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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四十五

王大頭那天穿戴得十分標緻,帽徽宛然,肩章閃亮,褲線筆直如刀,和平常水襠尿褲的形像大是不同。我心裏有點懷疑,叨上一支嬌子,一面吹煙一面斜看著眼打量他,大頭被我看得很不自在,一把擼下帽子扔在桌上,鼓著腮幫子發誓,「我他媽要是吃李良一分錢,我就是狗娘養的!」
大二下學期,老大和王大頭為了30元賭債大打出手,王大頭舉著拖把,老大揮舞著凳子,兩個都是重量級的選手,翻翻滾滾地廝殺了一分鐘,整間宿舍都差點塌掉,我的臉盆、飯盒、鏡子、書架全在那一役中損失殆盡。武鬥過後繼之以文斗,兩位選手隔著桌子怒罵不止,王大頭說欠債不還就是驢日的,老大急怒欲狂,凌空飛腿數次,聲稱要立取王大頭性命,我和陳超死死抱住,估計胳膊都拉長了幾公分。老大掙了半天掙不脫,恨恨地罵道:「操你媽!一分錢你都看得比你爹九_九_藏_書還大!」
那是1998年6月18日,我的婚禮。
大頭說李良純屬倒霉,剛拿到手就被警察撲倒在地,他可能是昏頭了,掙扎的時候死死地抓住人家老二不放,那個警察臉都綠了,現在還躺在隔壁叫喚。王大頭說要不是我及時趕到,李良今晚不知道要挨多少打。我問他該怎麼辦,他搓了搓手指頭,說還能怎麼辦,花錢唄,「今晚一定要把人弄出去,一過了夜就麻煩了。」我問要多少,他嘆了一口氣,伸出一隻肥厚多毛的手掌。我倒吸了一口氣,說要那麼多?他神色嚴峻,說50萬還不一定夠,你知道李良手裡的貨有多少?——「100多克!至少判10年!」我幾乎栽倒,說這麼晚了,到哪兒搞這麼多錢去?他探頭出去看了看,關上門,低聲說錢可以緩兩天再給,我已經給經辦人員說好了,只要李良寫個條子就行。
我趕到的時九九藏書候他正哆哆嗦嗦地蹲在牆角,腳上沒穿鞋,兩隻手緊緊銬在背後。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的,嘴角還帶著血,身上的襯衫撕得粉碎,露出蒼白乾瘦的胸膛。一看見我,他飛快地扭過臉去,肩膀一聳一聳的,又傷心又難為情。我有點心疼,解下外衣給他披上,摟著他的肩膀說李良不用怕,我和大頭都在這裏,一定保你沒事。
可能。警察真是毀人的職業,好好的一個人進去,不出兩年就會變得又陰又毒,見了親爹都要咬一口。我高中有個八拜之交叫劉春鵬,當年跟我一起偷過菜市場的西瓜,一起扎過班主任的車胎,第一年高考落榜,我們在合江亭相顧無言,長太息而掩鼻涕,哀老天之瞎眼,說到最後,我倆抱頭痛哭,像兩塊粘在一起的破玻璃。他高中畢業后一直火車站附近當民警,幾年下來,變得異常兇惡,對誰都六親不認。前些日子有朋友開車在北站撞九*九*藏*書倒了幾塊欄杆,被他逮到,聲稱要吊銷駕照。朋友找到我幫著說情,劉春鵬當著我面說好好好,「哥子的事就是我的事」,但一轉過臉去,該罰款照樣罰款,該扣分照樣扣分,讓我結結實實地丟了個大人。我還親眼見過他把一個外地民工打得滿臉是血,跪在地上苦苦求饒,就因為人家不小心踩了他一下。打完之後他還不解氣,一腳把民工的包裹踢飛,一隻印有「為人民服務」的茶缸當地掉出來,在崎嶇不平的城市裡翻滾鳴響。
我現在不相信任何人的誓言。王大頭的話不但沒有感動我,反而讓我想起一件往事。
我以前問過李良,他的貨是從哪裡搞來的。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說,繼續問下去,他就要翻白眼:「你問這個幹什麼?想去告密啊?」我飲恨而去,憤怒聲討李某某的喪心病狂和不識抬舉。其實他不說我也猜得到,成都的白粉一般集中在兩個地方交易:read.99csw.com東面的萬年場、北面的駟馬橋。吸毒的有個名稱叫「粉哥」,大多數成都粉哥都到駟馬橋去拿貨,前些日子警察破獲了一起幾百克的販毒案,姐夫發完新聞后,特意讓我叮囑李良當心點,「實在不行就戒了吧,太危險。」李良聽后冷冷地笑了一聲,像劉胡蘭看鍘刀一樣不屑地看著我,好像我在騙他。
從內江回來的第三天,王大頭神神秘秘地給我打電話,讓我馬上去他們局一趟。我正睡得香甜,一看表才凌晨三點鐘,心下狂怒,罵了一聲棰子,剛想掛機,被他一聲喊住:「快來!是李良,出事了!」
我一把搶過話筒,大聲喊:「我愛她!」台下的賓客大笑,口哨聲、鼓掌聲響成一片,趙悅一把抓住我的手,滿面通紅地望著我,眼裡淚光閃閃。
把李良背上三樓,我累得直喘粗氣,一進門就癱在沙發上起不來了。在公安局沒看清楚,回來后才發現李良傷得不輕,腿上全是https://read.99csw•com血,手腕腫起多高,還不住聲地咳嗽。我翻箱倒櫃地找出點紅花油,一面幫他擦一面講我心中的疑點,「1、經辦人員我一個都沒見到,錢的事全是他一個人說的;2、他平時從來不|穿警服,為什麼今天晚上穿得那麼整齊?3、他完全可以自己跟你說,為什麼還要把我叫上?他要我見證什麼?」李良緊皺眉頭,大口大口地吸氣,好像疼得很厲害。我正說得來勁,他突然一把將我推開,面朝大門,說:「進來呀大頭,你站在那裡幹什麼?」
那天在府南河邊見識了我的腿法,大頭頗為傾倒,三番五次給我打電話,我聽都不聽,直接掛掉。有一天他還在下班路上堵我,一臉諂媚的肥笑,恨不能管我叫爹。其實我心裏明白,朋友啊兄弟啊友誼啊,都是他媽的胡扯,指望靠著我吃錢才是真的。對於李良這事,我不太相信是他故意設的局,但站在岸邊打打落水狗,順路陰李良一把,黑他點錢倒是大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