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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四十六

李良一直把海子當成自己的偶像,那也是個神經詩人,1989年在山海關卧軌自殺。李良自稱讀完了海子的所有詩篇,並得出結論,說海子是死亡成就的英雄,所有苟活者在他面前都應該慚愧。這個理論後來被無限放大,終於成了李良的人生信條。大三下學期,文學社開創作筆會,裝模作樣地研究中國文學的未來走向,一群自命高尚的楞頭青年激動得鼻血狂噴。快散會時,李良突然問我:「陳重,我們活著是為了什麼?」一群才子才女都瞪著我,我想了半天,說為了幸福吧。李良騰地站起來,一邊繞場疾走,一邊大聲駁斥我的觀點:「錯!生活,生活只有一個目的!」
過路人你珍藏九_九_藏_書的淚水
…………
那天大頭的臉色很不好看,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子瞪我。我想他一定聽見我說的話了,臉不由自主地紅起來,手足無措,坐立不安,場面十分尷尬。正想解釋兩句,李良突然發作起來,跟頭把式地衝進卧室,到處翻騰,發出驚人的響聲。我和大頭急忙跑過去,看見他把所有的箱子、柜子、抽屜都翻了個底朝天,嘴裏咻咻有聲,大頭說你找什麼,不要急,我和陳重幫你找。李良頭也不抬地說:「我記得還有一包,我還有一包,還有一包!」聲音嘶啞刺耳,像一隻在荒原上的嚎叫的狼。
———李良·《月夜》
我的幸福是一抔黃土
九_九_藏_書梅氣喘吁吁跑上樓時,我剛剛點上第三支煙。她沒跟我打招呼,直接噹噹啷啷開了門,我鞋也沒換就沖了進去。
我說你可以相信王大頭,但不應該隨便相信一個警察。李良說錢都給出去了,想那些還有什麼用?我心裏窩著一口氣,嘟嘟囔囔地詆毀公安部隊的聲譽,說他們是戴國徽的禽獸。李良深深地看我半天,嘆了一口氣,說你知道你的問題出在哪裡嗎?——「該當真的你不當真,該糊塗的你又不糊塗。」
純潔的紙錢飄落山崗
必將打濕我前生的遺衣
那是1994年,李良21歲,他那天穿一件紅條紋的T恤衫,在校外小攤上買的,5塊錢。關於生活的目的,他最終沒有說read•99csw•com,但我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死亡。
而那些滴落的
…………
無風的月夜長草突然晃動
可能是李良的記憶出了問題,我們把整間房子翻了個地朝天,也沒找到他說的那一包。李良發作得越發厲害,拿著空針頭就要往胳膊上戳,我和王大頭同時撲上去拉他的手,等到針管奪下來,我倆都出了一身汗。李良像中了緊箍咒的孫猴子,在地上不停地滾翻爬行,蛆一般扭曲著身子,作出種種不可思議的奇形怪狀。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心裏又吃驚又難受,還怕他心臟病發作,就這麼死了。王大頭跟他搏鬥了半天,氣喘吁吁地對我下命令:「去!找繩子把他綁起來!」我剛要轉身,被九九藏書李良一把拖住,他可憐巴巴抱著我的腿,說陳重求求你,你出去給我弄一點吧弄一點吧。我費力地掰開他的手,縱身跳出圈外,李良在我身後砰的一聲倒下,臉上糊滿了鼻涕和眼淚,嘴唇烏青,瞳孔放大,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作完15天的強制戒毒療程,李良胖了一些,臉上賊肉橫生。出院那天他表情有點古怪,似笑不笑的,像高興又像是失望,腮上的肉鼓鼓地跳,我想可能是剛戒完毒,生理上還不適應吧。回家前,我們到梁家巷吃了點東西,李良像個機器人一樣張嘴閉嘴,面無表情地嚼著飯粒,一句話都不說。我受不了了,打拱作揖的求他:「哥子,你整出點響聲來好不好?你這個樣子很嚇人哦九*九*藏*書。」他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水煮肉片,若有所思地告訴我:「操,還是咱們校門口那家飯館的菜好吃。」
亦將暗暗豐|滿
第二天他就失蹤了,我一遍遍地打他的手機,他就是不接,把他家的門都快敲破了,也沒聽見回應。我心裏無端地害怕起來,猶豫了半天,終於鼓起勇氣給葉梅打電話,她冷冰冰的問我什麼事,我說你回家看看吧,「李良可能……可能自殺了。」
他幾乎是被我們扛下樓的,那時天還沒亮,整個城市空空蕩蕩,幾個徹夜未睡的人輕輕飄過,臉上帶著鬼魂的表情。把李良塞上車時他大叫了一聲:「啊———」,聲間尖利如刀,讓我心驚膽顫,腦後一撮頭髮不由自主地豎起來,在成都初秋的風裡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