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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仔回到老宅(1)

雞仔回到老宅(1)

她站在煤氣灶前用塑料勺打蛋。土司已經烤好,白脫油已經放在桌上。邊上還有一壺咖啡。我靠在椅子上,神思恍惚,好像連吞咽食物都很困難。我覺得如果我動作太快的話,身體就會爆炸。她腰間系著一條圍裙,她的行事舉動,從我見到她的那一刻開始,就好像這隻不過是普通的一天。就好像是我突然出現來,看望她,而她就像往常那樣,為我準備吃的。
我輕輕點點頭,幅度小到讓人幾乎難以察覺。
她抬頭看了看天。
「查理?」她又開口道,「發生了什麼事?」
聲音是從樓上傳來的。
有食品盒。有吃剩的意大利麵條。脫脂牛奶。蘋果汁。漿果酸奶。一剎那,我覺得該不是有人搬進來住了,現在這裏已經是他的家了。這就是我們長期以來把房子棄之不管所付出的代價。
她用毛巾輕輕柔柔擦著我的手臂。
「再敲。」
我湊過去,看到樹榦一側上刻著「PLEASE」幾個字母。小小的,彎彎扭扭的字母。要仔細看才看得清,但確實是那幾個字母。「PLEASE」。
這個故事我已經聽過了。
「還記得我兒子查理吧?」
我屈服了。
所以,我吃起一頓過去時的早餐,在一張過去時的餐桌旁,和一個過去時的媽媽。
「你說什麼?」
她抬起頭。「你剛才說『謝謝你』嗎,查理?」
「查理,」她嘆了口氣,「看看你闖的禍。」
「祈禱有個孩子?」
「查理?發生什麼了?你怎麼渾身都是傷?」
然後門開了。
「呃?」她說。
「不是只有你和呂貝塔才在木頭上刻字呢,」媽媽笑著說。
「媽媽,」我終於鼓起勇氣問:「你怎麼會……?」
我的舌頭幾乎立即起了反應。我已經有兩天沒吃東西了,我像個監獄囚犯那樣把食物囫圇吞棗似的往肚子里塞。咀嚼讓我暫時忘了所處情境的荒謬。老實講,與其說那盆炒蛋的味道好,還不如說它帶來了我熟悉的滋味。我不知道為什麼媽媽做的食物,味道就是不一樣,特別是那些家常菜——煎餅,肉餅,吞拿魚色拉——那些食物裡帶著記憶的味道。我媽媽喜歡在炒蛋里放一點香蔥——我稱之為「綠末末」——它們果然又出現了。
「這是有一天深夜,我睡不著,」她拍打著樹榦,摩挲著樹皮說,好像要挖掘出一件寶藏。「哦,還在呢,」她說。
「為什麼不說話?」
我又砰砰敲了幾下。
又是點點頭。
她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些許調皮。
「我住這裏,」她說。
「在一棵樹上?」
「怎麼會怎麼樣,親愛的?」
「媽媽,」終於,我說出話來,但聲音很輕。「這不可能。」
「樹每天都向上看,望著上帝的方向。」
我跑出了廚房,手指上還沾著洗潔精的泡沫。
我媽媽。
「我好久沒有感覺這麼好了,媽媽,」我回答。
她搖搖晃晃的扶住水槽邊的椅子。
就在這時候,我聽到了。
「哦,當然,當然記得。」
我記得最清楚的是,我躲在後門廊下,心跳的幾乎喘不過氣來。幾秒鐘前,我還緩九-九-藏-書緩拖著自己的身體,力不從心的站在冰箱前;幾秒鐘后,我的心卻狂跳不已,覺得氧氣不夠。我的身體在顫抖。廚房的窗就在我背後,我卻不敢回頭看。我已經看到過了我死去的媽媽,現在我又聽到了她的聲音。我身體以前也受過傷,但這一次,我想我不僅身體傷了,腦子大概也壞掉了。
然後媽媽走了出來。
她笑了,繼續擦著盤子。我看她站在水槽邊,熟悉的情感湧上心頭,我坐在餐桌邊,她站在水斗旁。就這樣,我們聊過多少次天,聊學校,聊朋友,聊街坊四鄰的流言蜚語我是不是應該相信,嘩嘩的流水聲總讓我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響。
我呆在那裡,胸部一起一伏,眼睛不敢離開眼前的草坪。小時候,我們把那叫做後院,現在看來不過就是一小片草地罷了。我想過要穿過後院,翻到鄰家的院子里去。
我抱住媽媽,像永遠不會再放開那樣抱住了她。
「還記得我兒子查理吧?」
早晨
屋子小小的,但很整潔,裏面的擺設像凝固在了七十年代。地毯是深藍色的。沙發上蓋著塑料防塵布。我們跟著她向洗衣間走去。跟在拄著拐杖的羅絲後面,我們的步伐放得又小又慢。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我不能夠想象沒有孩子的生活。有一次,我甚至 …… 等等,讓我看一看。」
我搖了搖頭。
我吃完后,她拿起盤子走到水槽邊開始洗碗。
這句話,也是過去時的。
這是個簡單的問題,但我卻無法回答。痛?我應該從哪裡說起呢?撞車?翻車?三天來靠酒精維持的生命?婚禮?我的婚姻?抑鬱症?過去的八年?我還有不痛的時候嗎?
然後她對我說,「站在那裡幹嗎呀?外面挺冷的。」
她往後退了幾步。「進來吧,進來吧。」
是我的幻覺嗎?我應該朝著她走過去嗎?她會不會像一個肥皂泡那樣消失呢?說實話,那一刻,我的四肢完全不聽我的使喚,好像是別人似的。
媽媽穿上了白色的粗呢外套,然後稍稍晃了晃肩膀,讓外套妥妥帖帖落在身上。在她生命的最後幾年裡,媽媽常去給那些年老得無法出門的老太打理頭髮。她挨家挨戶的去,讓這些老太太們能繼續享受美髮的權力。她說她有三戶人家要去。我隨她穿過車庫,腦子裡依舊一片混沌。走到房子外面。
「你已經死了呀,」我脫口而出。
「早上好啊,羅絲,」媽媽的聲音悅耳動聽。「今天我帶了個年輕人來。」
那一刻,我無法判斷,這個羅絲是誰,或者說,這個羅絲是什麼?是鬼魂嗎?還是活生生的人?她的屋子看起來很真實,屋裡的暖氣實實在在的,空氣中還漂浮著土司的香味。我們走進洗衣間,水槽旁放著一把椅子。屋子裡有一個收音機開著,正放著音樂。
很近。媽媽死了以後,我和妹妹沒有立即把房子賣掉,可能是希望房子升值吧。但老實說,我根本沒有勇氣把房子處理掉。
她抓起桌子上的手提包。
「不,」我小聲說,「你已經不住這裏了。」
九九藏書怎麼了,查理?是不是很痛?」
早晨
「好了,寶兒,」她說,「現在,你能夠讓我變漂亮一點嗎?」
就在那裡。就在門廊下。
她關上水龍頭,用毛巾擦了擦手。
她拉了拉外套。我想要哭。實現了的心愿?有多久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溫暖的話了。對此,我應該心存感激,感到羞愧,並對自己的自暴自棄感到後悔,對吧?但是,那一刻我心裏想的是酒,我想要喝上一杯,最好是幾杯。我渴望陷入酒吧的昏暗之中,在燈泡微弱的光暈下,我渴望嘗到讓人麻木的酒精的滋味,看著一杯杯的酒變空,知道自己喝的越快,就越快超脫于這個世界。
「不要那麼用勁,」媽媽說。
「你怎麼會在這裏呢?」
我們家離湖 —— 以及那個沙灘 ——
羅絲
我打開一扇櫥門,裏面有力頓茶,一瓶杉卡牌咖啡速溶粉。打開另一扇門,裏面有糖、莫頓鹽、胡椒粉和色拉醬。我看到水槽里洗潔精的泡沫中浸著一個盤子。我很慢很慢拿起盤子,又放下,好像努力要讓它回到原來的地方。
「你能夠抽出時間,和你媽媽待上一天,真是不錯,」她說,「做孩子的應該多陪陪父母。」
「查理,可以嗎?」她問,「抽空和你媽待上一天?」
她背對著我,看也沒看清楚我,就這麼說了。
早晨
「今天過得還好吧,羅絲?」媽媽問。
我無語,點點頭。自從躺在濕草叢裡,看著撞成了一團的車皮,我不知道時間過去有多久了?我還嘗得出嘴裏的血腥味,疼痛像波浪一樣,一陣陣向我襲來,這一分鐘還沒事,下一分鐘就渾身疼痛起來。但我不知怎麼就在這裏了,走在老鎮的街道上,穿著尼子外套的媽媽走在我邊上,我還替媽媽拿著她裝了美髮工具的紫色塑料包。
我聽到了鍋子里黃油和雞蛋嗞嗞冒著熱氣的聲音。
羅絲朝著我的方向,先轉過她的拐杖,然後她的膝蓋,最後是她弱的肩膀。
「為了什麼?」
早晨
「查理?」
「你知道嗎,我和你爸爸結婚後的三年裡,一直想要一個孩子。那個時候,結婚三年還不生孩子,算是很長的時間了。人們開始議論,是不是我身體有什麼問題。我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
那是我媽媽的聲音。
我清了清喉嚨。
「一輛轎車和一輛卡車。撞上了一個大廣告牌。活活把牌子撞倒了。很恐怖。」
她回到餐桌旁,彎下腰,用雙手把我的臉攏住。她的手很溫暖,還有點濕乎乎的。
她從鍋里舀出雞蛋來,一勺一勺盛在我的盤子。我看著她滿是青筋的手。
她繼續往前走,眼睛注意著路旁的草叢。
散步
「敲門吧,」媽媽對我說。
現在,我彎著腰,像個逃犯一樣朝老家走去。我逃離了事故現場,現在這個時候,他們早該發現了我的車,那輛撞上來的大卡車,被撞壞的廣告牌和手槍。我的身體又重,又疼,還流著血,人處於半麻木,半惶惑狀態。我知道肯定有人在追捕我
「不用客氣,早飯而已,」她說。
我只能說事read.99csw.com後想來,這樣問是有道理的。但在當時,看到死去的媽媽再生,我的震驚程度讓我無力去求證其真實性。那像是一個夢,或許我身體的一部分在做夢,我不知道。假設你已經失去了媽媽,你能想象看到她又站在了你面前,近到伸手可以觸摸,可以聞到她的氣息嗎?我知道我們已經埋葬了她。我還記得葬禮的情景。我還記得自己象徵性的往她的棺木上掀了一鍬土。
「她耳朵不好,敲重一點。」
我找到收音機的開關,摁下按鈕。
「你不可能是真的……」我開口道,但又打住了。我是這麼渴望和她說話——然而,在那一刻,我什麼也說不出來。
「羅絲,別想那個了,新聞總是讓人沮喪,」媽媽一邊從她的工具包里拿東西,一邊說。
我不知道該如何描述我內心的感受。那一刻,溫情沖塌了我心裏的防線。已經很久沒有人願意和我靠得這般近了,願意這樣溫柔的幫我捲起襯衫的袖子。她關心我。她為我而緊張。我已經失去了讓自己活下去的自尊,而她卻在這裏幫我擦傷口,我又感覺到了自己是個兒子;我倒在她的懷抱,就像晚上睡覺倒在枕頭上那樣自然。而且,我不希望這一刻結束。這就是我所能提供的最好的解釋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我就是不希望它結束。
「查理?」
「炸魚條。想不得吧?這麼簡單的東西。至少也應該是牛排,才說得過去吧。哎,算了,我才不管呢,反正他吃到了他的炸魚條。」
「噢,」她揮了揮手。「一星期一次,他們來看我。像完成一樁任務。」
然後她轉向我。
我僵住了。
終於,房門開了。一個穿著罩衫,拄著拐杖的年邁的老婦人出現了,她的嘴撅著,臉上露出困惑的笑容。
我們又走了幾步。我頭疼欲裂,用拳頭敲了敲額頭。
我放了一勺子炒蛋到嘴裏。
我幾乎是在砸門了。
「而我呢,得到了你。」
她穿著藍色的寬鬆長褲和白色的外套——她總是穿戴得整整齊齊,清清爽爽,就算是清晨剛剛起床——她看起來和我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模樣差不多。那次看她是為了她79歲的生日,她戴著一副紅邊眼鏡,那是一件生日禮物。她慢慢抬起手,用眼睛示意我走進她。我不知道,她的眼鏡,皮膚,頭髮,開門的動作。那是個熟悉的動作,以前我不小心把網球仍到屋頂上去,她常常這樣開門去撿球。有什麼東西在我心裏融化了,好像她的臉龐所散發出的光芒,溫暖到了我的心底。那股熱量,順著我的脊背流下去,一直流到腳底心。那時候,有樣東西轟然倒塌了,我幾乎能夠聽到倒塌的聲音。倒塌的是那堵豎在相信和不信之間的高牆。
「你的孩子們?」
她要去的第一戶人家在雷哈街上,是一幢小小的磚頭房子,離開我家只隔了兩個街區。房子的門廊上有鐵皮的遮棚,門廊前還有鋪著鵝卵石的花壇。早晨的空氣特別爽洌,此時的晨光有些奇怪,把籠罩在其中的景色的邊邊角角勾勒的特別清晰,好像是用墨水畫https://read.99csw.com出來的一般。一路上,我們什麼人都沒有遇到,但此時是清晨剛過的時分,可能大部分人都已經開始工作。
「哦,是啊。很英俊啊。」
「能關上嗎,年輕人?」羅絲頭也不回的說,「那個收音機。有時,我開得太響了。」
飛出地球。
我做了一件你也會做的事情。
她又摸了摸樹皮,發出了輕輕的吁聲。她似乎在回憶自從我降生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如果她知道了我的狀況,又會有怎樣的感慨呢?
等等。她們已經知道了?她們還不知道。恐懼湧上我的心頭,好像馬上會有人敲玻璃窗,要我出去。
雞仔回到老宅(2)
「謝謝你,」我小聲說。
「你不要想太多了,」她說。
「我知道,」她舉起雙手,像是向我投降。「你總是老一套,媽媽,」她模仿我的口氣說道。
我們繼續在老鎮的街道上走。此時,我已經雲里霧裡、恍恍惚惚的接受了——怎麼說呢——暫時的錯亂?我決定跟著媽媽,隨她走到哪裡,直到我能夠明白過來自己到底在做什麼。說實話,我還真不希望這一切馬上結束呢。亡故的親人重又出現在眼前,跳出來搗蛋的是你的理智,而不是你的心。
「你知道嗎,你出生的那一天,天氣跟今天一模一樣。有點冷,但很舒服。我是黃昏的時候被推進產旁的,記得嗎?(媽媽說話的語氣,讓我覺得應該回答她,「噢,是的,我記得。」)那個醫生,叫什麼名字來著?萊珀索?對,萊珀索醫生。他讓我一定要在六點以前把孩子生出來,因為那天晚上,他老婆給他準備了他最愛吃的晚餐,他說他可不想錯過。「
「噢,看看時間,」她說,「我們該出發了。」
我清了清嗓子:「為了早餐吧。」
「想不想沿著河走過去,查理?」她說,「一天中的這個時候非常美好。」
早晨
冰箱里居然放了不少吃的。
「這是什麼意思呢?」
「為了生我?」
全新的開始
共進早餐
「哦……知道了,」羅絲說。她的嗓音非常尖細,幾乎像唱歌的小鳥。
此時,太陽剛剛從地平線上升起。晨曦斜照過來,像是從我家和鄰居家中間的空地擲過來的球。我眯縫起眼睛。那是十月初,馬路上街沿兩旁已積起厚厚一層落葉——落葉比記憶中的厚——天上的雲很密。我想,那些離家多年的人重返故鄉,首先會注意到記憶中的那些樹,它們看起來好像長得更高大了。
我瞟了媽媽一眼,看她是不是會轉向我,要我老實交待。承認你做的一切吧,查理。
我跌跌撞撞,走上台階,在一個花盆裡找到了壓在一塊假石下的房門鑰匙。(那是妹妹的主意。)我回頭看看,什麼都沒有,沒有警察,沒有路人,也沒有一輛來往的汽車。推開房門,我走了進去。
「媽媽,」我喊,聲音微弱。
「慢慢來,別噎著了,」她說。
「那麼,今天,你就留在這裏吧?」我媽說。
我後退了一步。
我花了好幾秒鐘才讓自己的喉嚨發出聲音來,就好像我在努力回憶應該怎樣發聲一樣。怎麼和死人說話https://read.99csw.com呢?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表達方式?還是有一套暗語?
她從另一個房間里拿來了一瓶消毒藥水和一塊毛巾。我看著她把消毒藥水倒在毛巾上,然後抓住我的胳膊,把我的襯衫袖子擼上去,好像我是一個從鞦韆上摔下來的小孩。或許你會想:在這樣荒謬的情景下,為什麼不大聲地把疑問說出來呢。這一切,顯然都是不可能的,首先要問的就是:「媽媽,你不是死了嗎?」
「哦,是的。那都是因為,今天你來看我了。」
「媽媽?」
「媽媽?」
屋子裡有一點發霉的味道,隱約還有一點甜甜的,地毯清洗劑的味道,好像有人(難道是殯儀館的殯葬師?)剛剛洗過地毯似的。我從門廳的衣櫃和小時候常常被我們當作滑梯用的樓梯間穿過,走進廚房。廚房裡的瓷磚地已經上了年頭了,牆上掛著櫻桃木的櫥櫃。我心神恍惚的拉開冰箱的門,現在回想起來,我一定是下意識的想去找酒喝。
「現在,你知道媽媽是多麼希望把你生出來了吧,查理,」媽媽的手鬆開樹桿,「做孩子的,常常會忘記這些。他們覺得自己的降生是個負擔,而不是父母實現了的心愿。」
我敲了敲門。
「噢,這倒是的,」羅絲回答,「說的對。」
現在,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夠解釋清楚,我是怎麼邁出那一步的。那一步像是讓我從地球上跌了出去。如果你看到的事情和理智告訴你的不相符,那麼你就得決定相信什麼。我看到了我媽媽,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聽到她叫我的名字。「查理?」她是世界上唯一一個這樣叫我的人。
那只是一聲哼哼,一聲因嘴唇的顫動而發出的斷斷續續的哼哼聲。可是,這個世界上縱有千言萬語,還有哪兩個字,能比得上這兩個字的份量。
她舉著平底鍋朝我走來。
我走近她,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期待著我的手會直接穿過她的身體,就像我們在鬼電影里看到的那樣。但是,沒有。我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我可以隔著衣服感覺到她瘦弱的身軀。
「查理?」
「你的孩子們怎麼樣,羅絲?」
「好了,現在乖乖穿上衣服吧。」
一陣風突然翻捲起地上的落葉。
我做了一個鬼臉。
她帶著我,朝我們院子一角的一棵大樹走去。
我不知道我在那個廚房待了有多久——我的頭還是昏昏沉沉,搖搖晃晃的,就好像腦袋撞上了汽車——但不知道哪一刻開始,可能是媽媽說「吃吧」以後,我的身體開始適應了在那裡的感覺。媽媽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炸魚條,」我小聲附和道。
「吃吧,」她說。
—— 這就更堅定了我自殺的決心。
但是,她現在就在我面前坐了下來,用毛巾擦我的臉和手臂,看到那些傷口,她皺起眉,小聲嘟囔到:「看看你!」——
她點點頭。
「真糟糕,你聽說了嗎?」羅絲說。「今天高速公路上發生了一起車禍。剛才新聞里說的。」
「一個祈禱。」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說過這兩個字了。死亡奪走了媽媽,好像也永遠奪走了我喊媽媽的能力。
然後又重複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