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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

午夜

所以,我決定自殺。
後來,一個晚上,一個十月初的晚上,我決定要去自殺。
沒問題。人人都這樣問。他們都在拿我和自己做比較。大家都覺得人生可能存在某種底線,如果沒有越過那條底線,人是不會去考慮跳樓啊,吞安眠藥啊——但如果你超越了底線,就有可能那樣做。大家覺得我肯定是過了底線。大家還會想:「我會走到他那一步嗎?」
葬禮后,我醉如爛泥,昏睡在沙發上。生活起了變化。一天可以改變一生。對我而言,那一天徹底壓垮了我。我的生活,曾經被籠罩在母親的影響下——她的意見,她的批評,她那讓人窒息的母愛。我還曾一度暗自希望她不要再來管我了。
你想知道我怎麼沒死成。為什麼我失蹤了。這些年我去了哪裡。但首先我為什麼要自殺,對吧?
媽媽的存在給孩子們某種有關自我的幻覺。我的一個幻覺就是:我對自己的狀態挺滿意的,因為她挺滿意的。而她一過世,那個幻覺九*九*藏*書就隨之消失了。
我對自己的痛惡無法用言語表達。
雞仔的故事
或者,那個可以拯救你的人,是不是在那裡等著你。
讓我猜猜。你想知道我為啥要自殺。
不久以後,我離開了家——或者說,家離開了我。
或許你會覺得驚訝。或許你會想,像我這樣一個曾經參加過棒球世界系列賽的人,怎麼著也不至於淪落到要自殺的地步啊,因為至少有過了夢想成真的輝煌。但你錯了,那種夢想成真的喜悅,不過是一個緩慢的、揮發的過程。
那以後,我喝酒更凶了——我們那個時代的球員都愛喝上幾口——但那成了一個問題,以至於讓我兩次遭人解僱。而解僱又加重了我的酗酒。我睡不好,吃不好,迅速衰老。有工作的時候,在見客戶前,我都得迅速衝到衛生間里,用隨身帶著的漱口水和眼藥水,掩飾一下自己的酒氣。錢成了一個問題;凱瑟琳和我總是為此爭吵。一段時間以後,我的婚姻九九藏書完蛋了。她厭倦了我的萎靡,而我有什麼理由去責備她呢。一天晚上,她在地下室找到了躺在地板上神志不清的我。我的嘴唇摔破了,懷裡抱著棒球手套。
追憶往事,我試圖弄清楚,我媽過世的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了。她過世的時候,我不在她身旁。我應該在的。所以,我撒了謊。這是個餿主意。這樣的秘密在葬禮上是瞞不住的。我站在她的墓碑旁,努力讓自己相信,我沒有在最後時刻陪在她身旁不是我的錯。就在那時,我十四歲的女兒拉起我的手,輕聲說:「爸爸,我很抱歉你連說一聲『再見』的機會都沒有。」她的話,讓我崩潰。我跪了下來,泣不成聲。濕漉漉的草地弄髒了我的褲子。
那樣做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那樣做更多的是因為:做了又怎麼樣呢?
我搬進了一間公寓。我變得頑固、自我封閉。除了酒友,我不再和任何其他人往來。如果母親還在世,她說read.99csw.com不定有辦法幫我,因為那是她擅長的事情,她或許會拉著我的胳膊說,「好了,查理,說說看你到底怎麼了?」但她不在了。事情就是這樣的,如果沒有了父母,無論去做什麼事情都好像在孤軍作戰,沒有了那個永遠在那裡守候你的後援。
把我打倒的是第二張照片。那是一張極其生動的抓拍照,那個精彩的瞬間永遠無法再現:他們看起來像是話講到一半,笑了起來,手裡的杯子有點傾斜。他們看起來是那麼純真,那麼年輕,那麼……而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永遠過去了。照片像是在嘲笑我的缺席。你不在那裡。這個現在和我女兒生活在一起的男人,我認都不認識。而我的前妻認識他。我們的老朋友們認識他。你不在那裡。再一次,我在重大的家庭事件上缺席了。這一次,我的小姑娘不會再拉起我的手,安慰我;她已經屬於另外一個人了。他們連問都沒有問我。他們只是通知了我。
我知道的,就那麼多九九藏書,因為她就寫了那麼多。我是在婚禮發生後幾個星期後,才從她寄給我的簡訊里知道這件事情的。
實際上,我對自己一點也不滿意。我本來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有前途的年輕運動員,但那時候我已經不年輕了,也不再是運動員了。我成了個中年推銷員,早就沒有什麼前途可言了。
母親去世差不多一年後,我做了這輩子最糟糕的一個投資決定。我把幾乎所有的存款都投到了那個現在已經一錢不值的股票基金里。她很快被「調任」到西海岸,留下我面對我老婆凱瑟琳,向她解釋我們的錢都到哪裡去了。
但事實是,沒有什麼底線。人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如果你把生活搞砸了,搞砸了之後,有沒有人來拯救你。
顯然,因為我的酗酒,抑鬱,以及其他種種糟糕的行為,對於任何家庭活動來說,我都成了一個巨大的、令人尷尬的包袱。所以,我只配收到一封信和兩張照片。一張照片上我女兒和她的新婚丈夫手拉手,站在一棵樹下;另九_九_藏_書一張照片上這對快樂的小夫妻正舉杯慶賀。
那個東西救不了你。
這聽起來可能有些奇怪:真正把我推下了懸崖,讓我徹底完蛋的,是我女兒的婚禮。那時她22歲,有一頭直直的褐色長發和性感豐|滿的嘴唇,和她媽一個模樣。婚禮是在一個下午舉行的,她嫁了一個「非常棒的男人」。
但她真的去了。她死了。沒有了探望,沒有了電話。不知不覺中,我開始放任自己,好像被連根拔起的草,讓生活的波浪把我推向邊緣。
信封上的落款,女兒用了夫家的姓氏(瑪麗亞•朗,而不是瑪麗亞•貝奈特)。信封上沒留他們的地址(為什麼?難道害怕我去看望他們嗎?)我沮喪到了極點,萬念俱灰。我唯一的孩子拒絕我介入她的生活,好像鎖上一扇鐵門不讓我進去。你去敲門,他們聽不到。如果活在這個世界上,卻無人理睬,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如果活著沒有什麼意思,那為什麼不自我了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