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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1

二十二.1

壓了電話,回到座位上,夏伯虎看看吳修治:「趙老爺子來電話了,今天是常委會議,我也不藏著掖著,把事情擺到桌面上請大家審議,看看這件事情到底怎麼辦,別老讓我一個人背著磨盤爬山。」
夏伯虎、曾聰明和關原因為蔣衛生在那裡掐上了,你來我往地討論美國公安局長問題,別人既不好插嘴也不願意插嘴渾水,便開始竊竊私語,這時候劉洪波也問了一句:「那個蔣衛生多大歲數了?」心情不爽,他問話的口氣也就生硬得很,這讓關原很不受用,口氣冷冷地頂撞了一句:「你主管政法,現在又代理公安局局長,這個問題還用得著問我嗎?」
吳修治這近似於認可的表態立刻得到了李玉玲的熱烈響應:「是啊,有幾個人能放棄這麼難得的機會一心一意在外面干工作呢?這樣的同志不能讓人家吃虧,我投他一票,乾脆就提彭遠大負責公安局的全面工作,保證行。」
關原說:「這件事情是王處長具體辦的,讓他向各位領導彙報一下。」
王處長說完,會場沉默了,王處長出於對彭遠大頂撞自己的不滿和急於擺脫自己工作沒做到家的嫌疑,說這話的時候很有一點委屈、生氣、無奈交混起來的使氣勁兒,看到常委們一個個板著臉不說話了,偷覷了頂頭上司關原一眼,見關原神色正常,這才偷偷吁了一口長氣。
吳修治忽然對王處長說:「老王,現在給彭遠大掛個電話,不要說我們在開會,就直接徵求他的意見,問問他認為誰擔任局長比較合適。」
其他常委這才像活了過來,紛紛表態:「是,夏市長確實是出於公心。」就連愁眉苦臉如喪考妣的劉洪波也嘟囔了一句:「是啊,誰也沒懷疑你的出發點是好的。」
王處長讓彭遠大說愣了,趕緊壓了電話,他在公安局搞了這麼長時間幹部考評,那些副局長誰都非常希望自己能擔任局長職務,可是像彭遠大這麼狂妄,敢當著他的面推薦自己的還真沒有。彭遠大的聲音很大,王處長跟他對話的時候又有意拉開了耳朵和聽筒的距離讓常委們聽,所以在座的常委們也都聽到了彭遠大的話。夏伯虎說:「這人說什麼呢?什麼彭大將軍,他是彭大將軍嗎?你再說說,他到底說什麼了?」
夏伯虎剛才的提議被常委們否決,心裏憋氣,關原的發言含糊其辭,欲言又止,更讓他覺得討厭,暗想,你們組織部就是會擺弄人頭,擺弄來擺弄去幹部任命權都捏到了你們手裡,我這個市長成了傀儡,你們在後面決定了,還要我出面提名,如果人大不同意,沒面子的還是我,難怪人家說跟著組織部,年年有進步,跟著市政府,經常犯錯誤,就是你們這幫人善於玩政治、耍手腕的結果,於是陰陽怪氣地說:「這是常委會,剛才吳書記說了,有什麼意見暢所欲言,有話就全部端到桌面上來,別夾半截露半截好像便秘似的。」
曾聰明插話說:「老夏,美國也有公安局啊?這可是頭一次聽說。」
關原只好說:「我們爭取吧。」
夏伯虎連忙反駁:「那倒也不一定,他走的時候肯定老范還活著,要是老范死在他走之前,他會不會去出這一趟差還真不一定。既然出去了,在外面遇上啥事情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也是可能的,正常的,僅僅因為這麼一句話,就斷定他是一個優秀的幹部,僅僅因為他沒有按照組織部的要求回來參加幹部考核就提拔他,那今後就熱鬧了,組織部在考核幹部的時候,大家都跑出去出差,在外面等著提拔,咱們關部長還不得瘋了。」
曾聰明打頭陣,第一個舉手反對,其他常委也都紛紛舉起了手。平心而論,常委的態度完全正常,現在這世道,為了陞官託人情、跑關係已是常態,可是公然採取這種變相綁架、脅迫人家的方式誰都會非常反感。說透了,人家給面子那是人情,人家不給面子誰也不能把誰怎麼樣,即便趙老爺子真有那個權力命令國土資源部不批銀州市的用地申請,也損害不到這些常委的個人利益,真鬧翻了,誰還會怕誰?這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趙老爺子急於讓自己的女婿陞官,結果反而斷送了姚開放的前程,這一屆常委會期間,再想提拔姚開放就非常困難了,等到換屆,姚開放的年齡就又超了。
於是各位常委紛紛調整自己手機的響鈴設置,改成了振動。宣傳部長李玉玲說:「什麼振動不振動,乾脆徹底關了,接電話也影響開會。」
王處長對常委們說:「接通了,接通了。」好像接通電話就是他的多大功勞似的。
人大主任曾聰明插空問道:「噯,現在公安局的副職有幾個人?」
李玉玲便馬上打電話發號施令,讓《 銀州日報 》立刻找兩份報道大金錠案子告破的報紙送到市委來,同時還要給跟黨走老爺子送一份過去。總編說稿子剛剛排上,明天才能付印,李玉玲說:「那就複印兩份清樣過來,給跟黨走也送一份清樣複印件。」
夏伯虎哈哈一笑:「口誤,口誤,美國叫警察局,不管是警察局還是公安局,都是一回事兒。在美國……」
吳修治說:「這倒是個很有責任心的好同志啊,工作第一,不能為了幹部考核把工作扔下不幹了,考核幹部的目的是什麼?不就是要促進幹部的責任意識和勤政意識,把工作搞得更好嗎?」
王處長委屈地說:「我啥話都說了,我甚至說如果他不趕回來,一切後果由他個人負責,連你是覺得破案重要,還是決定公安局局長的事情重要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各位領導猜猜他說什麼?他說只要這個案子破了,誰當局長他都沒意見。」
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李玉玲就是現實的例證。這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雖然已經年過四旬,卻仍然風姿綽約、貌美如花。這種女人在中國一般不會有多大的政治前途,儘管中國男人的色心絲毫也不比外國男人差,甚至比外國人更厲害,中國人世界第一的出生率就是明證。然而,中國男人卻比外國男人更虛偽,中國男人一向把性無能患者柳下惠當成道德招牌,所以中國的官員對漂亮女人的態度往往是陰陽兩極,心裡頭愛得要命,表面上卻假裝不屑一顧。官場是男人唱主角的舞台,中國男人這種人格分裂癥狀讓漂亮女人在中國的政治舞台上倒了大霉,偶爾有一兩個漂亮女人漏網在政治舞台上顯露頭角,也會成為緋聞的頭牌花旦,不管你到底是怎麼回事,連老百姓都會覺得你有靠色相取勝之嫌。能夠擔任要職而又沒有緋聞,對於一個漂亮女人來說,就跟兔子落到狼群里而能活下來一樣是個奇迹。李玉玲就創造了這個奇迹,一個女人,而且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年屆四十就成為握有實權的地級官員,而且沒有任何緋聞,難能可貴。李玉玲之所以能夠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情,除了工作勤奮、為人嚴謹、作風端莊等各種因素而外,其中還有一個最簡單而又最難做到的訣竅:堅定不移地跟著一把手走,同時又不讓其他領導產生反感。
曾聰明一發言反對關原,其他常委腦海里的第一反應就是:曾聰明口袋裡肯定也有人頭,而且是很重要的人頭,不然他根本不可能用這種態度和口氣跟關原說話。夏伯虎連忙抓緊時機反對關原:「我也覺得老曾說得有點過火,但是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道理還是對的,我也不贊同論資排隊,別把幹部選拔任命搞得好像三年自然災害時期排隊買豬肉似的,講究先來後到,前面的不走後面的就不能買。唉!這也就是在我們中國才會發生這種怪事,任命一個公安局長都這麼犯難。在美國任命公安局長就簡單得多……」他一提「美國」兩個字,其他常委便紛紛皺眉苦笑,腦海里也頓時冒出了銀州人民奉送給這位市長的愛稱「瞎白話」,「在美國,」夏伯虎對常委們的表現視而不見管自發表高見,「任命公安局長就是市長提名就成了,而且公安局長也不一定就是警察,往往是文職人員,不講究專業、學歷那些東九*九*藏*書西,不像我們,講究太多。這一次確定的原則就有問題,規定非得在現有公安局副職中選,這樣就限制了選拔幹部的視野……」
王處長就說:「彭遠大出差到福建一個山溝溝里搞什麼案子,我們打了多少個電話都打不通,後來好容易跟他聯繫上了,他剛剛才知道範局長死了的事情,我把市裡正在考核公安局領導班子的情況給他說了,請他儘快趕回來,他說案子正在關鍵時刻,回不來。」
吳修治點點頭沒吭聲,曾聰明卻又追問了一句:「他真是這麼說的?」
關原只好點頭應承:「那好吧,我們保證在下一次常委會上拿出方案供各位常委審議。」
一來二去已經有三個關鍵人物表態反對提拔蔣衛生了,關原心裏暗想:蔣衛生啊蔣衛生,該我做的我都做了,這是集體決策,人家不同意我也沒辦法,總算我老關也對得起你那本集郵冊了。關原心裏這樣想著,那邊吳修治已經要求常委們表決了,表決結果,包括關原自己,再加上常務副市長高有泰兩個人贊成,四個人反對,吳修治沒有表態。大家都愣愣地等著聽吳修治有什麼說道,吳修治抬腕看看手錶,然後對大家說:「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再佔用大家一點時間,談點意見。」
吳修治說:「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我給你們一周的時間拿出方案來,剛才王處長也說了,現在全國各地都在進行這方面的試驗,成功的可供我們借鑒的經驗很多,我們自己不會發明,總會學習吧?我們自己不會創造經驗,總會總結別人的經驗吧?一周時間,夠不夠?」
彭遠大哪裡知道這是王處長在常委會上撥過來的電話,半真半假地開玩笑說:「這還用問,我的外號你知不知道?」
公安局在這邊大擺飯局,市委常委在那邊開始討論公安局的人選問題。組織部幹部處王處長負責對公安局的領導班子成員的考核工作,所以他也列席常委會,負責彙報考核情況,只有發言權沒有表決權。市委常委組織部長關原也參加會議,作為幹部工作的主管,他不但有發言權,相應也有表決權。
關原回答:「四個。」
常委們嘴上這樣說,其實誰也不相信他真的是出於公心,他的擔心在大家看來太幼稚,或者說太危言聳聽,簡直是嚇唬孩子。作為旁觀者,他們都知道,國土資源部不是趙銀印老爺子家開的,國土資源部部長也不是趙銀印的兒女,即便是他的兒女也不一定會聽他的。一個退休地方副省級幹部的意志怎麼會左右國家部委呢?再說,夏伯虎跟趙銀印的關係大家也都清楚,即便他跟趙銀印、姚開放沒有實質性的利益關係,起碼也是人情關係。
關原說:「夏市長,我們還是研究研究中國問題吧,別研究美國問題了,再研究美國人也不會聽你的。話說回來,即便在美國,公安局長……嗨,什麼公安局長,都是讓你攪的,警察局長的任命也得市議會批准,並不是市長想讓誰當誰就能當。」
吳修治在銀州市擔任市委書記已經八年了,能夠在一個地方當這麼多年書記不動窩的領導並不多。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多年的婆婆就更能熬成精。吳修治雖然近年來銳氣開始慢慢消退,暮氣開始慢慢滋生,已經從思想上做好了交班回家養老的準備,因為他已經五十八周歲了,等到六十歲剛好這一屆任滿,如果不發生奇迹馬上提升的話,像他這一級的幹部六十歲到站下車是確定無疑的事情。但是由於他屬於熬成精的婆婆,他這個資深書記在常委心目中還是有足夠的權威的。這一點從常委會各位常委的態度上就可以充分的看出來。
此議一出,所有常委都有些吃驚,誰也沒想到吳修治徹底逃脫了在具體人選問題上糾纏不休的漩渦,完全從全新的高度和角度提出了這樣一個過去大家都意識到了,卻誰也沒有認真思考過的問題。這樣一來常委們的一票權就大大貶值了,這難免讓人有些心疼。尤其像關原、夏伯虎等一些事先跟某些人有著交換關係的常委,拘於物質利益和人情關係心裏已經有了預定的人選,如果採用這種方式,八成他們的承諾就難以實現,所以他們也有些失望甚至不滿,只是礙於吳修治的權威不好當面反對而已。不過,冷靜下來想想,關原和夏伯虎以及和他們一樣有著難言之隱的常委又不約而同地長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因為這樣一來,儘管自己對關係人有違約之嫌,卻也非常好交待,不管對誰,都可以用一句:幹部管理制度改了,無記名全委會投票,誰也沒辦法控制所有委員,這樣一來不管圓滿不圓滿,對方方面面也都算交待得過去了。沉思默想一陣,與會人員包括關原和夏伯虎對吳修治都有些佩服,到底是書記,高,實在是高,從正面說是改革幹部管理體制新舉措,從反面說也是一種最高明的推卸責任的手段,把最複雜最難以處理的問題交給了更大範圍的集體去承擔責任,讓上下左右方方面面誰也說不出什麼。吳修治從大家的眼神里讀到了兩個字:「敬佩」,心裏產生了深深的成就感和滿足感,當領導當到這個份上,能讓這些手中各自都掌握著相當權力的同事由衷的佩服,不是誰都能做得到的。
吳修治也開始注意這件事情,追問了一聲:「怎麼回事?」
常委們饒有興趣地聽著王處長彙報,彙報完了,常委們誰也不說話,都眼睜睜地看吳修治,吳修治開始動員大家發言:「組織部門的考核情況大家都了解了,說說看法,還是那句老話,暢所欲言,言者無罪。」
關原出面解釋:「根據市委的意見,為了充分聽取各位常委的意見,進一步發揚黨內民主,今後原則上組織部不再提具體推薦人選,只作任職資格考核彙報,所以還請各位常委對我們的考核情況作進一步的審議。」他說的市委意見,其實就是吳修治的個人意見,在會上卻不能那麼說,那麼說了難免給吳修治晾台之嫌,也顯得吳修治缺乏民主,把自己的意見凌駕於市委常委會之上,雖然事實就是如此,卻絕對不能這麼說,這也是為官之道需要特別講究的技巧。我們老祖宗就已經有了這方面的規矩:為尊者諱。
關原連忙說:「是啊,是啊,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我們還是要避免以一時一事來下結論啊!」
夏伯虎說:「親自去就親自去,我可不怕得罪人。」他這話說得讓別人聽起來好像言外之意是劉洪波怕得罪人,劉洪波張嘴正要反駁,吳修治攔住了他,「跑題了啊,別跑題,吃就吃了,吃得對不對是另外一回事,不納入本次常委會的議事日程啊。」
李玉玲說:「這種事情從正面理解倒也有利於改進幹群關係,證明採取群眾評議幹部的做法對強化幹部的群眾觀念還是有作用的。從反面理解也是一種不正之風,好像在收買人心拉選票。」
夏伯虎哈哈笑著說:「這幫傢伙,人人都想當局長,人人都不好意思明說,你們組織部又不提個具體意見,我看還真不太好定。對了,你們聽說沒有?最近一段時間公安局天天擺飯局。」
吳修治說:「我說關手機的意思不是說不讓接電話,就是怕哪個同志正在發言,電話鈴一響影響思路,你的手機有沒有振動功能?要是有的話就調到振動吧。」
警察們顯然心情很爽,對機場工作人員不厭其煩地告知:「我們彭局破了一個積壓二十多年的大案,不但追回了二十四公斤重的大金錠,為國家挽回來五百多萬元的經濟損失,還把罪犯帶回來了,你們沒看報紙啊?今天我們就是來迎接帶隊抓捕罪犯破獲這個案子的彭局。」當然,抓住一切時機不厭其煩為彭遠大評功擺好的肯定是銀州市公安局刑警隊的哥們兒。
接下來大家紛紛表態,支持吳修治的意見。儘管大家都已經口頭表態了,吳修治還是請大家表決一下,表決結果是對他的提議全票通過。表決完了,由李玉玲帶頭,常委們還嘩嘩啦啦地鼓了一陣掌。
王處長在公安局九*九*藏*書搞了那麼長時間幹部考核,彭遠大的外號當然知道:「知道啊,你的外號不就是局長大人嗎?」
關原便字斟句酌地開始替蔣衛生說話:「根據幹部考核情況,現任的副職情況都差不多,各有各的長處和優點,也各有各的短處和缺點,所以,從穩定公安局的大局,保持公安局工作的延續性出發,我看還是按照原來的排名次序確定人選,這是一個穩妥的方案,相對而言引起的副作用會小一些。」
關原說:「噢,情況是這樣的,還有一個分管刑偵和治安的副局長彭遠大出差去了,不在家。」
王處長緊張得變成了結巴,頭上也冒出了汗水,李玉玲善解人意地給他倒了一杯茶水,又把桌上的面巾紙推到了他的跟前,王處長對李玉玲連說謝謝,這一個簡單的交流,立刻讓王處長感到常委裡頭李部長為人最好。李玉玲倒也並不是做作,這是她的本性,也是一般女人細心周到的性別本能在她這個層級的折射,這就是她的優勢,如果說性格,時髦的話叫做情商,真能決定命運,李玉玲的情商確實一流。李玉玲的行為提醒了吳修治,像王處長這種幹部,對下級和其他幹部而言是值得拚命巴結、討好的實權派,他自己往往也自覺不自覺地擁有一些優越感。在常委會上他卻僅僅是一個彙報工作的小角色,面對常委,尤其是近距離接觸吳修治這樣熬成精的資深市委書記,他也會緊張得冒汗、發抖。
曾聰明說:「這怎麼行?不在家你們就扔下不管了,述職述廉、談話表態,人家都沒有份,這不太好吧?不公平嘛。出差就不能回來了?打個電話通知一下嘛。」
誰都不舉手,吳修治又說:「不同意的請舉手。」
關原說:「不是我們不通知,一來市委還有省公安廳對這件事情催得很緊,二來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人,後來好容易找到了人家又不回來。」
王處長就把彭遠大的話又重複了一遍,這時候手機又振動起來,王處長看看來電顯示是彭遠大的,就沒敢接,手機一直振動個不休,像患了瘧疾正在打擺子,他索性把電話關掉了。常委們再一次沉默,過了一陣曾聰明才說:「這人還真的夠狂啊。」
吳修治點頭:「好啊,就等你這個主管說話了。」
王處長只好掏出手機給彭遠大掛電話。彭遠大跟他的人此時正押著吳水庫在福建省公安廳等手續。由於要押解犯罪嫌疑人一同登機,而且他們還隨身佩帶著武器,所以登機手續比較麻煩,需要當地省級公安機關的批文才行。當地警方跟他們一起破獲此案,公安部內部刊物《 公安戰線 》報道他們聯合破獲重大積案的消息就是當地公安局捅出去的。《 公安戰線 》在公安部內部非常有權威,能連夜刊登他們的事迹,當地警方非常高興,積極出面替彭遠大他們辦理一切手續,彭遠大剛剛接到當地警方的通知,說手續辦好了,機票也訂好了,第二天就可以出發。這一次成功破獲壓在彭遠大心頭二十多年的金錠盜竊案,讓彭遠大心情振奮,興緻極好。他這個人有個毛病,每破一個案子精神就會格外亢奮,話多,有時候還冒炮,多年前破了他當警察的第一個案子女澡堂失竊案之後,就是在極度亢奮的情緒下吹出了那個想當局長的大牛,結果半輩子局長大人兒這個外號都伴隨著他。現在他剛剛接到當地警方的通知,說是可以順利成行了,案子也破了,馬上就可以回家了,更是心情亢奮上面加亢奮,激動上面加激動,正在這時王處長的電話來了。
王處長說:「他現在在福建的深山老林裡頭,不知道能不能掛通。」
李玉玲的體貼和吳修治的關照讓王處長從緊張慌亂中解脫出來總算能夠把話連成串了,他開始詳細彙報這次對公安局領導班子的考核情況,談話多少人次、和現職副局級幹部談話的內容提要、現任公安局副職的個人經歷和政審情況、副局級領導幹部述職述廉的發言內容、群眾考評打分結果等等,認認真真說了一個半小時才算告一段落。根據他的彙報,每個副局長在談話中對自己分管的工作都作了詳盡的介紹,在這種時候,這些副局長一個個都變成了王婆,他主管的那攤工作就是瓜。對於別人工作的評價則一般不予置評,理由為:不是自己分管的不太了解情況。也有的在談話中對其他領導分管的工作提出了很多需要改進和提高的建議,實質上是一種含蓄的否定,似乎如果讓他管肯定能比現在管得更好。因為是為選拔公安局局長而進行的幹部考核,所以談話內容還有一項,徵求對公安局局長人選的意見,結果對於這個問題幾個副職好像事先商量好了,異口同聲的回答都是不好說,每個人都有優勢也都有缺點和不足,最終答覆都是請組織上定。
「不僅僅是夠狂,這是公然向組織伸手要官要權,這種人怎麼能提拔重用?算了,我說這一次根本就用不著考慮他了。」夏伯虎氣哼哼地把彭遠大否定了。
吳修治說:「我再提個建議,你們可以找方方面面的同志徵求一下意見,跟他們探討探討,包括像跟黨走這樣的老同志,他們說的一些樸素的道理還真的很有營養呢。」
關原是那種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夏伯虎的挑釁他假裝當作玩笑話,根本不予理睬,微微一笑化解了夏伯虎的攻勢,這一來反而讓常委們覺得他關原水平高,有修養,而夏伯虎的表現卻像一個耍賴的頑童。關原說:「根據我剛才談的意見,請各位常委審議一下,看看蔣衛生同志怎麼樣?他的年齡在現任副職里最大,資歷也最老,排名又是副職中的第一,我覺得這樣更加順理成章一些。」
吳修治看常委們的態度讓夏伯虎實在下不來台,便說:「我個人相信夏市長完全是出於公心,我也相信在座的各位常委對此不會有什麼異議。」
這一天銀州市機場停機坪的氣氛格外怪異,一輛鐵窗鐵門鐵殼子按照烏龜的防護標準裝備起來的警用裝甲車開到了停機坪,幾個全副武裝的警察從車裡鑽出來立刻把裝甲車嚴嚴實實地包圍了起來。隨即又陸陸續續來了很多警車,把停機坪團團圍住。突然看到這麼多警車集中到了停機坪,尤其看到那輛超級大烏龜一樣的警用裝甲車,想像力豐富的人會以為發生了恐怖分子製造的劫機事件。然而,警車既沒有鳴笛也沒有吹喇叭,一夥伙警察從車上鑽出來,都是赤手空拳,神情輕鬆愉快地候在停機坪附近,有兩朵年輕漂亮的警花手裡還捧著碩大的花束,氣氛嘛十分輕鬆愉快。戒備森嚴的裝甲車和輕鬆愉快捧著鮮花的警察兩相對照,反差強烈,讓人實在猜不透發生了什麼。好奇的機場工作人員紛紛打問:「怎麼了?要幹嗎?」
大家又沉默了,關原說的道理很難反駁,尤其是現在這種情況下,沒有能讓大多數人認可的合適人選,這樣做也確實無可厚非。夏伯虎知道如果自己再不發言,繼續沉默一會兒,很可能就會有人跟進表態支持,剛要張口反對,人大主任曾聰明卻說話了:「關部長說得有一定的道理,但是這個出發點好像跟我們黨的幹部路線不是很相符啊。我們黨一直強調要破除選拔任用幹部論資排輩,提倡幹部的知識化、年輕化和專業化,如果還論資排隊,那不等於在幹部選拔任用上走回頭路開歷史的倒車嗎?蔣衛生本人怎麼樣我不了解,我要說的是不應該違背黨的組織路線和選拔任用幹部的基本原則。」
除了李玉玲,其他常委都不會主動提出自己的人選,現今社會的現實狀況大家都心知肚明,誰在這個時候主動提出具體人選,不管有沒有那回事兒,別人都會懷疑他和提出的人選之間有那回事兒。同時,別人也都會用各種各樣的理由來否定他提出來的人選。否定了別人才可能肯定自己,這是最淺顯不過的道理。所以李玉玲一提出彭遠大馬上遭到了夏伯虎和關原的聯合否定。接下來會議就冷場了,常委們都在官場上磨練多年,https://read•99csw•com對眼前的局勢誰都清清楚楚,誰心裏都有自己的人選,卻誰也不敢搶先提交出來。誰搶先提出來,誰的人選就會成為大家的靶子。
別的常委沒有響應她,她就動作誇張地把自己的手機關掉了。接著吳修治通報了這次常委會議的議程:「今天我們開這個會議,只有一項議程,就是研究一下公安局局長的人選問題。下面先請組織部彙報一下對於公安局領導班子考核的情況。」吳修治沒有像以往那樣在說正題之前對銀州市的各項工作說一些肯定鼓勵的話,也沒有像過去那樣,在會議之前跟各位常委們打打哈哈,說一些家長里短的事兒,活躍活躍會議氣氛,在各位常委之中造成一種哪怕是形式上的平等氛圍。常委們大都是從政多年的老手,放在一般人眼裡,根本不會感覺到吳修治今天這個會議在態度上的細微差別,但是在常委們眼裡就有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意味,究竟這意味著什麼,誰也摸不透,所以在講話發言的時候就會更加謹慎小心。這也正是吳修治所要達到的效果,吳修治在召開這次常委會之前就已經謀划好了,他確信,這次會議不可能產生出公安局局長的人選來,因為他對現在官場上的生態群太了解了。這次會議他要實現的目的是催生一個比選拔公安局局長更有價值的全新的改革計劃,這個改革計劃將會在常委們的心目中產生震撼,並且使他能夠更加輕易地佔領政治和道德的戰略高地。他心裡有數,省委對銀州市公安局局長的具體人選問題並不關注,省委關注的是能不能通過這次公安局長的選拔為幹部選拔和任用體制上出一條改革路子,對於省委來說,這比選誰當公安局局長更為重要,也更有意義。所以他引而不發,先讓大家暢所欲言對選誰當公安局局長發表高見,根據他對現實幹部任命過程複雜背景和各種不正之風的了解,他深信如果按照過去的老路子走,公安局局長的人選肯定會經受一場明爭暗鬥難解難分的爭奪,起碼這一次會議上絕對不會有明確的讓大家都基本滿意的人選出來。
王處長連忙撇清自己:「我們在考核幹部期間嚴格遵守組織紀律,沒有吃過公安局一頓飯,連工作餐都沒吃過。」
關原說:「讓你掛你就掛嘛,能不能掛通是另外一回事兒。」
如果這個時候就請常委們表決,彭遠大肯定就被從候選人名單里刪除了。吳修治說:「剛才老關說得對,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我們還是要避免以一時一事就輕率下結論。王處長是代表組織徵求人家意見,又沒有說不準推薦自己,人家向組織推薦自己,也沒什麼錯嘛。再說了,古時候封建官吏都能做到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我們也不要因為人家一句兩句話就徹底否定人家。彭遠大就是公安局那個小個子局長嗎?這個人我認識,平常看上去挺精明能幹的,不像這種狂妄的人啊,今天是怎麼回事?」
夏伯虎打了頭一炮:「你們組織部考核的結果是什麼?你們中意誰啊?」他之所以有這一問,是因為過去具體人選往往由組織部門提出來,然後經過常委會討論通過,這一回組織部卻沒有提出自己的推薦意見。
關原看了看幹部處王處長,王處長連忙說:「現在各地已經紛紛開始了幹部選拔和任用的體制改革,也有很多成功的經驗可供我們借鑒,我想一個月的時間足夠了。」
彭遠大得意洋洋地說:「這就妥了,正像毛主席說的,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最適合當局長的當然就是我彭遠大,局長大人了,哈哈哈哈。」
其他幾個常委也紛紛表示不滿:「是啊,怎麼能這樣說話。」「確實不應該,太狂妄了。」「他到外面幹嗎去了?組織部召喚都不回來,看來這個人組織原則性不強……」
吳修治的提議勾起了大家的興趣,紛紛催促王處長:「對,打個電話,聽聽彭遠大怎麼說。」
述職述廉就更好聽了,每一個領導的述職述廉報告都是一篇先進事迹總結,似乎公安局的領導幹部都是廉潔奉公的模範、品學兼優的人才。過去常說追悼會上沒壞人,批評會上沒好人,現在應該再加一條:述職會上出人才。
吳修治說:「我首先要向各位常委作一個檢討,作為市委書記,過去我滿足於長期以來的工作經驗,安於現狀,甚至對《 黨章 》的學習也都停留在會上聽,集體學的階段,沒有真正靜下心來認真研讀。最近我在老領導跟黨走同志的督促下,重新學習了新《 黨章 》和《 黨政幹部選拔任用條例 》,受益匪淺啊,我提議大家回去都認真地重新學習《 黨章 》和《 黨政幹部選拔任用條例 》,通過學習一定會對我們現在沿用的這一套選拔任用幹部的程序和方法產生很多新的認識新的看法。我看公安局局長的人選問題很難在一次會議上取得認識上的統一,省委宋書記前幾天專門跟我談了這個問題。」說到這兒,吳修治頓了一頓,掃視了大家一眼。常委們都眼睜睜地看著他,每個人都暗暗吃驚,誰有這麼大的馬力,能搬出宋書記替自己說話打招呼?如果真的是宋書記出面打招呼了,那也就不用再討論了,吳修治只要把那個人的名字說出來,大家唯一的選擇就是舉手通過。
吳修治微微一笑:「宋書記找我談這件事情可絕對不是替誰打招呼、託人情啊。省委站得高,看得遠,根本就沒有關注我們選誰用誰。省委宋書記提請我們研究這樣一個問題,也算是交給我們的一個課題:怎麼樣才能最大限度地在選拔任用幹部上體現公開、公正、公平原則,儘可能地發揚黨內民主,通過體制創新、制度創新,開闢出一條選拔使用幹部的新路子,為我們幹部人事制度的改革作一些創新、探索性的試驗。今天這個會議讓我更加切身地體會到了改革幹部選拔任用體制,真正實現幹部選拔任用的公開、公正、公平,還應該加上透明,已經是迫在眉睫的嚴重問題,這個問題解決不好,今後我們像今天這樣的會議就永遠也開不完。不改革,吏治腐敗就將成為危害我們黨的事業、動搖我們黨執政基礎的最危險的腐蝕劑和沼澤地,我們很可能會被這種腐蝕劑溶解成毫無免疫力的軀殼,會在這種沼澤地里陷入沒頂之災啊。什麼叫公開、透明、公正、公平呢?向誰公開、向誰透明,怎麼樣才能做到公正、公平呢?我個人的理解,也算是學習《 黨章 》和《 黨政幹部選拔任用條例 》的心得吧,那就是向人民群眾公開透明,爭得人民群眾最大限度地支持和監督,只有在人民群眾的積極支持和有效監督下,我們的幹部選拔任用才能做到公正、公平,也才能真正把優秀的、德才兼備的幹部推選到合適的領導崗位上。靠我們幾個人,再加上組織部幹部處,能有多大的本事做到這一點呢?所以啊,我們的眼界要更加開放一些,思路要更加寬廣一些,最近老領導跟黨走對我說過這樣一段話,很有啟發啊。他說,別忘了,現在我們共產黨是執政黨,不是戰爭時期奪取政權的那個階段了,戰爭時期提拔任用幹部要講究保密,那是為了防止敵人破壞,解放五十多年了,我們黨取得執政地位已經半個多世紀了,我們的幹部選拔任用體制一點都沒變,五十年一貫制,這不符合與時俱進的方針。跟黨走說,我們是執政黨,為人民服務是我們的宗旨,選拔任用領導幹部是為人民選公僕,有必要對人民群眾保密甚至搞得鬼鬼祟祟好像在做見不得人的壞事嗎?他說的話很樸素,但是卻真正體現了我們的幹部管理工作在思想上、路線上、政策上、具體的方式方法上必須與時俱進,適應和平時期、執政黨提升執政能力的要求,滿足黨的中心任務對幹部工作的現實要求。所以,我提個建議,供大家參考,我們不要急於確定公安局長的具體人選,把主要注意力放到改革創新幹部選拔和任用機制上來。總體思路還是那個大原九九藏書則:充分發揮黨內民主制度的優勢,真心實意地接受人民群眾的監督,徹底破除幹部管理上的神秘化傾向,真正實現公開、透明、公正、公平。具體做法,我想應該吸收和借鑒鄉鎮一級領導班子實行公開選舉的成熟經驗,對候選人向全社會公示,歡迎廣大人民群眾進行監督。同時不要把決策許可權制在我們常委會這個小圈子裡,要知道,根據《 黨章 》常委會僅僅是黨代會閉會期間的執行機構,是全委會的日常辦事機構,全委會的職權是高於常委會的,根據這個原則,可以考慮採取不記名投票的方式請全體黨委委員票決公安局局長,而且差額選拔,現任的副職經過考核只要符合《 黨政幹部選拔條例》標準的都可以作為候選人接受全委會的考察和選擇。我們選拔任用黨政幹部完全是正大光明的事,沒必要搞得那麼神秘,完全可以邀請各新聞媒體現場採訪、實況轉播嘛。通過新聞媒體的報道,廣大人民群眾不是可以更好地履行監督權嗎?而且,選舉結果當場公布,當場定案,這也有利於提高幹部選拔任用工作的效率。這僅僅是一個粗淺的想法,我提請組織部在這個大原則的指導下,儘快拿出一整套改革方案來提交給常委會討論,而不要讓常委會在具體人選上空耗浪費時間。在改革的原則上,不妨按照小平同志的話去做:膽子再大一點,步子再快一點,成功了,我給組織部記頭功,失敗了,我作為黨委班子的班長,承擔首要責任。關部長,你表個態,拿出一套方案需要多長時間?」
有兩種人屬於厲害角色:一種是外表憨厚,實則奸詐,另一種是表面上直率純真,實際上頗有心機。市長夏伯虎屬於後者,他說話辦事往往會讓人覺得率直、純真,實際上卻都有著他自己的目的和盤算,今天這個會上,他決定把趙銀印的事情來一個徹底了結,如果大家聽從了他的意見,趙老爺子就會欠他一個大大的人情,如果通不過,他也好把這件事情推到常委們身上,如果萬一趙老爺子在國土資源部真有什麼副部長的老部下,把銀州市高新技術開發區的項目攪黃了,他也有話可說:誰讓常委會不聽我的意見,用一個公安局長的位置換一張高新技術開發區的通行證這麼便宜的事情都不幹,結果高新技術開發區黃攤了,這個責任當然應該由常委會集體負責,不能推到他市長一個人身上去。
夏伯虎瞎白話完了,常委們誰也不表態,該幹嗎幹嗎,夏伯虎明白,這種沉默絕對不是默許、默認,而是抵制、反對。夏伯虎長嘆一聲:「看樣子我們銀州市的高新技術開發區真的要黃了,作為市長我已經把利害關係向常委會講清楚了,如果大家認為我的意見不對,將來我可不承擔責任。」
現今社會,商品經濟規則深入人心,誰也不再把交換當成醜事壞事,不管交換的是什麼。在座的各位常委,在選拔公安局局長的過程里,每一個人或多或少或輕或重都經歷著交換的誘惑和考驗。公平地說,倒還是李玉玲超脫,因為人人都知道她是宣傳部長,不管幹部,即便有那麼一票權,大都是追隨其他強勢人物,不擁有絕對的權威價值。再加上她是女的,女人的心思男人難琢磨,找到她門上談交易,還真不知道該用什麼東西交換那個局長位置才妥當,所以她受到的干擾和誘惑相應的就要少得多。這也是她敢於第一個明確提出具體人選的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當然就是吳修治剛才的態度似乎傾向於彭遠大。
王處長說:「沒關係,群眾評議已經搞完了,你個人的事情等你回來補上就行了。我現在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這也是組織程序,你覺得你們局裡現任的幾位領導同志中,誰擔任局長職務,負責全面工作更合適一些?」
夏伯虎氣哼哼地說:「不管正面理解還是反面理解,我能理解的就是,這幫傢伙誰也不會掏自己的腰包請客,肯定都是簽單報銷的。」然後專門對劉副書記說,「老劉啊,你給他們打個招呼,說市裡這個月的接待費我要親自把關,以上個月為基準,凡是多出來的一律不給核銷。」
彭遠大說:「我們在福建省公安廳,萬事大吉,明天就能回去了,告訴你,案子成功告破,我們帶著犯罪嫌疑人和那塊二十四公斤重的大金錠一起回去,到時候讓你開開眼,看看大金錠是啥樣子。對了,你是不是又催那件事?我明天就回去了,回去以後再說,該補的課就補,現在還不晚吧?」
關原連連點頭,常委們也紛紛贊同,於是吳修治宣布散會,大家不約而同地看表,比正常下班時間已經晚了一個小時。
他這麼一頂撞,劉洪波倒真的來勁了,馬上說:「我不同意這個蔣衛生,剛才關部長也說了,我分管政法,現在又是公安局的代理局長,我了解情況,那個蔣衛生暮氣沉沉,整天低個腦袋誰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干工作拖拖拉拉,連手下有多少幹部都弄不清楚,這樣的人要是當了公安局長公安局就成窩囊局了。公安局長還是得弄個利索、肯乾的,起碼得是個明白人,實在不行就那個局長大人彭遠大算了。」其實劉洪波倒並不是真的要反對關原,而是他老婆讓外地公安局抓跑了,他讓蔣衛生出面去撈人,蔣衛生跑了幾趟,不但人沒撈回來,還把對方得罪了,聲言如果銀州市再出面撈人,他們就要告到省上去,鬧得劉洪波投鼠忌器,心裏再著急也不敢輕易出手,所以他對蔣衛生正憋了一肚子氣,哪裡會同意提他當公安局局長。
李玉玲說:「我倒聽說了,這兩天報社準備轉載一篇文章,是從公安部門的內部通報上轉載的,說我們銀州市公安局和福建警方通力合作,破獲了一起積壓了二十多年的大案子,找回來一塊大金錠,為國家挽回了幾百萬的損失,罪犯也當場捕獲了,會不會說的就是彭遠大他們?」
夏伯虎和關原各有各的小九九,夏伯虎在吳修治的提醒下,雖然對姚開放的老岳父趙銀印是否真有能力破壞銀州市的高新技術開發區已經產生了懷疑,不過還是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有幾分投鼠忌器,況且當初已經信誓旦旦地向趙老爺子作了莊重承諾,如果到時候放了個空炮,今後見不見趙老爺子是小事,趙老爺子會在上面做什麼文章他心裏沒底,所以還是想把姚開放弄上去算了,不花錢的投資項目誰都願意干。關原則屬意蔣衛生,當然並不是一套小小的郵票就能驅使他這樣做,而是經過公安局的幹部測評,誰也沒有絕對的優勢,相對之下,蔣衛生年齡、資歷和現在在局裡的排序都能交待得過去,如果提名他擔任公安局局長理由也充分一些,起碼可以保持公安局的形勢穩定。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能把蔣衛生鼓搗上去,也算是做了個順水人情,畢竟對蔣衛生也算有個交待。
關原這時候偷偷看了看手錶,已經快到下班時間了,這個時候常委們累了,精神也鬆懈了,對別人提出的方案不會像剛開會時候那麼認真審議,正是塞進自己主張的好機會,所以他對吳修治說:「吳書記,我談點意見好嗎?」
至於群眾的考核評分,自然是有高有低,這跟誰分管的那一攤工作人數多寡有直接的關係,分管人多,打合格、基本合格的票數就相應的多,分管的人少,得到合格票數的數量相應也就少一些。如果用分管人數的平均值來測算,大概的得票率都差不多。
常委們屏聲靜氣,聽著他跟彭遠大對話。王處長說:「彭局長嗎?你們在什麼地方?」
吳修治問關原:「老關,你說說,需要多長時間能拿出方案來?」
銀州市市委常委共有九個人。今天到會的有書記吳修治、分管政法現在又臨時兼任公安局代理局長的副書記劉洪波、市長夏伯虎、人大主任曾聰明、常務副市長高有泰、組織部長關原、宣傳部長李玉玲一共七個人到會。市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到歐洲學習考察,另一個市委常委副市長到新馬泰招商。
九九藏書吳修治說:「不是爭取,而是必須,今天我們就定了,下個禮拜同一個時間、地點開會,專門討論你們組織部提出來的幹部選拔任用改革方案,不成熟也不要緊,我們還有常委會嘛,在常委會上討論完善也可以嘛。」
分管政法的副書記,現在代理公安局局長的劉洪波說:「李部長是讓我們從正面理解還是從反面理解?」
於是他開始振振有詞地把趙老爺子要求他女婿擔任公安局局長的事情說了一遍,又把趙老爺子綁架了高新技術開發區項目的事情也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結論是:「我個人認為,在這種情況下不允許我們有別的選擇,先把那個局長的位子給那個姚開放,說到頭不就是個公安局局長嗎?用一個公安局局長的位置換一張高新技術開發區用地的批件,我看值得。我鄭重聲明,提拔姚開放絕對沒有我的個人利益,我完全是從我們銀州市的經濟社會發展利益出發的,如果這裏頭有我夏伯虎個人一星半點利益,我甘願接受黨紀國法的處理。」說到最後,夏伯虎慷慨激昂起來,連他自己都感動了,感覺自己好像真的冒了絕大的風險在為民請命,可惜的是,常委們好像並不領情,李玉玲跟常務副市長高有泰頭抵頭地竊竊私語,其情其狀正面想像地下黨接頭,反面想像特務聯絡,他們正在研究高有泰老婆的病情,高有泰老婆是李玉玲的老同學,最近患了一種怪病,整天咳嗽,到醫院檢查肺部、氣管都完好無損,李玉玲剛好在中央電視台的科學與探索節目上看到一個類似的病例,跑了多少醫院都解決不了問題,後來才知道是粉塵過敏。高有泰聽了李玉玲的介紹,恨不得馬上散會跑回去帶老婆看病。曾聰明拿了一份文件勾勾畫畫,似乎他整天忙得不可開交,只能利用開會的時機來批閱文件。最可惱的是關原,居然低著頭剪起指甲來,那表情既像是在腦子裡想別的事兒,又像是對夏市長的發言不屑一顧。只有吳修治拿著筆記本在上面寫寫畫畫,但是根據經驗就能知道,他是在為自己準備發言提綱,並不是記錄夏伯虎的發言。分管政法工作兼公安局代理局長的劉洪波從開會到現在幾乎一言不發,一直在悶頭抽煙,大家都知道他最近心情不爽,他老婆幫人家倒買倒賣假中華煙,買煙的人送禮,結果把收禮的人抽壞了。收禮的是當地分管城市規劃的副市長,當地公安局立刻作為大案要案抓緊偵破,循線查辦,追到銀州市把他老婆刑拘了。人家是外地公安機關辦的案子,被假煙熏壞的又是當地的重要領導,這件事情就很難辦,劉洪波找了很多關係都撈不出來,搞得劉洪波灰頭土臉,幹什麼都沒心情。
他這麼一說,大家就都知道到了拍板定案的時間了,如果吳修治贊成關原的意見,反對關原的人里最起碼會有兩個人當場倒戈,再加上關原自己和吳修治一票,蔣衛生就算過了。如果他提出全新的人選,也肯定會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對於他的道理常委會上別人是不好意思也不願意公然對抗的,別人不說,李玉玲首先會積極跟進,其他人只要是沒有特殊原因,也都會習慣性地舉手贊成。
夏伯虎乜斜他一眼:「我沒說你們,這個時候人家也不會請你們,有情肯定會後補。我是說公安局內部天天擺飯局,領導請群眾,幹群關係在咱們銀州市名列第一,哈哈!」
會議由吳修治主持,他首先要求各位常委在開會期間關掉手機,市長夏伯虎提出了請求:「書記,我今天要等一個重要電話,是國土資源部約好的,通報我們關於建設高新技術開發區用地報告的審批情況,能不能特例一下,不關機了?」
劉副書記屬於市委這邊的,對夏伯虎不太買賬,翻翻白眼:「你親自去說分量更重,更能引起他們的高度重視。」
吳修治和藹可親地說:「別緊張,慢慢說,今天你唱主角。」
曾聰明說:「你沒給他說說這裏邊的利害關係?」
曾聰明此話一說,問題就很嚴重,把關原的意見上綱上線到了違背黨的組織路線和幹部選拔任用標準的政治高度上,這就讓關原很難接受,他馬上反駁:「老曾,你這個說法我不敢苟同,這怎麼能說是違背黨的組織路線和黨的選拔任用幹部原則呢?你有不同人選盡可以提出來,但是也不要對別人的意見上綱上線嘛,現在已經不是『文革』時期極左路線靠大帽子壓人、用大棒子打人的年代了。」
吳修治說:「你說的這個案子我也知道,當年我還在給跟黨走老爺子當秘書,那時候跟黨走老爺子主管工業,886廠丟了這塊金子,把跟老爺子氣壞了,天天跑到公安局坐鎮讓人家把金子找回來,後來時間拖得久了,一直破不了案,也就扔下了。怎麼,這個案子真的破了?公安局還真有韌性,這麼多年了,一直沒放棄啊。李部長,你趕緊讓人送幾份報紙過來,我看看,對了,讓報社的同志給跟黨走老爺子送一張過去,現在一提起這件事情,當年跟黨走老爺子在公安局罵人的情景我還歷歷在目,他知道這件事情肯定會高興的。」
當然還是李玉玲首先第一個表態:「我完全同意吳書記的意見,吳書記高屋建瓴,提出的問題非常尖銳也非常實際,我們的幹部管理體制確實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了,我看報紙上經常有跑官買官要官、買官賣官的違法犯罪行為出現,這就是吏治腐敗嘛。要從根源上解決這些問題,最根本的還是要靠體制創新和政治改革,我堅決支持吳書記的意見。」
王處長連連點頭:「真是這麼說的,我一個字都沒刪改。」
曾聰明說:「我剛才聽王處長說來說去怎麼好像只說了三個人,談話也是三個人的情況,作述職述廉彙報也是三個人,那一個人呢?」
書記從理論上說在黨的會議上只擁有一票表決權,具體操作時書記往往成了常委會的領導者,擁有事實上的一票否決權。下級服從上級作為黨的組織原則,指的是下一級黨員或者黨的組織要服從上一級黨的組織的決定、決議,而不是服從上一級的黨委書記個人。但是,在現實生活中,思想觀念的扭曲、官場人格的異化、封建意識的殘留、黨內民主意識淡薄等等因素造成了下級服從上級這一組織原則的狹隘化和庸俗化。銀州市委常委也是這樣,開常委會的時候表面上看有表決程序,但是有表決權的人卻往往要看書記吳修治的臉色,揣摩吳修治的意圖,追隨吳修治的意志。吳修治習慣了這種決策模式,常委們也習慣了這種決策模式。在吳修治沒有最終表態之前,各位常委有可能談一些自己的見解和意見,一旦吳修治表態,大家便會跟進,與吳修治意見相左的常委的意見一般情況下不會形成決議,即便出現了極為特殊的情況勉強通過了,在實際執行中也不會有人認真當回事兒去辦。因為大家都知道,跟一把手保持一致在仕途上得到提升的幾率更高,政治前途也會更加光明一些。
常委們的心思夏伯虎當然看得明白,越想越窩囊,忍不住就在心裏暗罵:他媽的,好心當成豬肝肺,大伯子背弟媳婦兒過河出力不討好。罵歸罵,人家就是不支持他,他也沒辦法。還是吳修治從中斡旋說:「既然夏市長把這個問題提出來了,我看大家還是表決一下吧,今後要形成這樣一個好的會風,不能對任何一位常委提出來的意見抱漠視、冷漠的態度。好吧,同意夏市長的意見,任命姚開放為公安局局長的同志請舉手。」
李玉玲嫣然一笑:「隨便劉書記理解啦。」這也是李玉玲的特點之一,不跟任何人發生正面衝突。
放下電話,夏伯虎站了起來:「對不起各位,我的電話也振動起來了,可能是國土資源部來的。」說著跑到會議室的一邊接電話。來電話的不是國土資源部,而是趙銀印老爺子,追問姚開放的提拔問題。夏伯虎唯唯諾諾含糊其辭地應付著,讓趙老爺子逼得沒辦法,只好說:「我們正在開會,等會開完了我再給您老人家回電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