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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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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黨走解釋來解釋去火就躥升到了腦門子上,再加上路人經過紛紛駐足觀望,更讓他心裏焦躁,忍不住就罵起人來:「他媽的小兵崽子,老子當紅軍的時候雞雞上還沒長毛呢,扛那麼一根燒火棍在老子面前裝什麼洋蒜?你再敢攔我,我就敲斷你的狗腿,你信不信?」說著就揮舞著那根用來懷舊的打狗棍作勢要敲人家的腳孤拐。武警戰士專門訓練來就是對付暴徒的,哪裡會把他這樣一個不土不洋、不工不農、不仕不商,有點像叫花子,又有點不像叫花子的瘋癲老頭放在話下?嘻嘻哈哈邊勸說邊就想動手解除他的武裝。也怪武警戰士太大意,沒把眼前這個老頭子跟久經沙場的老戰士聯繫起來,更怪跟黨走習慣了繳別人的械從來不讓別人繳自己的械,看到武警戰士要動手搶自己的打狗棍,本能地就虛晃一槍,把打狗棍在武警戰士面前晃了兩晃,做了個左突刺的刺殺動作,武警戰士剛一閃躲,跟黨走扭身轉到了人家身後,把打狗棍當成了槍,一下子捅在了武警戰士的腰眼上:「繳槍不殺!」隨著喊聲,伸出一隻手就把人家的槍從肩膀上摘了下來。
吳修治說:「那怎麼會,找上級領導反映問題是您老人家的民主權利,誰敢阻攔你?我找你是想聽聽你對我們選拔任用幹部有什麼意見和建議,意見建議你都說了,我受益匪淺,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對我這個老部下多多少少有點信心,有什麼問題盡量先跟我溝通溝通,我不頂事你再找上級領導,我派專車送你行不行?」
跟黨走不服氣:「你說得輕鬆,我打電話找你,你下來接我,我知道你的電話是多少號?」
吳修治怕了他了,這老頭年歲大了,脾氣反而越來越火爆,一句話說不好真怕他再跑到省里去找領導。這一次如果再去找,肯定更有經驗了,不會再跟武警戰士干架了。想到宋書記提到跟黨走和武警戰士干架的事兒,吳修治就好奇地問他:「老領導,我聽說你跟省委大院的武警戰士干架了?怎麼回事?」
吳修治說:「那當然了,不然人家怎麼能當省委書記,我只能當一個市委書記呢?不過話好說,事情不好做啊,改革選人用人辦法,哪有那麼容易?這麼多年了,都是這麼辦的,突然要改革,還真得好好研究一下,可別違反了黨的組織原則。」
吳修治連忙說:「您別走,快到飯點了,今天我請您老吃飯,多少年我沒跟您老在一起吃過一頓飯了,吃飯的時候您老人家再好好談談您的https://read.99csw•com意見建議,越具體越好……」
跟黨走說:「什麼是組織原則?黨章就是組織原則,只要符合黨章就不會錯。黨章規定各級黨組織的最高權力機構是黨的代表大會,黨的委員會是代表大會的常設機構。黨代會一開完,黨代表就徹底解散了。你們什麼時候又真正尊重過黨委會?動不動就是常委討論,其他那些黨委委員都是選出來擺著看的?常委會就能取代一切?為什麼全委會就不能決定幹部選拔問題?全委會的級別和權力應該高於你們那個常委會嘛。你是真不懂還是裝傻?回去好好學學黨章就啥都明白了。」
跟黨走說:「沒什麼事情,武警不讓我進去,我就把他的槍繳了,後來事情鬧大了,驚動了省委宋書記。」
跟黨走來找吳修治比找省委宋書記輕鬆得多,因為市委的門衛認識他,知道他是市裡唯一一個還活著的老紅軍,所以二話不說,也不敢說二話就讓他直接衝到了吳修治的辦公室。省委看大門的武警卻不認識他,所以讓他差點當場動手教訓那個「小兵崽子」。他那天到省委並沒有打算找省委書記,只是想找一個負責任的省上的領導揭發檢舉趙銀印跑到銀州市替自己的女婿要官的事兒,同時也替吳修治開脫一下,證明他去威嚇趙銀印並沒有吳修治的指使,「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跟黨走這一輩子還沒有讓別人替我背過黑鍋,別說吳修治沒有指使我,就是他想指使我,能指使得動嗎?」這是他事先想好了的說辭。
跟黨走老臉微紅:「繳一個小兵崽子的槍,也沒什麼值得誇耀的,別說這事了,我有正經事跟你說。」
腰眼是人類的神經敏感部位,棍子捅上去又癢又酸,武警戰士讓跟黨走一棍子捅得半邊身子都發麻,隨即覺得肩膀頭一輕,那支挎在肩膀上的半自動步槍就到了跟黨走的手裡。武警戰士大驚,既羞又惱,作為一名戰士,讓人家繳了械就是奇恥大辱,小戰士幾乎要氣哭了,忘了戰鬥要領,撲上來有如頑童爭搶食品玩具一樣要搶回自己的佩槍,跟黨走卻拿著他的槍就要往大院里沖,站在大門另一邊的武警戰士看到眼前發生的事情也急了,衝過來幫著失去武裝的戰友攔截跟黨走。跟黨走知道這幫武警戰士站崗拿的都是空槍,也就是做做樣子給政府機關裝威風用的,所以根本不怕武警戰士真的動武,把剛剛繳獲的半自動步槍挎到自己肩膀上,兩隻手把自己的打狗棍當成了三八大蓋,做出刺殺動作:九*九*藏*書「突刺刺……防左右突刺……防右左突刺……」自己給自己喊著刺殺口令,就像在練兵場上一樣跟人家武警戰士對峙起來。武警戰士和旁觀的人們都認為,這是一個從神經病院里流竄出來的瘋老頭在瞎胡鬧,既不能跟他動真格的,又不能眼看著他把自己的槍搶走,又急又氣又無奈,兩個戰士圍著他轉圈子,卻沒辦法下手。省委大院外面就是通衢大道,過往行人如過江之鯽,見到省委大院門口正在上演這麼一出武打戲,紛紛圍攏過來看熱鬧,還有好事的人跟著他喊:「突刺刺,防左右突刺……」
他在這裏跟人家講道理,人家卻已經作好了戰鬥準備,終究他把武警戰士的槍給繳了,雖然最終退還給了武警戰士,但問題的性質已經變得非常嚴重,起碼人家要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於是趁他正在慷慨激昂的時候,警衛班長一聲口令,十幾個戰士蜂擁而上,想把跟黨走老爺子一舉擒獲。跟黨走久經沙場,什麼樣的險惡場面沒有經歷過?他心裏明白人家不可能丟這麼個大臉讓他輕易走脫,再說了,他要辦的事情還沒辦成,如果就這樣讓人家抓了,耽誤事兒。於是趁這十幾個戰士一窩蜂撲上來的混亂時機,給沖在最前面的戰士使了個絆子,人家一個趔趄,他就從漏出的人縫裡躥了出去。說實話,這些武警戰士根本不會對他這麼一個老人動真格的,不然對付他這一個老頭子,一個人足夠了,根本用不著這麼多戰士,人家還是想用那種大網捕魚不傷魚的方式來解除他的武裝而已。
到了省委大院外面,站崗的武警把他攔住了,讓他出示證件,然後再去登記。他摸摸口袋,才想起來,兒子兒媳前兩天給他介紹老伴,要去相親,把他原來經常穿的滌卡中山裝扒下來,給他換了一件老鼠皮顏色的西裝,紅軍證、國務院頒發的老幹部離休證還有身份證都在中山裝裡頭,今天走得匆忙,啥證也沒帶。沒有證件武警就不讓他進大門,他說我是銀州市的離休老幹部,要找主管幹部的省上領導反映重大問題。武警戰士根本就不聽他這一套,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滿臉都是詫異和警惕。也難怪,在正常人看起來,他的打扮確實太怪異了。兒媳婦給他穿了一身西裝,腳上卻又是一雙布鞋,領帶也沒打,西裝扣子扣得嚴嚴實實一個都不能少。特別讓武警戰士提高警惕的是,他還提了一根可以用來當武器的棍子。這樣一來,無論他怎麼解釋,武警都只有兩個字:不行。
跟黨走九*九*藏*書朝上看看,果然宋書記在窗口笑眯眯地朝他招手。跟黨走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剛才像耍猴,讓省委領導看笑話了。辦公室主任看到武警還圍在四周虎視眈眈,就說:「還圍著幹嗎?這是老紅軍跟黨走,聽說過沒有?人家十歲就當紅軍了,你們今天敗在人家手下,是光榮,不是恥辱,還不向老紅軍道歉。」
跟黨走說:「不會吧?該批評的是趙老賊啊,他怎麼反倒批評起你來了?」
跟黨走說:「我不跟你吃飯,現如今你們吃飯都是公家花錢,看過那本《 接待處處長 》沒有?那本書上說,公款吃喝是亞腐敗,亞腐敗導致亞健康,胃潰瘍、脂肪肝現在都成了你們這些領導的職業病,我才不想得那種病呢。」說完,拂袖而去,出了門又跑回來,撿起他的懷舊打狗棍咚咚咚在走廊里留下一串腳步聲走了。
吳修治讓跟黨走說得直眨巴眼睛,說來慚愧,作為市委書記,他自認為對於黨的章程已經非常熟悉,今天讓跟黨走一說,才感到自己對於黨的章程的理解還停留在會上念一遍,不求甚解的階段,並沒有認真地研讀、深刻領會精神實質。
武警戰士自然都認識省委辦公廳主任,見到他認識跟黨走,就停了下來不再抓他,但是也不願意輕易放過他,他隨隨便便繳獲人家的槍支,讓武警戰士耿耿於懷,武警戰士仍然保持著對他的包圍態勢。跟黨走說:「我來找省委領導反映重要問題,他們不讓我進。」
吳修治誇張地感嘆:「老領導真厲害啊,居然把人家武警的槍都繳了,厲害,厲害。」
跟黨走說:「不是我不相信你們,如果我根本不知道那也就罷了,既然我知道了這種壞人壞事,就不能不說話,他不是省級幹部嗎?你們管不了,我找能管得了他的人去。我就要治治這種壞毛病,老子把腦袋掖到褲腰帶上打江山,他們現在一句話托個人情就能升官發財,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對了,省委宋書記說了,這是體制問題,是長期的幹部體製造成的,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還是要從體制上下手,人家到底是省委書記,比你這個市委書記就是高明,說的道理我聽懂了。」
辦公廳主任說:「你要反映問題,打個電話我下來接你不就成了?跟人家小戰士過不去,好意思嘛!你可是老紅軍戰士,這些戰士都是你的後輩,老前輩欺負後輩人,傳出去不怕人家笑話。」
跟黨走扭捏一笑:「沒什麼,我去的時候沒帶證件,他們不讓我進門,就戧戧了幾句,也沒怎麼著。」九_九_藏_書
跟黨走衝出包圍圈就朝省委辦公大樓跑,武警戰士跟在後面追,年輕人腿快,很快就又把他包圍了起來。就在這個時候,省委辦公廳主任出現在大家面前,喝止住了武警戰士,對跟黨走說:「跟老爺子,你這是鬧的哪一出?」
跟黨走當然不是不講道理的神經病,剛才也是一股火躥上來,話趕話手趕手結果把事情鬧成了這個樣子,聽到武警戰士這麼說,就把槍扔還給武警說:「破槍我要它也沒用,我來省委反映問題他不讓我進去,你們這些小兵崽子怎麼這麼不明事理?這裡是什麼地方?是共產黨的省委機關,不是國民黨的衙門,更不是封建社會的開封府大堂,憑什麼不讓老百姓進去?現在不是講三個代表,講立黨為公、執政為民嗎?連門都不讓進,你們代表誰?能代表老百姓嗎?像什麼樣子,當個官就怕了老百姓,我來反映那麼重要的問題你們硬是不讓我進,什麼意思嘛?」
說完這話,跟黨走起身欲走,卻又忽然想起來是吳修治到處找他他才來的,便問:「對了,你滿世界抓我,有啥事?是不是要擋住我,不讓我今後再到省上找領導吧?」
省委大院的門房看到外面出了事,武警的槍都讓人家繳了,連忙打電話通知武警省委警衛班,警衛班的戰士全副武裝緊急出動,來到門口看見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大爺正在跟自己的兩個戰友相持不下,也以為這是一個從精神病院流竄出來的瘋子,便一起圍攏上來眾人打狼一樣要把跟黨走控制住。跟黨走見到這種陣勢,也知道自己把事情鬧大了,人家人多勢眾,又都是身強力壯經過強化訓練的士兵,如果跟自己玩真的,自己一個老頭子當然不是對手。就這樣讓他們抓住又不甘心,於是就運用毛澤東遊擊戰術十六字方針中的第一條:敵進我退,開始準備撤退。他卻忘了,他肩膀上還扛著繳獲人家的步槍,人家怎麼可能讓他逃跑呢?他用盡了幾十年戰場上積累的各種戰鬥經驗,左衝右突,累得呼呼直喘,大汗淋漓,動作也沒有剛開始那麼靈便了。這時候武警戰士開始運用我軍的政治攻勢,班長喊停,大家都不再衝鋒,班長便開始做工作:「老同志,你到底是幹什麼的?我奉勸你馬上繳械投降,不然你就會走上犯罪道路。懸崖勒馬,立刻把槍還給我們。」
武警戰士一聽這位老爺子竟然是老紅軍,按照輩分算,怎麼也能算自己的祖師爺了,讓這樣的人繳了械也真沒什麼丟人的,班長連忙喊了一聲口令:敬禮!戰士們齊刷刷地給跟黨走敬read.99csw.com了軍禮,反倒鬧得跟黨走大為尷尬,想一想,自己剛才跟這些重孫子輩的小戰士那麼鬧騰,也真的沒面子,連忙揮揮手:「不敬禮了,不敬禮了……」邊說邊逃跑似的跟在辦公廳主任後面拜會省委宋書記去了。
跟黨走說:「說來說去你還是想剝奪我的民主權利啊?算了,看在你這個人還算正直、本分的份上,看在你過去勞心費力給我寫了那麼多難認難念的講話稿的份上,今後有什麼事我先給你彙報,這總該行了吧?」說著起身欲走。
吳修治在那裡若有所思,跟黨走又說:「現在是和平年代,共產黨早就成了執政黨,過去戰爭年代對敵鬥爭形勢複雜,幹部使用任命保密是客觀形勢的需要,現在還有必要搞得那麼神神秘秘嗎?老說黨的幹部是公僕,人民當家作主,既然人民當家作主,主人總應該有權利知道自己應該雇哪個公僕來替自己辦事、總應該有權利知道這個公僕是怎麼冒出來的吧?我們不能搞西方大民主、多黨制那一套,在中國搞那一套就會天下大亂,但是老百姓既然是主人,雇什麼樣的僕人總應該有個知情權和否決權吧?你們就知道常委會常委會,常委會才幾個人?這就是少數人政治,用常委會剝奪了黨委和人民群眾的民主權利。好了,我不跟你嗦了,你書記當久了,又快退下來了,滿身暮氣比我都老,想必也沒有什麼改革進取的精神頭了,愛誰誰,只要不是趙老賊的女婿就行了。」
跟黨走走了之後,吳修治叫來了秘書吩咐道:「給我找一本十六大通過的《 黨章 》來。」
吳修治長期跟他當秘書,對他的秉性太了解了,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做了理虧的事情,故意追問:「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一下就鬧到省委宋書記那裡去了?」
吳修治說:「不就是趙銀印的事嗎?你就那麼不相信我們市委市政府,真的以為憑他一句話他女婿就能當上銀州市公安局局長?」
辦公廳主任說:「你就告訴門房值班室的人,說是找我,他不就把電話撥過來了?我知道是你敢不下來迎接嗎?你朝上看看,四樓,左手第五扇窗戶,你們在這兒吵吵鬧鬧的,把宋書記都驚動了,他讓我下來請你老爺子。」
此刻,跟黨走昂然走進吳修治的辦公室,大咧咧地坐到沙發上問道:「市委書記滿世界找我,今天我送上門了,書記有什麼指教?」吳修治端茶倒水招待他,嘴裏不停地埋怨:「老領導,什麼事情在市裡不能解決,非得跑到省里去,弄得我很被動啊,讓宋書記親自打電話批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