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歸宿(2)
我們不守山頭。避免陣地仗。許三多老實作答。
那就是他的戰友成才。
0463吧，正好也給那幾個慰勞一下。咱不有特色菜嗎？
……不知道。成才看著自己的槍若有所思。
你們是老鄉吧？他現在天天在這草原上。他已經把這個爛攤子給整好了。說實話，我以前最瞧不上的就是他了，可現在，你真覺得這王八羔子不含糊。許三多，軍官喜歡讓他敬重的士兵，哪怕是個將軍。
許三多說了啦！隊長，我這就回去。
許二和橫了他一眼：這不跟三弟正琢磨嗎？你走什麼？
你那槍連發，讓你占點便宜，移動吧。
偵察營的士兵已經捧了七八個彈匣過來：要多少？
士兵們都興奮起來了，顯然，某人的槍法已經成了傳說了，都在等著看呢。
許三多猶豫著點了點頭。
成才眯起眼睛說：行。
過了一會，許三多說道：我……想退伍。
車上的參謀左顧右盼了一下，才發現他就是重機槍，於是對著高城解釋道：我是參謀！
成才說：他比我強。
已經散開的士兵們仍帶著方才的驚訝餘燼。炊事班終於忙著在草地上陳設他們那頓簡陋的飯席。席天幕地的宴席中，一盆盆爆炒蚱蜢端上來了，那就是偵察營的特色菜。
讓二和意外的是許三多那種行事時絲毫不為外物打動的神情。
我想替爸在裡邊蹲著，爸不讓，爸說你在外邊還能想想辦法，你比我能掙，二和苦笑著：就是爸讓法院也不讓。我想借錢，可人都是拿個幾百萬做生意不難，借個一萬都掏他心窩子。我現在天天打聽騙咱爸那王八蛋的住址，找著了就揣把刀過去他害咱爸，我陪他玩。
他說副營長，因為這是我的戰友送給我的，他知道我喜歡狙擊步槍，也知道我呆的地方甚至沒有子彈。
站在車上的高城，好像有點驚訝了。
許三多知道話是對他說的，就替他把車打開了。
當然得比，我就不信這個邪。高城看看許三多問：許三多，你說比不比？
許三多頓時輕鬆了，他說這就好了，這就好辦了。
成才說報告副營長，薛林剛複員了。他說大家要是來，就替他問候一聲。
許一樂拿起二和放在桌上的煙，說：我出去遛會。
許三多終於看見老頭臉上的失望和憤怒，他說老伯，他一準能儘快回來。
砰的一聲震響，幾個壘工事的沙包騰空飛出。
這時高城進來了，他說許三多，車已經來了。我讓他們直接送你到車站……別著急，你能處理好軍隊里的事，也就能處理好家事。
半天後，許三多告訴袁朗：隊長，許百順，他是我爸呀！
成才想了想說：應該很大，不，多半很小……我怎麼知道？
艙口的重機槍忽然又開始鳴響了，高城驚訝地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艙口冒出的許三多，他掌握著機槍，而且打得比原來的機槍手更有策略，他以足夠的心理素質，判定威脅最大的目標，然後一一殲滅。對高城威脅最大的幾個假想敵，在許三多的掃射下，紛紛躺倒。剩下的假想敵被逼出了自己的隱藏地點，在奔逃中被他們一一收拾乾淨。
甘小寧撓頭了。
演習結束他仍不想放過許三多。
最後一個酒瓶在將落地時炸得粉碎。
高城高聲吆喝著：這就開練吧？
兩軍相爭，第一步是把敵軍逼進一個不利於他的環境。
我們擅長逃跑，隊長說，先別忙拚命，咱們輕裝佔個便宜，挪窩方便。
剛才也沒個人影的店老闆，從門裡一下扎了出來，忽然就驚奇地拖住了許三多的手。
我給我爸去個電話吧，興許他能幫忙的。
成才終於說：我不想去偵察營。
……走吧，我瞧你的心思也不在這了。
許三多不信：三兩千？
車裡的參謀和通訊兵很有先見之明地坐下，扣緊了頭上鋼盔。與此同時，指揮車瘋狂地朝那個火力點撞了上去。火力點后的藍軍已經撐不住，開始四散奔逃，然後在機槍的掃射下一個個地冒起了白煙。
二和真的是一臉的困獸。
你不覺得你這把槍的樣子很滑稽嗎？說白了，你不覺得你的戰友很滑稽嗎？
這場短暫的演習終於降下帷幕。
這不成！
高城說算了，你別說了。我相信說是不解決問題的，你是那種不需要廉價安慰的人，你自己想通了就一切都通了。你想不通，我可以陪你喝到吐。
……三兩千吧。
許三多有些高興了，他說我想過，都說東北大米好，可我吃了幾年還是覺得家裡種出來的好。二和更來氣了，他說，我是說……我簡單地說行不行，你有病啊？許三多總算明白了哥哥說的是什麼，他說那我總得給爸媽帶點什麼呀，沒啥錢就買了蘋果。許二和也有了些後悔，他說我知道，有個心意就行了，我是說你不用帶那麼多。
不可能。彈道會熾傷皮膚的。
他揮揮手，士兵已經把一個酒瓶扔了出去。成才手指輕輕動了一下，酒瓶在空中爆開了。而那幾名狙擊手則還來得不及把眼睛湊到目鏡上。他們愕然地抬著頭，被高城一眼瞪了回去，高城對那個扔瓶的兵大打手勢。那士兵又開始扔了，顯然是被高城教唆過的，一手一隻車輪大戰地往外亂扔，成才的槍聲也越響越急，但始終是單發，把一個個的酒瓶打得粉碎。
成才嘆了口氣：別笑話我，我還是以前那個樣子，使足了渾身勁只是為個自己的目標。
那你挑枝槍吧？我不想老占你的便宜。
夕陽西下，士兵們就著最後的陽光正在草原上捕捉蚱蜢。硝煙散盡后這一切顯得極為絢麗，幾輛先行車已經繞開這小撮人群開始行路。
許三多說：是我想回去，我特想你們了。
成才點頭：行。
許三多愣了，腦子裡像被炸了一樣，話筒在手裡都有些捏不住了。
高城：你覺得他們是最好的嗎？
你想去哪？偵察營已經是全師最好的作戰部隊，說得狂點，也是全九九藏書集團軍最好的。
許三多真心為看到的一切進步感到高興。
許二和一聽，跳了起來：你怎麼……我還真認不出你來了。
成才已經取下了那個空彈匣，給他那桿滑稽可笑的步槍上了實彈，然後一副萬事俱備的樣子。
他回頭看許三多，燈光下的許三多顯得很沉靜也很憂鬱。
成才！
他說你是不是心裏有事？打見你那張臉子就瞧出來了，你好大心事。
許三多看著他那支剛裝好的槍，綁著繃帶，綁著完全不配套的瞄準鏡，看上去很可笑，但是又不可笑。
你們琢磨唄。這事我沒輒。許一樂也真說得出做得到，往門口便走，瞧二和神色是終於停了下來，便蹲在房門口抽煙。許二和火了：瞧瞧你這德行！三兄弟就你在家陪著爸，生把個爸陪到蹲大牢！你還一句你沒輒就完了事！許一樂不慍不火，就那一句我是沒輒。你有錢有辦法，你有輒。就算咱仨一人湊四萬我也沒那錢……許二和氣得跳將起來，那架勢是要出去追打，他說老三當了五年兵你好意思讓他掏四萬？你蓋房子娶媳婦你敢說你沒四萬？
許三多躲著，他說我拿得動。
許三多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問的，他向旁邊的一位行人提問，聽到的是熟悉的鄉音：人民廣場嘞，你買衣服買電器就是這兒了。許三多笨拙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他說：我是說，這是哪座……城市？那位行人讓他氣得話也懶得說了，隨手指了指車站的大門，讓他自己看那上邊的站名。
外邊有人敲著玻璃櫃，說是買煙。村長說你等下子。就賣煙去了。
你身上沒激光接收器，沒有有效擊中，這算犯規……
怎麼啦？
他說成才，為什麼你的槍這副鬼形樣子？說難聽點，跟被打了骨折一個樣？
許三多一時有些茫然。許二和則有些窮途末路的悲傷。許三多低聲道：我信。
高城瘸著走開了。
許三多愣了一會：說句實話，二哥你那到底有多少錢？
高城說：你那意思是說你再不回來了不是？
許三多很快就看到了地根旗杆，同時，也認出了旗杆下的那一個身影。
許三多看著燈光下成才的眼神，他終於相信有些東西是可以被人改變的，他說那我信……我等著你。
許三多這才認了出來，眼前這位就是成才他爹，本村的村長。
回答無比的堅定。
最後開口的還是成才，他說：人有了心事不能擱著，就好比這槍打了就得擦。許三多，你做事情就總讓我羡慕，乾乾淨淨，心無掛礙，因為你把自己的心裏料理得清清白白。我有了心事，我的心事是我被A大隊淘汰了，我不是個輸不起的人，可這種輸是我受不了的，因為我輸的不是能力而是人品。隊長臨走時給我打的評語很好，說我表現優秀，因為懷念老部隊而不樂意在A大隊獃著。我知道他不希望這件事影響到我的未來，可人的將來會被什麼影響呢？我現在這麼想，不是別人的評價，是怎麼看自己。
而與此同時，成才也笑著哭了。
他說：你這個不知自愛的王八蛋！聽聽人怎麼說你！你又憑了什麼就可以作踐自己？
甘小寧停下車，從司機座里翻出個高倍望遠鏡，一臉的不信邪，架在眼睛上就是一陣調。過一會他才找著了目標，看了看，苦笑了，他說我靠，神奇！他仔細看看許三多，突發奇想地說道：要不咱繞回去嚇他們一跳？
成才和許三多兩人緊緊地抱成了一團。
成才繼續說著：我在那裡摔的，摔的不是別的，是自個那點子人生感悟和以往的信心，所以我必須再從那裡站起來。我什麼都沒有，只有這個想法還有這把槍。
許三多還是搖頭說不。
甘小寧說還看得見嗎？我說班長，你真的還看得見嗎？
高城仍在對著那幾個寥寥幾人的隊列行注目禮，然後對著車裡的許三多說：
不比。許三多的硬梆梆的，一點不給鬆動。
還是那個呀？村長問外邊的人。
成才翻身起來的時候，掌聲才轟然地響了起來。高城只好搖著頭苦笑不迭地過來了，而成才正掏出武裝帶上的那個空彈匣裝上，卸下那個還有餘彈的彈匣。
那就好，上榕樹的人去哪就都該這樣才好。
愕然的人們忽然聽到車裡傳出來一串嚎啕的哭聲。
高城樂了，說：成，有這句話今兒沒白拉你過來。然後轉頭吩咐甘小寧：伙頭軍造飯！今兒要有特色菜！甘小寧遠遠應了一聲，便樂呵呵地去了。
他轉身坐上了公車，當天就回到村上了。
許三多沒有做聲。
一發高機彈殼從前艙叮噹作響地蹦了過來，許三多剛要去撿了，指揮車身車忽然間豎了起來，豎得幾乎是直立著，車裡人的，腳和頭幾乎收拾在了同一個水平線上，這是障礙翻越，之後車又猛的倒回原位。
那倒未必。高城高高地舉起著盔：扯多了，以水代酒，先干為敬！
成才說不是，副營長……我沒子彈。
協同、衝擊速度、火力密集度又比以前高一大截了，真好。
許三多琢磨了一會說：步兵下車太早，影響速度……不過我是個外行。
成才筆直地站著：謝謝你，副營長。
袁朗說：說是有一個叫許百順的人，入獄了，問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所謂的豐盛晚餐開始了。辛苦一天的士兵們嘻嘻哈哈的。高城敲打著身邊放著的鋼盔讓大家安靜下來，他說：大家，喂，大家！酒是沒有的，水是管夠的，不過這0463在的話，不管是酒還是水……士兵們很有默契地接他的話茬：一定要敬的！
許三多眼眶裡在不停地閃著淚花，他很想跟成才抱抱。
高城又一次服氣了，他說行了行了，我就沒打算比過你。只是想讓我的兵看看槍還有這樣打的。成才將彈匣遞過來說：副營長，還給您，還有六發彈。
高城並不強求他，他自己下車去了。
許二和邊走，邊煩燥地撣著read.99csw.com煙灰，他說是老大給你打的電話，我的意思是根本甭告訴你，你是不是好好當兵跟我沒關係，我是說你回來根本沒用。二和看著許三多的表情，接著說：估計老大啥也沒跟你說清楚，他那笨嘴跟十年前一個笨樣。
高城眼都不眨瞪著他，成才也又恢復了那種冷若冰霜但風紀十足的姿態。
你急什麼？上菜還得有會呢。成才，這會工夫咱們干點什麼？
高城在旁邊看不下去了，他沖身後的甘小寧使個眼神，說：甘小寧，押走。
那些酒瓶能在空中飛行的距離也越來越短，最後一個幾乎就在那士兵剛脫手的時候就爆開。嚇得那兵哇地輕叫了一聲。
車裡許三多忽然慌亂了起來，他沒有爬到車外，他手忙腳亂地打開了周視鏡。
報告副營長，本班不配彈，就算留下一發也是違規。
許三多的手也被流彈殼炙了一下。
他說你小子跟以前不一樣呢，說不出來，著實不一樣。
許三多心事重重地點點頭，背起了背包。高城拍了拍許三多的肩膀：
許三多說：八點半方向，他們還瞅這邊呢。
參謀和通訊兵手忙腳亂地搶救著艙里那些未經固定的物品，猛烈震的撼中，那位參謀被甩得直撞到了后艙門上，把頭上的鋼盔撞得鏗然大響。車裡已經儘是車外飄來的煙塵和機槍射擊的硝煙，參謀從煙霧瀰漫中站了起來，氣惱又無奈看著周圍，通訊兵和他一樣狼狽，車艙里只有兩個人是好好的。許三多湊在周視鏡旁邊穩穩噹噹地看著，一隻手捏著那彈殼，一隻手調著周視鏡，就是說他沒有任何支點站在傾斜四五十度的車上卻如履平地。
不看。許三多閉著眼睛在車裡坐著，他什麼也不想看。
許三多反應不過來，他說不知道說啥好……二哥，你還跟以前一樣。
電話的那邊，便再也沒有了聲音。但許三多沒有聽到袁朗把電話掛下。
幹嘛不說話？許二和說。
然而，許三多卻沒有下去，他有些乏力地將頭靠在周視鏡上。離隊后，他最想見到成才，因為他一直覺得自己比成才優秀，但看見五班的那個隊列時，卻忽然覺得自己沒有臉出去見他了。
甘小寧只好自己哼起了歌來，哼完了又去瞧瞧許三多，許三多還在那看著。
二和拆開了煙，給許三多示意，許三多搖搖頭，許二和便自己點上了。
高城說是嚇著了。你放心，要說這人能把你額頭上的蒼蠅打下來又不傷你，那我准信。
許三多好像聽出了什麼，不由睜開了眼睛。
三兩千就是兩三千！二哥事做砸了，這是最後搏一把！發財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打天下就是這樣，你二哥認打認挨！
草原上是閉著眼開車也不會撞到人。
有你那種射擊姿勢嗎？高城說。
鋼盔里那隻斷了腿的蚱蜢還在，高城輕輕一彈，那隻蚱蜢蹬了一下那條獨腿，發出一聲類似榴彈掠過的強勁低嘯，成弧線形沒入足有四五十米開外的草叢之中。
高城笑了，擱在箱子上的手狠狠一撈，他手大，一手就抓住了三個瓶頸，然後南北合擊地照著暗地裡扔了出去。
袁朗在電話那邊問道：這許百順是你什麼人？你哥？你弟？或者是表親？
不是咱還人錢就行了嗎？二哥你不是有錢嗎？
高城愣住了，因為許三多從冒頭便戴著的鋼盔上明顯的有著激光接收器。
旁邊的參謀忽然提醒了一句，他說副營長，車裡頭那個……
高城說我的命令。
甘小寧的車子只好再次發動，往車站開去。
外邊夜色漸沉的荒原，原來竟是五班的駐地。
瞧著他那份一絲不苟的樣子，高城忽然有些氣不打一處來，他說媽的，我現在忽然覺得你很像許三多，可你跟許三多哪裡像了？
高城忽然就同情起來了，他說那就不妨說說吧，說說。
你別說不認得我！進屋去！
成才也幾乎要憤怒了，他說副營長，如果您覺得滑稽……那是您的事情，我一點也不覺得……半點也不覺得……滑稽，我的槍也許滑稽，我的戰友不是。您明明知道他的，許三多，最好的步兵，鋼七連守到最後的一個人，我的戰友，老鄉，夥伴，我的兄弟……
不是農忙，水稻田裡清清閑閑的沒個人，透著綠色，但就連這雞犬相聞的小村裡也有了些改變，進村口第一家，便是叫個「擁軍便民大商城」的小賣部，這狗屁不通的名字讓許三多著實多看了幾眼，然後走了過去。
高城說：它可是斷了腿的。你莫非還不如它。
是許三多吧？可不是許三多嘛！我剛才瞧你多一會呢！我還以為是我兒子回來了！許三多，我兒子啥時候回來？
成才就著五班營門口那點微弱的燈光，將幾小時前打過的槍械卸成了零件，仔細地拭擦著。周圍一片寂靜。許三多坐在旁邊，看著那一個個被完全分解開來的部件，默默地也不說話。
演習是個虛的，將軍每五分鐘換一個決定，營長得更快，因為更靠前。
成才笑了：王八蛋再說，連長！
頓時許二和有些郝然了，他說我沒錢。
你知道我說比什麼嗎？
是。
那一腳踢得也過重了，那可是十幾噸的鐵傢伙。
許三多搖搖頭，他不想。
愕然的成才一愣，但他第一個明白過來。
成才很愕然，這種愕然是因為高城說話的刻薄，並且愕然立刻變成壓著的憤怒。
這幾年你不都花了三四十萬了嗎？
那兵搖頭。
高城戳穿他的謊言：你明知道你這班戰友已經很像樣子，你不在的話他們可能會做得更好。
外邊的人很不耐煩，說：白石萬寶。
我忘了。
高城追問：你的心事還有嗎？
高城已經打算扔了，可他發現成才仍是單臂持槍，半搭半垂的根本不像待擊的樣子。
高城奇怪了，他盯著許三多，不肯相信許三多怎麼會拒絕他。
許三多苦笑了：會被他們罵的。……走吧。
許三多一手筷https://read.99csw.com子一手饅頭大口地吃著，成才在旁邊拚命給他往餐盤裡挾菜。在這裏許三多才忽然覺得餓，發現自己從離開基地后就沒吃過能算是飯的東西，也明白連長為什麼要說作踐自己。
是，連長。老A沒殘害我。
說不說清都不打緊，不管事。咱們欠人家錢，那就得還人家錢。二和瞧瞧許三多的背包：不是蘋果，就是這個道理。
許三多順著田埂，往他的上榕樹村走著，那是他自家的村落。
成才說報告副營長，沒受那些苦了，我們不會傻傻地淋著。
高城坐了起來，拿起了自己的鋼盔，看起來他好像有點煩了，他說許三多，你瞧這個。
許二和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說你跑了幾千里地背一簍蘋果回來？你咋不背個五十公斤東北大米回來呢？
成才，就是從你開始吧！一、二、三、四……怎麼少一位？
高城在幾乎眾多義憤填膺的目光中點了點頭，然後在人們的瞠目結舌下，對著指揮車就是重重的一腳。
許三多卻說真那樣就好了，可我不喝酒的。
你有多大勁我還不知道？二哥的不屑就是二哥的溫情，這許三多也知道，就手把包卸了下來。許二和讓他那包帶得整個身子都往下一墜，差點沒閃了腰。
狼吞虎咽的許三多，看起來要健康多了。成才把自己的饅頭也放在許三多的盤裡，他說你多吃點，別噎著。許三多，你幾頓沒吃飯了？
許三多往那邊看了看，看見了自己熟悉的家鄉名字，臉上頓時有了些如釋重負的表情。許三多於是知道，他的確回到了家鄉了。
高城像是受了傷害，他說你還真干單發呀？
他淋淋漓漓地灌下了一盒水，看著大家都要學樣，卻又止住了，他說都別喝了，我這就算表了態啦。你們喝一肚水吃不吃飯了？開飯！
他說完這句走了。
高城聽了這話，身子一挺坐了起來。
我就不信你那槍里干出來的是導彈。
成才：沒到見真章，誰知道什麼最好？
那是花的，花出去的你咋還算自己的錢呢？二哥今年不景氣，十二萬就是拿不出來，做生意就是這樣。二和看看許三多：信不信由你。
許三多滿腦想的都是父親的事情，他說怎麼辦呢？二和說沒什麼怎麼辦。爸的心思是蹲一年就蹲一年，十二萬你掐斷了他脖子也不吐出來。我的心思是天塌下來全家頂著，不就是兩臭錢嗎？無論如何我想得出辦法。許三多問有什麼辦法？二和說這不正在想嗎？
許二和的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也不說話，叼著煙往前走著。
高城喊道。他忘了機槍手已經犧牲。
許三多低著頭，沒有做聲。
高城坐直了身子，他直直地盯著許三多那憂鬱而憔悴的眼神。他感覺到，在許三多的身上大概發生了很可怕的事情，但他不願意說，然而卻要天天想著它。
許三多說：都說北方的蘋果好，我裝了一簍給爸媽嘗嘗。
有沒有吃什麼苦？我跟你說，吃苦時要同甘共苦，有事時要互相幫忙。
他說換個地方行不？
許三多心裏突然一落：我家？我家能有什麼事？
成才看著許三多的那張愁苦臉說：興許他認識些什麼……唉，也許也不認識，他只是個小村長。
重機槍！接手！
參謀愣了，他詫異的看著高城：怎麼還要比呀？
村裡隔幾戶便有兩三層的樓房崛起，這使這村落不再像個村落而有點像個小鎮了。許三多的軍裝和許二和的傲慢，都使同村人好奇而不搭話，只遠遠地看著。
高城回頭看著許三多說：回頭跟我的兵練練！
高城笑了：行，你小子狠。換我來扔。
可是，咱們沒有炮了！副駕駛疑惑地看著高城。
高城也不再多說什麼，他說了一聲上車，就把許三多拉走了。他把他一直拉到一個山岬的下邊才停下車子。
我緊著趕回來的！許三多看了一眼村長，說在這歇會。
高城的臉上暗示地笑著什麼，但許三多沒注意到，他低著頭，依舊沒有做聲。
高城搖搖頭：得，前三招算你讓的。
你居然連他，也不想見了嗎？
許三多內疚之極地賠著笑臉，他說我準定告訴他。
許三多猶豫著看二和一眼。許二和很豪爽：我回來就為了了這事。法庭判的，還人十二萬資金，或者是牢里蹲一年，都知道這事怨不得他這老農民，判得挺輕。
高城忍不住無聲地罵了句，然後有聲地發了句牢騷：
副營長說了算。
許三多擦著嘴：對不住，連長。
許三多搖搖頭，開口想說，最後又咽了回去了。
高城仍是毫不留情。
成才說副營長，這您問過……
成才的爸爸，還是他們那裡的村長。
成才連忙說再見，許三多。
周圍那幾個狙擊手已經如臨大敵地拉開了槍栓，檢查槍機。惟有成才很難堪地看著自己那桿如同骨折般包紮著手的自動步槍。
成才卻又給自己加了碼了，他說你那槍是半自動。那我就只許打單發，連發算違規。
高城忽然看著成才：怎麼著？你還是樂意在這兒獃著，不去我那偵察營？
許三多連忙說回來，得空就回來看你們。
那就好，不像你二哥，只能說長老了幾歲而已。
草原上，軍車搖晃著前行。高城不時有一眼沒一眼地打量著對面悶坐的許三多。
屁話！這個軍的速度和火力，在九十年代就世界拔尖了，這還用你說呀？我是說你怎麼應付？我的假想敵是跟你們死老A……你以為我把你從團里拉過來是讓你說這種屁話呀？我是問你在那個山頭上會怎麼應付？
忽然，許三多問道：成才，多大的事情能讓人進監獄呢？
高城不太滿意地瞧他半晌：我現在倒是佩服你了，可你也不能老是連眼神也穿了制服似的。高城的感覺很對，成才的眼神和口氣都像穿了制服似的：是。成才又說了一聲。
他說副營長，這不行……
這就對了，成才，我也不知道你碰上了https://read.99csw.com什麼事，可以後別那樣了，貌似兵味十足，其實是對所有人充滿警惕。老A怎麼殘害你了？
他說是不是崩著了？對不起，你扔太快我也只好快打了。
高城忍不住笑了笑：我這幾號兵最近練的可就是專打移動的。
許三多搖搖頭。高城從身後過來，又端來一個食盒讓成才接著。
怎麼樣？……
成才看著許三多的表情說：你就別想了，老伯那麼個人能惹什麼大事啊？
槍王，六發子彈你也要還給我？
好，好著呢。
許三多想，跟成才比起來，他那算什麼屁心事呢？
許三多緊緊跟在二和的身後，二和陰沉的臉色讓他頗有些忐忑。
許三多突然想起爸爸來了，他說二哥，爹到底是怎麼回事？
成才遲疑著：……兄弟們剛像點樣子，我不能就這麼走了。
成才連忙打開艙門，把車裡的哭聲放到了外邊。
參謀沒感覺到氣氛不對，問道：副營長，炊事車問在哪開飯？
因為車票是戰友們給他買的，這回辦了個卧鋪。
高城在一塊好點的草皮上坐了下來，示意著讓許三多坐到他的身邊。
你是軍人！
高城拖出自動步槍與那些化整為零的假想敵對射著，因為目標突出他顯得甚是吃虧：
許三多被二和的三四十萬嚇著了：那麼多啊？
我們一直都是互相照顧的。
周圍的槍炮聲漸漸零落，那座山連土裡都在冒著裊裊的白煙，剛才這一會兒它幾乎被一個營的飽和打擊給翻了一遍。殘敗的工事和壕溝之間，車上的槍炮仍保持著警戒，車下的步兵在休息。幾個在衝擊中真真負傷的士兵，正被軍醫包紮。
沒有。
撞掉它！
許三多又是內疚又是難受，嘴裏只說了一個連長，就說不下去了。
暫時就暫時吧，大概你以前太純凈了，可是許三多，人沒點心事不算是活著的。我就覺得什麼無憂無慮是句害死人的屁話，有顆人心就得有憂慮，沒心沒肺咱就不說了。許三多，你已經是成人了，我這當連長的只能送給你這句話。
高城幾乎是有些生氣：你不是剛……
高城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地走開。
許三多說有啊！老伯，您現在再瞧見成才准就認不出來了。
許三多說不是的，成才，你自個都知道你跟以前不一樣。
許二和隱隱有些得色，他說那可不？教你個乖，花得多才掙得多。二和仍然還是喜歡這個弟弟的，伸手去拿許三多背上的包。
車上的機槍手利用原地轉向的工夫，打掃著周圍仍在抵抗的假想敵，直至一個一個地冒起白煙。
高城伏下身對著駕駛艙說：四點鐘漏掉了一個，清除它！
爸糊塗，我一瞧那合同擬的，他不知咋整的是個承擔人。沒掙過錢的人就這樣，一看能掙點錢啥也不顧，到了把自己裝進去。
第二天清晨，袁朗的電話找過來了，接電話時，許三多感到十分的驚訝，他說隊長？您怎麼知道我在這？袁朗說你個當兵的，除了這你還能去哪？許三多嗓子立即就有些發哽了，他嗯哪了一聲，袁朗在電話的那頭，便像是看見了一般。
高城很有些內疚地看了看這片被自己摧殘得不成樣子的草皮。他於是撿起了一隻斷腿的蚱蜢，放在了自己的鋼盔里。
你這裏頭裝的都什麼玩意？
周圍的士兵都愣了。
成才回過頭：謝謝副營長。
高城忙說對，是我說了虛話了。這個地方最要命的就是沒有任何壓力，人沒了壓力就沒了重心，要飛要跑，要爬要跳，總之就不想個人樣穩當走道。我佩服你這點，成才，幾個月，全軍最爛的班成了能拿到任何地方亮相的班。車要加油，人也是要有個家的，以前訓練的時候拿個小山包都當個家，現在你們這0463成了咱家，別看它小，連個營指部都放不下，它是個家。
高城很想聽聽自己帶出的老A對這場演習的真實感受。
許二和卻莫名其妙了，他說好辦什麼？
成才想了想：一箱瓶二十四個，就要一匣吧？
聽了這話，那幾個兵眼圈就都有些發紅了。
我自己改裝的。
許三多說：其實以前我也消沉過，每次都有人幫了我，班長，連長，六一，都幫了我。這次我回來，還想有人幫我。可人都不在了。
周圍幾個兵已經拎了幾枝狙擊步槍過來了。
許三多說沒啥不一樣的，長大了幾歲而已。
成才一看就清楚怎麼一回事了：副營長說了算。
村長恨得直咬牙：那就回來看看嘛！等認不出來了還回來幹啥？我看見你個軍裝還以為我兒子回來了呢！
高城很得意地把箱子捧到了車燈光柱之外的地方，那大概是目前看上去最暗的一段。
這兒子，老說做成了什麼就回來，再做好了什麼就回來。你做成個天又咋樣？你做成個天還是我兒子！等你把爹忘了再回來，你做成個天又管啥用？
村長拿著煙說：不是我說你，咱鄉下人抽這煙做啥？什麼白石紅石的。特意進這兩條也快讓你抽光了，一條一百多，你燒錢哪？然後村長小聲地嘀咕著：我是說你想想你爹……
許三多說啊呀老伯，……我這不是故意的，我一時真沒想起來……
高城說：我見識過你的毅力和恆心，現在看你的樣子，大概這種事情我也沒有經歷過。
高城：那你幹嘛一定要去？
高城愣了，愣得一時無話，只剩了眼睛死死地盯著許三多。
列車到站的時候，是第二天了。下站時，他有些茫然，看著這已經具備些規模的車站，他有點不敢相信這就是他許三多的家鄉，還不到四年呀。走出出站口裡，他的茫然已經成了愕然了，當年離開時，這外邊應該是一片人聲喧嚷的集市，今天已經成了幾棟高聳的大樓和廣場。看起來市面的興盛遠過於往日。許三多彷彿來到另一座城市。和所有正在發展中的城市一樣，它的發展足夠讓所有離家近五年的人認不出來這是哪兒？
許三多看到，山腳下的一個隱藏read.99csw.com火力點，仍在噴射著火舌。
這兒行不？
聽得袁朗都有些感動了，他說這小子，想明白再說話。他說我找你是有事，不是隊上的事，是你家裡的事，你家裡來電話，我接的。
許三多後悔來錯了地方。他默默地坐在車裡，一動不動。
高城說：刀槍劍戟，馬上騎射，你學了什麼給我亮什麼。
開車的是甘小寧，他問許三多：你啥時候再來呀？……你再來可得勻出一個晚上給我，對了，還有小帥。……就這一晚上，全讓連長給佔了。說是說下了演習場就是哥們，誰敢跟他搶呀？許三多你說是不是？
只聽得三聲槍響，快得三響如同一響一般，然後他翻倒在地，就著天空上那點微光看見半空飛舞的酒瓶，又是快如一槍的三槍。
為什麼事許三多？我能知道嗎？高城看著眼前的許三多，心想好好的一個兵，怎麼被那個死老A折磨成了這樣了？他心裏有點恨。
高城的語氣是在有意的挑釁。
村長不改他的官腔，他說我那兒子有什麼長進沒？
這種光線根本沒法瞄，你肯定還給我假方向，所以乾脆這樣還看得清楚些。
他替下那個士兵，看看那箱子里還剩下的六個酒瓶，不知又生了什麼壞主意。
甘小寧提了許三多半邊身子，拖著就走。
許三多有些擔心：你哪來的機會呢？他們會再選你嗎，沒時間來測試每一個人。
為什麼要改裝？如果我沒搞錯的話，你這是運動汽槍上的瞄準鏡，兩三百塊一個的便宜貨，連軍品規格的腳巴丫子也夠不著。
誰呀？
坐坐坐，我就問你成才他好不好！
剛被淘汰，但還可以再試試。成才並不迴避這個問題。
許三多收拾的背包的時候，成才在旁邊告訴他：
那幾名狙擊手從響了第三槍后就基本鬥志全失了，只有一個人撈著開了一槍，可他瞄的那個酒瓶早已經爆開。而成才已經轉向另一個方向。那名狙擊手只好苦笑著放下槍，根本不是一個數量級的。
用趁手的傢伙，其實是我佔便宜。
電話里什麼聲音出沒有。
高城以為成才服軟了，說放心。你可以打連發，這兩槍一個檔次嗎？還真占你便宜？
燈光漸漸地熄去了。
高城有意敲了敲指揮車，說：車裡的別死不吭氣，給個亮！
袁朗卻說：我不是催你回來！也不要看你那張強裝的笑臉！
沒有了……暫時沒有了。
咱們營那幾把好槍都來了吧？
袁朗說：心裏那事還沒了呢？
我還想去老A。成才說得是斬釘截鐵的，許三多和高城因為他這一句都滿臉驚詫地看著。
許三多說練什麼？
許三多親昵地沖二哥樂了：沒多沉，我正好鍛煉身體。
打什麼靶？固定還是移動？
怎麼個好呀？你們倆在部隊上有沒有互相照顧？
許三多搖著頭：……幫不了的，進監獄啊。……
二哥！
高城點了點頭，接過那個彈匣，順手拿過成才那枝怪模怪樣的槍。大家都很愕然，因為他只手拎著槍指向那輛指揮車的方向。
二哥，我還是沒聽明白。
成才：我在那兒栽過跟斗，連長。
許三多愣了，他說您好！您是……
許三多猶豫不決地看著成才的背影。
那還不說再見？高城攆著許三多，一邊對成才示意著什麼。
許三多由不得好奇地往外望去，這一望，他大聲地叫了起來：
高城甩著瘸了的腳：我就不愛聽鋼七連的人沒口子說謝謝。
成才背起許三多的背包，默默地跟在後邊。
老伯，我們天天都是這樣的。
許三多搖搖頭：那倒不是，不是我接的電話。
那怎麼瞄準哪？
家中暮色很重，許一樂除了多一些老態，他仍是幾年前那副略顯愚鈍的樣子。
參謀看著都驚訝了。
戰車在崩潰的工事上四處轉向，兩條鋼鐵的履帶深深地輾入了泥土裡。
我會等著的，我得等著。如果連等待都沒有了，那人還剩些什麼？
一個士兵已經搬了一箱空酒瓶過來，士兵們騰出了大塊場地。
許三多搖了搖頭：我就是想你們，我沒有心事。
機槍手忽然探頭有些不好意思對高城說：報告副營長，他剛才摘了我的鋼盔。
許三多說：這次出來是隊長給特批了一月假，他說讓先我好好想想。
車上的高城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
我這麼告訴你行嗎？這事賴我，我想讓爸掙點錢，介紹他個合伙人，收咱家鄉這些個山貨。沒曾想那王八蛋靠不住，跟爸簽了約，一卷啟動資金，跑沒影了。我再見他非活剮了他不行。
許三多的手裡仍在玩著那個彈殼，高城回頭看時，他已經把彈殼放進了口袋裡。
高城忽然狠狠拍了一下艙蓋，對許三多說：
五班那幾人都被偵察營的兵從人群中給推搡了上來。他們都很靦腆地微笑著，只有成才這個當班長的，顯得一臉的老成持重。高城指點著成才說：
許三多，你不出去看看嗎？高城在車上許三多說道。
二和愣了一下，他說我還跟以前一樣？我都不知道你說啥。你當了四年多的兵，我可花了三四十萬啦，還跟以前一樣？你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成才放下槍了。
高城愣了一下，哈哈在大笑起來，他說對對對，我好勝心切，忘了五班不配發子彈！這話說出去誰信？我這輩子見過槍法最好的兵居然是個沒有一發子彈的兵！都說槍法是拿子彈喂出來的？成才，你是拿什麼喂出來的？
許三多在望著遠處丘陵上的那兩個人影。那是高城和成才。
那就還是五位。你們五位在草原上，風吹，日晒，雨淋……
成才問許三多：你也有心事，許三多。
成才簡單地回答道：成。
許二和的口氣忽然就冷淡了，他說回來幹啥？你回來也沒啥用。說著把錢扔在熾柜上，掉頭走了。許三多愣了一會，背了包便跟在了二哥的身後。
許三多思量著：那也輪不到咱爸進去呀？
這小子，算你有心。傳我的命令，下車搜索殘敵，注意協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