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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二十三

跟黨走已經離休多年,所以公安局後來的人大都已經不知道這位老幹部的名頭。彭遠大對跟黨走卻印象深刻,那個時候他還是一個以工代乾的小刑警的時候,就經受過來自跟黨走的疾風暴雨。金錠丟了,跟黨走當時主管工業,氣壞了,坐鎮公安局限時破案,老局長見了他都沒脾氣,老老實實地挨他訓斥。案子一時破不了,跟黨走就一天到公安局催辦一次,來一次罵一次,所幸他光罵老局長,從來還沒罵過彭遠大這位專案組的副組長,也許在他心目中這個小警察根本連挨他罵的資格都沒有。彭遠大記得很清楚,當時他的秘書就是現在的市委書記吳修治,每一次跟黨走罵人催案他都陪著。吳修治那時候瘦瘦的文質彬彬,帶了一副黑框眼鏡,沉默寡言,跟黨走罵人,他就興趣盎然地拿了彭遠大的破五四手槍在一旁擺弄,好像跟黨走罵人發火他早已經習以為常了。這一層又一層的關係讓彭遠大知道跟黨走老爺子前來拜訪,不敢不親自到大門口迎接。
彭遠大連忙賠笑臉:「老領導有什麼意見儘管說,不過別站在大門口說,快走,到我辦公室坐下來,我給您老人家泡好茶水,慢慢聽你批評還不行嗎?」
老牛說:「局長大人啊,叫了幾十年,不才把你叫成副局長了嗎?」
彭遠大說:「你只要不再搞封建迷信那一套,我哪也不發配你,再整天神神道道地算命看相,我就讓你專門給司光榮看風水去。」
跟黨走說:「這件事情不能小看,你現在必須跟我走。」
彭遠大說:「有可能,但是沒有證據也不能瞎猜疑。」
跟黨走老爺子經歷了在省委大院門口跟武警戰士打架,讓省委書記趴在窗台上像看耍猴一樣觀賞的糗事之後,接受了教訓,不再跟門崗為難,門崗打過電話之後,告訴他彭局長馬上出來迎接,他便扛著打狗棍站在大門口等著,活像公安局大門口又增加了一個門崗,不太妥當的就是年紀大了點,武器落後了點。彭遠大趕到大門口看到跟黨走老爺子雄赳赳氣昂昂地扛著打狗棍站在那兒充當臨時門崗,既好笑又不敢笑,連忙上前握了跟黨走的手說:「老領導來之前也不給我們打個招呼,突然襲擊啊。」
跟黨走反而高興起來了,拍著彭遠大的肩膀頭說:「好樣的,不說假話哄我,我就喜歡這樣的人,該咋樣就咋樣,即便忘了有什麼了不得?反正我也知道這個案子破了,東西找回來了,壞人抓住了,這就比啥都高興。換了個人肯定會這樣騙我:老爺子,我正準備今天去向你報告呢,沒想到你倒先來了,這樣的人我肯定會罵他。你這樣的人好,心裏怎麼想的就怎麼說,不會蒙人騙人。」
彭遠大往後退縮著掙扎著:「老領導,你就饒了我吧,你也不想一想,如果我真的跟著你找吳書記,人家心裏會怎麼想?肯定會以為我跟你商量好了跑去要官的。你說得再振振有詞,再有道理,你再出於公心,別人也不會相信的。那樣做,人家當你的面不會說什麼,心裏會怎麼想?我跟別的那些跑官要官的人還有什麼區別?起碼形式上是一樣的,那樣一來,很可能我的政治前途就讓你給毀了。」
老牛意猶未盡,還要喋喋不休地做思想工作,彭遠大從他手裡接過兩把水壺說:「好了,我請你吃一頓,今天晚上到我家,剛好我老岳母昨天備給我接風的東西沒顧上吃,今天晚上你幫我吃,剛才那些話千萬不能亂說,比方你說人家買官,人家要是讓你拿出證據你怎麼辦?」
彭遠大說:「既然想在刑警隊,就別當算命先生,辦案子靠的是上下兩頭,這是當年蔣副局長教導我的話,多年的實踐證明他說得很對,今天我再轉送給你:上頭靠的是大腦,下頭靠的是腿腳,案子的證據靠嘴勤腿勤去搜集、證據要靠邏輯推理來論證,結論要靠科學精神來檢驗,案子是偵破的,不是算卦算破的。」
警花連忙撥打電話召喚王遠志和大錢,彭遠大轉身出了刑警隊,郭半仙跟在後面追了出來,彭遠大問他:「還有事嗎?」
老牛梗著脖子說:「這還用什麼證據?明擺著的事兒,現在都是這樣,空著手跑能有什麼效果?這是常理嘛。」
跟黨走說:「好,我就喜歡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說自己心裡話的人,想進步,想提升沒有錯,不想提升不想當官還從政幹嗎?不如回家做買賣,關鍵是當了官以後要幹什麼,也就是為什麼要當官。」
俗話說人要舊,物要新,彭遠大跟老牛是幾十年的交情,這幾十年誰也沒少吃誰的,現在這麼推來要去的不過就是毫無利害關係的老朋友在一起鬥鬥嘴而已。老牛果然說:「我也不指望你請我,我指望的就是你既然回來了,就把手頭的公事放一放,抓緊時間該跑的跑,該活動就活動,時間還來得及。」
彭遠大說:「你剛才叫我什麼來著?」
跟黨走說:「我不是說過了嗎?毛主席說過,無私才能無畏,說的就是我這樣的人,我心底無私怕球哩。說老實話,我跟黨走這一輩子死了多少次了,想起那些犧牲了的戰友同事們,我跟黨走現在活的每一天都是賺來的,我還怕什麼?就怕遇到像你這種稀屎軟蛋的好人,眼睜睜看著那些小人爭著搶著當局長,還一個勁往後退縮。」read.99csw.com
彭遠大讓他說得心驚膽戰,蔣衛生過去在他心目中印象還是很不錯的,甚至可以算他從警的老師之一,萬萬想不到連他也變成了這種樣子。留在家裡的幾位同僚在這個關口到熟悉的領導那裡談談、推薦推薦自己他能想得到,也能理解。現今社會這已經成了普遍現象,可是像跟老爺子說的這些行為,確實太出格了,如果真的就這個樣子發展下去,今後提拔起來的不都是那些善於鑽營、臉皮厚、敢跑敢送的小人嗎?正直、本分、能夠律己的好人今後在官場上哪還會有立足之地?想到這些,彭遠大真想站起身跟著跟黨走走。可是如果他現在就跟著跟黨走跑到吳修治那裡替自己辯白,跟黨走再替他說話推薦他當局長,那不就跟蔣衛生、姚開放、庄揚成了一樣的小人了嗎?退一步說,起碼在吳修治眼睛里他跟那幾個人沒有什麼區別。想到這些,他仍然對跟黨走實話實說:「老領導,我衷心感謝你對我信任和支持,可是我不能跟你去辦那種事情,我跟你去不就和他們一樣了嗎?當然,你我心裏都明白,我們是為了什麼,可是起碼從形式上說,我們這種做法和他們沒有什麼區別,而且別人也會把你看成和姚開放他老岳父一樣的人。」
進公安局大院的時候,彭遠大覺得奇怪,大院的樣子好像變了,卻一時半會兒又確定不了到底什麼地方有變化。他讓司機停下車,下車后圍著大門上下端詳了一陣才發現,過去的門柱是水泥的,現在變成了花崗岩的,過去的門柱矮矮的,現在的門柱像兩根旗杆,高出了圍牆一大截。看慣了過去的門柱,再看這兩根新門柱覺得特別彆扭。這種事情按照分工歸庄揚這位管後勤的副局長負責,彭遠大嘲弄地想:看樣子這位正牌大學畢業的庄副局長審美水平也不怎麼樣,難怪他娶了一個連董曉蘭腳後跟都比不上的丑老婆。娶到一個長得漂亮的女人做老婆,絕對是一個男人值得誇耀的資本,像彭遠大這種先天不足的男人娶到一個漂亮老婆,就更是讓他增加自信產生成就感的本錢。每當彭遠大面對那些比他高一頭闊一圈的同僚們時,心裏往往會拿董曉蘭給自己長志氣:有什麼了不起,別看我比你矮一頭,我老婆可比你老婆漂亮得多,說明我老彭還是比你有本事。長此以往漸漸成了一種成癮性心理,所以今天一看到庄揚主持改建的公安局大門墩很不順眼,就自然而然地拿人家老婆長得難看說事兒。
彭遠大出差回來,這些「副處」當然要向他彙報工作,也要接受他對下一步工作的指示。但是彭遠大現在最著急的還是趕緊整理好金錠失竊案的材料,抓緊報到檢察院申請正式逮捕。逮捕手續估計檢察院不會有什麼異議,關鍵還是要順順噹噹地提起公訴,如果讓檢察院退卷要求補充偵查,放在別的警察身上也許沒有什麼,放在彭遠大身上就是丟臉、羞恥。
彭遠大確實沒有想起來給這位督促破案的老領導當面彙報這件事情,過幾天也許能想起來,也許想不起來,知道老爺子是為這件事情計較,鬆了口氣,便實話實說:「對不起您老領導了,我剛剛回來,真的把您老人家忘了,過幾天想起來了肯定會給您說說這件事兒,也許一忙就徹底忘了,對不起了老領導,別罵我啊。」
老牛又說:「即便郭半仙說的都是真的,他們這麼做也是白搭工,沒用。」
彭遠大奇怪地問他:「什麼事這麼快我就知道了?」
他已經退到門口了,彭遠大又叫住了他:「老司,我告訴你一件事,要想換風水光改門柱沒用,還得從後面的半截峰上搬兩塊最大的石頭下來作門柱的墊腳石才行,這是郭半仙的秘訣,他沒告訴你嗎?」
彭遠大不屑地說:「這東西還用得著誰告訴?擺在這兒又不是看不見,真難看,不如過去的好。」
司光榮這種人最大的特點之一就是臉皮厚,彭遠大對他態度很不友善,他卻仍然堆出一臉笑紋討好:「那好,彭局您忙,有什麼需要隨時打電話,我馬上辦。」說著還跑到茶几旁邊掂了掂暖壺,發現暖壺是滿的,就有幾分失望地退了出去。
跟黨走心裏高興,樂呵呵地說:「看你小彭把我說成啥了,好像我就會罵人似的,好了,你們都忙去吧,我跟小彭說幾句話。」
姚開放回頭看了看,彭遠大還在那裡發愣,心裏由不得對他就有些憐憫,姚開放已經得到了老岳父傳遞迴來的確切信息:市委吳書記和夏市長都已經明確表態要提拔他擔任銀州市公安局局長。而彭遠大還在那裡琢磨著怎麼樣去跑去活動,這讓他感到彭遠大很可憐。自己上任以後,這個老彭還是要用的,不管怎麼說,這個人破案還是有一套的,這是姚開放走進辦公室之前腦子裡湧上來的念頭。
跟黨走著急了:「你也真是幼稚,我又不是你的老岳父,憑什麼說我跟趙老賊一樣?我是出於公心,這也是逼出來的,沒辦法,人家都這麼干你不這麼干就吃虧,就會讓壞人小人佔便宜,他們占誰的便宜?不是你我的便宜,是國家的便宜,是老百姓的便宜,所以,今天你必須跟我走。」說著就過來拉住彭遠大像綁架一樣把他朝門外拽。
彭遠大首先布置read.99csw.com撰寫起訴意見書和完善證據和相關材料。由於這是積壓多年的舊案,所以還要從檔案庫里查找當年的案卷,彭遠大就把這件事情交待給了刑警隊副隊長大錢,大錢文筆好,對司法文書非常熟悉,重大案件的移送意見書都由他撰寫,然後由彭遠大審定。彭遠大剛剛布置完這件事,正要聽取部下的工作彙報,門衛打來電話說有一個叫跟黨走的老大爺找他。彭遠大一聽連忙說:「你讓他等著,我這就出去接他。」然後對那幾個部下說,「你們等一會兒,我會見完跟黨走再接著開會。」說完,扔下部下跑到公安局大門口迎接跟黨走。
跟黨走嘮嘮叨叨急三火四地跑掉了,彭遠大急忙跟在跟黨走的後面送他,看著跟黨走疾步遠去的身影,彭遠大的心裏熱辣辣的,眼睛酸酸的只想哭。年輕無知的時候,他發願要當公安局局長,那隻不過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一時聊發少年狂。同時也覺得當局長是衡量事業成功的一個尺度而已,而那時的從政環境也為他確定的努力方向提供了現實基礎,因為那個時候只要肯吃苦、肯實幹,工作有成績就能夠得到提拔,彭遠大自己就是實例。外地招工到銀州市工作的他,在銀州沒有靠山和背景,從一個以工代乾的小警察干到公安局主管刑偵、治安、緝毒的副局長,如果沒有好的黨風、政風是不可能的事情。老局長臨退休前提拔他當了副局長,如今副局長他已經當了十年,其間除了老局長退休後接班的是公安局原任副局長之外,再後來的局長基本上都是從外面調進來的,好像公安局原任副局長都被打入了另冊,再就沒有從公安局現任副職中產生過正職。現在回想起來,彭遠大有些恍然,難怪調過來的局長中有兩位當時就讓人莫名其妙,例如打獵跟野豬同歸於盡的范局長,過去是市人事局的一位副局長,調到公安局當局長,後來又兼政法委副書記,等於連提兩級。過去彭遠大對這方面想得不多,總認為那是組織考核決定的事情,也許人家資歷、能力方面有自己不了解的特殊才能。現在看起來,這種莫名其妙的提拔讓人不能不懷疑其正當性。有了這種懷疑,彭遠大就感到從心底里發涼,並由此想到了今天一上班老牛和跟黨走兩個人不謀而合的勸進話語,連他們都與時俱進了,看樣子自己這樣悶著頭實幹、傻干確實已經跟不上時代的進步了。不能否認,善於「經營」,敢於「活動」,現如今也是一種能力的體現。然而,想來想去他苦笑一聲作罷了,因為他實在想不出來自己能夠找誰當面張口向人家要局長當。這麼多年,他在那方面沒有用過心思,也不會在官場中經營自己的人脈,歷史和現實都證明,臨時抱佛腳肯定要挨佛爺踢,現扎耳朵眼上轎肯定來不及。
彭遠大召集這些部下來開會研究工作,跟黨走一來就給解散了,彭遠大苦笑,對部下說:「你們先去忙,我布置的事情抓緊辦,別的事情過後再說。」
彭遠大問:「跟你走?幹嗎去?」
跟黨走的話讓彭遠大想起了剛才老牛說過的話,這倆人的話雖然不同,但是精神實質卻完全一致,那就是怕公安局長的位置落到「小人」手裡,希望公安局局長能由一個真心實意為老百姓做事情的人來當。而且他們認定自己就是能夠真心實意為老百姓做實事好事的人,這讓彭遠大感動萬分,此時此刻如果不是腦子裡還有那麼一點點理智,馬上就能對跟黨走跪下來,不是求他幫自己要官,而是感謝他對自己這份難得的信任和理解。
彭遠大既好笑又吃驚,問:「您老人家真的那麼厲害,就把人家趕跑了?」
跟黨走說:「我只會撒漁網,別的網不會玩,是我孫子昨天晚上在電腦上看到了告訴我的,所以今天我才過來跟你說這件事情。你稍微往深處想想,這篇文章會是什麼人寫的?我斷定就是你們局那三個傢伙之中的一個,也可能不是直接寫的,是授意指使別人寫的。」
彭遠大說:「噢,我這個副局長是你叫出來的?你害我就是這件事兒。當初誰給我起的外號?不就是你老牛嗎?就是你這麼叫我半輩子,把我的那點福氣叫薄了,這是你自己的原話,還好意思讓我請你。」
老牛難得擺出了一本正經的臉譜說:「我今天恭恭敬敬叫你一聲彭局,你以為我會因為那麼點破事尋死覓活嗎?實話說,我不在刑警隊獃著更清閑,在這兒還得伺候人,看看,天天我打水打掃衛生。你說說,現在公安局像我這樣的老人還有幾個?有誰能比我更了解公安局、更了解公安局歷任歷屆局長的秉性為人?說實話,我是怕那幾個人中的哪一個真的當上了公安局局長。人啊,不管做什麼,當官也罷,經商也好,首要的是做人,人品是做人之本、立業之本啊。你自己想一下,就憑他們的人品,不管他們中間誰當了局長,能真心實意為老百姓辦事嗎?公安局到了他們手裡就該倒灶了。所以啊,你得爭,公安局長是要破案的,是要保一方平安的,是要讓老百姓能夠安安寧寧過日子的,絕對不能輕輕鬆鬆把局長這把交椅讓給他們。」
郭半仙吞吞吐吐地問:「彭局,你還沒說如果我再犯錯誤,你準備把我發配到哪兒去呢https://read•99csw.com。」
彭遠大聽他問這個問題,倒是出乎意料,不知道該怎麼答覆才好,腦細胞高速運轉了一陣之後,決定還是要實話實說,對跟老爺子說假話道義上過不去,也怕讓他給拆穿下不來台,於是說:「跟您老人家我不說假話,我個人覺得我當局長當然是最合適的人選,我也想當這個局長,老爺子您別罵我野心勃勃啊。」
彭遠大說:「我們不挨您老人家的罵就心滿意足了,」轉臉對著那幾個部下說:「你們是沒看見,當年金錠丟了,老爺子一天到公安局催辦一次,把老局長罵得眼睛發綠,還好,老爺子當時看我年少無知,沒罵我。」
彭遠大損他:「你老牛當了這麼多年警察,就是憑常理辦案啊?難怪你破案率低。」
彭遠大這麼一說,跟黨走就放開了手,想了一陣說:「你小彭說得有道理,這樣吧,我自己去說這些事情,起碼要把誣衊誹謗你的那篇文章揭露揭露,可是你也要活動,咱既不送錢也不送物,可是也不能幹受別人的欺負,乾等著天上掉餡餅,別看我已經離休這麼多年了,旁觀者清,現在的社會變成了什麼樣我心裏清楚著呢。」
彭遠大心裏憋著氣,實在忍不住罵了一聲:「真他媽的是卑鄙小人。」至此,彭遠大和庄揚之間裂開了一道大縫,這道大縫即便是最好的泥瓦匠用最好的膩子也難以抹平。
彭遠大聽他在大院里這樣放肆地發表不利於團結的言論,恨不得動手捂住他那張臭嘴:「別說了,你怎麼這麼囂張?這種話是在這裏說的嗎?趕緊給人家送水去,別把你那幫刑警隊的哥們兒姐們兒渴壞了。」
彭遠大送完包子就到公安局上班,雖然案子破了,後面還有一連串的工作要做:對犯罪嫌疑人吳水庫進行預審、正式向檢察院報送案卷材料申請逮捕、補充完善案件偵破證據材料、撰寫結案報告等等,這都是將案子移送檢察院對吳水庫提起公訴所必須完整提供的資料。當時去辦案的時候,沒想到這個案子會辦得這麼順利,只是作試探性的調查,所以他就只帶了大李子和黃小龍。這兩個人干實際工作可以,寫結案報告這種事情就很困難。現在不像過去了,檢察院受理公訴案件審查得非常嚴謹,稍有疏漏就會被退卷要求補充調查。彭遠大親自帶隊辦的案子,如果遭到檢察院的退卷,那就會非常沒有面子,所以彭遠大不敢疏忽大意,這種本來用不著他親自去辦的事情也得他親自去辦,他要把這個案子辦得有始有終、板上釘釘、漂漂亮亮。
彭遠大說:「老爺子你就別給我瞎鼓勁了,我已經倒了大霉了,那天我接到組織部王處長的電話,徵求我的意見,讓我談談誰當公安局長比較合適,我也不知道他是在常委會上給我打電話,就直截了當地說目前只有我最合適,別人都沒有我合適,結果您就可想而知了,出了大糗,讓常委們罵了個狗血噴頭,算了,這件事情我也不想了,正像我老婆說的,我們本來就是普通老百姓,一沒後台二沒靠山,能幹到現在這個程度已經不善了,還是好好的多破幾個案子比啥都強。」
跟黨走卻又變了主意:「不行,還是改日再看吧,我現在就去找書記大人,現在正是關鍵時候,晚了就來不及了。唉,沒辦法,該跑的還是得跑,該說的人情還是得說啊,這就叫與時俱進,適應新形勢新情況,什麼時候能把壞人、小人從政治舞台上剔出來,好人、能人、真心實意為老百姓做事情的人能不再吃虧受氣,我們這種人也就能安安心心地閉上眼睛化成青煙上天堂了。」
彭遠大見他不再逼著自己去找吳修治,鬆了一口氣說:「沒問題,走,老領導,我親自陪你去看那塊大金子。」
彭遠大連忙推辭:「您老人家饒了我吧,常委會已經把我打入伸手向組織要官的另冊了,你再領著我去要官,那不又加了一條:託人找關係跑官嗎?」
跟黨走冷著臉說:「你這個小彭不夠意思,我就是不給你打招呼,看你接見不接見我。」
司光榮諂笑著說:「我剛剛聽說彭局上班了,過來看看您有沒有什麼需要做的。」
老牛見彭遠大動氣,就開始勸慰他:「別跟這種人生氣,別人也好不到哪兒去,哪個不在為搶局長那個位置使盡了渾身解數?就是你,在這個關鍵時刻跑到外面出差,好機會都喪失了。你不知道,前幾天咱們局裡熱鬧透了,蔣衛生、庄揚、姚開放仨人輪著請我們吃飯,幹嗎?不就是因為組織部考核領導班子,要讓大家民主評議打鉤畫圈嗎?幾個人表現那個好啊,過去見了我們從來沒有先打招呼,眼珠子朝天上看,現在一見面先遞煙后說話,遞的還凈是好煙。說話的時候滿臉堆笑,那種皮笑肉不笑的樣兒,比我老牛還難看。」
老牛說:「我說的是你是不是知道了私處他們為什麼要急急忙忙地改建這個大門墩?」
郭半仙唯唯諾諾,連連應承,彭遠大說:「好了,今後沒事別聚在一起胡扯八道,多干點正事,實在沒事就學業務,多分析幾個案例比啥都有用。」說完問內勤警花,「大李子和黃小龍來了沒有?」
彭遠大問:「怎麼白搭工、沒用?」
破案率低是老牛的短處,一提這個話頭老牛就不吱聲了。彭遠大幫著老牛把開水read.99csw.com送到刑警隊,可能是因為彭遠大回來了,刑警隊不像往日那麼多人有事沒事聚在一起瞎扯,隊長副隊長還有幾個骨幹都不在,一問都跑出去辦事了,呆在隊里的幾個人也老老實實守著辦公桌做出忙忙碌碌的樣子。彭遠大來到郭半仙跟前,似笑非笑地請教:「半仙,聽說你還會看風水,你再看看刑警隊的風水,算一算下一步會不會讓你下崗?」
司光榮愣了,呆在門口|活像一隻寒風裡的企鵝,片刻之後才回過神來,尷尬地說:「什麼風水?我不知道啊。彭局您忙啊,我走了。」說完急匆匆地跑了。彭遠大暗笑,就等著看他會不會把剛剛建好的門柱扒了重新來一遍。笑過之後又暗暗心驚,慶幸自己祖籍不在銀州,如果祖籍在銀州,他估計為了破他的風水,司光榮和庄揚弄不好真會偷偷把他的祖墳都掘了。
跟黨走並不在乎彭遠大心裏在想什麼,順著自己的思路繼續往下說:「現在也不知道怎麼了,過去誰敢跑到領導家裡送錢送物哭著喊著要官?現在都成了習慣了,好像不這麼干反而不正常了。就拿你們局裡來說吧,真是小雞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姚開放有他老丈人替他上下打點大肆活動,那個庄揚也不是省油的燈,整天也是到處瘋跑,省上跑了跑市裡。就連蔣衛生,過去我看著挺老實的一個人,怎麼也學會了這一套,那天晚上不知道怎麼想起我了,跑到我家裡,給我拿了一張卡,說是能隨便到銀行取錢的,他媽的,我哪裡會用什麼卡,讓我幾棍子就給趕跑了。他給我送卡幹嗎?就是想讓我找吳修治替他說說話,讓他當這個局長,現在的人真是會鑽營到家了,真是不要臉到家了,我都離休這麼多年了,也真虧他能想得起我來。」
姚開放咧咧嘴,做了個極為同情的樣兒說:「別想了,晚了。」然後揚長而去。彭遠大心裏又是一陣發涼,過去這些同僚之間不管怎麼說面子上都還過得去,有的時候還能體會到長期共事產生的感情和友誼。然而,在這一場競爭中,好像人人都變成了另一副嘴臉,貪婪、猥瑣、卑劣。彭遠大搞不清這副嘴臉過去就有隻不過隱藏起來沒有發現,還是人的正常性格在官場競爭中異化、劣變了,他暗暗擔心,經過這一場明爭暗鬥的激烈角逐之後,今後還怎麼在一起共事。
老牛說:「大夥就別請了,考核班子已經完事了,該打的鉤已經都打了,現在請客是馬後屁,白花錢。你實在不請不忍心的話,就請請我算了。」
彭遠大大為驚訝:「你老爺子還上網啊?文章我倒是看了,可是打死我我也想不到你老爺子還這麼時髦會上網。」
老牛幾十年來保持了早來為大家打開水、收拾衛生的優良傳統,正提了好幾個暖瓶路過,看到彭遠大盯著大門嘿嘿冷笑,湊過來驚訝地問道:「這麼快你就知道了?」
彭遠大苦笑著說:「好好好,我把那篇文章下載下來,然後找組織部、紀委的領導說說,請他們出面查一下。」
部下們紛紛離去,跟黨走過去關上門,然後說:「小彭啊,你是我看著成長起來的幹部,這一次選拔公安局局長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彭遠大雖然多日沒在,辦公室卻仍然打掃得窗明几淨,窗台上擺的幾盆花也都保養得非常好,生機盎然,花葉繁盛。過去公安局上上下下辦公室都由工作人員自己打掃,每個周末是全局動員打掃公共衛生的時間。現在進步了,公共衛生有了專門的衛生工打掃,局長副局長的辦公室也在每天下班後由局辦公室安排專門人員打掃得乾乾淨淨,保證局領導每天上班以後就能享受到清潔和安逸。彭遠大剛剛坐下,後勤處處長司光榮就敲門進來,彭遠大問他:「有事嗎?」
郭半仙說:「我哪兒也不想去,就想在刑警隊。」
老牛嘻嘻笑著說:「他們偷聽了一半,還有一半沒聽著,郭半仙當時說,還必須從半截峰上搬兩塊大石頭墊在門墩下頭才有效果,結果他們偷聽的時候讓姚開放給沖了,沒聽完整,光是把門柱重修了,卻沒到半截山上搬石頭墊地基,所以說即便郭半仙說得是真的,他們這麼干也是白搭工,沒用。該局長大人當局長就是局長大人當,排隊買票也有個先來後到呢,就算輪也輪不到他庄揚啊。」
跟黨走瞪了眼睛說:「胡說八道,這件事情怎麼能不想?必須想,而且必須積極努力。你沒看到網上寫的那篇破文章嗎?」
彭遠大驚訝地說:「想不到我們老牛現在也與時俱進了,過去你不是天天罵不正之風,對人家跑官成功氣得要死嗎?怎麼現在也鼓勵我跑了?對了,我要是跑成了對你肯定有好處,起碼你可以繼續在刑警隊……獃著。」彭遠大差點說出「混」字,話到嘴邊想到這樣對老牛的感情有傷害,就臨時改成了「呆」。
跟黨走說:「那也好,真能查出來,就地把那小子槍斃,我說的槍斃不是真的槍斃,是從政治上槍斃。對了,你讓我看看那塊大金錠好不?多少年沒見到了,真想啊。」
彭遠大嘿嘿笑著說:「你真行,開玩笑那麼一說,局裡就多花了幾萬塊,修了那麼一個破門樓子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這個過錯我給你記到筆記本上了,你再在隊里宣揚封建迷信那一套,我就把你調到……」說到這兒徵求郭半仙的意見,read.99csw.com「除了刑警隊,你還想上哪兒?」
彭遠大說:「這我倒不知道,有什麼說道嗎?」
跟黨走說:「我的名字叫跟黨走,你跟在我後面我能把你領到哪兒去?找黨啊,把事情給黨說明白,然後我幫你要官去。」
彭遠大看著老牛那張太監臉說:「老牛啊,我們倆也算是老交情了,你老小子這一輩子把我害得夠苦了,還好意思讓我請你?」
警花連忙起立報告:「他們倆都沒來,可能剛剛出差回來休息呢。」
彭遠大暗想:不會蒙人騙人怎麼當警察?關鍵是不要蒙好人騙好人,對犯罪分子該蒙就得蒙該騙就得騙。邊想邊領著跟黨走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幾個部下還在傻等,彭遠大給大家介紹:「你們剛好都在,我介紹你們認識一下,這位是老紅軍老領導跟黨走,曾經長期在我們銀州市擔任主要領導工作。現在我們市老紅軍就剩下跟黨走老爺子一個人了,老爺子原來是我們的副市長,吳書記就是他的秘書,認準了,今後在大街上碰見老領導一定要敬禮啊。」幾位部下便紛紛先向跟黨走敬禮然後握手致意。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彭遠大和部下聯合起來拍跟老爺子的馬屁,把跟黨走拍得心裏舒坦,對彭遠大幾個部下說,「你們都不錯,幹得好,不但破了那個讓我心疼了二十多年的大案子,咱們銀州市的社會治安也不錯,聽說最近還被評為省里市民安居最佳城市,好好好,你們幹得好。」
彭遠大吩咐道:「通知你們隊長和副隊長半個小時以後到我辦公室來。」
老牛說:「咳,說出來都是笑話。」接著便把郭半仙如何評論公安局的風水,庄揚和司光榮偷聽到后如何立刻改建門柱子當作笑話給彭遠大講了一遍。彭遠大聽了之後哈哈大笑,笑過了卻又感到心寒徹骨,暗想,庄揚這傢伙好賴也是受過現代高等教育的人,為了陞官竟然連這種無聊的事情都幹得出來,背著人還不知道幹了多少卑劣的事情。由此想到網上發的那篇攻擊污衊他的文章,便開始懷疑是庄揚或者司光榮乾的。
彭遠大已經知道了他跟在庄揚後面攛掇庄揚積極跑官,還改建了公安局大門柱破自己的風水,而他卻仍然能當著自己的面亮出這麼一副殷勤、友好的面孔,讓彭遠大既噁心又心驚,暗說司光榮啊司光榮,過去還真沒看得出來你居然能如此熟練地玩兩面三刀,進而想到,這一回幾位副局長搶局長,下面的隊處長搶著當副局長,倒也成了公安局幹部人品成色的試金石,是一次認清個人品性的好機會,現在可以定論,司光榮這人真不怎麼樣。心裏對他討厭,話也就說得冷冷的:「沒什麼事,你去忙你的,有事我會喊你。」
郭半仙嚇壞了,跳起來辯解:「彭局,我可沒幹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兒,你是不是知道那件事情了?我當時也就是開玩笑那麼一說,誰知道他們那麼當真。」
彭遠大站在那裡傻傻地費心思,姚開放經過,喊了他一聲:「老彭,愣在那兒幹嗎呢?」
彭遠大說:「你說我是不是也該請請大夥?」
老牛鬼鬼祟祟地把他拉到一旁悄聲說:「大門墩的事啊,誰告訴你的?」
彭遠大從沉思中驚醒,看了看他半真半假地說:「我在琢磨該找誰跑跑官呢。」
跟黨走嚴肅起來,坐到了沙發上,擺出了要跟彭遠大好好說道說道的架勢:「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心底無私天地寬,無私才能無畏,我找你就是要你名正言順地跟我去要官,為什麼要官?就是要好好地為老百姓辦更多的好事,這種官你說要得要不得?你不要,別人也在要,萬一讓哪個壞東西要到手了,好人不就倒霉了嗎?老百姓不就倒霉了嗎?告訴你一點內線消息,那個姚開放的老丈人,過去是副省長,仗著自己官做得大,人脈廣,跑到我們銀州市坐鎮銀州賓館逼著吳修治和瞎白話給自己的女婿要官,你說說這成什麼事了?最讓我生氣的是,那兩個傢伙平常看上去架架烘烘的好像多有本事,讓趙銀印,趙銀印就是姚開放的老岳父,一逼,竟然就真的答應人家了。我知道了,拎著打狗棍就跑到銀州賓館把趙老賊趕跑了。」
跟黨走跟著彭遠大進了公安局大院,邊走邊說:「你這個小彭光記著你們老局長,就忘了我這個老頭子了?別忘了,當年這個案子我可是也沒少操心,你金子也追回來了,壞人也抓住了,就知道去給你們老局長報告,怎麼不說給我也報告一聲啊?」
老牛急了:「好我的局長大人,你這話我可擔待不起,你說,我怎麼害你了?」
刑警隊長、治安處處長、緝毒處處長、刑警隊副隊長、治安處副處長、緝毒處副處長這些彭遠大管轄範圍的部門頭腦都來報到。這些所謂的處長其實級別都不是處級,嚴格地說應該是正科級,一來公安局的行政級別稀里糊塗就被弄成了副地級,二來不管是不是真正的處級,這麼叫總比叫科級好聽一些,所以公安局過去的科紛紛升格為「處」,即便是正經八百的「處長」,實際上也才是副處級。於是便相應地有了這麼一則笑話:治安處掃黃,抓了一大幫三陪小姐,小姐們誰也不承認有賣淫行為,警察就問:「沒有賣淫你們還是處|女嘍?」小姐說:我還沒結婚,按說應該算處|女,可是乾的這個工作又不可能是處|女,那就算副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