂孩子吃了「毒鼠強」,然後關上門窗,打開煤氣,一家人就這樣死了。
老大叫童欽偉,身高1米85,標準的東北大漢。畢業後分回老家,據說混得很不如read•99csw.com意,先被開除公職,接著又離了婚,潦倒得一蹋糊塗。99年他到過成都一次,坐下來就長吁短嘆的,滿臉都是「楊白勞」。才四年沒見,他都有白頭髮了,看得我們心裏很難受。走的時候我、李良和王大頭給他湊了萬把塊錢,老大感動得嘴唇直哆嗦。一年後,聽說他四處找同學借錢,有了錢就去玩女人,陳超特意打電話來叮囑:「千萬別給他錢,他整個人都變了。」
這事讓我的情緒極其低落,吃完飯趙悅指使我去洗碗,我裝沒聽見,坐在沙發上啃指甲,趙悅有點不高九*九*藏*書興,自己去把碗洗了,摔得叮叮噹噹響,我不耐煩地說了句:「你要不想洗就放著,別動不動就甩臉子給我看。」趙悅冷笑一聲,說到底是誰甩臉子給誰看,從一進家門你就愛理不理的,「有什麼不滿意的你就直說!」「我能有什麼不滿意的,我又沒有半夜三點鐘給我打電話的情人。」
葉梅看見我,臉微微地紅了紅,不知道這個細節有沒有被李良看在眼裡。我把錢掏給李良,被他踢了一腳,說你真噁心,那可是我孝敬你們老漢的。我訕訕的把錢又裝回口袋,葉梅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我read.99csw.com的臉騰地紅了,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李良問我知不知道老大的事,我說老大怎麼了,他把牌扣下,看著我,緩緩地說老大前兩天被人打死了,在瀋陽,一個小痞子乾的,我一下子就呆在那裡。
老大是我們班公認的最講義氣的漢子,只要有打架的事,跟他說一聲,他保準會一馬當先沖在前頭。除了喝酒,他最喜歡就是談論女人,陳超的大部分性知識都是他傳授的。有一天李良在宿舍里朗誦舒婷的《神女峰》:「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老大深沉地搖了搖頭,喃喃說道:「不九-九-藏-書……好!不……好。」李良嘆了一口氣,說我現在真的開始信命了,沒想到老大是這麼個結局。我沒說話,想起老大騎自行車帶著我在校園裡到處亂竄,對我說,「現在要是有個娘們兒肯跟我,我命都可以給她。」八年之後,他已經變成飛灰,但他願意以生命換取的幸福,似乎仍是遙不可及。
嘰嘰呱呱地笑個不停。爸爸在醫院里住了二十幾天,居然胖了一點,精神也不錯,非要跟我殺一盤,我百般相讓,終於讓他贏了一局,老漢樂得跟撿到錢包一樣。這種久違的溫馨讓我有點恍惚,我一邊喝茶一邊想,原來快樂也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