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五十

五十

曾江倒是一派儒商風度,西裝革履,臉上隨時帶著笑容。說來讓我慚愧,他也是28歲,上海同濟大學畢業,知識淵博,不管你說什麼他都有的回應,我拱手嘆服,讚美他「天上的事情懂一半,地下的事情懂完了」。逛武候祠時,遇見兩個老外問路,他用流利的英語跟人聊了半天,連說帶笑的,讓旁邊的我十分失落。我外語一直沒學好,老弄錯單複數,也分不清時態,老賴作國際貿易那次,我也在旁邊,他委託我幫他拉跨國皮條,這廝英語只會一句:「發顆油」,還是我現場教他的,準備他球過半場時使用。那是在普希金大酒店,我面對一堆美女,搜索了半天枯腸,也不知道怎麼開口,情急智生,決定先誇那個俄羅斯小姐漂亮,一不留神用錯了系動詞,說「you is a beautiful girl.」滿堂鬨笑。走出武候祠后,我懊惱地想這些年真是白活了,一事無成,老婆跟人跑了,還欠了一屁股債,大學時學的那點東西,也早都隨著尿撒光了,我還能做點什麼呢?曾江沒注意我https://read.99csw.com的臉色,牛逼哄哄地說他要去英國讀書,我半天沒吭氣,心裏像被賊偷了一票。
達川的曾江到成都出差,我跟董胖子告了個假,陪他到處走了走。說實話,我對經銷商一直是又嫉妒又鄙視,嫉妒他們錢比我多,挎的妞比我的漂亮,看不起他們的粗俗淺薄。尤其像老賴這號的,除了賺錢耍婆娘,你休想從他嘴裏聽到一點有建設性的話。他自稱是「精|液灑遍神州」,槍挑31省美女,還跟俄羅斯作過國際貿易。上次來成都,我帶他去夜總會
10月24號是我28歲生日,還沒下班老太太就打電話來,命令我晚飯必須回家吃,說她燒了滿滿一桌子菜,老漢把酒都斟好了。我裂開嘴無聲地笑了笑,心裏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受,鼻子一個勁的發酸。
,他逮著小姐就吹他的產品型號,比比劃劃地說「兩把露個頭」,老賴自注:「一把」長約7公分,所以他那根總長超過15厘米。這話實在是惡臭不堪,我聽到眉毛脫落,小姐們也花容失色,九_九_藏_書一邊狂吐一邊落荒而逃,他還洋洋自得,以為是武器犀利,不戰而勝。
這次訂貨會,四川公司的成績在全公司排名第一。董胖子興高采烈地回總部領功去了,走之前開了個短會,話里話外不忘炫耀他的英明神武、算無遺策、活活氣死諸葛亮,我在下面聽著肺都氣腫了,心想要沒有爺爺我,就憑你的豬腦袋,也想搞得好?這次成功有兩個原因,一是廣告配合得好,二是時機抓得好,蘭飛公司的訂貨會10月15號開,比我們原計劃早兩天,我打探到這個消息,連夜向總公司申請提前,追命一般催促配送中心備貨,又把董胖子從老婆身上拔|出|來,逼著他召開緊急會議,一直搞到夜裡三點鐘,終於把訂貨會的各項細節一一確定,這個英明神武、算無遺策、活活氣死諸葛亮的蠢貨當時只知道點頭,連個屁都放不出來。那天剛好是李良失蹤的第二天,我開完會走下樓來,看見月亮孤零零地掛在西天,樓群間的小路上灑滿斑駁光影,除了偶爾經過的汽車,整座城市像墳墓一般寂靜無聲。我想著李良九-九-藏-書的生死,慢慢走回空蕩蕩的家,心裏像長了草。
這事對我姐而言,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關卡,她堅持冷戰了兩個月,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我懷疑嘟嘟身體不好就是這個原因。那肯定也是姐夫最難熬的時光,頂著我的白眼和爸媽冷漠的面孔,面朝我姐的後腦勺,一次次地真誠懺悔,到最後連我都感動了。我姐也半推半就地回到他們自己的家,打疊起十二分的精神,賣汽車、哄孩子,一副賢妻良母的派頭。姐夫這幾年混得不錯,搞了幾個大新聞,還去中東走了一趟,據說馬上就要提副主編。我姐的臉上越發有了光彩,每次回來都要誇耀他的光輝業績,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還說他現在走到哪裡都不忘打電話彙報行蹤,每月工資自覺上交,由家務院總理——我姐按需發放。我姐的脊椎有毛病,他無師自通的學會了按摩,每天晚上都要在她後背上施展拳腳,說這是合法的虐待老婆,「不打白不打」。
我姐這個兒子出生前,他們兩口子鬧得也是天翻地覆,差點上演了《人鬼情未了》的成都版。姐夫剛出道時還九*九*藏*書只是個小記者,但志向遠大,鐵了心要當「一代名妓」,背著照像機沒黑沒夜地到處跑,他們單位有宿舍,但姐姐死活都不讓他去住,說那裡又陰又濕,只適合窖藏蘿蔔,這樣在我家一擠就是兩年多,他們住我隔壁,經常在半夜裡把鐵床搖得哐啷哐啷響,吵得我心煩意亂,有一次實在是忍不住了,跳起來捶牆抗議,讓我的名妓姐夫臉紅了好幾天。從94年開始,他們就鬧開了感情危機,大概也是什麼幾年之癢吧,一天吵八十遍,吵完后姐夫黯然離去,姐姐哭得像支蠟燭。快過春節的時候,他們不知為什麼又發動起戰爭,姐姐當時已經懷孕了,氣得渾身哆嗦,揮拳痛打我那可憐的尚未長腿的外甥。姐夫可憐巴巴地靠牆站著,一句話都不說,我路見不平一聲吼,說我姐蠻橫無理,欺負老實人也不能這麼個欺負法。我姐憤怒得不可理喻,施展降龍神掌,把牆打得砰砰作響,一邊悲憤地控訴:「天啊,連你都不幫我!你曉不曉得他在外面有情人?!」
晚飯吃得很高興,我媽燉的牛肉又香又辣,嘟嘟的眼淚都辣出來了,還是九*九*藏*書吵著要吃。老漢跟我叫板,說今晚要把我灌到桌子底下去,我豪氣大發,二杯陪他一杯,喝了足足有六兩,那酒是爸爸託人從全興廠搞出來的散裝酒,勁大得跟牛似的,喝得我渾身暖洋洋的,腦袋醺醺然飄飄然,實在舒服。老漢撐不住了,拱手而降,大敗之餘不忘提他的當年舊勇,說要是在三十年前,兩個,不,三個兔娃兒也不是對手,全家都大笑,嘟嘟裂著豁牙的嘴上竄下跳,把飯粒灑了我一身。
七年之後我知道這事很平常。走在成都的大街上,我不知道哪個男人能忠誠到底,也不知道哪個女人會永遠堅貞,背叛和放縱似乎已經成了這時代的通行證,正像王大頭的名言:「誰家肥水不外流?」但在1994年,那個仍然對愛情抱有幻想,仍然有幾分單純的陳重憤怒得差點把樓板頂穿,他一躍而起,口中嗬嗬有聲,像頭髮怒的公牛一樣撲向他姐夫。在今天看來,這個舉動更像一個荒誕的寓言,關於生活的原則,關於作人的底線。而背景永遠是一片哭聲,姐姐大聲哭,媽媽小聲哭,姐夫一屁股坐到地上,雙手抱頭,渾身顫抖著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