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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三岔驛別莊 十四

第三部 三岔驛別莊

十四

「飛鞭看到姓楊的上了手銬被帶走。你最好儘快離城,到天水找如水好了。」
「這我早想過了。我不敢想象十年後老一輩都過去了,這個家會變成什麼樣子。你天生是杜家人,而我不是。但是我敢說,家庭的命運操在女人手裡。我們現在是有錢,不過富人如果長富,窮人就沒有機會了。這種事全憑天數。我不敢說,風水不會輪流轉。我只想看到我們家和和順順的。我說的太多了。最大的希望是要你勸父親回來,以後出嫁了,還可以陪他住在這裏。他們兩兄弟都很倔犟,他們能不能化解,全看我們了。」
官方的罪名可不是主席提出來的。他只是下令槍斃楊少河。起初讀李飛短文時,他還相當開心,覺得挺有意思。吃飯的時候對妻子提起,她一讀,臉色立即大變。
李飛一直想到這陌生的新疆世界探險。他認為自己應該離開西安一陣子。西安像一位好熟好熟的老友,新疆卻是新交,西安像一出家庭劇,有悲有喜,但是在新疆他可以見識真正的大場面,比方種族、宗教的大衝突。而且,他還想追訪滿洲兵的行蹤。與柔安初識,真不願和她分開。但是他感覺彼此相當投緣——至少他確信自己的——暫別絕不會帶來什麼改變。
「那我該怎麼做?」
「大人,我道歉……我冒犯了大人。」
「那天在舞會上,她和李先生說話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香華說,前幾個禮拜她借過車和他出去。」
柔安屏息張望,看大廳沒人,溜了進去,示意他跟過來,一進入嬸嬸房牆的陰影中,就不怕有人看見。
「我什麼都不知道。小姐在外頭的情形我完全不清楚。」
「我不喜歡急急地逃走,不過我本來就計劃去蘭州。」視線落在她身上,知道分開太難了。「柔安,」他說,「不會很久的。我知道一切都不會久。也許很難,不過我知道一定可以回到你身邊。」
「少教訓我。我做什麼我自己知道!」主席的獰笑突然消失了,把頭朝後一仰,對副官大叫著說:「把他拖出去槍斃!」然後跌回椅子上,發出狂笑。
「咦,哭過了?」
杜范林默許,柔安鬆了口氣。
「本來是主席不對嘛!我們誰不希望地方婦女平安?」彩雲說,「誰喜歡自己的女兒被綁呢!那個滿洲人一來,城裡就像雞籠里闖進只狐狸似的。這個主編本意是不錯的。你應該替他求情的。」
抬起一雙淚眼,她說:「他們如果抓到你,我寧願死掉。」
範文博迅速地看了他一眼。
範文博沉思了好一會兒說:「沒有,不過你留在家裡,我大概會找你。」
柔安盯著他看,卻恍恍惚惚,好像在聽,又好像沒聽進去。最後才說:「飛,我有個大要求,下周我要去見父親,你能不能來三岔驛住幾天?好不好?」
「一年!那我怎麼辦?」
一到家,唐媽就說:「你父親來信了。」柔安拆開來看,唐媽立到一旁,滿臉焦慮。
從來沒有人對柔安說過這麼得體的話。而春梅,本是個外人,靠努力升為「兒媳婦」,對杜家卻比正牌兒的兒媳婦更忠心。春梅和她一樣,常常為杜家著想。
「《新聞報》的主編被抓,報社也查封了。」
「我登的是實情,大人。那些事誰不知道?」
「誰說是主編?」
「三姑,我不是套你。女孩子到了這個年齡,誰不想結婚?前幾天的舞會上,我看到你和他談話,我心裏就想,他和你好般配!坦白說該是你父親替你安排這樁姻緣的時候了!」
電話響了,李飛衝過去,是文博打來的。「飛,你母親捎來口信,幾個士兵到你家抓你……不,你母親嚇壞了。是你嫂子掛電話來。她們告訴士兵,說你去洛陽了。士兵搜了屋子。……我想他們不會再怎麼樣了,算你運氣好……行李,你嫂子送到我家來了。我去車站買票,我的人會保護那個地方。萬一有什麼不對,他們九九藏書會警告你。」
「媽,也許會有警察來找我,就說我去洛陽兩天,警察有沒有來,你可以掛電話到范家告訴我。」
「柔安,替我打電話給文博好嗎?看看母親有沒有消息來,如果她掛來電話,讓她把我的行李送到文博那兒。」
「你敢的。來呀!你坐我的位子。我的煩惱夠多了。」他站起來,一雙手摸著大臉,「來呀!坐在那兒。看你喜歡不。我讓你當主席。」
他替她叫了輛黃包車。
李飛在柔安家附近下車,走了過去,他以前沒來過「大夫邸」,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邊門。
「她上哪兒去了?」他問唐媽。
「我會轉告他。他不能不躲一陣子。只要過段時間,當局就會忘掉這回事。他的朋友,或是我叔叔,也許能替他說幾句話,他就可以回家了。」
第二天李飛收到上海《新公報》拍來的電報。要他去蘭州,可能的話,甚至到更近邊界的地方。社方很滿意他的報道,對新疆也很感興趣。主編特別要他追訪漢人名將馬仲英的生涯計劃和野心。新疆是一個封閉的世界,幾十年來不但是種族衝突的所在,因為地理位置的關係,也是列強外交協商的主題。中國對它的掌握向來不穩。居民百分之七十是維吾爾和其他回族部落,世居數百年。他們對中國臣服與否,常視中國朝代盛衰而定。因此這種政治真空的情態,吸引了外力的覬覦。蘇俄的勢力一天天滋長。英國希望它能保持這種半獨立的緩衝狀態。日本因為俄國成為蒙古背部的威脅。也就是說,新疆素來如一團迷霧,一向被中國遺忘,只是最近蘇俄的擴張和馬仲英的開墾,眼看它即將成為一個橫跨中亞的回教帝國,卻使新疆成為大家注意的焦點。還有,滿洲的敗兵退守在那兒,也造成了新的問題,因為它很可能破壞局勢。
「杜小姐,你是好孩子。如果能幫助他回到我身旁,我終生感激。」
「你一定要阻止這件事,大家是在捉弄你。」
「幾個月而已。」
「我大概要離開一陣子,文博,請你多照顧柔安。我要她有困難就來找你。行嗎?」
「反正不是自己女兒,隨她去吧!」做嬸嬸的說。
春梅湊過來,柔安覺得她正在打量自己。「聽說警方在找李先生,他躲掉了。我很擔心,因為我知道你們是朋友。」
她要唐媽到院子里,看看走廊有沒有人。李飛輕吻柔安說:「別忘了去三岔驛。」她沒應聲,不情願鬆開他的手。
「你以為將軍會喜歡嗎?如果這次不阻止這類的事,你還想當他的拜把兄弟?」
第二天春梅帶了一包藥材給柔安。「麻煩你把這些帶給他,不過我很難過,誰替他煎藥呢?就算那兒有傭人,也比不上自個兒家呀。再說,誰知道他肯不肯按時吃藥呢?」
夕陽照在院子里,六角形的院門通向大院,沿著她嬸嬸的房牆道走廊,可以進入旁邊的拱門。
「街上的人都這麼說呢。他戴著黑邊眼鏡,臉色像白粉似的。士兵把大家趕走,然後把報社封了。你有沒有事要我做?」
李飛掛上電話,深深吸了一口氣。「士兵真的來了,」他草草地說,「幸好我逃開了。」
老太太伸手拍著柔安的肩膀。柔安一時酸楚,因為已經好久沒有接受母親的撫愛了。她突然趴在床上,號啕痛哭。老太太知道這個女孩深愛著他的兒子,只是難為情不能直說罷了。
一回到房間,她就體力難濟。她看到一個小時前李飛還坐過的椅子。然後想起他母親一定很焦急。她打電話過去,告訴她自己親眼看見他平安上車。「李太太,您兒子平安。我下星期還有機會看到他,可以替你帶口信去。我走前會來看你。」
「不用。」
柔安覺得這個小家庭特別溫暖,有慈祥的母親,又有知足的嫂嫂。她叫了一輛黃包車回家,手上捧著李飛的衣物,內心充滿溫暖,他家人已read.99csw.com經接納她,她毫不孤單。
老太太感激地望著她:「我兒子惹了那麼大的麻煩,我一個老太婆,也不能做些什麼。叫他照顧自己,三餐小心。我不知道能不能再看到他了。」老太太拿出手帕,不斷地拭淚。
到了車站,看見範文博帶著行李,天黑了,幾盞吊燈在擁擠的月台上映出幾道黃光。
走到自己的小院,柔安加快腳步,唐媽站在廊上。
「會被槍斃。」杜范林只吐了一句,好像這事頂自然不過。柔安打了一個冷戰。「作者也會。」
「為什麼?」春梅問道。
「被他們開開玩笑又何妨呢?」主席平心靜氣地說。
「我剛好路過。一大堆人圍在那兒。士兵抓著一個人出來,我想可能是你的朋友,所以來告訴你。」
杜范林一臉陰霾:「這不可以。我對她父親有責任,而且咱家的名譽也要顧。等她父親回來,我要他趕快把女兒嫁出去。我提過銀行家陳經理的公子,可是她說什麼也不答應。」
「我哥哥人很固執。」杜范林說,「但是柔安,你身為女兒,應該勸他回來才是。」
柔安注視著這位白皙、慈祥的老人,她是自己心愛人的母親,心中立刻溫暖起來。
李飛打量著這間屋子。敞開的廳門內就是她父親的房間,可以看見不少的書籍和一座舊式的櫥櫃。對面是柔安的卧房,一扇綉簾掛在門口。
他抓緊了她的手,一面擔心行李怎麼拿。四月的白晝加長了,梨樹的長影斜映在屋外的石板上。
範文博走出車站,看見柔安轉身不斷拭淚。他上前說:「杜小姐,我不知道你在這兒,如果有什麼事我能幫上忙的,希望你來找我。」
「他已經到天水了,沒有任何危險。我會去看他,您如果有東西要給他,我可以一塊帶去。」
火車繞著渭河,駛進咸陽站。他逐漸清楚,自己已離開西安,不知哪一天才能回去。而他關愛的每一個人都在那兒。內心一陣絞痛。他永是西安的一部分,西安已經在他心田裡生了根。西安有時像個酗酒的老太婆,不肯丟下酒杯,卻把醫生踢出門外。他喜歡它的稚嫩、它的紊亂、新面孔和舊風情的混合,喜歡陵寢、廢宮和半掩的石碑、荒涼的古廟,喜歡它的電話、電燈和此刻疾駛的火車。離城使他難過,但是並不傷心。他在心裏低聲說:「再見,西安,我會再見到你!」然後他笑了。
彩雲說:「如果真是這樣,我們也可以少操一點心。現在女婿也不好找啊!唐媽,你還知道些什麼?」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有心幫忙。你瞧瞧我們家,外表看起來好得很。二叔搬了出去,你父親和老頭子又合不來。整個家,叔叔孫兒的人數,實在不夠興旺。你應該勸你父親回來,這樣才像個家。我不知道你對我有什麼看法。我是以傭人的身份進來的,我能反抗什麼呢?當初我和你同樣是少女。祖恩一出世,生米煮成熟飯,我毫無辦法。別人都以為我野心很大,我不是替自己說話,但的確是女人一做了母親,第一個考慮的就是她的孩子。所以我留下來了。既然不能離開這個家,我就儘力而為。維持這樣一個大戶,可不是件容易事兒。將來如果我不拚命爭取,恐怕連葬在祖墳、用杜家墓碑的權利都沒有。」
報館被封,主編被槍斃,也不是第一回了。「哦!」他自忖道。匆匆走出房間,和母親話別。
「不必了,阿三會陪我去。」
「什麼時候走?」
「不知崔遏雲怎麼樣了。」春梅說,「她一直沒有再出現。可是,那個主編會有什麼下場呢?」
他傍著她坐下來:「柔安,時間不多了。我會想你,我們可以通信,你要常來信,再大的變化都不能拆散我們。」
「我們是好朋友,」柔安即刻回答,除了唐媽,她決定不讓其他人知道這個秘密,「她提前度假去了。」
她對自己說,她要開開心心的,把一九*九*藏*書切煩惱拋開,那麼日後他在新疆就可以回憶這難忘的七天了,以後她叔叔也許會聽到些風聲,可是她不在乎。這世上她所關心的事物並不多,而她確實關心與李飛的情愛。他們上喇嘛廟,李飛會見到她父親。父親會不會喜歡李飛呢?他們有沒有時間訂婚?
柔安深深地被她的誠心感動了。
「唐媽,這是李先生。」然後轉向李飛,「她就像我親生母親一樣,你不用擔心。」
接過行李,跨上月台。李飛回頭張望,曉得柔安在某個暗處正注視他。舉起手,揮別夜色。火車快開時,他好像看見有條白手帕在亮處揮舞,若隱若現。他站在踏板上,直到開出車站,才找一個空位坐下來。火車愈開愈快,向著夜空發出陣陣刺耳的長鳴。他站起來把行李放在貨架上。然後坐下整理一切思緒。他摸著面孔,手指插|進頭髮里。這種舉止好像槍林彈雨闖出來的人,摸摸自己的頭顱是不是完好如初。他笑了笑,點了一根煙,車廂內的乘客稀稀落落的。他知道自己安全了,卻不知小楊會有什麼結果。然後又想起匆忙告別母親,又到柔安家秘密約會的經過。在混亂的情景中,還有一片溫馨的香甜——他們的初吻,她的聲音,她驚懼的明眸,她聽到士兵搜家時的啜泣,尤其她還提出兩人到三岔驛的計劃。這種熱情已壓倒了被追捕而逃跑的心情。她經過不少困險,他確信她還肯冒更多的困險。這份感情像火焰,強烈地燒灼著他。宛如夜空下的一盞燈,深白、空靈、微妙、平和,卻又精緻璀璨。
他握緊母親的手,依依不捨地放下。
「別管我。你先走,我可以看見你,你卻看不見我。」
「柔安,第一次看到你時,我就很喜歡你。你別見外,看在我兒子面上,如果能常來玩,我會很高興。」
暮色蒼茫,李飛悄悄溜出走廊,進入前院,唐媽正在等他。
他定睛地看著她:「文博也許可以幫忙,不然你父親或你叔叔也可以替我說幾句話。記住,有任何情況發生,文博和如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可以去請教他們。我會請文博照顧你。」
「我不能攔你,不過新疆太遠,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你呢?」
電話響了,是香華找柔安。她剛聽說那家晚報被封鎖,主編被抓。她讀過李飛那篇文章。柔安盡量平靜地聽著。香華直接問起李飛,她馬上回答:「沒聽到什麼消息。我想一定平安吧?」
「誰叫你登實情?報紙沒別的事干啦?你管你的報社,我管我的政府。現在你居然想教我怎麼管政府!」
杜范林說:「一定是為了前天發出的那篇文章。」
「唐媽,你到院子里看看有沒有人來。」
「杜小姐,有沒有我兒子的消息?」
「明天看報再說吧!」叔叔敷衍地說。
巷子里很靜,他跑過後巷,叫了輛黃包車,來到範文博家。
柔安面色已緩和下來:「我看過你家了,你還沒看過我家呢。這棟房子是祖父蓋的。」
做完這件事,心裏好過多了,和唐媽暢談好久,才上床去睡。腦子裡激動得亂鬨哄的。今天是他們第一次接吻,他也是第一次上她家。情緒、印象、恐懼、愛情、日後的計劃一一湧進她年輕的腦海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三岔驛之行,她可以單獨陪他一個禮拜,珍貴的一個星期,然後他就要遠行了。
「畢竟已經二十二歲了。」彩雲說,「也難怪她會對男人感興趣。」
「我倒沒這麼說。不過他會被槍斃的,你知道主席的作風。這是他自己不好。年輕人喜歡教長輩怎麼管政府。明天你們瞧吧,除非有人替主編求情,否則他頭上少不了挨上幾顆槍子兒。」
「你到西側邊門,我在那邊接你。」
他的眼又亮了起來:「當然好哇!我可以到山上等你,走以前,我們若能共度幾天,那真是太好了。」
春梅插|進一句話,使大家都松下心來。
唐媽一直站在門口,九*九*藏*書一面等柔安回來,一面聽大家說話。
柔安已經親眼看見李飛逃離禍難,很開心。叔叔認為李飛會被槍斃,字字都刺耳。她不了解李飛逃得多麼驚險。心裏只想,只要他能脫險,任何犧牲都值得了。
「還是來催我去。他不太舒服。」她咬咬嘴唇。「爸爸真不該住在喇嘛廟裡。如果生了病,也應該回來看醫生。」
「我會的。」她說。
「別煩,」李飛想安慰她,「她們告訴士兵,我不在城裡,已經沒事了。」
端兒出去泡茶,喝過茶,大家圍坐,母親問到柔安的生父、生母的情形。接著李平把一封寫給弟弟的信交給她,信上有天水、蘭州幾家必要時可以預支金額的店名。端兒也拿出一包長袍和鞋子,托她帶去。
「主席,我無意對政府表示不恭。我們的婦女太不安全了……」
「現在來不及解釋了。我不能掛電話回來,媽,我大概要離開一段時間,不過別替我擔心。」
柔安聽了,脊骨都涼了,對著手帕暗泣。
幾天以後,柔安接到李飛安抵天水的消息,就去看他母親。老人家思子成疾,躺在床上。端兒帶她進婆婆房間。大哥李平也在,柔安第一次看到他。
「好哇。明天見。」
「我靠緣分。」柔安不置可否地說。
範文博拉長了臉:「你親眼看到的?」
第二天,報上登出《新聞報》被封,主編楊少河被殺的消息。立即槍斃,震驚了很多人。主席這麼快採取行動,一定有特殊的理由。平常主編入獄,一般人都期待有人出面說情:在保證他日後「悔悟」及改變論調的條件下放出來。官方報紙所以發出這條新聞的原因是:第一,楊少河已經被證實是「反政府」、「不尊重當局」;第二,戰亂時期,楊少河傳播謠言,擾亂人心,動搖人民對政府的信念。
「你怎麼知道的?」
母親敦厚的臉上呈現驚慌的神色:「兒子,發生了什麼事?」
「你認為他該槍斃?」柔安快速地看了叔叔一眼,極力遮掩心中的情緒。
「我很希望你能見見你父親。」
「火車站常有動人的場面。前幾天我看到一對母子在車站分別,那個老太太哭得真夠瞧的了。」
「到這裏就沒人會知道了。」
主席湊近楊少河,小眼睛一眨一眨的:「原來你不敢啊!你不敢坐那個位子。我讓位給你,你為什麼不敢要?」
打了個電話給柔安,說明大概。
柔安愣了好久。她聽到他絕望的聲音:「沒時間了,柔安,我能不能來你家?沒見到你,我不走,還剩一兩個鐘頭。」
「我怎敢,大人。」
「可能明天。」
柔安對春梅好感倍增:「有。我和李飛戀愛了。」
唐媽隨著入客廳。
柔安有點困惑。嬸嬸從來就沒有和她說過這些話,不知道該不該和春梅聯盟。她會是一個有力的盟友。
李飛掛電話給柔安,說他決定去新疆,她嚇了一跳。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去多久?」
「他那兒的人蔘大概吃完了。」春梅說,「上元節時曾託人帶過一次。前幾天陳家送我們幾兩上等的高麗參。如果是咳嗽,明兒我去抓一點四川熟地和術油,讓三姑帶去,說實在的我可不願意看五十來歲的老人隱居在廟裡。他不該拿自己的病開玩笑。」
柔安一臉羞紅。「我聽說了。」她趕緊回答。
「一年以後,主席就會忘得一乾二淨。」
她沒趕上晚飯,好多次沒在家用飯,叔叔也注意到了。
「我必須馬上離開,可是我要先見你,一定要。一定要。」
「范大叔,我親眼看見幾個兵跑進新聞報辦公室,抓了一個人,用手銬帶走了,聽說是主編。」
「我走後,請去看看我母親,你可以把她的情況告訴我,因為她不識字。她單純而真誠,會愛你若己出的。我告訴過她,我愛你有多深。」
深邃的目光充滿焦急和柔情,她悄悄關上門。才發覺李飛的手臂環住了她,一轉身,迎著他熱情的注視。https://read•99csw•com彷彿花朵面對太陽展顏,雙唇自然地貼合在一起,這是他們的初吻。她旁若無人地抱緊他,睜開眼,低低地說:「往裡走,我帶路。」
第二天四點鐘,飛鞭到範文博家。有大情況出現,飛鞭向來很興奮。他頭上纏著黑布,兩隻大眼閃閃發光,面上的肌肉扯得緊緊的。
現在輪到老太太來安慰她了。女孩兒一邊啜泣,老人家慈祥的雙手一邊撫摸著她。
「你該把名字和祖恩、祖賜並列在大哥墓碑上,使身份成為不爭的事實。」
「我陪你一道去。」
春梅一旁靜聽。「可能是在戀愛。」她笑笑說。
「不怪你。可是如果你不能回西安來,我就離開西安。是不是你永遠不能回來了?」
「身為主席,居然不知道該怎麼做!你真是老了!只有採取強硬的手段,將軍才會相信你的誠意。」
「我該把那篇文章給你看,你一定會阻止我發表。」
唐媽行了禮,用眼睛打量這位小姐常提到的年輕人。
「一定是那篇文章惹的禍。」
「只要她需要幫忙,我一定儘力。」
柔安站在門口,他一走近,她就低聲說:「進來吧。」
「他如果不離開,你還得上丁喀爾工巴廟去看他。要不要我派人護送你去?」叔叔說。
範文博立刻掛電話給李飛。
「我會儘力的。」
「搭下班車,愈快愈好。」
「我想對你說一件事,」她說,「那天在舞會上,叔叔叫你嫂子,我是奉命行事,現在我心裏可真的是把你當做自己的嫂子。你對這個家,想得比男人還周到。」
李太太撐起身子,提起床簾,拍拍床邊要她坐下。頭上的黑帶子除下了,白髮皤皤然。柔安覺得,她比初見時蒼老了好多。慈祥的臉急忡忡地望著她。
柔安甩甩頭,無可奈何地表示接受。「那麼還有一個多鐘頭。」
柔安回到餐桌,大家問她電話內容。她心裏忍不住快意,李飛逃脫了。
「拜託,飛,今晚我不能出來,明天可以,六點才能,春假期間我打算到三岔驛去看父親,希望你也去。」
粉頰上一片酡紅。
「唐媽,好好照顧小姐,」他說,「我大概要離開一陣子。」
柔安走進屋來,一臉通紅,室內的話題突然中斷。
還沒有消息。他們屏息坐待。
唐媽進來點燈。李飛看看表,起身告辭。
「現在操心也沒用了。你必須離開這裏,才安全。」說完,捏捏他的手。
「我恨不得立刻動身。」柔安一臉激動。
他收到如水的信。說他和遏雲一切順利,正打算去天水和她父親會合。然後帶他們去蘭州,遏雲在那兒比較安全。字裡行間,可以感覺到他對遏雲愈來愈認真,有心作長遠的打算。
唐媽出去后,她說:「你想該怎麼辦呢?」
柔安真是滿懷感激:「我會盡量勸他。」
開飯時,杜范林轉向妻子,用長輩的口吻說:「堂堂一個大閨女家像懷春的母狗一樣跑來跑去,成何體統?她到底在搞什麼?」
「你先走,我遠遠地跟著,看你平安離開。」
當晚把人犯找來,他雙手被銬,嚇得打抖。「你登那篇胡言,是什麼意思?」
「你去哪兒了?」叔叔一口嚴厲的語氣。
「男人都傻。」春梅苦笑說,「你還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呢?」
「我不能就這麼走,我想見柔安。」
話題轉到女伶私奔和回城的經過。
晚餐桌上,她嘆氣父親生病的消息,還把信拿給叔叔、嬸嬸看。
「趕快離開。姓楊的被抓,報館也被封了,儘快來這兒,別冒險。」
「到車站送朋友。」她發覺大家的眼光都落在她身上,只有春梅臉上有一絲笑容。她幾乎鎮定不下來,腦海一片紊亂,她真希望不必吃晚飯,馬上回房休息。雖然先擦過眼睛,臉上也搽了粉,激動過的神色仍然看得出。她理理頭髮,急忙坐下。彩雲瞧見她眼睛腫腫的。
「放心吧。她就像我親生的女兒。」
「我搭七點的車走。」
「到車站送個朋友,很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