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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第二章.1

「歌舞廳的小包廂不就是窯子?你別以為我啥都不知道,不是窯子歌舞廳養那麼多小姐幹嗎?那包廂一個個小得連屁股都轉不過來,跳什麼舞?就是暗窯子。」
博士王是被凍醒的,睜開眼一看,天已經大亮,窗戶敞開,外面清晨的冷風象侵略者不邀自到,一股勁的灌了進來主人般地四處撒野。被子早已被他蹬到了地板上。他的妻子陶敏就是這個毛病,只要她一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涼台門和家裡所有的窗戶全部打開,不管春夏秋冬,只要不颳風,只要她在家裡,天天如此。
牛剛強一下子蹦了起來,敲打著桌子說:「要不是看在你給我上過課的份上,換個人我非罵他不成。你博士王把我看成什麼了?你以為那件事是花幾個錢就能辦得到的嗎?」
牛剛強點頭應道:「是呀,你怎麼問這事?」
「那是,何庭長為政清廉,水平又高,司法界提起您誰不翹大拇指?今後我得好好向您學習,你還得多多幫助、指導,多多關照呀。」
博士王說:「你這個案子法院沒法判,判你勝訴,銀行和當地方方面面的關係勢力面前不好交待。判你敗訴,你肯定不服,要上訴、上告,弄不好一審法院會丟醜,所以他們這一著棋很高明,也很毒辣。他們這麼做,不是他們一家說了就算,公安局也不會傻乎乎接這個燙手的熱地瓜,這中間是肯定還有更高一層的人點頭、協調,背景肯定很複雜。你上告,這是對的,也不會毫無作用,但泛泛地反應推不動這盤磨,主要是力度不夠。」
博士王說:「包里沒錢,有錢全歸你。」
小許說:「怎麼我走了這麼久你們連菜都沒點,你們盡嘮啥了?」
「這個人還不錯,怎麼辦這種事?」聽口氣博士王同牛剛強挺熟,程鐵石心裏踏實了一點。
小許說:「見了,中午還一塊吃的飯。」
吃過晚飯,他照例躺到沙發上看電視,可今晚的注意力無論如何難以集中到過去很吸引他的節目上,心思老往大門口跑,聽到上樓的腳步聲心跳便不由得加快,腳步過去了心跳才漸漸恢復正常,卻又有些微的失望。
何庭長一邊讓座,一邊應付:「都是朋友幫忙搞的,花不了幾個錢,錢多我也花不起。」
博士王指指旁邊的椅子:「我可以坐下嗎?」
「您要是不給我這個面子,我怎麼出你的家門,以後還怎麼登你的家門?」馬麗芃的身子有意無意中貼在了他的懷裡,何庭長有意無意中摟住了她的身軀,馬麗芃半推半就的態度鼓勵了他,他拚命嗅著、吻著馬麗芃的頭髮、脖頸、臉頰,接著又噙住了那張令他神往已久的紅唇,狠命地吸吮、吸吮……以至於馬麗芃在喉嚨里發出了輕輕的呻喚。牛皮紙信封跌落在地上,主人抱起客人進了卧室……
博士王肯定的點點頭:「我的名字叫王永壽,博士倒是真的,叫我王博士也行,不知道誰跟我開玩笑,把我的姓放到了後面,聽著倒象是我這個人大言不慚。」
「王老師,這件事我真不願提,法院內部有些事你也清楚,我們當審判員,表面上審案、判決,可要真格的時候,我們說了算嗎?還不是領導咋定咋執行。實話告訴你也沒啥,決定把這個案子移送給公安局,是庭長跟院長直接定的,連會都沒讓我參加。」
干法院這一行已不是一年兩年,當事人大大小小的好處何庭長也沒有少得,但他一直堅持一個原則:要看具體案情,明顯占理,肯定勝訴的一方,請他吃喝玩樂,送他輕重禮物,只要能確保安全,一概來者不拒。明顯無理肯定敗訴,或案情比較複雜,法律規定不明確,極可能勝也可能敗的案子,當事人找他他一概公事公辦,請客不到,送禮不要。幾年堅持下來,打贏官司的人對何庭長很感激,雖然出了血,可人家庭長真幫忙,真辦事,出了血心裏也高興,還說他好。輸了官司的人,惱恨的焦點不會聚在何庭長身上,而是審判員,事情過後也不能不佩服何庭長清廉、公正、無私。於是何庭長的人緣好,關係廣,官越做越穩,手法也越來越老辣,要不是年齡過了杠,學歷又不夠,早就當了副院長,甚至院長。
博士王笑笑說:「你明知我不是法官,你還來找我幹嗎?」又問程鐵石:「一審你請律師了嗎?」
被妻罵得受不了,牛剛強只好跑到衛生間去沖淋浴,讓妻繪聲繪色地斥罵,他自己也覺著身上確實臟,便用力搓洗,弄得水嘩嘩亂響,淹沒了妻子如泣如訴的嘮叨責備。沖洗完畢,回到卧室,見妻仍然沒睡,只好硬著頭皮往床上爬,妻卻抱起被子,跑到客廳的沙發上跟他分居了。
送走馬麗芃,何庭長回到屋裡拾起掉在地上的信封,數了數裏面的錢,整整兩萬。他心情舒暢,心滿意足,在接收金錢的同時他還接收了送錢的人,真是人財兩得。他靜下心來,認真評估了一下這件事的後果,一一排除了各種可能的危險。賊沒贓,硬似鋼,即便發生了最壞的事情,他來個死不承認就可以解決問題。況且,他相信銀行方面也絕不敢在他身上做文章,他們的案子在他手裡。他又根據他對案子掌握的情況,仔細分析了這樁案子的前景,這個案子倒是有些麻煩,勝不得敗不得,他暗暗笑了,銀行不傻,他們也知道這個案子難辦,否則也不會花這麼大價錢。回味剛剛品嘗過的人肉大餐,他禁不住讚歎,味道好極了。何庭長感到象喝了一杯醇酒,餘味悠長,天天喝也喝不夠。回想馬麗芃的妙處,何庭長的血就朝上下兩個方向涌,她剛走,他就又想要她了。
吳科長點點頭:「對,是有這麼回事。」
合議庭的結案報告報到他手裡,他反覆看了幾遍,卻沒有批,儘管他挑不出毛病,他還是把報告壓了下來。報告到他手裡的當天,他就接到馬麗芃的電話,電話上馬麗芃沒提案子,只是問他晚上在不在家,他說在家,馬麗芃說晚上她陪行長到他家拜訪,他謝絕了,但口氣並不堅決,讓人聽起來不過是一般的客氣話。
目前也只好這樣,告辭出門時,博士王摘下牆上的《沁園春·雪》捲起,又在外麵包了層報紙,遞給程鐵石:「喜歡就送你。」程鐵石還要客氣,博士王說:「就象黑頭說的,我再寫一幅不就得了,又不是什麼值錢東西。」
「你這是幹啥?半夜三更折騰啥?樓上樓下都是一個單位的,傳出去你還讓不讓我在法院幹了?」
「王老師大駕光臨,快請坐。」牛剛強把博士王讓到辦公室的舊單人沙發上坐定,小許忙著泡茶倒水。
博士王坐定后,從容又關切地問道:「你找我有啥事?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儘力而為。」
「肯定是這麼回事,問題是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黑頭有些發急,程鐵石瞪他一眼,靜等著博士王往下說。
聊了一陣,快到下班時間,牛剛強跟小許邀https://read.99csw.com請博士王吃飯,博士王說:「幹啥事都有個規矩,都是別人請你們吃飯,你們啥時候請別人吃過飯?今天咱們也別壞了規矩,要請,我出錢,否則我就自己找地方吃一口,下午還得接著辦事。」
很快,市委主管政法的書記親自給法院院長寫了條子:「xx銀行一案要充分考慮各方因素,慎之又慎,請將審理情況及時告我。」院長又在條子上作了批示:「請何庭長閱。」院長老奸巨猾,不表態實際上已經表了態,拿到這個條子,等於有了尚方寶劍,何庭長立刻案子移交給了公安局,於是便有了程鐵石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痛苦經歷。
「可惜王哥你不是法官。」
牛剛強跟小許知道博士王不在乎這幾個飯錢,便也不客氣,跟他走,由他安排,反正目的也不是為了吃,只不過在一起聚聚、聊聊。
「第三次人家拿著管政法的市委書記和局長的條子,聽說書記還專門給局長打了電話,處長找到我,說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這是命令,我能不服從命令嗎?只好把卷宗收下了,這不,都在這兒。」說著,吳科長把卷宗從櫃里取了出來,扔給了博士王。
何庭長心裏明白,原告程鐵石決不會就此罷休,一個市委副書記的巴掌也不可能遮住共產黨的天,事態如此發展,他只能靜觀其變。何庭長對他同馬麗芃的關係,自己在這個案子中運用的手段,案情發展的可能變化等等,前思後想上百遍,儘管沒有發現任何漏洞,即便將來翻騰起來,他也有無數條理由為自己開脫,可心裏終究不踏實,有時心裏也會泛起上了銀行賊船的陰影,可是每當他坐在庭長的寫字檯後面時,大權在手的自負便將心頭的陰影沖刷得一乾二淨。
他準備繼續著手完成他的論文。事實的認定,主要靠證據,而證據的合法性和有效性,則成了司法審判的關鍵。訴訟雙方向法庭提供的證據,是否具有法律效力,應由法庭予以認定,法律對此沒有也不可能有具體周嚴的規定,這就為審判工作留下了灰色空間。這個空間具有相當寬容的隨意性,這既是對審判人員職業道德、法律意識、執法水平、判斷能力等等綜合素質的考驗,也為某些徇私枉法、貪贓枉法、玩忽職守的行為提供了條件。博士王當初還當律師親自出面代理訴訟時,就遇到這樣一件事:他的當事人出具的被告親筆書寫的字據,經過司法技術鑒定部門的確認,提供到法庭后,竟被法庭以「技術鑒定是未經法庭同意的私人行為」為理由而否定。他心裏明白,這是法庭有意偏袒對方,但卻又無能為力,因為我國現行法律對事實認定出現爭議該怎麼辦,沒有規定,權力完全歸法庭,或者法庭的上級。那場官司一審敗訴,二審時審判長是博士王的校友,對證據重新進行了認定,博士王才反敗為勝。過後,一審錯判的審判員不但未受任何處罰,年底反而當上了副庭長,四處揚言,今後凡是博士王代理的案子都由他審,其挑戰意味十分濃厚。後來博士王常常想,二審時主審此案的審判長如果不是自己的校友,仍然維持原判,他該怎麼辦?至今他對這個課題仍然沒有找到令自己滿意的答案。
進得門來,黑頭便給雙方介紹:「這是我程哥,程鐵石,廈門老闆。這位是王哥,姓王,我們都叫他博士王。」
程鐵石告訴了他請的律師的名字,博士王又問他的律師有什麼建議或意見,程鐵石沮喪地說:「他也束手無策,只說讓我告,我告了一圈毫無作用。」
這幾天牛剛強覺著風向變了,何庭長對他的態度忽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主動叫他過去把原來卡著不給報銷的費用全都報了,還一連分給他兩樁案值大又好辦的案子。壓了許久的三份結案報告也毫無異議的批了回來。來往碰面,不但滿面笑容的主動跟他打招呼,還動輒拍拍他的肩、拉拉他的臂,既像一個慈愛的長者,又像一個對待得力下級的上司。何庭長態度的變化,讓牛剛強琢磨不透,有時他覺著籠罩在頭頂的烏雲已經散去,露出了碧藍的天空,明媚的陽光終於照到了自己的頭上。有時他又覺得頭頂上的層雲變成了陰霾,鑽進他的胸腔,裹住他的心臟,讓他更加難受。本來小許安排了飯局,要請他和庭長出席,小許從中斡旋一番,以緩和雙方的關係,結束冷戰狀態,牛剛強勉強答應了,可他卻沒去成,原因是他的後院起火了。
吳科長愣不怔怔地問:「你怎麼對這事也有興趣?你準備幫哪家?」
程鐵石跟黑頭拿起印紋,仔細對比一陣,程鐵石說:「象倒是很象,可終究還不一樣,也許是因為我們眼看著你刻的兩枚章子,印了兩個印紋,所以才覺著有差別吧。」
牛剛強說:「說實話,王老師不當律師太可惜,全省象你這樣的律師能有幾個?當年你給馬萬六代理訴訟時,庭上辯護詞和答辯詞實在精彩,至今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誰呀?」他爬起來,懶洋洋地問。
博士王放下手中的筆,點了一支煙,把背緊貼在椅背上,模仿魯迅的架勢,思索著。這篇文章問題的提出、論證的證據已經足夠了,現在最難的是「問題的解決」。而問題的解決顯然不是他所能主導的。但是,作為文章的作者,他不能僅僅把問題攤給讀者了事,一篇完整的論文,不但應該提出問題,還應該提出解決問題的途徑、方法。這也是這篇文章最難設計的地方。文章中提出的問題,並不是博士王獨到的發現或發明,而是現實客觀地擺在那裡,博士王只不過對這些問題進行了系統的歸納、整理,對這些問題生成的原因及危害進行了深一層的分析、論證而已。換句話說,博士王提出的問題大家眼裡看得到、心裏也明白,起碼在法律界是這樣,但迄今為止卻誰也沒法徹底解決它,甚至連個初步的方案都沒有。人大常委會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他博士王能解決得了嗎?想到這裏,博士王有些沮喪,心情也陰暗下來。儘管《法制建設周刊》編輯部對博士王的論題很感興趣,多次催稿,許以重酬,博士王還是決定擱筆,起碼要再放一段時間,再給自己留點思考與實踐的時間。也許陶敏說得對,寫這種狗屁文章本身就是浪費生命,還不如寫點偵探、破案、兇殺之類的小說、劇本、或者案例,給人民群眾枯燥的生活增加點調料,自己也增加點收入來的實惠。
「那你們把兩個印紋重疊起來透光比照一下。」
「庭長你問這幹嗎?」小許反問了一句。
博士王領他們來到「小陽天」酒樓,要了雅間,突然想起手提包忘在了牛剛強的辦公室,裝作非常著急的樣子要回去取,牛剛強說:「放辦公室又丟不了,吃完飯再回去拿也不遲。」
九*九*藏*書這樣吧,你們先等幾天,我把整個背景情況摸摸,情況摸透了咱們再商量下一步怎麼辦。」
「牛剛強!」
正在這時,博士王闖了進來。牛剛強跟小許見是博士王,趕緊站起同他握手。考職稱時,牛剛強和小許都聽過他的輔導課,博士王如果自稱他們的老師,他倆誰也不敢不承認。
博士王說:「最後這句話你漏底了。我明知你不是那種人我才能對你那麼說,我就問你一句話,你要認為我這個人可以交,就把實話告訴我,認為我不可交,我現在就走人,從此咱們誰也不認識誰。」
程鐵石打量著這間客廳,粗看這間房很普通,細細琢磨,這間房布置得很有品位。一組沙發擺成了品字形,茶几和矮櫃全是原木粗加工后拼裝起來的,表面看上去似乎有些粗糙,卻給人工營造的環境增加了原野的氣息。房角有一個利用樹根加工而成的花架,上面沒有擺花,卻擺了一個半人高的唐三彩大瓷瓶,瓷瓶里插放著的畫軸給這間水泥構成的現代建築平添了古香古色的書卷氣。雪白的牆上掛著幾幅字畫,最令人注目的是一副龍飛鳳舞的毛澤東詩詞《沁園春·雪》,初始程鐵石以為這幅字是從書店買的印刷品,再認真瞅瞅才發現不是印刷品,趨到字幅前面仔細觀賞,墨跡仍然散發著淡淡的芬芳,難道這是……真跡?程鐵石難以置信,博士王居然會有老人家手書的真品。
僵持了三天,牛剛強終於撐不住勁,又感念妻子顧他的面子,沒有真的到院長那兒鬧,主動認錯,並保證不再重犯,才算過關。當天晚上,夫妻倆個終於又躺到了一張床上,妻說:「咱們都是普通人,能平平安安過日子就行。你說你們當法官的有什麼可應酬的?還不是白吃白喝當事人的血,吃了人家的,花了人家的,辦案子能一碗水端平?時間長了遲早得出事。你當法官,我臉上也有光,我不要求你能成為譚彥那樣名揚全國的優秀法官,可起碼也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一輩子不犯錯誤,平平安安就好。我這都是為了你,為了這個家,你說是不?」
「這就對了,看來這個案子內外惡意串通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牛剛強把妻緊緊摟在懷裡,誠心誠意地說:「你說得對,我明白,為了這個家,我也不能幹出格的事。」
小許來了之後,轉彎抹角地聊了幾句,何庭長裝作忽然想起,問小許:「今天博士王來了,你見到沒有?」
兩人在客廳坐定,黑頭忙著泡茶找煙,彷彿他是這家的主人。
送走了博士王,何庭長心裏忐忑不安。雖然博士王再三聲稱到海興是辦別的事順便來看看他,他卻絕不相信博士王是順便來看他的。閑聊中,都是干法律的,自然免不了扯些案子,已判的、未判的,再不然就聊聊法律界共同認識的人,過去、如今、今後的動向等等。要不是博士王是省法律協會的常務理事,又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背景,何庭長早已沒耐心陪他閑聊,早用「我還要開會」、「還有個案子要碰碰」之類的由子把他打發掉了。談話中,博士王漫不經心地提到了廈門程鐵石同銀行的案子,碰到了何庭長綳得最緊的那根神經。何庭長亦漫不經心地說:「那樁案子已經移送給公安局調查,下一步怎麼樣還不好說,反正是鐵路警察各管一段,我也不能再提了。」博士王見他口封得很緊,就沒有深問,何庭長自然也不多說,兩人很自然的把話頭轉到了別處。一直到博士王告辭,何庭長也沒能把那根最敏感的神經放鬆下來。
「都誰去了?」
博士王說:「你這個案子主審是誰?」
牛剛強說:「還能嘮啥,就嘮你小許吃、喝、嫖、賭、抽了,快點菜吧,你不來我們能點嗎?」
回家的路上,他才想起老伴這幾天到省城伺候女兒坐月子,晚上只有他一個人在家,在家裡接待女律師實屬不妥。又一想馬麗芃講得清楚,她同行長一塊來,便放下心來,同時又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程、王二人握手寒暄時,互相打量著。博士王中等身材,體格健壯,留著板寸頭,紫紅色的國字臉,沒戴眼鏡,看上去不象博士,倒象個體育教練。程鐵石留著分頭,清瘦的臉上架著一副黑邊高度近視眼鏡,怎麼看也不象個經商的老闆,倒象個中學教師。
「你還來呀?你再晚來一會兒我就到學校去了,害得我白等了你一個上午。」博士王邊開門邊說。
吳科長說:「咱們先不說我的事,你是客人,先說你的事。」博士王還沒有張口,吳科長瞅著他笑笑,又說:「你跟我印象中的博士差別太大了,想想,不但是博士,還是博士裏面的王,怎麼著也該弄副眼鏡戴戴,弄身西裝穿穿,弄根領帶扎扎。」
程鐵石我:「我的章是在廈門刻的,騙子當然不可能找同一個人仿刻。」
見程鐵石在字幅前面發獃,博士王笑著說:「別研究了,毛主席他老人家咋會給我留下這麼一副墨寶,這是我自個兒仿寫的,又找人裱了一下,還真把你給唬住了,看來你也不是行家。」
「黑頭,裡屋桌上有橡皮你給我取來,還有刻刀和印泥都帶來。」
「你倆看看,這兩枚印紋象不象?」
家裡風波平了,小許安排的斡旋宴自然不能再去。小許挺不高興,追問牛剛強為啥變卦,牛剛強不能實說向妻下了保證,怕小許笑他怕老婆,只好說:「沒勁,願咋樣咋樣吧。」
「屁證據,我們講的這些只是推斷,到法庭上一文不值,這個案子只要不抓住騙子,或者銀行的人主動交待,永遠無法定他的惡意串通罪過。」
聽到有人找,他扯下蒙在眼上的黑布條,正準備把槍裝起來,人已經進了門,他只好把槍支零件用油布包包推到一邊,上面又蓋了層報紙。
唯獨在銀行這樁案子上,何庭長沒有把握好,自己把自己套在了圈裡。銀行的訴訟代理人是天地律師事務所的主任老秦和女律師馬麗芃。老秦只是掌握掌握情況,協調協調關係,出出主意,而馬麗芃是銀行的常年法律顧問,自然充當起第一訴訟代理人的腳色。馬麗芃已經年過三十,正是女人熟透了、最嬌艷的年齡。她多次找何庭長談案子,換了別的律師,何庭長最多接待一回,再想佔用他的時間很難,基本上不可能。而馬麗芃找他不下十次,何庭長從來不煩,不但不煩,興味還越來越濃。每一次會晤,何庭長盡可以細細品嘗這位汁液飽滿如水蜜桃的女人,就像口渴的人面對一隻不屬於自己的大蘋果。在這種感覺支配下,馬麗芃的話他聽著格外順耳,格外有理。但他也清楚自己對這樁案子的支配作用有多大,如果合議庭堅持意見,自己堅持反對,案子勢必要報審判委員會討論,如果合議庭的審判意見通過,他將會十分被動。所以聽歸聽,聊歸聊,他絕不向女律師許諾什麼。
牛剛九*九*藏*書強見妻寸步不讓,油鹽不進,氣得沒招,就說:「你要是真敢去找我們院長無理取鬧,也別怪我不給你面子,從今往後我不回家。」說完到卧室倒頭便睡,躺著卻睡不著,他真有些擔心妻子鬧到法院去,好容易睡著了卻一忽悠又驚醒了。
妻說:「與其學壞,還不如當個普通老百姓,一沒權、二沒錢,省得應酬,明天我就去找你們院長。」
吳科長五大三粗,是典型的東北大漢。他正在練習盲目拆裝槍支,想參加局裡的比賽撈個獎牌,聽說還有獎金。一支五四式手槍被他拆了個七零八落。按規格,他應配六四式手槍,可他不喜歡那玩意兒,嫌太小,象個玩具,他給六四式手槍起了個綽號叫坤槍,說是女人用的。他還是愛用五四式,大大方方象個東西,射程遠,子彈也好搞,五四式手槍跟五零式衝鋒槍的子彈通用,五零式衝鋒槍早已退役,武裝部積壓的子彈不知往哪處理,他的哥們在武裝部當槍械科科長,就盼他去要子彈,他每要一回子彈總要請對方一頓。
「吳科長,有人找。」
博士王得意地說:「要是真品我還會往牆上掛嗎?喜歡老人家的字,練著玩兒,算是仿毛體吧。」
「歡迎,歡迎。」進到屋內,馬麗芃四處看看,說:「何庭長家裝修的真漂亮,這得花多少錢呀。」
俗話說,不求人不怕人,過去當律師時,代理訴訟,總要看法官的臉色行事,儘管法律知識足可以當法官的老師,可是案子把在人家手裡,輸贏就在人家的意念之間,總得恭恭敬敬象作乖學生似地面對高高在上的法官。如今不幹律師,不再代理訴訟,和法官們打交道腰桿自然直了起來,對牛剛強、小許這些曾聽過他專業課的法官說話可以更隨便點。
博士王說:「現在沒別人,就咱們倆,你給我說,銀行給了你多少錢?我加倍給你。」
今天上班后,坐在對面的小許盯著牛剛強左看右瞅,故作神秘的說:「我過去沒發現,你牛哥還真有一手,我說前幾天的飯局你為啥不去,原來你早就暗渡陳倉搞定擺平了。」
吳科長疑惑的打量著眼前這位精壯的中年男人,跟他伸出來的手握了握,問:「我好像聽過你這名字,可是記不起來了。」
小許說:「怪,何老頭這人咱琢磨不透。」
博士王晃晃手裡的摩托車鑰匙:「我還是老一套,屁驢子,路好,一百二十公里跑了一個半小時,怎麼樣?」
博士王哈哈一笑,給每人遞一支煙,兩人搖搖頭都沒有接,博士王把自己的煙在打火機上頓了頓,說:「你們都是人民法官,我是人民,哪敢麻煩你們?今天到海興辦事,順便來看看你們。」
「當然,當然。」吳科長連忙讓座,又對著走廊喊:「小李子,打壺開水,找點茶葉過來。」
小許說:「牛哥,你這就不懂了,王老師是大聰明、大氣派,人家那叫急流勇退、見好就收。名也有了,利也有了,何必再吃律師那碗窩囊飯?」
一天平平安安過去了,回到家妻子一如既往,做好飯菜,三口人悶頭吃飯,兒子見父母臉色不正,也變成了綿羊。晚上睡覺,妻子依然睡沙發,兒子見有機可趁,要跟牛剛強睡,剛鑽進被窩,就被妻一把抓出來趕回他的小屋,還說了一句:「睡你自己床上,別傳染上病。」牛剛強恨得牙根發癢,真想給妻子一個大耳光,卻沒有那份勇氣。
吳科長說:「誰說不是呢?那樁案子移送過來前我們都知道,程鐵石讓銀行給坑了,這是明擺的事,程鐵石告銀行一點沒錯。後來何庭長出面要把案子移送給我們,不就是想轉移矛盾嘛!人家讓海興的銀行給坑了,海興的法院又接著坑人家,能說得過去嗎?連著把卷送來兩次,都讓我給頂回去了。」
送走程鐵石、黑頭,博士王拎上頭盔下樓,騎上摩托車飛馳電掣地朝女兒的學校奔去,現在五點,本來應留程鐵石跟黑頭吃頓飯,可他不願取消看望女兒的計劃,趕到學校還來得及領女兒到校外的飯館搓一頓,那個丫頭就是嘴饞。
「那我們就告銀行內外勾結詐騙錢財。」
妻子當然不能輕易相信他的解釋,繼續連審帶罵:「你說有應酬,跟你一塊去的都有誰?」
牛剛強大吃一驚,妻雖然只是個普通工人,可是說得出做得出的主兒,當下阻攔道:「你找院長幹啥?你別去。」
小許給博士王斟上茶水,問:「你老人家風塵僕僕來到鄙市肯定有大事要辦,需要小弟跑腿儘管吩咐。」
小許匆匆走了。小許剛走,博士王馬上問牛剛強:「廈門程鐵石跟銀行的案子是你辦的?」
博士王覺著剛剛睡著,門鈴就響了起來,不由就覺著心裏煩躁。他最討厭別人干擾他的睡眠,這也是陶敏給慣出來的毛病。看看表,已經下午三點,感覺著才睡著不久,卻已經睡了將近兩個小時,於是煩躁的心情象以為自己丟了錢,回到家卻發現錢包尚在似地歸於平靜。
程鐵石說:「這事法庭已經查清了,據騙子公司的出納員證實,我預留的印鑒卡銀行的業務科長汪伯倫給騙子公司出納一份,這個出納給了騙子。」
何庭長平靜地說:「下次他來了吃飯叫我一聲,我也會會他,我跟他挺熟。」
「王老師怎麼來的?總不會擠班車把?」
黑頭給三個人都斟上茶,對程鐵石說:「程哥喜歡,一會走時就拿上,反正是他自個兒寫的,讓他另寫一副就是了。」
「你們這些東北老爺們最賤,腰挎BB機,到處吹牛B;手提大哥大,滿街找電話;領導面前象條狗,出門挎著小姘走。一個個長的象模象樣的,有幾個好東西。」妻是山東人,比東北娘們正統,真的發起威來比東北娘們還厲害,罵人罵一片,生氣牛剛強就把東北男人捎帶著都罵了,「你說有應酬,應酬啥?你有啥事要求人?還不是大蓋帽兩頭翹,吃了原告吃被告。」
「誰逛窯子了?社會主義國家哪有窯子?」
「您是吳科長?我姓王,叫王永壽。」
程鐵石說:「我還以為是真的呢,你要有這麼一副真品,事兒可就大了。」
開了門,馬麗芃飄然而入,誘人的香氣襲入何庭長的鼻孔。見他往樓道上看,馬麗芃說:「行長晚上有點急事,來不了,我自己來庭長不歡迎啊?」
何庭長盯著小許坦誠的雙眸,放下了心,他相信小許不會,也沒必要瞞他什麼。
牛剛強說:「我爹我丈人都死了,沒死也當不上市長,都是工人。我升院長倒不是不可能,不過得等到下一輩子。」
見程鐵石和黑頭有些垂頭喪氣,博士王說:「程鐵石走的路是對的,以追究銀行侵權的民事責任起訴銀行,就算銀行惡意串通的證據不足,但他們的過失是顯而易見、證據充分的,根據《民法通則》、《商業銀行法》、《票據法》,銀行都得承擔民事賠償責任。」
博士王看看表,已經十二點,這read•99csw•com才想起黑頭和他的朋友讓他空等了一個上午。黑頭是個極講信用的人,他不信黑頭會爽約,肯定是臨時有什麼事情耽誤了。他想出去吃飯,又怕黑頭來時家裡沒人,只好撥打電話,讓門前街道的小飯館送一份快餐上來。吃過飯,黑頭仍然未到,連電話也沒打來,博士王爬到床上睡午覺,他計劃睡醒午覺到女兒寄宿的學校去看看,雖然女兒每周回來一次,但他仍然要每周到學校去看望女兒一次,既是關懷,也是監督。
小許說:「你們先點菜,我回去拿一趟不就得了。」
博士王說:「小許你只說對了一半,我不是急流勇退、見好就收,而是混不下去了。你那句話說得倒對,律師這一行確實是一碗窩囊飯,你們都是法律圈內的人,你們也都明白,干律師明面上看是為當事人服務,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實際上跟騙當事人的錢差不到哪去,當事人的合法權益靠律師能維護得了?笑話!」
話頭漸漸轉到案子上,何庭長神差鬼使,將合議庭的意見原原本本講給了馬麗芃。馬麗芃並不吃驚,反而告訴他,她早就知道了。見他有些不解,馬麗芃進一步解釋:「如今法院里哪還有守的住的秘密?有些事我們可能比你當庭長的還清楚。」說著,馬麗芃從手提包里掏出一個厚厚的牛皮大信封,說:「不管案子結果怎麼樣,我們都非常感謝您,您為這個案子操了不少心,這是一點意思,您可得給我個面子。」
博士王說:「不行,吃過飯我要直接去辦事,再往你們辦公室跑,來回一趟半個多點,得耽誤事。」
小許撓撓後腦勺:「這就怪了,老何頭抽什麼風?前幾天對你還冷若冰霜,這幾天對你又象春天般溫暖,是不是你要陞官了,再不然就是你爹或者你老丈人要當市長了?」
「陶敏,陶敏……」博士王叫了兩聲,不見回答,知道妻子自己打車回娘家了。這又是陶敏的一大特點,只要博士王沒睡醒,她從來不主動叫醒他。她的理由是:他之所以沒醒,說明他需要睡眠,男人貪睡對身體好。過去博士王坐班時,就經常因此而遲到。
同老秦和汪伯倫泡歌廳的事讓牛剛強發現,他心裏膩歪了一陣,及時調整了同牛剛強的關係,相信牛剛強也不會傻到拿那麼點事捅他的地步。果然,風平浪靜。今天博士王來,又提到那件案子,是偶然還是有意?在這種事上絕不能掉以輕心,馬虎大意。他打電話招來小許,他知道小許、牛剛強還有法院的許多人跟博士王都挺熟。
博士王連連稱是,催他快去快回,小許說:「我去取可以,錢要少了可別賴我。」
「那您看我們下一步應該怎麼辦?」這次是程鐵石誠心誠意地請教。
博士王說:「我這麼做是想讓你們知道,即便是同一個人照自己刻制的印章再刻一枚,也不可能完全一樣,況且騙子不可能找到原來為你刻章的人再刻一枚。」
「不,不,不……這可不行。」何庭長本能地推辭著,馬麗芃往他懷裡塞,何庭長在一推一遞中握住了馬麗芃的手,綿軟、滑膩的感覺電擊般觸動了他的神經,點燃了他的邪火。
牛剛強老老實實地把小許、保險公司的科長都供了出來,又說:「我不是那種人,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博士王說:「銀行財大氣粗有的是人幫,輪不著我。程鐵石是我的朋友,他的事我不能不問。」說著,給吳科長遞了一支煙,吳科長推回來:「我不會吸。」博士王便自己點著。
牛剛強說:「你別瞎猜了,我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哪有什麼本事暗渡陳倉。」
「我問問你們院長,他手下的人民法官逛窯子,他這個院長是咋當的?」
「不行,不行,你穿這身衣服哪象個博士,倒象倒爺。」本想說象個做傢具刷油漆的,又一想初次見面別弄的人家下不來台,話到嘴邊改了口,做傢具刷油漆的變成了倒爺。吳科長接著話頭問:「你找我有啥事,說吧,就是你說的話,只要能辦到的我儘力而為。」
程鐵石依言將兩枚印紋重疊起來,對著窗外的陽光觀察了片刻說:「兩個印紋上的字不能重疊,筆劃的角度、長短一對照就可以看出不同。」
「不是佳作,是佳仿。」
博士王笑而不答,程鐵石很尷尬,忙轉了話頭:「我的事黑頭在電話上給您說了吧?現在我的處境很難,回去沒法向單位交待,官司又打不下去,黑頭說您是搞法律的專家,我請您給指指路,我到底該怎麼辦?」
博士王說:「昨天黑頭在電話上提到這件事,電話上說得很簡略,今天你來了最好把事情的經過詳細談談,指路我不敢當,咱們一塊商量商量。」
牛剛強悶了半會兒,博士王不說話,只是用眼睛盯著他。
妻確實冤枉了他,到kiv包廂找小姐,他牛剛強是第一次,眼睜睜看著其他人抱著小姐像捏泥人似地擺弄,他既受到原始本能的強烈刺|激,又羞臊得厲害。陪他的小姐卻是見慣了這一套,貼在他身上「大哥、大哥」一聲比一聲叫的甜,更架不住保險公司的科長和小許湊趣,半真半假地一個勁命令小姐要把牛哥服侍好,不然不給小費。於是小姐膩的更緊,結果被她沾了一身味道。牛剛強想:今晚上真是名副其實的沒打著狐狸反惹一身騷。
博士王等倒水端茶的小李子出去,才問:「廈門程鐵石跟銀行的案子移過來歸你管?」
「沒,誰沒事找事扯那些幹嗎?」
那晚他從「夢巴黎」回到家已是午夜時分,妻子已經入睡。牛剛強脫掉衣服鑽進被窩,妻醒了,本能地蹭過來撒嬌,卻嗅到了他身上殘留的小姐的香水味兒。妻子大怒,一腳蹬掉被子,又一腳踹在牛剛強的腰眼上,痛的牛剛強直抽冷氣。牛剛強也火了,搡了妻子一把罵道:「你瘋了,深更半夜撒什麼野?」
「那麼,」博士王接著說:「騙子只能找另外的人照你的印紋偽造,兩個人刻的章子差別只會更大,銀行如果按驗章程序比照,不可能辨不出真偽。」博士王喝口茶,下結論似地說:「那銀行為什麼會把款付出去呢?只有兩個可能,一是銀行職員嚴重瀆職,付款時根本沒有核對印章,二是銀行內有人跟騙子事先勾結,惡意串通。」
「進展到什麼程度了?」
博士王也不客氣,說:「你這個案辦得不怎麼樣,你移送的理由站得住腳嗎?」
第二天上班他也心驚膽戰,電話鈴一響,他就心跳,以為是院長派人來叫他,他真怕妻子混鬧起來把小許也給扯進去。小許問他:「牛哥你今天怎麼了?心裏有事?」他苦笑不語,心說還不都是你小子害的。
博士王又問程鐵石:「你的印紋怎麼到了騙子手裡的?沒有印紋做樣本,這假章也沒法刻。」
博士王說:「也許我記錯了,跑長途帶它不方便,讓我給放家了。反正裏面也沒錢,就算丟了也無所謂。」說著把菜單https://read•99csw.com遞給小許:「點菜。」
妻子陶敏已經為他留下了早餐,一杯牛奶,一個烤饅頭,一瓶辣醬。博士王心裏有了一家之主的滿足感,娶陶敏這樣的女人作老婆真不賴,女人味足。吃過早點,回到書房,這間書房以前是女兒的卧室,女兒住校后,博士王便將這裏變成了自己的書房,女兒在家時,他絕不侵權,女兒一走,他便毫不猶豫地侵入。
博士王掏出名片給了他,吳科長拍拍腦袋恍然大悟:「我說呢,你的綽號叫博士王,對不對?」
黑頭對他家很熟,按博士王的吩咐取來了橡皮、刻刀、印泥。博士王用其中的一塊橡皮很快刻了一枚「程鐵石」的印章,然後蘸上印泥,在一張舊雜誌的空白處拓上了「程鐵石」的印紋,規範的隸書體。然後他又照著印紋在另一塊橡皮上刻了起來,這回他刻得很慢、很細,過了一會兒字刻好了,他又端詳片刻,滿意地蘸上印泥,在剛才的印紋旁又拓上了一枚印紋。
「我。」回答聲音很輕,只有一個字,但他已經聽出,是馬麗芃。
博士王講的是真心話,幹了幾年律師,他越來越發現律師是個尷尬的職業,真正有良心、有正義感的人,肯定吃不好這碗飯,不被餓死也得被氣死。這也是他不再干律師的主要原因,儘管他仍然有律師資格證書,他也不再代理訴訟。
「就我和牛剛強。」
何庭長心裏一動,問道:「你們談沒談庭里的案子?」
後來,他同馬麗芃的來往越來越密切,有時在他家,有時在她家,有時還在賓館開房,馬麗芃不再跟他提案子的事,因為她知道,到了這個份上,不用她說何庭長也會拚命。男人就是這麼賤,被女人用著、使著卻還總以為佔有了女人。傍上了何庭長這樣一個角色,她馬麗芃的律師生涯將會前途燦爛一片光明。終於,何庭長開口了,他的主意非常老道也非常惡毒,想盡一切辦法把案子移送給公安局。
博士王對黑頭說:「別胡扯,你的證據呢?」
黑頭說:「剛才講的那些不就是證據嗎?」
「讓他進來不就得了,在走廊里窮喊什麼。」
「那後來你咋又收下了呢?」這是一個關鍵問題,博士王專心致志的聽吳科長怎麼說。
吳科長說:「我說也是,你博士王要是幫銀行那幫王八蛋幹活,你也就不是博士王了。這個案子在我手裡,我也沒去管,管也沒有用,本身也不該我們管。民事案子讓公安局管什麼?」
妻還嘴道:「我撒什麼野?你聞聞你身上那股騷味,說是有應酬,跟哪個騷娘們應酬去了?你給我滾下床去,別把臟病帶到家裡來。」
這時小許滿頭大汗地跑了回來,一進門就嚷:「辦公室我翻了個遍,哪有你的包?會不會丟半道上了?」
「我,黑頭。」
恭敬不如從命,程鐵石只好收下這幅仿毛體的作品。
當下程鐵石便從如何跟海興的騙子公司談生意、簽合同,如何在銀行開賬號、存款留印鑒,騙子公司如何刻了假印章從銀行把款取走談起,一直談到在海興中級人民法院起訴銀行,法院又如何把案子推到公安局,從起訴至今已經一年,案子壓在公安局沒有結果。在程鐵石訴說的過程中,博士王一句話也不講,只是聽,偶爾喝口茶。程鐵石講完過程后,博士王仍然半晌沒說話,面容十分凝重。
博士王說:「我一猜就是這麼回事,我逼你說出來只不過是進一步地證實一下。小許就要回來了,此事就此打住。」說罷招呼服務員:「小姐,點菜。」
知道陶敏已經回去,博士王用腳從地板上勾起被子,準備再睡個回籠覺,又想起黑頭昨天打電話要帶他的一個朋友來,便打消睡意,爬起來,打開電視看每天的早間新聞。新聞沒有能引起博士王關心的內容,總是這個會那個會,這個領導那個領導,博士王感到乏味,便關掉電視起身到衛生間涮洗。他涮洗得很認真,先在下巴和腮幫子抹上男仕牌剃鬚膏,用剃刀刮掉並未長長的胡茬。剃完鬍子,用手反覆摸摸,再對著鏡子細細觀察一番,確信沒有一根殘渣餘孽,才開始刷牙。他刷得很仔細,牙里牙外,每一道牙縫都刷到位,絕不含糊。洗完臉,他又在臉上抹了一層男用護膚霜,然後又對著鏡子把睡一夜蹭亂了的頭髮梳理的一絲不苟,才滿意地準備吃早餐。妻子陶敏對他梳洗時的細緻與耐心總是不能理解,說他在梳洗打扮上有女性化傾向,諷刺他一進衛生間就變態。他也有自己的理論,他認為認真梳洗打扮自己是文明人自尊自愛的表現,把自己拾掇得讓自己感覺舒服,讓別人看著感到順眼,才能獲得一天的好心情。為了取悅陶敏,他往往還要加上一句:「誰不願意天天有一種做新郎的感覺呢?」
馬麗芃講著明顯的虛套子話,可是這虛套子話此刻何庭長聽著心裏格外熨貼。今晚馬麗芃著意打扮了一番,緊身的薄羊絨衫把她的上身勾勒的峰巒突現、曲線畢露,臉上薄施粉黛,更顯得面白如雪唇紅如花。坐在沙發上,裙裾滑落,露出兩條被超薄絲|襪輕裹的美|腿。她的裝束、坐態,難道是暗示?誘惑?何庭長不敢肯定,他敢肯定的是,馬麗芃已經擊倒了他,如果馬麗芃招招手,他是絕對無力抗拒的。象是本能的反應,何庭長竭力做一個殷勤、好客、熱情的主人。洗水果、泡咖啡、拿糖果,甚至還拿出了「人頭馬」,在自己和馬麗芃面前各斟了一杯。主人的熱情立即在馬麗芃那兒得到了回應,她的話語更甜、笑聲更脆,而且同主人坐到了同一張沙發上。
博士王說:「那你們有權拒收么。」
小許說:「你別當著王老師的面敗壞我。」說著開始點:「清蒸膏蟹、紅燜大蝦……」這是小許的風格,只要別人掏錢,他點起菜來決不心慈手軟。
門鈴響了,他渾身竟然一激靈,「誰呀?」聲音居然有些發顫、發啞,喉嚨乾乾的。
「久聞大名。」吳科長的熱情增加了十度。他講的不是虛話,博士王其人對他來說可以用「久聞大名」來形容,「你找我有事?我倒還想找找你,請你給我幫個忙呢。」
博士王低頭看看自己的牛仔褲、翻毛靴子和上身的皮夾克,也禁不住笑了。一照面他就感覺到這位吳科長是個直爽漢子,印象好,說話也便親近了許多:「我騎個摩托車到處跑,有好衣服也穿不成,就這一身挺好,進城不土,下鄉不洋,天熱不捂,天冷不涼。」
牛剛強說:「你老琢磨那事幹嗎?順其自然,該死的娃娃球朝天,愛咋的咋的。」
程鐵石坐回,還盯著那幅字不斷端詳,不斷贊好:「雖是仿的,可氣勢、韻味都足,也算得上佳作。」
牛剛強不好說得太深,又沒法解釋,他知道博士王是蒙不了的人,就以攻為守地反問:「你問這事幹嗎?這個案子原告的代理人又不是你,就算是你,我也不能講,這是紀律你又不是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