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位都駭然了；實在都沒有留心過，都沒法回答。胡四最喜歡充內行，並且剛才的「結論」也是他一力主持的，他瞥了眾人一眼，好像是回答陸紫翁，又好像是要求眾人的贊助，大聲說：

他急忙告訴了坐在對面的小學校長。

她是一張方臉，大眼睛，粗眉毛，軀幹頗為強壯。如果她是六十多歲的老太太了，大概x縣裡人也就以為是「福相」。可惜她看去至多不過二十五六。然而也可以解釋是「貴相」。x縣裡人善於推測，便輕輕斷定潘女士大約是「將門之女」。甚至有人說，t埠頗多下野的督軍師長，其中有一位旅長，就是張不忍的岳丈。

胡三先生的本家胡四，探頭過去，眯細著眼睛，問道：

「哎，這又是拉扯得太遠了。」陸紫翁扮一個鬼臉，啞笑著九-九-藏-書回答。「況且諸位也沒留心看過，何必多說。」

「哎，陸紫翁不以為然么？」

胡四覺得自己要失敗了，便也連聲打岔道：「不用爭了，不用爭了，各人各相。」

但是茶客中間有一位焦黃臉的綢長衫朋友，左手端著茶杯，右手的長指甲輕輕地勻整地敲著桌邊，老在那裡搖頭；等到眾人討論出「結論」來了，他又哼哼地冷笑了幾聲。

「喂，老九，二十年前，黃二姐的手，不是我們都捏過么？可是黃二姐還是黃二姐，暗底下模著她的手，不會當她是什麼少奶奶罷！」

「哪裡，哪裡；諸位高見，——不錯；」陸紫翁的枯澀的聲音回答，茶杯端到嘴唇邊了；可是看見近旁茶座上的眼光都朝自己臉上射來，他便放下了茶杯，逗出一個rｅaｄ.99csw•coｍ淡笑，接著說道：「不過呢，兄弟有一句放肆的話，——八少奶奶貴相誠然是貴相，然而，嗯，各位留心過她的手么？」

陸紫翁微微笑著，便端起茶杯來，這回是喝成了。茶客們的聲音又嗡嗡然鬧成一片。胡四似乎得勝。但陸紫翁所提起的問題也並沒被人輕輕放過。商會職員姚瑞和忽然記起他曾經細看過一下那位「八少奶奶」的手，確乎有點「異相」。

「近來，宿將紛紛起用，貴泰山不久也要出山了罷？哈哈！」

「對呀！」商會職員姚瑞和在桌子上拍一掌，「所以我說不像是少奶奶們的手呵！」

陸紫翁聽得了側過臉來望著他們點頭微笑。

商會長周老九的肩膀說：

哄堂大笑了。小學校長和商會職員感到惶恐，但也陪著笑。陸紫九_九_藏_書翁也笑了一笑對胡四說：

「哦——哦？」商會職員的眼睛凸出得和金魚相仿。

善堂的董事胡三先生和「張六房」是老親，有一次對張不忍說：

「那麼，紫翁，你說六房裡——那雙手不——不大那個罷？」周老九搶著問，卻又把眼風在茶樓里掃了一轉，惟恐碰巧有「六房裡」的熟人。

張不忍還不明白縣裡人把他夫人的老子猜做了什麼。胡三先生似信非信地笑了一笑，可也不再問下去。過不了半天，胡三先生「不得要領」的新聞在茶樓里盛傳起來，熱烈地討論之後，紛紜的意見終於漸歸一致：無端說丈人死了多年的人，大概是沒有的，或者「六房裡的八少奶奶」只是t埠那位潘旅長的本家，但一定不是窮本家，只要看「八少奶奶」的衣服多麼時髦，見人的態https://read.99csw.com度多麼大方，——甚至有點高傲，便證明了她的來歷不小。

潘女士的衣服，在x縣裡自然能往「時髦」隊中算一腳。她是九月中旬來的，天氣很暖和，然而她披了一件大概是絲織品的沒有袖子的新樣的東西，——後來才知道這叫做「披肩」。

「四兄還記得年青時候的淘氣，可惜知音的人不多了。然而，話儘管那麼說，手，是——大有講究的。高門大戶的小姐少爺，手指兒都是又滑又軟，又細長。自小動粗工的，就不然了；手指兒又粗又短，皮肉糙硬。南街上吳木匠的老婆，臉蛋兒長的真不錯，可是看她一雙手，到底是木匠老婆。」

「啊喲！你不說，我也忘了；我捏過她的手，——」

「啊！謠言！沒有那麼一回事。雲仙的父親死了多年了，況且也不是……」

胡四也read.99csw.com聽得了，卻裝作沒有聽得，拍著旁邊一個人——

x縣的輿論對於一個人來歷，有時絕不肯含糊。張不忍之為「六房裡的老八」雖然由公眾一致的慷慨而給與了，並且由黃二姐這「活家譜」的幫襯確立了不可動搖的信用，但是關於潘女士的「家世」卻議論頗多。

於是談話換了題目。然而「八少奶奶」的手從此大大出名。每逢她上街，好事者的目光都射在她的手上。手不比臉，儘管成為眾目之的，也不會紅一紅，但也許因為時交冬令，風性燥了，人們都覺得「八少奶奶」的手似乎意外地粗糙。

「沒有什麼。外國規矩，新派，通行握手。」小學校長加以解釋。「好像，呃，硬得很，練過武功。」

「女人家的手，又當別論。相書上說——哦，記性太壞，總而言之，女人家的相，不在乎一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