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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四十九

「圖書館總是借不到你想要的書,寢室里總是有股汗腳味,老大的牆上糊著張曼玉,胸前用鋼筆畫了兩個圈,這是他理想中的愛人;陳重的書架上放著一把大刀,也許有一天他會殺人;王林肚皮上有塊噁心的胎記,他說長這種胎記的人都當大官…………
從某種意義上說,李良永遠都長不大,他總在懷念過去。有一個寓言是這樣的:給你一串葡萄,你是先吃大的,還是先吃小的?我選擇大的,說明我是一個樂觀的悲觀主義者、一個生活的透支者,雖然吃到的每一顆都是最大的,但葡萄本身卻越來越小;王大頭選擇小的,說明他是一個悲觀的樂觀主義者,希望常在,卻永遠不能抵達;而李良,李良不吃葡萄,他是一個葡萄收藏者。
這年頭的姑娘們都喜歡壞男人,只要https://read•99csw•com嘴皮子靈便,再加上點不要臉的革命精神,一般的家庭婦女都能生擒。還有一個要點就是不能把自己說得太好,人都有逆反心理,你越說自己是個壞蛋,她就越關注你的優點。李良在這方面總是不開竅,他身體的檢查結果沒出來之前,有一段時間也想跟我學著泡妞,我帶他走遍了成都市的大小酒巴,我每次都小有斬獲,他卻總是空手而回。我詳細地分析了我們的戰略戰術,發現最大的區別就是:我一開口就承認自己是個色狼,他卻總是跟人講人生、講理想,甚至講共產主義道德。李良啊。
李良說我們宿舍還像當年那麼臟,牆上糊著裸女照,地下躺著臭襪子,新一代的大學生還在談論我們當初的話題:詩歌、愛情,read.99csw.com還有美好的未來。老大床上睡的是新一代的老大,我的床上住著一個蘭州產的小胖子。見證過我愛情的小樹林鏟掉了,現在那裡是一個網球場;教我們寫詩的林老師死了,師母把他的全部手稿付之一炬;留校的張潔生了一個八斤重的兒子,文學社的報紙改名了,叫作《漩聲》…………李良說:「你必須承認:我們一直都在墮落。」
我在最後的段落里熱淚滿眼,青春的序曲還在迴響,而我卻將永遠離開。…………無論我將來成功還是失敗,悲傷或者幸福,你都會看到,在我生命的最深處,有一個永遠不能抵達的家…………「
李良沒死。他回學校去了。我剛離開成都,就接到了他的電話,那時車上正在放《阿郎的故事》,周潤發翻滾倒地,張艾嘉和九*九*藏*書他兒子在場外失聲痛哭,在跌跌撞撞的頭盔下,看見發哥異常平靜的眼神,訴說無盡憂傷,「那悲歌總會在夢裡清醒,訴說一點哀傷過的往事,那看似滿不在乎轉過身的,是風乾淚眼后蕭瑟的影子……」旁邊一個鬍子拉茬的傢伙哭得泣不成聲,我心裏跳了跳,對李良說:「你媽的,我還以為你死了呢!」李良輕輕地笑了一聲,說這麼多年了,最讓我留戀的就是我們大學的時光。
畢業前李良在文學社的報紙上發表了一篇文章,叫《我的情感家園》,有一些段落我至今都能背誦:
又胡扯了半個多小時,火車就到站了。成都的天空總是陰沉沉的,北站依然喧囂雜亂,出站口擠滿了人,像洪水過後的螞蟻,互相撕咬著、拉扯著,瘸腿斷手地爬進這個危險的城市,在每一條小巷、每九_九_藏_書一棟房子里挖坑、刨土,然後跳進去將自己深深掩埋,永遠不得重生。
他在學校里拍了厚厚一大摞照片,光我們宿舍樓的外景就有十四張。我一張張的翻看,每一個細小的場景都勾起我深深的回憶:我們喝醉了酒坐在樓口大聲嚎叫,有時大笑,有時痛哭;我們半夜歸來,搭著人梯翻牆而進,背上灑滿月光;我們在樓前集體合影,唱《國際歌》,唱黑豹的《無地自容》,「難道你不寂寞/也曾為別人冷落/可從未有感覺/我無地自容…………」是的,還有趙悅,她那時總站在梧桐樹下,拿著書包和飯盒,等我下樓吃飯、上自習,或者去小樹林里緊緊擁抱…………
戒毒后的李良看上去有些憔悴,鬍子拉茬的,聲音嘶啞氣喘,像被劁豬的捏住了褲襠。我對他的話不敢苟同,無所謂墮落不墮落read•99csw.com,星星還是那個星星,月亮也還是那個月亮,趟著生活之水前行,我們沒有變高也沒有變矮,浮沉不定的只是生活的水面。而升華或者沉淪,我們身不由己。20年前我立志要當科學家,但那年的陳重不一定就比今天的高尚。走出大門時,我想,理想不過是我們自己吹出來的肥皂泡,破裂之後一切都顯出原形,而李良的錯誤,他總是把肥皂泡當成生活本身。
…………
我堅持要把兩個姑娘送回家,她們說不用客氣,我板起臉,向她們講解社會的險惡:「到處都是壞人,我怎麼放心你們自己回家?」然後批評她們的錯誤:「你們長成這樣子,給社會造成多大的負面影響———咹?上萬頭色狼都盯著呢。作為一個有責任心的公民,我怎麼能看著犯罪率上升無動於衷?」她們都笑,說就你最像色狼,還說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