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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2

二十二.2

平心而論,公安局局一級幹部過去的關係相對而言還是比較融洽的,那時候范局長當一把手,年富力強,除非工作變動,一時半會兒誰也看不到有接班的機會,沒有機會也就沒有什麼想頭,沒有什麼想頭也就沒有什麼爭頭,所以大家也就心平氣和,各負其責各司其職,總體上來說還算得上一個團結戰鬥的領導集體。范局突然死亡,造成權力真空,形成球場效應,大家都開始爭搶那唯一的籃球,進而出現了重新洗牌的混亂局面,過去團結戰鬥的領導集體現在成了爭權奪利的角斗場,明爭暗鬥活像既沒有競賽規則又沒有道德意識的拳手在爭奪冠軍,上面動拳頭,下面使絆子,急眼了說不準還會張嘴咬對方的耳朵。這樣一來,不但破壞了領導之間的感情關係,也破壞了公安局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沒辦法,歸根到底都是野豬惹的禍,如果沒有那一群野豬作祟,公安局的領導班子絕對不會沒有溝通部屬,一窩蜂地跑到機場迎接彭遠大,做這種表面文章。幾位副局長在機場會面各自心照不宣,等飛機的空當,蔣衛生指點著不知道從哪裡得到消息跟蹤而來的媒體記者說:「這一次老彭可是露大臉了。」語氣澀澀的,酸酸的。
彭遠大追問:「我不管常委會跑風漏氣的事情,我要知道的是,跟你開個玩笑,你怎麼就往常委會上捅?這麼做事太不地道了吧?」
彭遠大抱著大金錠,鑽進了前來押解罪犯和大金錠的裝甲車,大李子和黃小龍也一起上到車上,彭遠大不管別人是不是願意跟著他去,直接吩咐司機:「到陵園去。」司機發動車出了機場朝陵園方向開,別人無可奈何,也只好紛紛上車跟在他的後面。記者們的採訪車急三火四地跟了上來,記者們不清楚彭遠大要做什麼,既有個人的好奇心,又有抓新聞的職業病,自然不會放過這次採訪的好機會。
彭遠大讓他說得莫名其妙,抓住他的手不放追問:「什麼遠近聞名?」
彭遠大抬頭在腦袋上面懸著的那兩個白生生的大菜瓜上吮了一口:「胡說呢,我最喜歡的就是你,第二喜歡的是兒子,破案充其量只能排到第三位。」
蔣衛生不屑地乜斜了庄揚一眼:「案子還沒結呢,這是贓物,罪證,得經過法院判決以後,由財政局和人民銀行正式辦理交接才行。」口氣和表情配合起來話語後面的潛台詞就是:白痴、外行。
彭遠大愣怔怔地問:「我還有時間?你什麼意思?我有什麼時間?」
董曉蘭說:「他們能活動咱們就不能活動了?再說了,你這一次案子辦得這麼好,新聞輿論都在替你敲鼓打鑼,市領導不會看不到的。」
大家立刻明白了,袋子里就是那塊當年聞名全國的金錠,記者們聞風又像嗅到了腐肉的禿鷲一樣圍了過來,紛紛要求:「彭局長,能不能讓讀者、觀眾先睹為快地看看這塊當年聞名全國的金錠啊?」
彭遠大說:「航空公司又不是我家的,人家派啥飛機我們不就得坐啥飛機?安24就是噪音大點兒,顛簸厲害點兒,別的方面倒也沒覺著怎麼樣。」
剛說到這兒,老岳母瘋了一樣地闖進來,手舞足蹈地說著什麼,好在一家三口對老人家的肢體語言都已經非常熟悉,知道她這是緊急召喚大家快去看電視,電視上正在上演非常重要非常值得看的節目,於是一家三口又隨著老岳母來到客廳,電視正在播放銀州電視台的名牌專題節目「話說銀州」,畫面上彭遠大正站在銀州市陵園裡,神情肅穆地向老局長報告成功偵破金錠失竊案的消息。播音員的解說詞是:「彭遠大副局長告慰老局長在天之靈的深情話語,感動了在場的所有警察,我們看到了現場幾位女警察眼中閃現的淚花。」隨著解說,鏡頭還有意播放了兩朵警花的特寫鏡頭,這兩朵警花眼眶裡淚花閃爍,很是煽情。播音員的聲音也更加感情豐富:「人們相信,老局長的在天之靈得知這個消息一定會欣然而笑的。我們也相信,有了老局長、彭遠大副局長這樣一批優秀的人民警察,我們的公安戰士一定會為我們銀州市創造一個治安良好、安定和諧的經濟社會發展環境……」
彭遠大哼了一聲說:「你好賴也是市政府的幹部,這麼多年難道白混了?槍打出頭鳥,出頭的椽子先爛,人怕出名豬怕壯,當政府官員最怕的就是不是領導卻比領導的名頭還響,古時候就說功高蓋主,必遭禍患。說實話,要不是報紙電台瞎叫喚,網上的那篇文章可能還出不來呢。」
蔣衛生正想再譏嘲他幾句,飛機來了,轟隆隆的聲音像一團滾雷撲向地面,淹沒了地上的一切聲響,胖乎乎的安24活像一根肚皮上插了一把餐刀的火腿腸從雲層中鑽了出來,老鷹抓小雞似的降落在跑道上,跌跌撞撞地朝前趔趄了一陣然後轉向停機坪停了下來。機艙門打開了,乘客們如同死裡逃生一樣急匆匆地從飛機的肚子里擠了出來。乘客差不多下光了,彭遠大幾個人才出現在機艙門口,彭遠大走在前邊,大李子和黃小龍夾著吳水庫跟在後面,看到下面那麼多人在等著他們,彭遠大幾個人愣住了,他們並不知道如今自己已經成了新聞熱點人物,更想不到局裡仍然健在的三位領導能傾巢而出前來迎接他們。大李子在彭遠大身後喃喃自語:「我的媽啊,這麼隆重,該不會是公安部長跟我們同機吧?」
董曉蘭說:「到底怎麼回事啊?那邊罵,這邊捧,老彭啊,你現在真成爭議人物了。」
彭遠大讓他們這一套搞得有些措手不及,一邊跟蔣衛生握手,一邊問:「怎麼這麼隆重?真是來接我們的?」
彭遠大愣怔了片刻,連忙從舷梯上跑下來,蔣衛生年紀大,又是局裡目前排位第一的領導,便搶先迎上前來跟彭遠大緊緊握手:「辛苦了,辛苦了,歡迎勝利歸來,勝利歸來。」
老岳母也回自己的房間休息了,彭遠大像日本兵進村禍害婦女一樣拽著董曉蘭朝自己的卧室拉,董曉蘭甩開他的魔爪說:「別急,我去洗洗。」然後風姿綽約地鑽進了衛生間。
彭遠大說:「恐嚇和謾罵決不是戰鬥。」
董曉蘭聽了這話大驚失色:「你對常委會那麼說了?真有你的。」沉思了一陣有些失望地說,「那就這麼算了?」
有的警察就說真的,不說誰也不知道這是一塊大金子,因為誰也想不到誰會有這麼多金子又把金子做成這個模樣。蔣衛生也說:「我過去參觀過惡霸地主劉文彩的展覽收租院,看到他們家的金磚,也不過就是一寸見方的小小一塊,就覺得了不得太值錢了,這傢伙跟老地主家的金磚比,才是真正的不得了。」
彭遠大哭笑不得,也懶得跟他解釋自己其實根本就沒有喝酒,只好說:「好,那我就謝謝你,怪我自己……」放下電話彭遠大有些發獃,腦海里唯一的念頭就是:這一回自己糗大發了,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吹牛直接吹到了常委會上。
庄揚回過頭來:「說什麼呢?機場上空哪來的烏鴉?」
蔣衛生問他:「能幹、會幹我明白,會贊會轉是什麼意思?」
姚開放排位在庄https://read.99csw.com揚前面,也擠在庄揚前面從蔣衛生手裡接過彭遠大的手搖了又搖,沒別的新鮮話可說,就跟蔣衛生一樣連連說道:「辛苦了,辛苦了,歡迎勝利歸來,勝利歸來。」聽著好像蔣衛生的回聲。
彭遠大驚訝地說:「是嗎?不就破了一個案嗎,怎麼會鬧出這麼大動靜。」
庄揚這才告訴他:「你真不知道嗎?《 公安戰線 》登了你們和當地警方聯合破獲金錠失竊案的消息以後,我們銀州市的各種媒體紛紛轉載,現在你彭局可成了我們銀州市的大明星了……」
於是兩個人滾到床上開始溫習功課,功課做完了,彭遠大心滿意足地昏昏欲睡,董曉蘭卻來了精神,俯身過來,兩隻豐|滿的大|乳吊在彭遠大腦袋上晃晃悠悠活像暖棚里的大菜瓜,一隻手溫柔地擦拭著彭遠大腦門上滲出來的汗水,開始跟他探討問題:「老彭,你剛才說你知道網上的文章是誰寫的,是誰啊?那麼缺德,包子說得有道理,既然你知道是誰寫的,就該告他誹謗罪。」
庄揚以為飛機真的到了,就抬起腦袋脖子抻得長長的做公雞打鳴狀朝天上看,蔣衛生嘻嘻笑著說:「看見了嗎?哦,我剛才看錯了,不是飛機是一隻烏鴉。」
蔣衛生把話題挑起來了,卻立刻抽身而退,因為這種討論方式容易引起爭執,他最不願意跟別人正面發生爭執,正面爭執控制不好很容易升級為正面對抗,這是從政的大忌,他抬頭看著潔凈如洗的天空把話題拉開了:「飛機該到了吧?」
庄揚說:「好了,看也看了,說也說了,趕緊把它存到銀行的金庫里去吧,別再出個什麼事兒,金子要是從我們公安局丟了,那就成了大笑話了。」
姚開放這麼一說,王遠志一夥就不敢再逼迫彭遠大了,大李子跟彭遠大的情況相似,也是急於回家抱老婆鑽被窩,卻又怕拂了刑警隊這幫哥們兒的好意今後在刑警隊不好混,嘴裏不敢說啥,眼巴巴地看著彭遠大,只希望他能拿出主管局長的權威嚴詞拒絕王遠志的誘惑,姚開放一出面干預,大李子立刻兔子躲鷹一樣尥蹶子跑了。姚開放笑呵呵地說:「怎麼樣?我沒說錯吧?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們要是真的愛你們彭局,就放他一馬吧。」
包子在一旁出主意:「爸,我聽說你們公安局專門有網路警察,可以根據IP地址查到發帖人的具體地址,你讓他們查一查,把這個王八蛋抓起來,然後追究他的誹謗罪。」
彭遠大說:「心情當然很高興啊。」心裏卻暗暗罵這個記者弱智,怎麼能問出這麼沒有創意的問題。
跟兩個人都握過了手,這才輪到庄揚,庄揚在局裡排位還在彭遠大後面,庄揚熱情洋溢地兩隻手緊緊握了彭遠大的手說:「這一趟功勞卓著,遠近聞名了啊,祝賀你!」
曉蘭解釋道:「剛才包子在網上看到有一篇文章,說你這次外出破案是搞政治秀,還說你伸手向常委會要官,點名道姓還用得著我們對號入座啊。」包子是兒子的乳名,董曉蘭不知道怎麼回事,懷兒子的時候,就喜歡吃包子,還不管什麼餡的,只要是包子就吃個沒夠,兒子生下來,彭遠大就說這小子全是包子變的,於是起名包子。
王處長再次嘆息:「彭局長啊,不是我向常委會捅你什麼,那天我給你打電話就是常委們正開會的時候在會場上打的啊。」
公安局的幹警們僅僅是聽說過有這麼一塊大金錠丟失了,誰也沒真的見過,這時候也好奇地圍攏過來看大金子。老牛說:「這傢伙看上去沒啥出奇的嘛,看著像一塊廢銅爛鐵,扔在地上我都懶得撿。」
警察們在彭遠大的帶領下做這一切的時候,跟隨前來的記者們在一旁默默旁觀,沒有一個人敢用那手榴彈似的麥克風和喋喋不休的問題來打擾警察們,他們沒有進行採訪,卻又感到收穫頗豐,已經可以滿載而歸了。
到場的警察們跟著彭遠大給老局長鞠躬致意。陵園營造出來的莊嚴肅穆對人的心靈具有洗滌作用,彭遠大向老局長彙報時的真情實意顯示出的一個合格警察身上所必須具備的那種敬業精神,讓蔣衛生幾個局領導和所有的警察動容,此時此刻,作為競爭對手,他們心裏對彭遠大有再大的芥蒂和猜忌,也不敢對彭遠大的所作所為的正義性、正當性有任何一點嘲諷或者反感的念頭。也正是在這一刻,蔣衛生、姚開放、庄揚三個人心靈受到的震撼讓他們對自己心靈的卑微和不潔有了羞愧的感覺。如果一個人能夠永遠在內心儲藏這樣一份道德的莊嚴,保留一絲對正義的敬畏,我們的世界就會幹凈許多,公平許多,美好許多。可惜的是,這種感覺持久不了,換個環境,換個時段,世俗、現實的慾望就會讓人們重新回到現實生活的卑污中,如同殘忍的食肉動物遵從殘酷的森林法則,毫無顧忌地投入到不擇手段的爭搶掠奪之中。
儘管幾個人對彭遠大都心存猜忌,可仍然不約而同地到機場相會了,這也是政治角逐中卑劣的一面,幾個對手幕後廝殺得難解難分,表面上卻還要裝得和諧、友好。這也是官場的行為準則:幾個人參與競爭跟兩個人的直接對抗有所不同,按照一對一的排列組合,幾個參与競爭的人中,相互之間是對手,相對於別的人,又可能是盟友。再退一步說,競爭是一時的,共事是長期的,誰也不願意因為這麼一次競爭便鬧得元氣大傷,被徹底從先天下之樂而樂的階層踢出去。所以,幾位副局長不約而同到機場迎接彭遠大,既是一種姿態,也是一種現實的需求,因為大家終究都是明白人。
彭遠大說:「我能怎麼辦?文章是罵我的,我怎麼查?人家可能就盼著我查呢,一查不是反而顯得我做賊心虛嗎?再說了,即便查到是哪個IP地址發的,也不見得能查到具體人,查到具體人了人家死不認賬也還是沒辦法,這種事情唯一的辦法就是不理他,不就是想敗壞我讓我當不上局長嗎?其實這也是多餘,即便不寫這篇誣衊我的文章我也肯定當不了局長。」
包子說:「魯迅說過的話多了,你指哪一句?」
王處長大吃一驚:「什麼?網站上發出來了?怎麼可能?」隨即又嘆息著說,「也沒什麼不可能的,現在跑風漏氣已經成了常態,常委會上的事情只要想知道就一定能知道。」
彭遠大先道歉再討伐:「對不起啊,王處長,這麼晚了給你打電話,我是彭遠大。我問你一件事,前幾天你給我打電話,我跟你開玩笑說的話你怎麼捅給常委會了?你這不是毀我嗎?」
彭遠大再次驚訝:「你以為公安局是我家開的啊?在網上攻擊我?胡說八道,攻擊我幹嗎?是不是人家罵別的警察,你們自己硬要對號入座?」
彭遠大蹲下身去,慢慢地再一次將金錠包裹嚴實,然後緩緩地沿著陵園寬闊平坦潔凈如洗的水泥路慢慢走下山來,到了山下,他把金錠交給黃小龍和大李子,吩咐道:「送到局裡去,我先回家了。」
董曉蘭嘆息了一聲,想來想去彭遠大說得也對,就安慰他:「你說得對,咱九*九*藏*書們原來不就是普通老百姓嗎?好賴你現在也熬成了副局長,我也熬成了公務員,我媽也有自己的退休金,錢夠花了。再說了,你這一輩子不就喜歡破案嗎?當了局長就不能親自破案了,那咱就還當管刑警隊能破案的副局長。」
小牛犢子回過頭對彭遠大說:「老爸,你別說風涼話了,不知道哪個王八蛋在網上攻擊你,你讓你們公安局的網警追查一下,告他們誹謗罪。」
刑警隊長王遠志握了彭遠大的手說:「彭局,你膽真大,怎麼敢坐這種飛機?真嚇人。」
彭遠大笑呵呵地說:「不但董曉蘭是你的后媽,彭遠大還是你的后爸呢,你是我跟董曉蘭從馬路邊上農民拾大糞的糞筐里撿回來的。」笑話說過了,然後正色命令兒子,「洗洗睡覺去,少在這兒混著看電視。」
老岳母在一旁看到外孫子受虐待,撲過來推開董曉蘭和彭遠大老母雞護雛子一樣扎煞著兩臂嗚里哇啦地抗議。彭遠大的兒子不知道是遺傳了他哪一輩祖宗的優良基因,還是在母親肚子里吃多了包子生下來生活條件又好,個頭足足比彭遠大高了半個腦袋,更比他外婆高了一個腦袋,所以矮小的外婆保護身軀高大的外孫讓人看著就格外好笑,彭遠大腦海里映出了不知道在哪部動畫片里看到的一隻小哈巴狗面對大灰狼勇猛地保護身後的大水牛,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家裡人都讓他笑愣了,異口同聲地問他:「笑什麼?」彭遠大當然不敢將腦海里想的東西說出來,便對兒子說:「好了,兒子,該睡覺了,你現在比你爸你媽都辛苦,明天早上早點起來,坐我的車,我送你。」
庄揚在一旁半開玩笑地問他:「老姚你算哪一種?」
彭遠大說:「組織部那個狗日的王處長在常委會上給我打電話,徵求我的意見,誰當局長比較合適。當時我也不知道他們正在開常委會,就跟王處長說我當最合適,常委們當時怎麼說的我不知道,可是聽王處長的意思,我造成的印象壞透了,你說我還能有戲嗎?」
當著那麼多下級的面蔣衛生拿他開玩笑,庄揚很是不愉快,說:「他就那麼點本事,你就讓他使勁罵,別人都是烏鴉就他是一隻金鳳凰。」
庄揚今天沒有穿警服,穿了一身黑西裝,敞著懷,裏面是白襯衣,所以蔣衛生這麼逗他。旁邊姚開放就嘻嘻嘿嘿地笑,趁機攪屎棍子:「庄局,老蔣罵你呢。」
另一位記者搶上前來追問:「請問彭局長,你們在外面轉戰數千公里,時間長達一個多月,現在終於大功告成勝利凱旋,此刻您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麼?」
彭遠大湊過去見到兒子正在情緒激動手指如飛地在鍵盤上敲擊,嘴裏還在喃喃地罵著髒話:「王八蛋,老子斃了你。」隨著他的敲擊,屏幕上出現了一串「放屁」、「弱智」、「臭狗屎」、「誹謗誣衊」、「把造謠誹謗的王八蛋踢出去」等等各種在網上常用的罵人詞彙。
王處長急忙辯解:「彭局長,你可千萬別把賬算在我的頭上,當時吳書記說了,你別告訴他我們在開常委會,就直接問他的意見。你說我敢告訴你人家正在開常委會,常委們都豎著耳朵聽你說話嗎?大白天你喝那麼多酒幹嗎?要怪還是怪你自己,吸取教訓,今後別再喝酒了。」
蔣衛生說:「噢,機場上空沒有烏鴉,烏鴉就在地上,一身黑,白肚皮。」
陵園坐落在市郊龍頭山面南的漫坡上,改革開放以後,陵園的管理開始走向市場化,死人的事是天天都要發生的,活人對死人總是格外寬容、格外大方,所以銀州市陵園和全國各地的陵園一樣經濟效益良好,陵園現在也成了熱門產業,過去殯葬工、陵園管理工沒人願意干,現在要想干殯儀、進入陵園當職工,還得走後門,每進一個人都得民政局局長批。經濟效益好了,也就有錢為死者創造一個優美的長眠環境,陵園的大門修得金碧輝煌,陵園內更是蒼松翠柏、花團簇錦,每一個陵墓都是一個小小的用花崗石板材砌成的小樓閣,陵園管理部門好像在用這一切暗示:活著真不如死了好。彭遠大抱著那塊大金錠來到了老局長的墳前,把尼龍絲袋子放到老局長的墓碑前面,解開捆紮著袋口的繩子,露出裝在裡頭的大金錠,畢恭畢敬地對老局長墓碑上鑲嵌的照片說:「老局長啊,我知道這一輩子最讓你扔不下的就是這個金錠被盜案子,當年你親自擔任專案組組長,卻沒有能夠偵破這個案子,這是你一生的遺憾,你死不瞑目啊。今天,你的老部下彭遠大帶著金錠來看望你了,我要告訴你,當年我們的偵破方向完全正確,您老人家的指揮絕對沒有錯誤,那個吳水道就是這個案子的主犯,他的自殺就是畏罪自殺,我們沒有錯。現在國家的金錠我們已經找回來了,逃跑的罪犯也已經抓回來了,老局長,您安息吧。」說完,又畢恭畢敬地給老局長的遺照鞠了三個躬。
彭遠大深知這位過去並不熟悉的王處長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非常夠意思了,再逼他就有點無賴,也沒什麼意思。再說了,即便爭取,自己也沒那個渠道爭取,只好聽天由命,順其自然了,便說:「謝謝你了,儘管你王處長害苦了我,我還是要感謝你。」
記者們和彭遠大當然都不明白姚開放和蔣衛生的用心,記者們團團圍著彭遠大採訪,他們心裏不是滋味,誰也不願意讓自己的對手成為新聞媒體聚焦的對象,但是這種局面又不是他們所能控制得了的,於是便用調侃、玩笑混攪,不露聲色地把一次認真的採訪變成嘻嘻哈哈的鬧劇。庄揚冷眼旁觀,心裏暗暗叫絕,蔣衛生和姚開放都是農村出來的,雖然經過多年的奮鬥當了公安局副局長,身上卻還不時露出農民身上那股土腥味,庄揚往往因此看不起他們,今天眼睜睜看著他們把農民式的狡黠成功地用到彭遠大身上,不由對他們就有些刮目相看的新感覺,暗暗提醒自己,今後還真要多多提防這兩個貌似土氣實則大大狡猾的同事。庄揚當然也不是善茬子,立時攔在記者們前面,和顏悅色地勸告各位記者:「記者同志們,請原諒,彭局在外面奔波多日,非常辛苦,好容易回到了銀州,我們先讓他好好休息一下,也給他留一點私密空間跟家人團聚團聚。過兩天我們公安局專門就這個案子的偵破情況召開一次新聞發布會,到時候請各位記者光臨好嗎?」說著給旁邊的警察們使了眼色,警察們便立刻上來把彭遠大和記者們隔開了,刑警隊隊長王遠志帶著兩個人從大李子、黃小龍手裡接收了吳水庫,立刻將他塞進裝甲車。蔣衛生對彭遠大說:「一路辛苦,先回家看看,今天晚上給你接風洗塵,把愛人孩子都帶上,跟同志們好好聚聚。」
包子捂住嘴狼狽不堪,疼得直跺腳:「你乾脆把我的四肢也割了削成人棍算了,疼死我了,老爸,董曉蘭是不是我的后媽?」
記者們便也開始湊熱鬧搞笑:「願意啊,彭局不會捨不得讓我們看吧?」
彭遠大說:「不算怎麼辦?再說了,我出差期間,正好趕上組織部考核局領導九九藏書班子,人家在家天時地利人和都佔全了,肯定誰也沒閑著。你家老彭一沒靠山二沒關係,人又不在,怎麼能跟人家比?算了,認命吧,不就是個局長嗎?即便爭取上了也不過才提了半級,能有多大甜頭。」
彭遠大看了這篇文章怒火中燒,要不是心疼錢,真會馬上把這台電腦砸了。董曉蘭關切地勸慰他:「沒什麼了不起,這跟潑婦罵街沒什麼兩樣,真有本事就當面來,你別為這種事情生氣。」
彭遠大說:「嗯,謝謝了,我一定去,老婆孩子就免了,她們有她們的事。」彭遠大的兒子面臨高考,此刻正是高度緊張的時候,他估計董曉蘭肯定不會耽誤寶貴的時間陪他去吃喝。
董曉蘭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你肯定當不上局長?」
董曉蘭嘻嘻笑著把他的腦袋按到了自己的菜瓜上:「雖然言不由衷,可是我也愛聽。」說著,兩個人又滾成了一團。
彭遠大說:「你爸如果連這都弄不明白,這個警察就白當了。」
彭遠大說:「那還用得著費腦筋猜嗎?是我們局裡的人乾的,而且是非常了解情況的人乾的,外面的人寫不出這種東西來。我判斷出不了我那三個同事,也有可能是他們三個中的一個授意別人乾的。」
說著跳到地上跟董曉蘭站在一起比起個兒來:「我覺得我好像又長個兒了。」
彭遠大說:「我最想做什麼你們一會兒就知道了,對不起,各位記者朋友,既然你們很關心我回到銀州市之後最想做什麼,那就給我點時間,先讓我把最想做的事情做了好不好?」
彭遠大驚訝地問:「你們娘倆跟電腦較什麼勁?包子,怎麼了?跟電腦斗什麼氣?實在不行乾脆砸了它,省得跟他惹氣。」
彭遠大蒙了,他萬萬想不到自己竟然當著全體常委們的面說出了那種大言不慚的話來,他本能地問王處長:「常委們怎麼說?」
彭遠大有些發矇,包子說:「在這呢,你自己來看看。」
董曉蘭噓了一聲:「小聲點,別讓我媽和兒子聽見了,嘻嘻,臭流氓。」
彭遠大一行四人將乘坐這個航班到達,他們回來之前,給刑警隊打了電話,通知他們到機場接機,所以刑警隊前來迎接是正常的。可是讓刑警隊意外、更讓彭遠大他們自己想不到的是,家裡的三位副局長竟然也率領著分管部門的代表到機場來迎接局長大人彭遠大,而且這三位副局長完全是分頭行動,相互之間事先根本沒有協商,屬於名副其實的不約而同。各位公安局的現任領導在機場不期而遇相互之間也都感到有些意外,似乎自己和對方都在做什麼不太光明正大的事情。這也是官場生態的一種表現形式,自從《 公安戰線 》報道了彭遠大他們遠征千里和福建當地警方密切合作成功破獲金錠盜竊案之後,銀州市數十家官方、半官方、民營的傳統、現代媒體紛紛激|情跟進,轉載的,跟蹤報道的,有的還不厭其煩地挖掘了當年這宗案子的歷史背景資料提供給廣大讀者,廣大讀者也非常感動、激動,展開了和新聞媒體的積極互動,傳統媒體的電話、傳真成了熱線,讀者紛紛打電話、發傳真關心這個案子的偵破細節,要求媒體表達他們對公安幹警的崇高敬意。現代化的互聯網上,網友們更是展開了氣氛熱烈的討論、追捧,把網路搞得像沸騰的高壓鍋,如果哪個本地網友不知道大金錠、彭遠大這幾個關鍵詞,就會被其他人嘲笑為菜鳥、弱智。這種排山倒海的新聞衝擊在這個敏感時刻突然出現,讓公安局現任幾個在家忙忙碌碌給部下擺飯局的副局長發矇、惶惑、緊張。他們琢磨不透這是精心策劃的大戲正式上演,還是僅僅是一種偶然的巧合。如果像庄揚分析的那樣是事先安排好的大戲,彭遠大那個長相一點也不遠大的小個子可就心機太深、太恐怖了。如果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大戲,這種由新聞媒體掀起的滾滾熱浪對目前正在緊繃的公安局局長之爭將會起到什麼作用,那也是不言自明的。這種局面讓幾位競爭對手心驚膽戰、焦躁不安卻又無可奈何。
庄揚也不願意跟姚開放繼續談論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話題,同朝為官,忌諱也是相同的,蔣衛生明白的道理別人也懂,便扔下剛才跟姚開放談論的話題接了蔣衛生的話茬兒:「快了吧,應該到了啊。」
蔣衛生在一旁湊趣:「記者們難道還想看看我們彭局怎麼跟老婆見面嗎?我們彭局的老婆可是公安局各位局長的老婆里最漂亮的,想不想看一看?」
彭遠大卻不死心:「俗話說二十五鼓一鼓,七十三還躥一躥呢,我真覺得出這一趟差長個兒了。」
接下來陪同領導前來接機的警察們紛紛湧上和彭遠大幾個人握手寒暄,兩朵警花把花塞進了彭遠大的懷裡,搞得彭遠大手忙腳亂,咧著嘴抱著兩大捧鮮花活像第一次拜見老岳母的傻女婿。
王處長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堅持組織原則,對彭遠大說:「實在對不起,常委們怎麼說的我不能告訴你,我唯一能告訴你的就是,你們局裡的事情還沒有定下來,常委分歧比較大,可能還要有一個過程。」猶豫片刻,王處長終究有些於心不忍,這件事情歸根到底還是他引起來的,等於把彭遠大難得的提升機會給毀了,於是下定決心小小地違反一次組織原則,對彭遠大耳語般地說:「我給你透露一下,市委決定要對幹部選拔任用工作進行改革,首先就拿你們公安局局長的任命做試點,你還有時間。」
彭遠大長嘆一聲:「你老公現在念什麼經也沒用了,還是好好練我們倆的夫妻功吧。」
彭遠大這一趟出差到南方,南方人個頭兒普遍比北方人的個頭兒矮,他這種個頭兒到了南方就並不顯得十分矮了,接觸的人也不像在銀州四周都是膀大腰圓的大漢,所以他便有了自己長個兒的幻覺。董曉蘭鼓勵他:「好了,就算你長了,我可要睡覺了,明天要起大早監督兒子吃補腦汁呢。」
黃小龍則得意洋洋地首長檢閱一樣對著停機坪上等候迎接他們的人群揮手致意,嘴裏還大聲喊著:「同志們辛苦了。」
緊接著《 銀州日報 》和銀州市電視台的記者們擠進人圈子,有的抓緊時機給吳水庫攝像、拍照,有的揪住彭遠大就地採訪起來:「請問彭局長,你們這次奔波上千公里成功破獲了這起當年震動全國的金錠失竊案,回到銀州,你們的心情是怎麼樣的?」
彭遠大湊到電腦跟前拜讀了那篇題為《 局長大人的政治秀 》的文章。文章登載在網上,署名是「一棵樹」,這種名字網上一搜能搜出成千上萬個,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文章的筆法老辣,振振有詞:「最近我市公安局副局長彭遠大成了新聞人物,原因是他奔波數千公里成功偵破了積壓多年的金錠失竊大案,立了大功。但是,了解內情的人誰都知道,當年這個案子的具體承辦人就是這位號稱局長大人的彭遠大。幾十年沒有偵破的案子為什麼突然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偵破了呢?事實的真相是,當年這個案子就已經有了重大突破,但是時任專案組副組長的彭遠大卻由於九*九*藏*書重大失誤,導致了重大嫌疑人吳水道自殺身亡,造成這個案子偵破線索中斷,成了死案。所以說,這個案子是因為彭遠大的重大失誤而陷入僵局的。這個案子拖了二十多年,為什麼早不破晚不破,偏偏等到選拔公安局局長的時候破呢?一個普普通通的盜竊案,為什麼會像抓住本·拉登一樣大肆宣傳、大吹特吹呢?讓我們請彭遠大自己解開謎底吧。早在彭遠大還是公安局一個小小的以工代乾的時候,他就聲稱遲早銀州市公安局局長是他的,當時公安局的幹部職工對他的野心和狂妄非常反感,諷刺地把他稱之為局長大人兒,這就證明,早在二十多年前彭遠大就已經野心勃勃了。最近所發生的一切,很明顯,只不過是彭遠大實現個人野心精心策劃的一場鬧劇而已。前不久市委常委正在討論公安局局長的人選問題時,彭遠大居然直接把電話打到了常委會上,狂妄地自我推薦,說現任公安局的領導班子里,沒有人適合擔任公安局局長,只有他才是公安局局長最合適的人選。這位局長大人兒今天回到銀州,一下飛機便繼續開始表演他的政治秀,又是讓記者拍攝他帶回來的金錠,又是跑到銀州陵園告慰老公安局局長的在天之靈,一個人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到底能做出多麼讓人作嘔、卑鄙的事情,彭遠大就是最好的例子。銀州市的人民群眾眼睛是雪亮的,誰都知道,野心家絕對不會真心實意地為人民做好事,他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只不過為自己搭建實現自己野心的台階而已,我們大家要徹底揭穿彭遠大這個野心家的卑劣用心,徹底揭開彭遠大的假面具,把他的卑鄙醜惡嘴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們正告彭遠大,不要再表演了,不要再讓我們銀州人民噁心了,公安局局長的位置不是卑鄙小人上演政治秀的場所。」
彭遠大應承著,回頭對黃小龍喊道:「小黃,把東西給我。」
彭遠大跟同事們酒足飯飽,王遠志一伙人意猶未盡,抱怨夠了頂頭上司彭遠大這次辦這麼漂亮的案子不帶他們去,又非拉著彭遠大再到歌廳去瀟洒瀟洒。彭遠大出差多日,想老婆想得活像發|情期的老山羊,恨不得馬上把曉蘭緊緊地抱到懷裡痛痛快快地揉搓一頓,哪裡有心思跟他們到歌舞廳那種地方鬼混,嘴裏講著大道理:「那怎麼行?別忘了我們都是警察,到那種地方影響多不好。」王遠志、老牛、大錢、小趙一個勁地鼓動他必須去,聲明不唱不跳更不叫小姐光喝啤酒,公安部的十條禁令也管不到這個時段的健康娛樂活動。姚開放過來說:「理解萬歲,你們也不想想,要是你們出去這麼多天,回到家最想乾的是啥?別胡攪蠻纏了,趕緊都老老實實回家,公務人員少到那種地方去。」
姚開放性格比較痞,開玩笑地對記者們說:「我們彭局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趕緊見到他的老婆孩子,尤其是老婆,各位記者應該理解。」在場的人聽了姚開放的話嘻嘻嘿嘿地笑了起來。
姚開放說:「我嘛,哪一種都不是,哪一種也都沾點邊,跟你差球不多。」
彭遠大說:「這是國家機密,我知道了也不會告訴你們。」然後對包子說,「今後你別在電腦上那麼罵人,魯迅說過的話你忘了?」
彭遠大這才想起來,在外面出差的時候日思夜想的夫妻功課還沒做,便三把兩把扒掉了董曉蘭的睡袍,扎紮實實地把董曉蘭抱在懷裡,一邊上下亂動一邊嘴上亂說:「我覺得你的肉肉比過去光了。」
彭遠大大吃一驚:「什麼?你在常委會上給我打電話?那你怎麼不告訴我一聲?」
彭遠大回到卧室,三下五除二扒光衣裳鑽進被窩等待嬌妻,心裏充盈著期待的焦灼和幸福。真正的漂亮女人,不管到了什麼年齡,都是那個年齡段女人風致的範本,董曉蘭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彭遠大慶幸的是,這個例子是自己的老婆。董曉蘭也已經過了四十五歲大關,但是卻仍然唇紅齒白,讓人看了賞心悅目。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董曉蘭過日子是一把好手,相夫教子,還要工作掙錢,彭遠大常想,自己這一輩子真正的福氣就是娶了董曉蘭還搭了一個自帶飯票的保姆,所以家裡的什麼事情都用不著他操心,能夠一心一意當好警察,這也是他能成為一個成功警察的可靠保證。由成功的警察又聯想到了破獲金錠失竊案之後發生的一切,忽然想到網路上那篇文章說他把電話打到了常委會上,狂妄地自我推薦,說現任公安局的領導班子里,沒有人適合擔任公安局局長,只有他才是當公安局局長最合適的人選,心頭不由一驚,想來想去他實在想不出自己怎麼會有那麼大的本事給常委會打電話要官,即便想打敢打那種電話,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常委會啊。想來想去忽然想到,在他臨回來之前,曾經接到過組織部王處長的一個電話,好像他當時開玩笑地對王處長說過那種話,會不會是王處長把這些話捅到了常委會上?如果那樣,這個王處長可就太不地道了。想到這兒,彭遠大赤|裸裸跳到地上從衣服兜里拿出手機找到王處長通話留下的電話號碼,撥通了王處長的電話。此時已經深夜十點多鍾了,王處長接到電話很不耐煩:「誰啊?這麼晚了什麼事?」
人們各自驅車散去,彭遠大也急急忙忙回家看望老婆孩子。孩子上學去了,老婆上班去了,只有啞巴丈母娘在家,看到他回來,老人家興奮地張牙舞爪比比畫畫咿咿呀呀說個不停。多年在一起共同生活,彭遠大已經適應了過去的王大媽,如今的老岳母這種讓人頭暈目眩的表達方式,他知道老人家是在祝賀他成功破獲了積壓多年的重大案件,勝利凱旋,告訴他已經準備了一桌好菜等女兒外孫回來就可以開吃了。彭遠大告訴她,局裡晚上要聚餐,有飯局,給他們接風洗塵。老人家便很失望,彭遠大急忙解釋說,這是局裡同志們的一片心意,一定要去,不去就會讓大家掃興,甚至影響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老媽做的飯明天再吃也不遲。老人家也懂得安定團結的重要意義,只好手忙腳亂地又把準備好的半成品匆匆忙忙往冰箱里塞,忽然又想起來什麼,比畫著讓彭遠大等著,片刻,老人家從不知道什麼地方翻騰出來一摞子報紙給他看,彭遠大這才知道,他人還沒到家,卻已經成了新聞人物。看著報紙上記者們絞盡腦汁就著事實堆積在一起的溢美之詞,彭遠大心裏爽透了,成就感熱辣辣地充溢著他的胸脯,勝利的喜悅漲得腦袋發暈,作為一名警察,破了大案要案,又得到社會的肯定和讚許,就跟農民獲得了豐收又被免除了農業稅,工人不但沒有下崗反而拿到了獎金一樣激動、興奮。
彭遠大看了這個報道,被網上的文章罵出來的火氣立刻消失了,對董曉蘭說:「這件事情其實很簡單,如果沒有這邊的捧,也就不會有那邊的罵。」
王處長說:「老彭啊,你可別怪罪我,那天確實在討論你們公安局人選的問題,會上常委們聽說你不在家裡,很想聽聽你對公安局局長人選的意見和建議,吳書記親九*九*藏*書自讓我打電話找你,直接問你的意見,你說我怎麼敢當著吳書記和常委們的面告訴你我們正在開常委會啊?結果你在電話里胡說八道,全都讓常委們聽到了,這也怪你自己,你當時是不是喝酒了?」
再次接觸到破獲的賊贓,破案時的亢奮又回到了彭遠大身上,他面色潮|紅,好像空著肚子剛剛灌了一整瓶二鍋頭,連連答應:「沒問題,沒問題,這本來就是我們銀州人民的財富嘛!」說著,彭遠大蹲在地上,把尼龍絲袋子解開,露出了裏面的金錠。他們已經把金錠擦洗過了,所以金錠現在已經不是剛剛找到時那種黑漆漆的臟模樣,金光閃閃,圓圓的一坨,形狀好像從碗口粗的大樹上截下來半尺長的一段木樁。彭遠大站起身活像街邊賣藝的向圍觀者兜售狗皮膏藥:「看看啊,這就是當年我們銀州市大名鼎鼎的886廠的鎮廠之寶,別看它體積不大,足足有二十四公斤重啊,那就是兩萬四千多克,按照現在的黃金價格,價值五百萬塊人民幣啊。」
姚開放說:「那也好,晚上一定準時到啊。」
姚開放嘆息道:「唉,這就叫能幹的不如會幹的,會幹的不如會贊的,會贊的不如會轉的。」
董曉蘭動作疾若閃電地揪住兒子的舌頭狠狠掐了一把:「割了舌頭也得參加高考,而且還得考好,考不好連你的耳朵也割了。」
彭遠大匆匆忙忙洗了個澡,又匆匆忙忙地換上一身新警服,興高采烈地去參加局裡為他們幾個人舉辦的接風洗塵慶功晚宴。就在他和同事們觥籌交錯、把盞言歡的時候,銀州市的官方門戶網站「銀州信息港」的論壇區出現了一篇題名為《 局長大人的政治秀 》的帖子,這個帖子一出,立刻引起了廣大網友的激烈辯論,成為網友們的發燒話題。與此同時,幾十封揭發檢舉彭遠大的匿名信也向市委每一個常委和組織部、紀委的領導們投遞而去。
姚開放說:「這還不好理解?會贊的就是會溜須拍馬給領導說好聽的,會轉的就是有事沒事常到領導家轉轉。」
彭遠大在男人中屬於小矮個兒,跟董曉蘭相比卻也旗鼓相當,兩個人光了腳基本上能達到同等水平,董曉蘭對彭遠大樣樣滿意,唯一的缺憾就是一輩子不能穿高跟鞋,只要一穿上高跟鞋就比彭遠大高出一截,所以兩個人走在一起的時候,董曉蘭從來不|穿高跟鞋,既是為自己也是為彭遠大,不|穿高跟鞋兩個人走在一起就不會顯得彭遠大太矮,這樣就照顧到了兩個人的自尊。看到別的女人穿高跟鞋,董曉蘭羡慕,也想過過穿高跟鞋的癮,就偷偷買了高跟鞋放在辦公室,別人上班是脫高跟鞋換平底鞋,她卻恰恰相反,上班是脫平底鞋換高跟鞋。彭遠大這一輩子的最大心愿之一就是希望自己的個頭兒能像我們國家的經濟一樣不斷發展,哪怕能比董曉蘭高出一個指頭他也就謝天謝地了。所以時不時地跟董曉蘭比個兒,檢驗自己的心愿是不是正在實現,經常比逐漸就成了習慣。董曉蘭搡了他一把哂笑道:「都快五十歲的人了,還能長什麼個兒?痴心妄想吧你。」
包子伸出舌頭挑釁:「給你割,給你割,割了更好省得我參加高考。」
人們這才注意到,黃小龍還背著一個尼龍絲袋子,彎腰弓背,滿頭大汗,看樣子袋子分量不輕。聽到彭遠大的召喚,黃小龍連忙過來把袋子交給了彭遠大,彭遠大兩手有點吃力地抱著尼龍絲袋子告訴蔣衛生和姚開放、庄揚三個人:「這傢伙真沉。」
大李子和黃小龍正要鑽進裝甲車,蔣衛生跑過來專門鄭重其事地囑咐:「你們倆千萬別忘了啊,晚上六點整,在銀州大酒店,給你們三個接風。」這是蔣衛生為人精細之處,他要顯得比別人更加平等待人、更加善待下級。
王處長先問:「我在電視上看到你才知道您老人家總算回來了,你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彭遠大總算回到了家,總算見到了親愛的曉蘭和發育得像頭小牛犢子的兒子。曉蘭正在和他們家的小牛犢子趴在電腦跟前緊張地忙碌,見到彭遠大回來曉蘭顧不上做出熱烈歡迎的姿態就招呼他:「老彭,你過來看看,這上面是什麼東西。」
庄揚讓蔣衛生不軟不硬地噎了一頓,有些下不來台,又不好為此跟他爭執,因為他剛才說的話確實不在行,作為檢察機關出來的幹部,這種起碼的常識他不是不懂,他也是看到彭遠大守著那塊大金錠對了記者群精神亢奮得活像一隻正要踩蛋的大公雞,心裏覺得厭煩、妒忌,急於結束這種他很不願意看到的場面才說出那種外行話來。他假裝沒聽出蔣衛生的話外音,對彭遠大說:「老彭,該回家看看了。」
包子追問:「爸,你知不知道是誰乾的?」
董曉蘭和包子異口同聲地問:「誰乾的?」
能坐彭遠大掛著公安牌照的小轎車上學,歷來是兒子最得意的事情,連忙說了聲那我就睡了啊,對董曉蘭飛了一吻:「拜拜了,后媽。」董曉蘭苦笑著作勢追打,兒子卻已經鑽進自己的卧室扣上了門。
董曉蘭帶著沐浴過後的一身芬芳來到夫妻二人的卧室,見彭遠大赤|裸裸一|絲|不|掛地坐在床上發獃,好笑地問他:「幹嗎呢?念經還是練功?」
彭遠大說:「不光我知道,現在銀州市人民都知道了,你到銀州信息港網站上看看,帖子都發出來了。」
董曉蘭也開始指責兒子:「我過去還不知道,你這麼會罵人,都是跟誰學的?今後我再聽到或者看見你這麼罵髒話,小心我割了你的舌頭。」
彭遠大蹲下把尼龍絲袋子捆紮好,挺費力地抱了起來對庄揚和蔣衛生、姚開放幾個領導說:「不急,你們要是沒事就跟我走一趟,有事就忙你們的去,我得先把我回到銀州最想辦的頭一件事情辦妥了再交差。」又對大李子跟黃小龍說,「你們也一起去,給老局長彙報彙報。」
記者們便圍攏過來拍照、攝像。彭遠大意猶未盡,遺憾不已地說:「可惜的是,這塊金錠讓罪犯給割了一塊,看見沒有?就在這邊上,做成了金首飾,大概少了一百多克,我們追回來了有六十多克,還差四十克,福建警方承諾他們一定要追緝回來。」
王處長說:「趕緊做工作啊,該找的就找,該跑的就跑,起碼要在常委里消除你造成的消極影響啊,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該爭取的還是要爭取啊。」
這話一說,大家才明白他是要到老局長的墳上去,幾位副局長心裏湧上來的念頭完全一樣:這個彭小個子,真會作秀,看樣子今天不表演充分了不會罷手。
蔣衛生一向覺得庄揚這種正牌大學畢業的人有點清高,跟自己這種工農出身的幹部格格不入,所以對他敬而遠之。最近不斷耳聞他跟司光榮四處活動跑官,心裏就對他存了輕視,暗說你他媽的也別再假清高真低俗了,到了這種時候不照樣得跑、得送、得低三下四嗎?過去蔣衛生對自己到關原家裡送集郵冊還暗暗感到羞慚,現在知道庄揚也在積極跑動,便從心裏把他看低了不少,這時候就逗他:「來了,你看,那不是嗎?」
董曉蘭問他:「那你準備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