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德，在我同意進行這次採訪之前，我得對你作些考查。」

我舉起了手。

這篇文章被「夜線」節目的製作人看到了，他把它送到了在華盛頓的科佩爾手裡。

"那好，就叫你米奇了，」莫里說，像是跟人成交了，「嗯，米奇？」

"最關心的？」

莫里現在整天坐著輪椅，他已經習慣了讓助手把他像沙袋一樣從輪椅上搬到床上，從床上搬到椅子上。他吃東西的時候也會咳嗽，嚼咽食物成了件困難的事。他的兩腿已經死了，再也無法行走。

科佩爾說沒關係。

"特德，"他說，"當這一切發生后，我問自己，我是像大多數人那樣退出生活 舞台呢，還是繼續生活下去？我決定活下去--至少儘力去那麼做--像我希望的那 樣活下去，帶著尊嚴、勇氣、幽默和平靜。

什麼？

"米切爾？」莫里看著點名冊說。

一陣令人尷尬的沉寂之後，兩個人進了莫里的書房。

①一種前掌比后掌厚、穿看舒適的方頭九九藏書鞋。

米奇，我說。朋友們都叫我米奇。

幾千英里之外，在我山上的那幢住宅里，我正隨意地調換著電視的頻道。我聽見了那句話——「誰是莫里·施瓦茨？」——我一下子愣住了。

"就兩次？」

莫里遲疑了片刻。他問能不能在電視上談論這種事。

※※※

書房裡，莫里示意科佩爾坐下。他兩手交叉著擱在腿上，對科佩爾笑笑。

由於莫里坐在輪椅上，攝像機一直拍不到他那兩條萎縮的腿。加上他的手還能動——莫里說話時總喜歡揮動雙手——因此他顯得非常有激|情地在闡述如何面對生命的終結。

"我覺得你是個自戀狂。」

然而，他不想因此而沮喪。相反，他的思維比以前更加活躍。他把自己的思想隨手寫在黃泊紙簿、信封、文件夾或廢紙上。他片言隻語地寫下了自己對在死亡的陰影下對生活的思考：「接受你所能接受和你所不能接受的現實」；「承認過去，不要否認它或拋棄它」；「學會原諒自己和原諒別人」；「生活中永遠別九九藏書說太遲了」。

兩人還談到了來世，談到了莫里對別人越來越多的依賴性。他現在吃、坐、移動都需要有人幫助。科佩爾問莫里，面對這種不知不覺在加劇的衰亡，他最怕的是什麼。

莫里有些遲疑。「說真話？」

從來沒有一個老師這麼問過。我不禁再次打量起了這個穿著黃色高領衫、綠色燈芯絨褲，白髮覆蓋到前額的老頭。他在微笑。

沒多久，他有了五十多條這樣的「格言」。他常常和朋友們談論起它們。布蘭代斯大學一位名叫毛里·斯但因的教授深深地被這些話語所感動，於是就把它們寄給了《波士頓環球》雜誌的一名記者，後者寫了一篇長長的報道，標題是：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便是：攝製人員來到了莫里的起居室，科佩爾的小客車停在了莫里家的門口。

莫里點點頭。

"現在讓我來問你幾個問題，」科佩爾說，「你看過我的節目嗎？」

科佩爾哈哈大笑。

"很好，」莫里說。「現在談談你的信仰。」

教授的最後一門課：他的死亡九九藏書

"別感到不好受。『奧普拉』我也只看過一次。」

科佩爾端詳著眼前這位老人。「好吧，」他謹慎他說，他談起了他的孩子，他們是他最關心的，不是嗎？

莫里的幾個朋友和家人一起等著見科佩爾，當這位大名鼎鼎的主持人一走進屋子，他們都興奮地騷動起來——只有莫里是例外，他坐著輪椅上前，揚起眉毛，用他尖細、富有音調的話語聲打斷了眼前的喧鬧。

科佩爾笑了。好吧，信仰。他引用了一段對他很有影響的馬可·奧勒利烏斯的話。

"我說，」門外有一個朋友說，「希望特德不會使莫里太難堪。」

"你最關心的是什麼？」莫里問。

"眼下，我已經能應付了。可我能繼續應付下去嗎？我不知道。但我願意為自己押這個寶。」

"我希望莫里別使特德太難堪，」另一個說。

"有時早上醒來我會暗自流淚，哀嘆自己的不幸。我也有怨天怨地、痛苦不堪的時候。但這種心情不會持續很久。我起床后便對自己說ｈｔｔps://read•９９ｃsｗ.ｃom，『我要活下去……』

"特德，我快要死了，」莫里從眼鏡的後面盯著對方說。「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我希望有一天你會把我當成你的朋友。」

"喜歡稱你米奇？還是米切爾？」

"唔，那兩次你看了我的節目，有什麼感想？」

1995年的3月，一輛小客車帶著美國廣播公司「夜線」電視節目的主持人特德·科佩爾駛到了馬薩諸塞州西紐頓的莫里家外面覆蓋著積雪的路緣上。

莫里聳聳肩。「大概看過兩次。」

那是在1976年的春天，我第一次上他的課。我走進莫里那間大辦公室，注意到沿牆而立的一排排書架。書架上疊放著有關社會學、哲學，宗教和心理學的書籍，看上去無以計數，硬木地板上鋪著一塊大地毯，窗戶對著校園的林蔭道。課堂上只有十來個學生，正忙著翻筆記本和教學提綱。他們中大多數人穿著牛仔褲。大地鞋①和格子襯衫。我暗自說，這麼個小班要逃課可沒那麼容易。也許我不該選這門課。

莫里直視著這位九九藏書美國最著名的採訪記者的眼睛。「那好吧，特德，用不了多久，有人就得替我擦屁股。」

不一會，攝像機在客廳的壁爐前轉動起來，科佩爾身穿那件挺括的藍西裝，莫里則還是那件皺巴巴的灰毛衣。他不願為這次採訪而特意換上新衣服或打扮一番。他的哲學是，死亡不應該是一件令人難堪的事；他不願為它塗脂抹粉。

"是的。」

這個節目在星期五的晚上播出了。節目開始時，特德·科佩爾在他華盛頓的工作台後面用他富有魅力的語調說："誰是莫里·施瓦茨？為什麼你們這麼多人今晚要去關心他？」

"我這麼丑還配自戀？」他說。

"這句話引出了羞怯感，」科佩爾大笑著說。

"嗯，弗雷德，」莫里意外地叫錯了名字，他很快糾正了自己。「我是說特德……」

科佩爾看來完全被莫里吸引住了。他問及由死亡引起的羞怯感。

科佩爾覺得有些不自在。「通常我不跟一個只相見了幾分鐘的人談論這種話題。」

"讀讀這篇東西，」製作人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