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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校

入校

進屋后,我們坐在一張胡桃木的餐桌旁,靠近一扇能望見鄰居宅院的窗戶。莫里在輪椅上不停地動,想使自己坐舒服些。他想請我吃點什麼,這是他的習慣,我說好的。助手中有一位名叫康尼、長得很結實的義大利女人端上了切好的麵包。土豆,以及放有雞肉色拉。鷹嘴豆泥和小麥色拉的盤子。
"那好,」莫里吞下了藥片,放下紙杯,深深地吸了口氣,再慢慢地呼出來。「要我告訴你是怎麼回事嗎?」
有時我們一起在餐廳用餐。令我高興的是,他比我還要不修邊幅。他吃東西時愛說話,還張大嘴笑,從他滿嘴的雞蛋色拉和沾著蛋黃的牙縫裡傳出富有激|情的思想。
"我知道。"
突然,那幢房子躍入了我的眼帘。我踩下剎車,咖啡晃出了杯子。車停下后,我瞥見了車道上的那棵日本大槭樹和它旁邊坐著的三個read•99csw•com人。坐在兩邊的是一個年輕人和一個中年婦女,中間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
那是我大學的第一年。莫里的年齡比大部分教師大,而我卻比大多數學生小,因為我提前一年就高中畢業了。為了在校園裡不顯得稚嫩,我身著舊的灰色無領長袖衫,常去當地的體育館打拳,走路時還叼上一支沒有點燃的煙,儘管我不會吸煙。我開的是一輛水星牌的破車,震耳的音樂聲從沒有搖上的車窗里傳出來。我竭力表現出粗野的個性——然而,莫里的和藹吸引了我,而且,也正因為他沒有把我看成是一個未經世故的孩子,於是我釋然了。
"喂"廣製片人的聲音在我耳邊響了起來。「你還在聽嗎?……」
我開始稱呼他「教練」,就像我稱呼高中的田徑教練那樣。莫里很喜歡這個綽號。
雖然我還沒九*九*藏*書有意識到,但我們的最後一堂課開始了。
她還拿來了藥片。莫里朝它們看看,嘆了口氣。他的眼睛凹陷得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深,顴骨也突得更出了。這使他顯得更蒼老——只有他笑的時候,那松垂的臉頰才像帷幕一樣收攏起來。
"怎麼回事?死亡是怎麼回事?"
我有十六年沒有見到他。他的頭髮更稀了,幾近花白,形容枯槁。我突然感到我還沒有準備好重逢——至少,我眼下還得先應付完這個電話——我希望他並沒有注意到我的到來,這樣,我就可以再駛過幾個街區,辦完我的公事,做好心理準備。但莫里,這位我曾經是那麼熟悉但現在又是那麼陌生、那麼憔悴的老人,此時正對著車子在微笑。他兩手交叉著放在腿上,等待著我從車子里出現。
"是的,我在聽,」我壓低嗓門繼續同製片人在交談,https://read.99csw.com直到把事情談妥。
"是的,」他說。
"我的老朋友,」他輕聲說,「你終於回來了。」
五分鐘后,莫里擁抱了我,他稀鬆的頭髮擦過我的臉頰。我告訴他剛才我在找鑰匙,所以在車裡呆了那麼久。我更用力地抱住他,似乎想擠碎我的小謊言。雖然春天的陽光暖融融的,他卻穿著一件風衣,腿上還蓋著毯子。他嘴裏發出一股淡淡的酸味,那是正在服藥的人常有的一種氣味。由於他的臉湊得離我很近,我能聽見他吃力的呼吸聲。
"好的,」他說,「稍等片刻。」
為了我們多年的相處,為了莫里曾經給予我的那份體貼和耐心,我應該丟掉電話,跳出車子去擁抱他,去吻他。
他讓我捧腹大笑。在我認識他的那段時間里,我最強烈的兩個願望是:擁抱他和給他一張餐巾紙。
他倚著我搖晃著身子,始https://read.99csw.com終沒和我分開。當我俯下身去時,他的手抓住了我的肘部。相隔了這麼多年他居然能保持著這份感情,我感到十分驚訝。但再一想。正由於我在我的過去和現在之間建立起了一堵石牆,所以我會忘記我們曾有過的親密,我記起了畢業的那天,記起了那隻皮包和我離開時他的淚花。但我沒有流露出來,因為我在內心深處已經意識到,我不再是那個他記憶中的贈送他禮物的好學生了。
我所希望的是,我能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蒙住他的眼睛。
莫里-----看見我的老教授,我驚呆了。
我做了我最擅長的事情。我仍在關心我的工作,儘管來日無多的老教授在他門前草坪等著我。我並不引以為自豪,但這正是我所做的。
"把帶子倒回去,」我對製片人說,「讓我把那部分再聽一遍。」
"喂,」製片人又在喊。「你在聽嗎?」
"https://read.99csw.com米奇,」他輕聲說,「你知道我離死期不遠了。」
但我沒那麼做。我關掉了引擎,蹲伏下身子似乎在找東西。
當我那輛租來的車子拐上莫里在波士頓一個僻靜的郊區西紐頓的那條街時,我手裡握著一杯咖啡,肩膀和耳朵間夾著一隻手機。我正在跟一個電視製片人談一個節目。我的眼睛在數字鍾一離我返回的班機時間還有幾個小時——和樹木成行的街道上那些郵箱號碼之間跳來跳去。車上的收音機打開著,那是新聞台。這就是我的生活節奏,一心可以五用。
我上完了他的第一門課,又選了他的另一門課程。他是個打分很寬鬆的教授,不太注重分數。據說有一年,那是在越戰期間,莫里給所有的男學生都打了A,使他們能獲得緩役的機會。
"教練,」他說。「好吧,我會成為你的教練,你可以做我的上場隊員。凡是生活中美好但我又老得無法享受的東西,你都可以替我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