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海安沒有醒來（2）
「可以說撿回一條命啦。這年輕人身體夠壯，生命力也強，沒問題的。」醫生說，他頓了一會兒，又加上一句，「應該是沒問題的。」
在醫院狹窄的甬道里疾奔，帶著藍色的冰冷燈光一盞盞映照在甬道上。
兩天過去了，海安並沒有醒來。
「什麼意思？」吉兒追問。以一般的常識而言，她大致知道醫生的意思，可是海安的頭部看起來很完整，沒什麼外傷。
這留著小鬍子的醫生對自己的手術滿意極了。他答覆了吉兒一連串的詢問，對於吉兒的焦急回以很穩定開朗的態度。
有人猛力蹭擊車窗的聲音。砰！砰！車子搖搖欲墜的吱嘎聲。
「不能見死不救啊。」大眼睛護士說，她調整了一下海安的呼吸器，又說，「這樣好看的人。」
「真把我們急死了，」另一個護士也說，「三更半夜，偏偏調不到血，醫生差一點沒氣炸，一直大罵為什麼不把他送到重點醫院。」
對於醫生來說，這並不是罕見的現象，腦部傷害有太多種可能性。現在只有等了，醫生對大家說。素園開始哭泣。她的台南一行並沒有找到傳說中的氣功師父，事實ｒeaｄ.９9ｃsｗ•ｃoｍ上她也不信任氣功，但是醫生的消極態度又讓她不知道該信任誰。吉兒抹去淚水，開始和醫生談論一些護理問題，必須要穩定地保持海安的生命系統。吉兒拿出筆記本，一邊談一邊記。小梅哭濕了一整條手帕，看到了海安身上插了那麼多針管，又尖又冰冷的針管，戳進海安腕上、臂上和胸前，小梅非常心疼。
吉兒漂亮的額頭，綻裂了一道橫過來的人字形傷口，一共縫了二十二針。
吉兒在床邊坐下，開始感到額頭和全身擦傷處的刺痛。
吉兒一把扯下手臂上的點滴針管，把護士拋在腦後。她跑到了加護病房區的管制門口，推開阻攔她的、皺著眉的護理長，她從透明的病房門扇中找到了海安。
車子懸挂在枝椏上，樹枝一根根折斷的爆裂聲。
「慢點，小姐你慢點。」護士氣喘吁吁地追著，她提著一支點滴瓶，「小心你的點滴。」
「你呀，要謝的人多了。」大眼睛的護士笑著說，「老天保佑他是ＡＢ型，我們整個護士站的人都捐了血。」
像小河一樣涓流在耳邊的、奇怪的水滴聲。
護士九九藏書們告訴吉兒，海安斷了幾根肋骨，左鎖骨也撞斷了，胸腔大出血，剛才動完手術。
在接下來一整個混亂的星期中，小葉找出海安開給傷心咖啡店的戶頭存摺，提出大筆的現金，又暫時關閉了咖啡店。吉兒四處動用她的記者關係，在最大的醫院中為海安挪出了床位。海安被推著送進救護車，轉到了這醫院的特等病房。他又被推著進出了各種不同的檢驗室。素園請了假，到台南去找尋一位專治腦傷的氣功師父。她們想到應該通知海安的家人，但是小葉翻遍了海安的家，也找不到聯絡方法，只好暫時作罷。小葉搬來了簡單的行李，在海安的病榻旁架了一個行軍床。吉兒對每個醫生叨念：「他一開始還很清醒，他把我扛上山坡，那表示他還有意識，一定還有救，你們要想辦法救他！」醫生們耐著性子跟吉兒解釋腦挫傷的現象十分複雜，一大堆的解釋又讓吉兒非常懷疑他們的醫療能力。吉兒開始打電話給紐約的朋友，打聽美國的腦科名醫。夜裡，小葉就睡在海安榻旁，任何風吹草動，都讓她驚跳起來，握住海安的手，怔忡良久。
「這麼好看的人。」另一個護士也輕聲說。
吉兒轉醒了過來，很不明白眼前的處境。那麼多人影在眼前晃動，那麼多嘈雜的聲音，但是沒有人理會她。吉兒的額前像有火鉗灼燙一樣，刺痛不堪，她用手一摸，才發現額上包覆了厚厚一圈紗布。
海安睡得這樣安詳。暗紅色的血漿包，一滴一滴，輸送護士們多情的血到海安的體內。
「破記錄喔。」第三個護士開口了，「我們捐了三十五袋血，才救了他一命。」
「真的很險，」那個大眼睛膚色白皙的護士說，「送來的時候已經量不到血壓了。昨天外科的Ｃａｓｅ太多，血庫已經很吃緊了，他在開刀的時候還失血不止，一下子就把存血用光了。」
但是海安沒有，始終沒有醒來。
吉兒從病床上彈跳而起，淚如雨下。「海安！——」她大喊。
「謝謝你們。」
「謝謝你們救了他。」吉兒輕輕握住海安沒有知覺的手，她曉得現在沒事了。看見海安沉睡中寧靜的臉龐，她的一顆心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ｈtｔｐs://ｒｅａｄ.9９ｃｓw•cｏm，充滿了溫柔。
「車禍的事，就怕撞了頭。」醫生拿起床尾的記錄單，這裏勾勾，那裡畫畫。
知道了吉兒是海安的朋友，三個護士都有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原來，海安在病歷表上，還是無名氏身份。
海安，沉睡中一般地，躺在滿布電子儀器的病榻上。他裸著的胸前裹滿了白紗，一具幫浦一樣的機器，正有節奏地將空氣打到他的透明面罩里。暗紅色的血漿包，透過點滴管注射到他傷痕纍纍的手腕上。三個年輕的護士圍繞在床邊，正在低聲談著話。
醫生走了。三個護士幫海安調弄床褥，又用毛巾擦他的四肢，動作都非常輕柔。
吉兒轉頭看看左右，感到一陣暈眩。這顯然是座醫院，她顯然還躺在急診室中。現在大約天剛亮，急診室里橫陳著病人，大都狼狽不堪。病床不夠，有兩個不知道受了什麼傷的人，縮著身躺在候診椅上。還是沒有人理會她，四周都是陌生的人。她漸漸回想起了車禍，前半段的撞擊和翻落山坡的場面歷歷在目，之後的，只有聲音上的記憶。
現在，圍繞在海安的榻旁，每個人，包括醫生，都非常憂愁。醫生方才在九-九-藏-書會診討論中，否決了開腦部手術的想法。海安的腦部並沒有明顯的血腫，他的呼吸能力已經恢復了，胸部外傷正穩定痊癒中，一切外在狀況都好，就是醒不過來。
「大換血，現在他身上流的都是我們的血喔。」大眼睛護士拍拍海安的臉頰。醫生走了進來。
「觀察一陣再說。先等他醒來。醒來就沒事了。」醫生說。吉兒覺得這醫生開始有一點心不在焉。醫生大體上看一下海安床前的儀器，又說：「不用擔心，死不了的。」
只有小葉沒哭。在大家淚眼惆悵的時間里，她清理了海安的抽痰機，把小梅送來的玫瑰花束移到窗旁，又用棉花棒潤濕海安的雙唇。初夏的空氣很濕熱，小葉去開大了冷氣，再用一條毛巾，輕輕揩抹了海安一身的汗。
死寂。
醫生離開了。吉兒到海安榻旁坐下。海安睡得如此深沉，吉兒輕撫他的頭。一個靈魂，困在裏面出不來了，在那裡你自由嗎？吉兒用指尖撩動他額前柔軟的頭髮，看著他時而緊蹙的雙眉。是在做夢嗎？什麼夢呢，海安？讓你流連在那裡面不願意離開？
「到底還有沒有危險？」吉兒問。是她多慮？還是醫生真的話中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