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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今天是愛迪的生日

第三部分

今天是愛迪的生日

「我說過,我曾經是一個女工。我在一個名叫『海象燒烤』的地方端盤子。那地方就在你長大的海邊附近。你大概記得吧?」
愛迪摸了摸腦袋。這個女人是誰?藍皮人也好,上尉也好,他起碼能想起他們在他生活中的位置。為什麼會有一個陌生人?為什麼是現在?愛迪曾經希望,死亡將意味著同那些比他先去的人們重逢。他參加過許許多多的葬禮,擦亮黑皮鞋,翻出帽子,站在墓地里,腦子裡絕望地想著同一個問題:為什麼他們都走了,而我還在這裏?他的母親。他的哥哥。他的叔叔嬸嬸們。他的夥伴諾埃爾。瑪格麗特。「終有一天,」牧師會說,「我們將在天國里重聚。」
「說明你賣力地幹了一天活兒,」他說道,舉起自己骯髒的手指甲,然後用它們抓起一杯啤酒。
「祝你生日快樂,親愛的愛迪」然後,迅速地,「祝你生日快樂。」
她朝四周看了看。「我們該把這個東西放在哪兒呀?」
「我當年可是一個招人愛的女孩子,順便說一句。我拒絕了許多人的求婚。我的姐妹們責備我。『你以為你自己是誰呀,這麼挑剔?』她們會說,『趁早找個男人吧。』
「我認識你,」她說。
她沉默了一會兒。
「為什麼?」愛迪重複了一遍。他用手去揮雪花,手上感覺不到任何涼意和潮濕。「為什麼?因為這地方對我來說毫無意義。因為我不覺得自己像一個天使,如果我應該那樣感覺的話。因為我不覺得我把一切都弄明白了。我甚至不記得我自己的死。我不記得那事故,我只記得那兩隻小手——我想救出來的那個小女孩,明白了嗎?我正在把她拉出來,我肯定抓住了她的手,就在那時,我……」
「得了吧,」愛迪說道,搖搖頭。「得了吧,才不會呢。」他想告訴她,打完仗后他每天都感到煩躁不安,那些噩夢,那種百無聊賴的心態,還有,他獨自一人到碼頭上去,看大魚網裡打上來的魚,他感到羞愧,他覺得自己就像那些無助地撲騰來撲騰去的生物一樣,落入網中,在劫難逃。
她笑了笑。「因為他的靈魂——他靈魂的安然無恙——是我永恆生命的一部分。他其實不在這裏。你在。」
這時,已經長成一個魁梧少年的愛迪,只是點點頭。他並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開始跟父親打起旗語來了,他不再從他那裡尋求任何言詞上或者身體上的疼愛了。這是一種內心的變化。你只要心知肚明就夠了。這是對疼愛的拒絕。傷害已經造成了。
她朝那個餐車式飯店點了點頭。愛迪忽然想起來了。當然呼它。他們多年以前就把它給拆了。
他父親一周起碼玩四個晚上的紙牌。桌子上擺著鈔票、酒瓶、香煙和遊戲規則。給愛迪的規則很簡單:不許打擾。有一次,他站在父親身邊,想看一看他的牌,但是,老傢伙把雪茄一放,大發雷霆,用手背摑了愛迪一記耳光。「別往我身上哈氣。」他說道。愛迪大哭起來,母親把他拉到腰間,憤怒地瞪著丈夫。愛迪再不往前靠了。
「其中一件read.99csw•com事情便是到海濱勝地度假。他喜歡遊樂設施、鹹味食物、吉卜賽人、算命師、猜體重人和潛水女孩。而且,我們兩個都熱愛大海。一天,我們坐在沙灘上,海浪輕柔地拍打著我們的腳,他向我求了婚。
「起來,去找份活兒干!起來——」
愛迪打斷她的話。他不想再聽另一個故事。「找父親為什麼聽不見我說話?」他毫不客氣地問道。
然後,一天晚上,他們之間的交談完全停止了。那是戰爭之後,愛迪出院了,腿的石膏已經拆掉,他搬回了濱林路上的家裡。他父親在附近一家酒吧喝完酒,很晚才回到家裡,發現愛迪睡在沙發上。戰爭的黑暗將愛迪改變了。他閉門不出,沉默寡言,甚至很少跟瑪格麗特講話。他連著幾個鐘頭凝視廚房窗外,一邊望著旋轉木馬,一邊揉搓他壞死的膝蓋。他母親總是悄聲地說,他「需要時間,」他父親卻一天比一天惱火。他不理解抑鬱。對他來講,抑鬱就是軟弱。
他遲疑了一下,又問了一個問題。
老婦人從愛迪身邊移開一步。她古怪地望著愛迪,好像有些失望。
突然,他們來到了山腳下。餐車式飯店的燈光變成了一點光亮,宛如墜落在雲罅中的一顆星星。
愛迪倚靠在一個枕頭上。他身上燒傷的地方綁著繃帶,他腿上打著一長條石膏。床邊豎著一根拐杖。他望著眼前的面孔,恨不得能烏上逃走。
偶爾地,就像在奄奄一息的火堆上添一把木炭,愛迪的父親會讓一絲自豪透過他冷漠的外表流露出來。在十四街學校操場旁邊的棒球場上,他父親站在柵欄後面看他打球。如果愛迪把球擊到了外場,他父親就會點點頭,愛迪便蹦蹦跳跳地繞場把壘跑完。另一些時候,愛迪巷戰之後回到家裡,他父親注意到他指關節上擦破的皮膚或撕裂的嘴唇。他會問:「那個傢伙怎麼樣了?」愛迪會說,他好好地收拾了那傢伙一頓。這一點,也會贏得他父親的贊同。那一次,當愛迪把惹他哥哥的幾個孩子揍了一頓之後——他母親管他們叫「阿飛」——喬覺得很沒面子,躲在房間里,愛迪的父親卻說:「別理他。你更壯實。你要做你哥哥的保護人。別讓任何人碰他。」
「你?」愛迪說道,差一點笑出聲來。「你在『海象』做女侍者?」
「很美,是嗎?」老婦人說道。愛迪追尋著她的目光。她身上有一種熟悉的東西,好像他在哪裡見過她的照片。
「然後,一天早晨,一個我所見過的最漂亮的男人走進門來。他身穿一套深色帶白色條紋的西裝,戴著一頂德比圓頂氈帽。他的一頭黑髮修剪整齊,臉上永遠露著微笑。我招待他的時候,他點了點頭,我盡量不去盯著他看。他跟他的同事談話的時候,我聽到了他渾厚自信的笑聲。有兩次我注意到他在朝我這邊看。付賬的時候,他說他的名字叫埃米爾,問可不可以拜訪我。就在那一刻。我知道。我的姐妹們用不著再糾纏我讓我做決定了。
愛迪的母親走上前來,好像這會兒輪九九藏書到她了。她把紙盒子交給愛迪。
「我欣喜若狂。我答應了他,我們聽到海水裡傳來孩子們嬉戲的聲音。埃米爾又突發狂想,他發誓不久就會專門為我建一座度假園,以紀念這幸福的時刻—讓青春不朽。」
「你媽媽給你帶來了一個蛋糕,」瑪格麗特輕聲說。
她搖搖頭。
「跟我來,」她說。
米基抓過一把椅子。喬騰出一個小桌子的桌面。瑪格麗特把愛迪的拐杖移開,只有愛迪的父親沒有故意挪動,他背靠在後面的一堵牆上,手上搭著一件夾克衫,正在望著愛迪那條從胯骨到腳踝一路打著石膏的腿。
「嗯,」她說。「你有空嗎?」她坐了下來,儘管她身體下面什麼也沒有。她懸空而坐,雙腿高雅地交叉起來,腰身挺得筆直。長裙整齊地垂在她的身邊。一陣微風拂過,愛迪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大家都拍拍口袋。米基從他的夾克衫里找出一盒火柴,把兩根香煙掉到了地上。愛迪的母親點燃了蠟燭。一部電梯丁零一聲打開門,裏面推出一架輪床。
他側身擊出一拳,愛迪本能地反應,一把攫住了他揮過來的胳膊。老傢伙眼睛瞪圓了。這是愛迪頭一回反抗,頭一回沒有束手待斃,沒有擺出一副活該挨打的樣子。他父親看了看自己攥緊的拳頭——沒有揍人的痕迹,他鼻翼外張,牙關緊咬,踉踉蹌蹌地倒退一步,使勁地把胳膊抽了回來。他兩眼盯著愛迪,好像在看一輛遠去的火車。
「我能眼上帝講話嗎?」
她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指輕觸一下前腳躬,好像要正式做自我介紹一樣。
愛迪猛地抬起頭來,一個老婦人正站在他面前的雪地里。她面月清瘦,兩頰松垂,嘴唇上塗著玫瑰紅唇膏,蒼白的頭髮向後緊抿在頭上,頭髮稀疏的地方露出了粉色的頭皮。她那雙狹長的藍眼睛上戴著一副金屬邊的眼鏡。
「是呀,」她自豪地說道,「我給碼頭工人端咖啡,給碼頭裝卸工人送螃蟹,蛋糕和熏豬肉。
他們一起向前走去,小小燭火搖曳著。他們走進愛迪的病房,輕聲唱著,「祝你生日快樂,祝你——」
「死了,」他說道,噓了口氣。「我只記得這些。然後是你,其他人,這一切。你死了之後不是應該得到安寧嗎?」
這是留在愛迪的玻璃杯上的最後的手印。沉默。他們就這樣一直沉默下去了。當愛迪離開家搬進了自己的公寓。他父親沉默不語,當愛迪找到了一份開計程車的差事,他沉默不語;在愛迪的婚禮上,他沉默不語;當愛迪回家看望他母親的時候,他還是沉默不語。母親哭著苦苦哀求他父親不要太固執。讓一切都過去,但是,他父親只是咬牙切齒地對她重複一句他跟別人說的同樣的話:「那小子竟敢對我動手。」談話到此結束。
「是的,回去,」愛迪說。「回到我原來的生活。回到最後那一天。我能做點什麼嗎?我可不可以保證做個好人?我可不可以保證,我會一直去教堂?能做點什麼嗎?」
但是,愛迪仍然在海濱走道上度過了無盡的童年時https://read•99csw•com光——要麼坐在欄杆上,要麼穿短褲蹲在修理車間的工具箱上,等待他父親注意到他。他時常會說:「我能幫忙,我能幫忙!」但是,惟一派給他的差事,就是早晨在公園開門之前,爬到「阜氏巨型摩天輪」下面去撿頭天晚上客人口袋裡掉出來的零錢。
「誰有火柴?」她悄聲說。
「那個入口處?」她說。「你不記得了嗎?你從來沒想過為什麼用那個名字嗎?你工作過的地方?你父親工作過的地方?」
「噢,是嗎?怎麼會呢?」
那麼。如果這裡是天堂的話,他們在哪裡?愛迪審視著這個陌生的老婦人。他感到比以往任何時候那孤獨。
「我能看到地球嗎?」他輕聲說。
「埃米爾,」老婦人繼續說道,「用他已經擁有的鋼材和木頭,建造了一個最奇妙的地方,一個巨型碼頭。然後,那些神奇的娛樂設施出現了—賽車、遊樂車、遊船和迷你小火車。一部旋轉木馬是從法國進口的,一座『阜氏巨型摩天輪』來白德國的一個國際展覽會。還有塔樓、尖頂樓以及成千上萬盞白熾燈,一到晚上,燈火輝煌。你甚至可以從海面的船甲板上看到這裏。
愛迪的目光同他對視了一下。他父親垂下眼帘,雙手在窗柜上直蹭,愛迪繃緊身上的每一根肌肉,試圖憑著毅力將眼淚硬憋回去。
所有父母都會傷害孩子。這是他們共同的生活。忽略,暴力,沉默。此刻,在死亡以外的某個地方,愛迪靠在一堵不鏽鋼牆上,癱坐在雪堆里,那個男人對他的忽略又一次刺痛了他的心。令人無法解釋的是,他仍然渴望望得到那個男人的愛。那個即使在天堂里也不理睬他的男人。他的父親。傷害已經造成了。
她眯縫起眼睛。「回去?」
愛迪用胳膊肘撐起身子。
「夠啦!」愛迪大聲叫道,猛地站起身來,全然不顧膝蓋的劇痛。他憤怒地盯著他的父親,他們臉對臉地站著。他能聞到他父親嘴裏香煙和灑的臭味。
手氣不好的晚上,待酒瓶見底了,母親睡下了,他父親就會把一肚子氣帶到愛迪和喬的卧室里。他翻騰他們的幾件破玩具,將它們狠狠地摔到牆上。然後,他讓兩個兒子趴在床墊上,抽出皮帶來打他們的屁股,大聲嚷嚷,說他們浪費他的錢買破爛。愛迪總是祈望母親能夠醒過來,但是,即使她真的醒來了,父親也會警告她「離遠點」。見到母親站在走廊里,手揪著睡袍,跟他一樣無助的樣子,愛迪覺得心裏更難受。
「死了?」老婦人說道,微笑著。「過世了?去了?去見造物主了?」
愛迪嘆了口氣。
「我們的戀愛令人振奮,因為埃米爾是一個有實力的人。他帶我去我從來沒去過的地方,給我買我連想都想不到的衣服,帶我去吃在我貧困潦倒的生活中從來沒有吃過的美餐。埃米爾是通過木材和鋼鐵投資一夜暴富的。他是一個出手大方的人,一個冒險家—他一直有了一個想法,就會不惜一切代價地去實現它。我想這就是為什麼他會被一個像我這樣的窮姑娘迷住。他憎惡那些富九*九*藏*書家出身的人,更喜歡做那些『高深人物』永遠不會做的事情。
「正是,」她說。
老傢伙瞥了一眼愛迪的腿。他低聲吼道,「怎麼樣?你……傷得……沒那麼重吧?」
愛迪開始上初中了,他模仿他父親的夏日作息時間,天不亮就起身,在遊樂場里一直工作到天黑。起初,他操作一些簡單的遊樂車,扳剎車桿,讓車平緩地停下。後來,他在修理車間工作。他父親拿關於維修的問題考他。他會把一個破損的方向盤交給他,說;「把它修好。」他會指著一根纏在起的鏈條,說:「把它修好。」他會拿過來一片生鏽的擋泥板和幾張砂紙,說:「把它修好。」,每次完成任務以後,愛迪就會把東西拿回去交給他父親,說:「修好了。」
「不要生氣,」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他聽不見你。」
儘管如此,愛迪依然默默地崇拜他的父親。因為兒子們永遠崇拜他們的父親,連最惡劣的行為也能夠容忍。他們就是這樣學會獻身的。一個男孩子在將自己獻身給上帝或者一個女人之前,他會將自己獻身給他的父親,雖然愚蠢,雖然無法解釋。
「我可以回去嗎?」
愛迪點點頭。他知道。而大多數人並不知道。他們以為遊樂場是神話中的小精靈用糖果棍建成的。事實上,遊樂場不過是鐵路公司的一個生意機會,通常建在鐵路線的最後一站,好讓人們在周末乘火車。你知道我在哪裡工作嗎?愛迪過去常說。就在鐵路線的盡頭,我就在那兒工作。
愛迪動了動。他父親又吼了一遍。
他沒有告訴她這些。他只是說,「請別見怪,女士,但我不認識你。」
睡在隔壁床上的一個士兵驚醒了,大叫著「怎麼回事?」他隨即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又尷尬地躺下了。歌聲被打斷了,似乎以及變得太沉重,無法再揚起,只有愛迪母親一個人的聲音,顫顫巍巍地繼續唱著。
「我父親為什麼要為了你而安然無恙?」
喬清了清嗓子。「嗯,你看起來氣色很好,」他說。其他人趕緊隨聲附和。好。是。很好。
在退伍軍人醫院昏暗的消過毒的走廊里,愛迪的母親打開一個白色的蛋糕盒子,從新擺了擺上面的蠟燭,兩邊對稱,一邊插十二根。其餘的人——愛迪的父親、喬、瑪格麗特、米基·希,都圍著她看。
他聳聳肩。
「起來……去找份活兒干!」
星期六,愛迪的父親會帶他到碼頭上去。離開家的時候,愛迪腦子裡想像著旋轉木馬和棉花糖,但是,差不多一個鐘頭之後,他父親就會找到一張熟悉的面孔,說「給我看著點這孩子,行嗎?」在他父親回來接他之前,那通常是在下午很遲的時候,他還經常醉醺醺的,愛迪便一直跟某個雜技演員或者馴獸員待在一起。
「你會得到安寧,」老婦人說道,「當你不再跟自己過不去的時候。」
所有的父母都會傷害孩子。誰都沒有辦法。孩子就像一隻潔凈的玻璃杯,拿過它的人會在上面留下手印。有些父母把杯子弄髒,有些父母把杯子弄裂,還有少數父母將孩子的童年摧毀成不可收拾九九藏書的碎片。
老傢伙身體搖搖擺擺,走到愛迪身邊去推他。「起來,去找份活兒干!起來,去找份活兒干,起來……去找份活兒干!」
「為什麼?」她似乎被逗樂了。
愛迪記不得她是誰。她衣著過時,一條絲綢裙子上套著一件短背心,上面縫著白色的珠子,頸下綴著一隻天鵝絨蝴蝶結。她的半身裙上有一個水晶扣,裙側是一溜兒按扣和鉤扣。她姿態優雅地站在那裡,雙手舉著一把陽傘。愛迪估計,她很有錢。
老婦人微笑起來。「埃米爾履行了他的諾言。幾年之後,一家鐵路公司正在想辦法提高周末火車的乘坐率,埃米爾同他們達成了交易。你知道,大多數遊樂場都是這樣建起來的。」
「你是……我要見的第三個人嗎?」
愛迪咕噥了一句,「謝謝,媽。」
「行了,走吧,」她說。
「並不總是有錢的,」她露齒一笑,好像聽到了愛迪的心裡話。「我差不多跟你一樣,在城裡的貧民窟里長人,十四歲被迫綴了學。我當過女工。我的姐妹們也一樣。我們把賺來的每分錢都文給家裡——」
「起來,」他大吼道,吐字有些不清,「去找份活兒干。」
但是,愛迪仍然羡慕他哥哥晚上回到家時的樣子,皮膚黝黑,乾乾淨淨。愛迪的指甲,像他父親的一樣,沾滿了油膩。在餐桌上,愛迪會用大拇指的指甲去摳,想把油膩弄出來。有一次,他注意到父親在看他,老傢伙咧嘴笑了。
起初,愛迪的父親對他的傷害是忽略,愛迪幼時,他父親就很少抱他,等他長大一點,他通常會彼父前扭住胳膊,這多半是出於厭煩而不是愛。愛迪的母親給予孩子們的是溫存,而他的父親只會教訓他們。
「埃米爾僱用了數百名工人—市政工人、狂歡節工人和外國工人。他引進了動物、雜技團和小丑。公園入口處是最後建成的,非常壯觀。大家都這麼說。竣工之後,他用布蒙住我的眼睛,把我帶到那裡。當他把蒙布拿掉時,我看到了這一切。」
「你隨時都可以。」
握在愛迪童年的玻璃杯上的那雙手堅硬,布滿老繭,被怒火燒得通紅,愛迪就在挨耳光、受鞭撻和遭棍打中度過了他的童年。這是被忽略之後的第二重傷害。暴力傷害。最後,愛迪甚至能從走廊里傳來的咚咚腳步聲中判斷出,他要挨多重的打。
晚上,他們聚在餐桌旁邊,體態豐|滿、汗水淋琳的母親在爐子前煮飯,他哥哥喬滔滔不絕地說這說那,他的頭髮和皮膚聞上去有一股海水的味道。喬已經成為一名游泳好手,他在「紅寶石碼頭」游泳池裡找到了一份暑期工。他講他在那裡見到的人們,他們的游泳衣,他們的錢。愛迪的父親不以為然。有一次,愛迪無意中聽到父親正在跟母親談論喬。「那一個,」他說,「窩窩囊囊的,只能跟水打交道。」
「我,」她說,「叫魯比……」
他再也沒跟他兒子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