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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鏡記 上闕(7)

磨鏡記 上闕(7)

從那之後,他們就常常一起喝酒。與鍾潛在一起,淙淙不用賠笑,無需遷就,只有和他在一起她才覺得安全,才能毫無顧忌地暢飲。哪怕喝得爛醉,他亦不會趁勢輕薄。鍾潛漸漸成為淙淙身邊最親近的人。他將淙淙奉為公主,對她關懷備至。此後,人們只要看到淙淙便總能看到他。他像她身後無聲的影子,又像一隻脈脈含情的小動物。
次日他來向她道歉,為了昨日的失態。他羞怯而彬彬有禮地站在她面前,不敢看她。她看著心中覺得好笑,佯裝認真說道:
鍾師傅便是這樣留在船上的。誰也說不清最初使他留下的,究竟是淙淙的人還是淙淙的酒。他們剛認識九-九-藏-書的時候,鍾師傅還很年輕,他的名字是鍾潛。他混在船上日日把酒言歡、縱情忘形的人群中,度過一段又一段的旅途,直到有一日,淙淙終於覺得這張臉眼熟,她沖他笑了一下。那時她站在台上,他被淹沒在圍觀的外層人群中,是一個雜役的打扮。
「什麼事都要問他,難道那個人是你的男人嗎?」
淙淙扶他回去休息,他站起來走路時步伐仍舊輕緩而從容,也沒有大聲吵鬧,一點都不像她過去見到的那些喝醉的男人。
船上那些喜歡淙淙的客人們開始妒嫉他。他生得細皮嫩肉,很得姑娘們的喜歡。他性格又隨和溫順,身邊總是簇擁九*九*藏*書著姑娘,尤其是最美的淙淙姑娘與他甚是親密。他總是那麼礙事,當他們與淙淙一道喝酒的時候,他坐在一旁,見她為難時便替她飲酒,幫她解圍。他那麼擔心她,一刻也不願意離開她,生怕她喝醉了被別人佔了什麼便宜。
但春遲一直沒有回來。
「千萬不要,若是如此,人生還有什麼樂趣呢?」
他們把鍾潛叫做淙淙的「影子」。客人們在甲板上喝酒,若看到淙淙經過便喊她過來一起喝酒。每每這時,淙淙就笑著說:
「是呀,等賺夠了錢,我便嫁給他,我們一起去岸上過日子。」淙淙笑著回應。鍾潛明白,淙淙只是隨口說的,可是每九*九*藏*書次聽到這話,他的臉還是漲得通紅,頭壓得很低很低。
那些客人們於是起鬨說:
有一日,他喝醉了。他喝醉的樣子也很美,雖然有些神志不清、言語頻密,然而卻也不算失態。他伏在桌子上昏睡過去,淙淙忽然覺得,眼前的男子與自己非常相像,貪杯只圖一醉。也許他也是孤兒,也許他也失去了愛人。她想著,喝光了他剩下的半杯酒。
「以後再也不給你酒喝了。」
鍾潛原本是並不酗酒的,然而喝起淙淙釀的酒卻永遠也不夠。那個夜晚,他們二人在甲板上秉燭夜談,多少次桌上的燭火滅了又被點燃,鍾潛那張白凈的臉一層層變紅。他是個羞澀的男子,不九-九-藏-書喝酒的時候基本無話;喝醉了以後,話雖多了,卻又開始結巴。淙淙十分喜歡他那副羞赧的樣子。在船上見過這麼多客人,淙淙還沒有見過一個清潔如鍾潛的男子。他皮膚像女人一樣潔白光滑,手指纖長,幾番撥弄燭火的時候小手指都微微翹起,動作輕柔而優雅。他總穿一件粗布長衫,卻一點也不令人覺得寒磣。衣服被他洗得很乾凈,還帶一點草藻的清香,使人很想與之接近。
「原來你也是個酒鬼。」 淙淙嫣然一笑。
她開始酗酒,棕櫚酒、糯米酒、椰子酒……她最喜歡的是椰子酒,船上的歌妓們都會自己釀製,而她釀造的格外醇甜——用採集來的椰子樹花|蕾熬制,蒸發九-九-藏-書,直至表面溢滿白色的泡沫,煮沸后便是澄清的椰子酒。她不過略施小技,在發酵的時候滴了幾滴提煉的曼陀羅花香精,釀造出的椰子酒就大不相同。船上總有些客人痴迷於她的酒,在旅途結束的時候也不捨得離開。
船屋變成淙淙最害怕的地方。每次回去,獨自躺在曼陀羅花的中間,幾乎就要睡過去的時候,就看到春遲朝她走過來。她經過的每一朵花都搖擺起來,停不下來。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動,什麼都看不清、抓不住,直到春遲再度消失才慢慢平靜。
「你們去問問我的影子吧,他若同意,我便坐下喝。」
淙淙寧可呆在船上,喝酒狂歡,在眾人的簇擁里揮霍時光。至少這樣不會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