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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第二章.2

感到程鐵石的語氣甚是急切,他解釋著:「這幾天我跑了一趟海興,情況基本上摸清了,你能不能來一趟,有些事情我們碰碰。」
一會兒工夫她連問兩次黑頭,程鐵石告訴她黑頭跟朋友喝酒去了,估計要很晚才能回來,也許今晚不回來了。程鐵石邊說邊往回走,趙雅蘭推著車相跟著連連問道:「那天分手后你們也不給我來電話,看樣子早把我給忘了,要不是今晚碰上你,我還真沒地方找你們。你們住哪了?事情辦的怎麼樣?」
這是靠近車站的低檔旅社,過去曾是一家生產衛生紙的街道工廠,一直在破產的邊緣晃蕩,工人每個月只能發個飯錢,剛夠買糧食。在改革的大潮中,街道想把這個廠租賃給個人,只要能養活住人就行。現如今企業養活人是越來越難了,就這個條件都沒人敢接受。後來,街道辦事處見廠子實在辦不下去,乾脆把機器拆了賣廢鋼鐵,把廠房用紙筋板隔成小房間,用賣機器的錢買來一批舊木板床,每個房間支上兩張,全體工人搖身一變成了旅館服務員,於是衛生紙廠成了旅館。這種旅館的唯一優勢就是價格便宜,迎合了中國大多數人的消費水平,生意倒也不錯。
博士王很滿意,此次海興之行收穫不小,跟吳科長交上朋友,是他此行的額外收穫。他認定,吳科長這人直爽、正義,可交。過了槍癮,晚飯他請吳科長涮肥牛火鍋,吳科長說要兌現諾言埋單,他拒絕了,吳科長笑笑,臉微紅,說:「要讓我埋單,我還真沒帶那麼多錢。」
看看表,已經深夜十點,趕到岳父家還來得及,博士王穿好衣服,拿好頭盔,準備下樓騎車到新安鎮看望岳父和陶敏。正要開門,電話響了。博士忘奔過去拿起話筒,「喂」了幾聲,話筒里卻沒人搭腔,但可以聽出裏面有人的呼吸聲。博士王以為誰打錯了電話,正要扔下話筒,對方卻講話了:「你就是叫博士王的小子嗎?」話音陰冷,語氣充滿挑釁,放肆粗野。
告別時,博士王堅決不要他拉來的木料,黑頭說:「你王哥跟我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你是博士,省上的幹部,我是無業游民外加勞改釋放犯,你能為我的事操心費力,我就不能為你盡點心?你要真的看不起我,我就把木料當場放把火燒了,日後我也再不敢登你的高門檻。你要認我這個小老弟,就把木料留下,你做傢具也行,當柴火燒也行,隨你便。」
行長氣得聲音發抖:「他不來你倒是給我說呀,誰讓你去找何庭長了?給你講何庭長那邊不用你管,你他媽就是想找機會用公款吃喝嫖賭花天酒地,這場官司行里花了多少錢你不是不知道,整整十五萬!我他媽的讓你給拖累苦了。你跟何庭長的費用,還有修車的費用,這幾天的病假工資,行里都不給報銷,你自己擔著。」說完,行長氣呼呼地坐下,點燃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然後將煙長長地吐了出來,汪伯倫覺著行長噴出的濃煙象根棒子朝他捅了過來,竟條件反射地作了個閃避動作。
博士望見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只好帶著一絲內疚一絲不安留下了木料。這兩根紅松他一直沒捨得用,直到後來買了房,搬新家時才用這木料做了幾樣傢具,而且特意做成本色本味的格式,讓樹木美妙的花紋給他這現代化的家增添一股自然風格。
這段時間,他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寫告狀材料,他自己也懷疑,寫這些東西到底會有什麼作用,可是他還是不斷地寫,寫成了又不斷的改、不斷的抄,以此來給自己製造點新的希望出來。精神的煎熬讓他吃不下、睡不著,環境的惡劣更增加了他精神上的痛苦。他清醒地認識到,在人生之路上,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與苦難。
「你有沒有意見頂個屁用,就為了那二十萬真把我折騰稀了,你真是個害人蟲、喪門星、勾死鬼。早知道這樣,何必要那幫騙子的那幾個臭錢?錢進了小金庫,可沒有裝進我的包里,我圖個啥?」行長嘮嘮叨叨地罵,汪伯倫硬著頭皮聽,「今後你再藉著由子請客送禮尋歡作樂,我饒不了你。法院那邊的事用不著你張羅,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傳呼機響了,顯示的電話號碼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從代表姓氏的數字上,他看出是姓程,便趕緊拿起話筒撥通了電話。
博士王明白了,這是銀行方面對他參与程鐵石案子做出的反應。他冷靜地問:「你們打算怎麼當我的敵人?」
程鐵石嚇了一跳,忙說:「謝謝你了,我住的旅館看得很嚴,你去了不方便。再說,你一個女孩子,陪我喝什麼酒呢?我也付不起小費,你還是趕快回家去吧。」說著,程鐵石就要走。
「他出去了,要是他在,我馬上就可以過去。」
趙雅蘭端著手裡的啤酒說:「能認識兩位大哥,我太高興了,今天這酒我得喝,來,我也是先干為敬!」說罷,「咕嘟嘟」就一口氣把酒全灌了下去,倒讓程鐵石跟黑頭吃了一驚,回過神來同聲贊好,也趕忙喝乾了自己杯中的白酒。
吳科長說:「那咱坐你的車去靶場。」
事已至此,無可奈何,程鐵石只好領著趙雅蘭往他的房間走。打開房門,程鐵石心頭一喜,緊繃繃的神經總算鬆弛下來,黑頭已經回來,正合衣躺在床上大睡,鼾聲象農戶家裡的風箱。程鐵石在黑頭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黑頭一激靈翻身爬起,見是程鐵石,問道:「你跑哪去了,乾等你不回來。」一轉眼看到了站在程鐵石身後的趙雅蘭,雙眼吃驚地瞪成了兩隻玻璃球:「你、你們倆怎麼會在一起?」
中秋之夜,黑頭被幾個生意上的朋友拽去聚餐,黑頭拉程鐵石一塊去,一來黑頭的那些朋友他都不認識,與生人坐在一起彆扭,二來他的心緒壞到極點,根本打不起精神喝酒尋歡,更不願意自己的惡劣心情掃了別人的興,便借故說自己頭痛,堅拒未去。晚飯,他硬逼著自己吃了一碗麵條,便回到房間給那台十二吋的黑白電視做伴。中央電視台正在播放中秋文藝晚會,電視里的熱鬧喜慶場面更反襯出室內的孤寂與冷清。程鐵石想起了遠在南方的妻子和女兒,此刻,她們也許跟他一樣,借看電視來消減對遠方親人的思念,可誰也明白,靠電視是無法沖淡親情思念的痛苦的。至今,程鐵石並沒有將發生的事情真相全部告訴家裡,他怕妻承受不了這巨大的災難。他想獨自默默地把這一切都承受下來,然而,久不歸家這個簡單的事實已讓妻感覺到,他在外面肯定遇上了很大的麻煩。電話里,妻曾幾次提出要來東北看看他,他當然也希望妻能來陪伴他一段時間,可妻自己還有工作,而且他也不願意讓妻知道事情的真相,便以各種理由阻止了她。
趙雅蘭問黑頭:「大哥,你是不是練過功夫?那天晚上那幾招真利索,我還沒看清那兩個傢伙已經倒在地上了,我看當時他們再有幾個人也不是你的對手。」
程鐵石把被子墊到她身後,讓她倚著被子休息,她朦朦朧朧地睡去。程鐵石沖黑頭苦笑著搖搖頭,作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東北的秋夜,寒風已然很硬。天空清朗,人造的繁華卻奪去了十五的月亮應有的嫵媚。街燈下,過往的行人比平常稀少了,人們大都聚在家裡過節團圓,偶爾經過的行人匆匆地趕路,象一個個被通緝的逃犯。街邊的食攤上、食品店裡,堆滿了各式月餅,店主、攤主們拚命叫喚,企圖在月亮變扁前把月餅拋售出去,那一聲聲叫喚活象溺水者在呼喊求救。程鐵石買了兩塊月餅,https://read.99csw•com給黑頭留作夜宵。街上的景物、行人、燈光,都與程鐵石莫不相關。程鐵石感覺自己被罩在玻璃罩里,或者是身外的一切被罩在玻璃罩里,他象個旁觀者、局外人,默默地觀察著市面上的一切,而市面上的一切似乎也在默默地觀察著他這個局外人,看得見,摸得著,卻無法聯繫,無法溝通。獨自彳亍而行,程鐵石感到身心都很疲累,卻沒有勇氣返回旅館獨自一人去捱過這難熬的中秋之夜。他趨到路旁的食雜店,買了一瓶白酒,兩根火腿腸,徘徊許久終於決心回旅館去,他不可能一個人在大街上逛一夜。一醉解千愁,他從不喝酒,今晚,他覺得也許只有酒才是幫他度過孤獨之夜的最好的朋友。
黑頭說:「那更好。」
吳科長說:「我是警校畢業的,干這行光靠警校學的那點東西越來越覺著不夠用。現在法制建設進展很快,法律法規越來越健全,不懂法律干不好警察這一行。我想報考政法學院法律進修班,你幫我找點複習資料,還有其他需要你幫忙的事,到時候再麻煩你。」
對方說:「成為朋友當然保你家庭平安嘍。你要是有什麼困難我們只要能幫忙自然也不會不認識你這個大律師。」
想到這些,他有些興奮,就如地質隊員發現了礦藏,探險者面臨新的挑戰,他想馬上就找到程鐵石他們,可是上次跟程鐵石他們見面時,心想反正他們知道自己的家和電話,有事自會來找,匆匆忙忙沒有留下他們的住址。如今自己想找他們,卻就犯難了。心裏正在著急,電話響了,他急忙抓起話筒,卻是一個撥錯了電話的冒失鬼,在電話里一個勁打聽去殯儀館怎麼走,博士王說:「你出了門往南走三百米,往東走兩百米,往北走三百米,再往西走兩百米靠右手就是殯儀館。」對方說了聲謝謝就放下了電話。
「你看,這個通知單不合法,應該有審判員簽字,加蓋法院的公章,怎麼蓋了個庭里的章子就拿來了?庭印不能對外呀!」
「那你就不想想,案子收下來怎麼辦?」
今天他一上班,屁股還沒有把凳子坐熱,行長就打發人來叫他。他心裏暗罵:「臭騷老娘們」,可是又不敢拖延,硬挺著朝樓上爬,好在傷勢已經平復了許多,小心一些還不至於弄得太疼。
汪波倫被行長的威勢震懾住了,他失去了反應的能力,就象按行長的吩咐去辦理一筆貸款,老老實實地解開褲腰帶,褲子乖乖地滑落在腳邊。
趙雅蘭沒有受他的情緒影響,依然興緻勃勃地說:「不管咋講,你跟黑頭就是好人。」
程是很是驚異,他在這座城市裡並沒有認識的女人,回過頭來,看到跟他打招呼的女人身穿西裝套裙,面容白凈,推著一輛女式跑車,形象清麗,看上去像一個剛剛下班的女職員。
「這你就說錯了,世上的壞人比好人多,只不過沒有那麼多幹壞事而又能不受懲罰的機會,所以大部分的人不得不努力爭取做好人,只要有合適的條件,任何一個人都可能幹壞事,露出人的本相來。」說完,程鐵石自己也有些驚異,自己的心理竟然灰暗到這種程度,難道這一年多的時間,種種不幸使自己的心性大變了嗎?
情況了解得差不多了,博士王問:「你說有事找我,啥事?」
趙雅蘭突然站起身,把幾個人的酒杯都斟滿,自己也端起杯,沖黑頭說:「黑頭哥,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要是不給你找個滿意的,我就不是我了。這是程哥託付我辦的事兒,今天是中秋節,當著月亮娘娘的面我發誓,一定給你介紹個好媳婦,而且保證是原裝大姑娘,你要是信我的話,就幹了這杯,不信,也幹了這杯。」
吳科長說:「線索歸線索,證據是證據,抓不住騙子,人家還能主動認賬嗎?我們也想辦,可上面說了,銀行沒報案,經費又緊張,還是老老實實獃著吧。」
黑頭說:「我姐也真是,她那一窩子就夠她折騰了,我姐夫人又老實本分,家裡家外大小事都靠她,我最怕她在我身上費心思。再怎麼著我一個五大三粗的大小夥子無牽無掛也好混。這不,我跑了三個月,不但掙了幾千塊,還給她弄了一套做傢具的好木料,你沒看看她那個破家,名副其實的貧民窟。」
程鐵石說:「他呀,四海為家,老家倒是本地的,可房子給了他外甥,至今還是光棍一條,你有合適的,給你黑頭哥介紹一個,也就算謝過他了。」
「黑頭呢?」博士王問。
跟黑頭相識是通過黑頭的姐姐。黑頭的姐姐是博士王中學時的同學。黑頭勞改釋放回來后,就擺了個小攤賣烤肉串,他做買賣從不藏奸耍詐,所以生意很好。可就是掙不來錢,主要原因就是他朋友多,為人又過分爽氣,認識不認識,跟他親親熱熱聊一陣,他就認人家是朋友,吃完烤肉,簽子一扔起身走人他從不好意思提錢這個字。他姐姐見他一天忙到黑,小臉煙熏火燎地象塊烤羊肉,心痛,又怕他在街上交往閑人多了學壞,就到處託人給他找個正當工作干。博士王那會兒還在省司法局工作,黑頭姐姐領著黑頭找到他家裡,他見黑頭這小夥子不錯,又有老同學的人情,便誠心誠意地幫這個忙。恰逢司法局辦了個三產公司,需要幾個搬運工,如果晚上兼做保安,還可以額外得一份夜班工資。象黑頭那樣的勞改釋放人員,要想找一份有單位、拿工資的工作很難。為了給黑頭謀到這份差事,博士王甚至請出了司法局局長講情,自己又為黑頭作保,總算拿到了招工表。招工表拿到了,黑頭卻不知去向,急得他姐姐團團轉,最後還是由博士王代勞,把招工表填好交了上去。到了報到的日子,黑頭仍然不見蹤影,黑頭姐一家頃巢而出,到處尋找,也沒找到。黑頭的班終於沒有上成,博士王還落了單位一通埋怨。
博士王說:「摩托車。」
對方聽到他這麼說,顯然有些出乎意料,一時沒有回話,話筒里傳來唧唧喳喳的聲音,可以感覺到打電話的人旁邊還有人,他們正在商量什麼。博士王對著話筒「喂」了幾聲,對方卻二話不說,把電話掛斷了。
劇痛已經過去,被行長狠狠捏了一把的東西象是用火在烤,熱辣辣地。汪伯倫提上褲子,草草紮上腰帶,趔著兩腿從行長辦公室退出來,他被徹底擊垮了,甚至在心裏連「臭騷老娘們」都不敢再罵。
黑頭說:「我去登記,旅店的跟我熟。」
博士王說:「這把五四保護的真好,烤藍都沒磨掉。」
黑頭倒滿不在乎:「王哥,你的情我領了,工作不工作也沒啥重要,說實話,把我拘在一個地方,天天準點上班準點下班,看人臉色聽人呼來喚去我還真難受。再說,全國十多億人,能有多少在單位領工資?絕大多數老百姓還不是靠自己兩手扒食吃。如今這社會,跟以前不一樣了,只要勤點,不怕吃苦,活人的路有的是。」
程鐵石也有些後悔,尤其覺著後面那句話不該說,無端的傷害了人家,心裏不由有些內疚。可事已至此,又不能再把她追回來,就是追人家也不見得會回來,即便追回來了,總不能真讓人家一個女孩子深更半夜在屋裡陪自己喝酒吧?走了也好,省得麻煩。程鐵石繼續朝旅館走,他希望這會兒黑頭已經回來,能陪他嘮嘮,一起喝幾杯,獨自一個人喝悶酒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提多少?提多少也不夠你們撈的。馬麗芃也不是好東西,當著我們的法律顧問,每月拿著上千塊的工資,還挖行https://read.99csw.com里的牆角,讓她給牛剛強送一萬塊錢,她說給了,給個屁,牛剛強拿了她的錢還能向著姓程的?給她四萬塊錢讓她送何庭長,她說全送了,我就不信,她起碼撈一半。你也不是好東西,跟她一個路數,藉由子就花天酒地公款消費,上個月光這筆錢你就報了三萬多,我到夢巴黎查對過了,每次消費你至少多開一半發票,你他媽還是個玩藝嗎?」行長說著又來了氣,汪伯倫也有點尷尬,他沒想到這個老娘們會到夢巴黎查他的賬,便口氣硬硬地說:「行長你要是這麼不相信人,今後這種事你安排別人去辦,省得你事後還要查我的后賬。」他是想用這種理直氣壯的樣兒來表示自己的清白,也多多少少有些要挾的意思,他知道,行長起碼眼前還得靠他辦這些事,別人不是圈裡人,行長信不過。
程鐵石說:「那時候都小,起綽號也不一定非要什麼意義,想個啥就叫啥,傳開以後,大家都這麼叫,其實也不為什麼。」說完沖黑頭笑笑,又對趙雅蘭說:「你這位黑頭大哥本名叫李福軍。」
趙雅蘭沒理他,翻了個身又睡去,黑頭說:「咋辦?看來今晚上咱倆又得擠了,這個丫頭蛋子真煩人。」
趙雅蘭又問;「黑頭哥,到省城你咋不打電話找我?」
眼下程鐵石的經濟能力也只能住這種旅館。雖然牆不隔音,可終究是兩個人的房間。雖然沒有窗戶,可構成房間的六面牆倒有五面能從孔縫中慷慨地把日光傳送進來。被褥倒是一客一換,可是旅客住進來后便別奢望再有人給你換洗床單被罩。黑頭適應性強,住哪都無所謂,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四處溜達,順便倒騰點小零碎掙幾個零錢花,程鐵石也不去管他。跟博士王分手后,再沒任何消息,他按耐不住焦慮,給博士王打過幾次電話,卻總沒有人接。打了幾次傳呼,也沒見回話。他幾次跟黑頭聊天時追問黑頭,博士王到底怎麼回事,黑頭一口咬定,博士王肯定在行動,只要事情有了進展他肯定會來找他們。黑頭充滿信心,程鐵石不能追得過緊,終究自己是求人家幫忙,人家並沒有欠自己什麼。無奈,只好在焦慮中等待,在等待中加深焦慮。有時見程鐵石痛苦萬狀、焦愁不堪的樣子,黑頭也不好受,就勸他:「一年多都熬過來了,這幾天有什麼?」程鐵石想想他說得倒也對,但卻仍然無法讓自己的心情改善一些。
汪伯倫有氣無力支吾而言:「沒啥,沒啥,頭有點疼……」邊說邊艱難地朝樓下走,背後兩位職員議論的話語傳了過來:「還用問,準是又被行長颳了。」「咱們行長不愧是女強人,這個銀行也就虧著有她,換個別人還真不一定能鎮得住。」
趙雅蘭又問:「你家在哪?嫂子和孩子都好吧?我猜嫂子長的肯定漂亮。」問完話,臉上發紅,心裏也別別直跳。
走廊里,兩個走過汪伯倫身旁的職員好奇地盯著臉上掛著淚痕的汪伯倫,關切地詢問:「汪科長,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程鐵石讓趙雅蘭在屋裡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在床沿上,說:「別埋怨了,這不,月餅也有,酒也有,還有火腿腸,起來吧,咱們正式開始過節。」有黑頭和趙雅蘭相伴,程鐵石的心情也開朗許多。
趙雅蘭還是不依不饒,哭哭咧咧地說:「我知道你們看不起我,嫌我是當小姐的。當小姐又怎麼了?礙著誰了?不當小姐誰能白給我錢?能掙來錢就是好樣的,沒錢是孫子,有錢就是大爺,等我掙夠了錢,我也要噹噹大爺……」
黑頭斜了程鐵石一眼:「那得問他,從我五歲起他就叫我黑頭,後來別人都這麼叫,到底為什麼我也不知道。」
「不用去我也知道他們想說啥,想幹啥。還不是因為這樁案子在我手裡,想讓我幫他們把案子壓到底嗎?銀行那幫玩意兒我煩他們,信不信由你,每一筆貸出去收不回來的款里都少不了一段故事,凡是手頭有收不回來貸款的信貸員、信貸科長、行長,見一個抓一個,保證沒有冤案。再說程鐵石這樁案子,我就不信銀行能傻乎乎地把幾百萬元稀里糊塗劃出去。你知不知道那家銀行跟騙子的關係?深得很,幾十萬現金說提就能提出去,換了別人能行?騙子啥資產沒有,就硬是能從這家銀行貸一百萬開歌舞廳,是不是邪門?」吳科長越說越生氣,嗓門越來越大。
博士王見是這事,很高興,大包大攬地說:「回去我就把有關資料和報名表格給你寄來,還有入學考試的複習提綱,在職政法工作人員錄取分數線可以降低兩個分數段,估計你沒啥問題。這是好事,我全力以赴。」
程鐵石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天經地義,你也是三十好幾的人了,還等啥?我可沒喝多。」
吳科長把零零散散的槍往博士王眼前一推:「你只要能裝起來,我就算輸,晚飯我也包了。」
博士王哭笑不得,把他讓進屋裡,倒了熱水先讓他洗洗,又要給他弄吃的,他說吃過了,兩人就抽煙喝茶聊了起來。博士王關切地問:「你回家沒?見到你姐姐了吧?」
趙雅蘭又問:「你為啥叫黑頭呢?」
「你怎麼不去呢?去了也好聽聽他們怎麼說,他們總不會無緣無故想起來請你一個公安局的科長吧?」
兩條道路,遇到的是同一個障礙:在法律已經被姦汙的情況下,誰來給法律主持公道?法律,準確的說是執法機關和執法者,需要有效的監督,必要時還需要強力的干預,在目前執法隊伍素質差,執法過程隨意性大,執法主體受到物質利益強烈誘惑的非常狀態下,這種監督、干預是必不可少的。可是,這樣一來,法律就面臨著兩難選擇:徹底否定非法律因素的監督與干預,法律將會被胡作非為的執法者變成牟利的工具;鼓勵或順從非法律因素的監督與干預,法律又可能變成某些領導機關和領導者個人的僕人和姬妾。這個課題解決不好,建立健全社會主義法制就永遠是一個美好的願望。社會主義中國的法制建設面臨的最重要、最困難的課題,不是立法,而是執法。立法不難,真正難的是讓執法者公正、忠實、盡職盡責地執法。現實是,某些執法者利用自己的法律專業知識和手中掌握的權力,貪贓枉法、胡作非為,卻可以輕鬆愉快地逃脫法律的追究、懲罰。在這種條件下,制定的法律越多,執法者牟利的機會越多而已……博士王想的有些失神,也有些氣餒,他極力拉回脫韁的思緒,把思路集中在眼前的問題上。通過什麼關係,採取什麼手段,找哪位可以扭轉乾坤的神仙來糾正海興法院和公安局明顯的執法錯誤呢?
「我約了他好幾次,他說事太多顧不上,等忙過了這陣就來。」
「身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程鐵石真切地體會了這詩句中浸透的思鄉的悲情與思親的痛苦。
夜已經深了,博士王仍然沒有睡意,也沒有想出一個他認為可行的、有效的行動方案。忽然想起,今天是去看望岳父和妻的日子,他從沙發上爬起,準備出發,又想到好幾天沒跟程鐵石、黑頭他們聯繫,萬一他們來電話怎麼辦?他不知道他們的住處,能夠接上頭的唯一希望就是等他們的電話或傳呼。猶豫再三,他決定在家等,同時也好再理理思路。他對這個案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當初答應參与此案,只是看在黑頭的面子上,純屬朋友幫忙。隨著對案情的深入了解,他發現這個案子審理中的波瀾曲折所涉及的法律的、社https://read.99csw.com會的、政治的、經濟的種種意義已經遠遠超出了這個案子本身,他可以預見到,這個案子的訴訟過程將是一個極為艱難而又充滿挑戰的過程。隨著事態的發展,他將會遇到更多的衝突、矛盾、爭鬥和陰謀。美與丑、善與惡將會圍繞這個案子做更加充分的表演和競爭。通過這個案子,他可以獲得對司法審判過程中種種缺陷和暗疾的新認識。
「果然是你,深更半夜你一個人在街上遛啥?黑頭呢?」
博士王在海興活動了兩天,基本上搞清了案件被移送的來龍去脈。情況和他推測的完全一樣,銀行利用在本地的能量,構築了一座堅固的堡壘,從法院、公安局到市裡的個別領導都成了這座堡壘的基礎。作為法律專家,博士王也不由為銀行的高明而嘆服,不能不承認,移送是擺脫困境、逃避法律追究的最佳辦法。當然,這一招不可能由銀行想得出來,能想得出這一招,並使之付諸實施的人,肯定是懂法懂到了對法律的空隙一清二楚,並且絕對有操作能量的人,這種人在海興有兩個,一個是法院院長,一個是主管這個案子的法庭庭長。
行長的口氣帶著耍弄的味道,汪波倫失去了思維能力,任由行長擺弄著。女行長豐肥的手柔軟光滑,他盯著行長蓬鬆的燙髮、髮髻以下白皙的脖頸、滾圓的肩頭和順暢的脊背曲線,心裏念叨著「這個老娘們,這個老娘們……」下體居然起了反應,猛然將女行長擁到了懷裡,行長身上的香水味兒和煙味兒一起襲進他的鼻腔,他衝動地鼓漲著。就在這時,行長在他的東西上猛力的一捏,劇烈地疼痛讓他忍不住叫喊起來:「媽呀!」如同一盆冰水澆到他頭上,上頭跟下頭的血液同時退潮了。
汪伯倫被黑頭傷的挺重,走路都得叉著腿,否則,腫大的部位磨擦的極痛。行動不便,又怕走路的怪式讓人懷疑他得了性病,他就索性在家裡貓了幾天。他把趙雅蘭恨透了,安排幾個地痞找遍了海興,也沒逮著趙雅蘭,估計她已經跑了,只好把這口氣憋在心裏。
也許電視的聲音調得太大,趙雅蘭忽然醒了過來,她指著電視上的省政法委書記說:「他就是我大伯,他啥也不管我,我幹啥也用不著他管。」
行長光火地站起身來,用手指頭敲著桌面吼:「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泡小姐,讓人家把車也砸了,怎麼當時沒一腳把你踹死?踹死了倒省事了。我讓你約公安局的吳科長,你約到哪去了?」
情況摸清了,下一步該怎麼辦博士王大費心思。他目前有兩種選擇,一種是到省高級法院申訴,請求省高級法院調案審理,但法律上對移送案件上級法院是否有權調案審理沒有規定,雖然法律上規定一審法院裁定不予受理的案子原告有權上訴,可是移送究竟不同於不予受理,高級法院也不大可能將這個案子直接調卷立案審理。當然,如果有過硬的關係或強勁的後台,高級法院直接審辦是完全可能的,雖然他博士王有很多法律界的關係,但是,能量足以推動高級法院對這個案子採取措施的關係卻沒有。他也相信,程鐵石更不會有這種關係,否則他的官司也不會弄到這種悲慘的地步。
「行……可是這麼晚了不影響您休息嗎?」程鐵石遲遲疑疑地說。
「放心?他何庭長有多大個巴掌能遮住多大塊天我還不知道?我告訴你,姓程的一天也沒有閑著,前幾天還有人到公安局、法院調查了解這個案子,來的人是省里的什麼博士加律師,姓王,據說道行大著呢。對了,你把這事查查清楚,這姓王的到底是什麼腳色,有什麼背景,查清楚下一步怎麼辦再說。」
博士王問:「那你今後準備怎麼辦?總不能今後就在深山老林里干零工,那個苦一般人受不了。」
汪伯倫不知道她又發什麼瘋,遲遲疑疑地走了過去。
程鐵石一個勁安慰她:「誰看不起你了?誰敢看不起你我跟黑頭都饒不了他。我們更不敢看不起你,這不,咱們坐一起過節,應該高興才是。今後誰要是敢看不起你,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我跟黑頭,我們保證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汪伯倫說:「何庭長講,案子移送給公安局就等於拍死了,讓你放心。」
博士王又問:「成為朋友我有什麼好處?」
「那好,今天就讓你好好過過癮。」吳科長抽屜里抓了一把子彈,數也沒數遞給博士王:「你有車沒?」
「沒關係,聊天就是休息,你們過來吧,我在家裡等。」
黑頭邊啃雞爪邊說:「各有各的事,都忙,我也沒顧上打電話找你。」
趙雅蘭卻二話不說,「咕嘟嘟」喝乾杯中酒,指著黑頭說:「你看不起我,罵我黃毛丫頭是不是?你不找媳婦是不是?那你就不是男人,最多是半拉子男人……」說著嘿嘿地傻笑。
一個敢當眾脫褲子的女人,還有什麼不敢做的事情?汪伯倫心裏明白,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出了岔子,面前這位行長肯定會把他送到監獄里,然後把一切罪過都推到他一個人的頭上。見她真的發了火,汪伯倫哪裡還敢辯解,只是一個勁兒認錯:「行長,你別生氣,那晚我讓何庭長逼得多喝了幾杯,我還不是為了跟他聯絡感情,費用不報就不報,我一點意見都沒有。再說了,行里為這件事花了那麼大的代價,我這幾個錢算不了什麼。」
「這移送理由也真荒唐,你看看,說是因本案涉及詐騙,故移送公安局。這不是扯淡嗎?人家告的是銀行,你銀行讓騙子給騙了,銀行同騙子之間是詐騙問題,人家原告把錢放到你銀行,留下人家的印鑒,你銀行把人家的錢弄沒了,人家不告你告誰?原被告之間並不存在詐騙關係。再說,錢被詐騙跑了,我們去抓騙子也可以,可銀行至今根本沒報案,我們總不能逼著銀行到我們這來報案吧?」
博士王有意拖延時間,盡量讓錄音機多錄一些這個人的聲音,就問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能不能把話說得明白一些。」
對方頓了頓,似乎在跟別人商量什麼,然後說:「你別問我是誰,說了你也不認識,我目前既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你的敵人,至於以後會跟你成為朋友還是敵人,看你的了。」
博士王說:「你說的不是沒道理,可你姐那邊得有個交待,她為你可沒少操心。」
「把褲子脫了!」
黑頭說:「那些都是生意上有來往的人,也不會有什麼真交情,不去又不好,把你一個人扔在屋裡我能安心跟他們喝嗎?應付應付,不到八點就往回跑,誰知道回來你又不在,唉,這個八月十五過的……」
女行長毫不客氣地扒下了他的褲衩,伸手握住了他的陽物,撥來翻去的擺弄著:「真他媽被踢腫了,象個紫茄子。」
吳科長說:「你還在省政法學院兼課不?」
程鐵石說:「好人也罷,壞人也罷,你得趕緊回去了。我記得你說你住在你大伯家,回去晚了別讓家裡人著急。再不然我送送你,你住的地方遠不遠?」
沒辦法,看來只好等明天了。博士王放下電話,心裏不由對黑頭有些抱怨,這個人就是這樣,你用不著他的時候,他整天在你跟前晃,一旦你急著找他,又見不著他的人影。他跟黑頭由相識到相熟,不知因此跟黑頭憋了多少次氣。
趙雅蘭說:「我再去買點吃的來,要過節就得象模象樣地過。」
黑頭趕緊攔住她:「可別涮我們男爺們的臉,我既然趕回來陪程哥過節,就不會沒有準備。」說著從抽斗里掏出一個大塑料袋,一樣一樣地朝外擺:「燒雞、肉腸、花https://read•99csw•com生米、罐頭、月餅……」變戲法似地在桌上擺了一堆,又從床底下掏出幾瓶啤酒,撓撓後腦勺,嘟囔著說:「事先不知道有小姐來,沒準備飲料,你們等等,我這就到小賣部搞些飲料。」
黑頭說:「還是叫我黑頭得了,叫李福軍我都發懵,還以為叫別人呢。」
趙雅蘭說:「黑頭要謝,你也要謝,看來世上還是好人多。」
程鐵石問黑頭:「你啥時候回來的?」
見他到來,行長端坐在比乒乓球案面小不了多少的大寫字檯後面,臉綳得如同上了漿的被套,滿面煞氣地問他:「這幾天咋地啦?怎麼見不到你。」
博士王合上卷宗,還給吳科長,吳科長打開柜子,又把卷宗扔了進去。
博士王笑笑,拎過桌上的蒙眼布,把眼睛蒙好,然後摸索著開始裝配。彈簧、銷釘、槍管、保險……片刻,槍裝好了。吳科長接過槍,嘩啦嘩啦拉了幾次拴,又試著擊發兩次,滿意地說:「還真行,比我差不到哪去。」
對方說:「敵人么,自然是要做一些讓你難受甚至後半輩子也高興不起來的事。不過我們還是希望你成為我們的朋友。」
程鐵石說:「煩人的事情還在後頭呢,你等著瞧吧。問題是今天晚上不能再稀里糊塗了,我看還是明明白白給旅店打個招呼,告訴他們這女孩是我表妹,太晚了回不去了,給她另登個鋪湊合一晚上吧。我們再跟她擠在一個屋裡,萬一遇上查夜的可就掉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吳科長湊過來看看,一拍大腿:「對呀,當時我光生氣了,也沒細看,其實有沒有這個通知單都無所謂,上面都協調好了,就算沒通知單我們也得收。」
黑頭說:「我剛到,還沒顧上回家。」
知道她是干歌廳小姐的,程鐵石沒心思跟她多纏,也沒打算跟她建立更深的關係,便隨口應付道:「我們就住在前邊不遠的旅館里,天晚了你趕快回家吧,要是再遇上壞人,我可沒黑頭那兩下子。」
「把褲子脫了,脫了!」行長怒吼了,巴掌拍的桌子「啪啪」震響。
博士王說:「找不著你,把你姐姐急壞了,你走時也不留個信,好容易找好的工作也泡湯了。」
程鐵石視而不見地看著閃爍不定的畫面,心被離愁別緒緊緊攫住,寂寞與孤獨象無形的巨手卡住了他的脖子,讓他透不過氣來。再獨自一人在這間房裡呆下去,他會發瘋,或者自盡。他穿上外衣,關上電視,給旅館的門衛打了個招呼,來到街上。
黑頭說:「今後咋辦先不想,乘年輕體壯我得抓緊掙錢,攢點錢再說別的。要講吃苦,在內蒙勞改隊熬了八年的人,還有啥苦吃不了?」
對方說:「你馬上把那個姓程的破事扔了,咱們就是朋友,你要是繼續跟姓程的攪在一起,咱們就是敵人。」
博士王說:「未必。」
博士王繼續跟他們糾纏:「我不但不認識你們,連你們的面都沒見過,這朋友怎麼當?我真的有什麼事求你們幫忙,到哪去找你們?」
「你讀夜大?什麼專業?」
黑頭說:「我練過吃飯的功夫,說到底不就是打架嗎?從小到大打出來的,實踐出真知。」
汪伯倫被她罵得紅皮青臉,心裏氣恨已極,面上又不敢有絲毫流露,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裏亂鬨哄地不知該怎麼樣才能儘快離開這個對他來說地獄一般的辦公室。行長最後這幾句話卻讓他心裏象是突然捅開了一道天窗,他頓時想通了,禍是他闖的,但是行長也有份,他們倆是捆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行長倒霉他好不了,同樣,他要是倒霉行長也好不了。行長要自保,就必須先保他。別的不講,如果這場官司打輸了,光是追究瀆職罪,他和行長都別想有好下場。所以,不光是他,就是行長也得千方百計全力以赴地應付這場官司。想通了這些,他對行長的懼意頓時開始消退,又在腦子裡盤算著找個機會把自己搭進去的錢撈回來。於是試探著問:「行長,到省城辦事你看提多少款比較合適?」
汪波倫吃驚了,他以為自己聽錯了,眨巴著眼睛不知所措。
「你那兒我只去過一次,天黑我怕找不到,明天……明天您有沒有時間?明天我跟黑頭上午一起過去。」
三個人擺開攤子斟好酒,程鐵石舉起杯說:「今天咱們在一起過中秋節,也是緣分,別的話不多說了,第一杯,幹掉為敬。」說完,自己一口氣把杯里的酒幹了下去,轉念覺著不妥,又對趙雅蘭說:「你是女孩子,不用干,隨意喝,別管我們。」
移送肯定是錯誤的,兩院一部通知講得很清楚,在民事糾紛案件審理中,發現原、被告之間有詐騙嫌疑的應移送公安機關偵辦。而這樁案子,詐騙者是偽造印章從銀行將款提走的騙子,銀行與廈門的程鐵石之間並不存在詐騙,起碼沒有證據證明二者之間有詐騙行為。作為原告,程鐵石追究銀行的錯付責任,要求賠償,是正宗的經濟糾紛案,程鐵石與銀行,銀行與詐騙犯,完全是不同的法律關係,把一宗民事案件移送給公安局,其目的很明顯,就是要推卸責任,轉移矛盾,把公安局的辦公桌抽屜當成銀行的避風港,保護銀行免受法律的追究。當然,他們也明白,由於在原被告之間不存在詐騙嫌疑,公安局不可能對銀行採取任何措施,公安局也不可能在沒有當事人報案的情況下自行立案對詐騙嫌疑人進行追捕。
電視上正在播放當地晚間新聞,省政法委書記在屏幕上作秋季嚴打的動員報告,其中談到整頓政法機關,嚴肅查處執法不嚴、執法不公、司法腐敗的問題。程鐵石把聲音調大了一點,想聽聽有什麼新的精神和實際的措施。也許,借整頓司法機關的機會,對他的問題能有點推動作用。程鐵石此時的心情,就像一個落水的人,本能地要抓住任何一星飄浮在水面上的東西來拯救自己,所以對這一類的消息格外關注。
趙雅蘭又加了一句:「趕也沒趕走。」說完,臉上湧起了一片紅暈。
汪伯倫連連答應,準備退出,行長卻又叫住了他:「抽時間你陪馬麗芃到省高院去跑跑,帶點錢,該活動就活動,事先做點準備,別到了廟門才燒香。另外,公安局那邊也得繼續攻關,一定要想法把姓吳的攻下來,眼下他是關鍵,只要他頂住,我們就少了多少事。」安排完畢,行長彷彿已經疲倦,把頭仰靠在真皮轉椅的靠背上,嘆了一口氣說:「我是讓你給害苦了,要是我出了什麼事,我絕對饒不了你。」
這件事過去一個月左右,黑頭卻突然出現在博士王面前,只見他頭髮鬍子象茅草般亂成一團,臉黑的掉到煤堆里都找不著,皴裂的手上傷痕纍纍。身上裹著一件舊皮襖,上面沾滿了油膩,腰間扎了一條草繩,腳上的翻毛皮鞋象張著大嘴的鱷魚。博士王吃驚地問:「你跑到哪去了?怎麼弄得這麼狼狽?」
博士王看看手裡傳出忙音的話筒,將錄音帶倒了回去,一邊聽著剛才對話的錄音,一邊思索著,迅速做出了決定。他將話筒放到桌上,而不是放回機座的叉簧上。然後來到街上的公用電話亭,撥通了176查詢服務電話,又按下了3這個號碼,電話里傳來:「這裡是惡意騷擾查詢台,請輸入你的電話號碼。」博士王輸入了他家的電話號碼,很快有了結果,電話是由海興打來的長途。博士王又撥通了海興的114台,報上了剛剛得到的電話號碼,對方回報:該號碼是公用電話。博士王用筆將這個號碼記在筆記本上,回到家裡,將話筒放回機座。抽了一支煙,理了理思路,找出海興市公安局吳科長的通https://read.99csw.com訊卡片,撥通了吳科長家裡的電話。
「嗷,對了,前幾天銀行有一個姓汪的科長,通過律師事務所的老秦,請我吃飯,我沒去。」
汪伯倫垂手肅立:「有點病,在家休了兩天。」
「你別小看人,」趙雅蘭火了,氣的把自行車在地上猛礅:「大過節的,我看你一個人孤零零地怪可憐,好心好意陪陪你,你往哪想?你別把別人想得太不值錢。要不是看你是黑頭的朋友,你花錢雇我我還不掙那一份呢。」說罷,跨上自行車就跑了。
趙雅蘭撇撇嘴:「我大伯忙得連他自己的老婆孩子都顧不上管,哪裡還有心思管我?其他人么,我就是死了也不會流淚。行了,不提那些,今晚我陪你喝酒去。」
黑頭咧嘴笑笑,雪白的牙齒被黝黑的膚色襯得閃閃發亮:「我認識的一個朋友拉我到長白山幫工收小秋,我跟他去了一趟,還真能掙上錢,特別是往山外倒木頭,真來錢。這不,我給你弄了兩根紅松方子,足夠你做個立櫃外加一張寫字檯。」
「我是程鐵石,總算跟您聯繫上了。」
博士王摘下眼罩,誇張地說:「男爺們哪個不愛擺弄槍?我爹是老兵,從小我就玩,從德國勃殼到日本狗牌,從三八大蓋到六四式機槍,都擺弄過。老爹離休,去世后就再也動不上這玩藝了。」
「市場營銷,瞎胡鬧,我根本聽不懂。黑頭呢?怎麼沒跟你在一起?」
趙雅蘭急忙攔住他:「不用,我就喝啤酒。」
黑頭最怕女人掉眼淚,見趙雅蘭哭的傷心,趕忙拿過枕巾讓她擦眼淚,她卻又「咯咯」地笑,說黑頭要拿抹布給她擦臉,又說是黑頭把她氣哭的,非讓黑頭給她擦。黑頭沒辦法,只好小心翼翼象擦桌子一樣用枕巾在她臉上抹了兩下,算是給她擦了眼淚。她卻又笑個不止,嘴裏念叨:「今天晚上我高興,今天晚上我真的高興……」
其實,在監獄服刑時,同房的一個老頭敬佩黑頭的為人,偷偷將家傳的搏擊術傳授給他,唯一的條件就是不論啥時候、啥情況也不許說出老頭曾教他搏擊術這件事。黑頭經過他的培訓,打架的水平倒真是有了質的飛躍。
博士王說:「兼,帶兩門,司法理論和民法基礎。」
「我讀夜大,剛放學。」
黑頭一看,也不敢再跟她鬥嘴,嘀咕道:「這丫頭蛋子中邪了,今晚上怎麼光瞅著我不順眼,揪著我不撒手。」嘴裏說著,卻也不敢再放肆喝酒,拿著肉腸嚼。
吳科長說:「當博士、搞法律、寫書、打官司你都比我強,可唯獨玩這玩意兒我比你強。」
見博士王這麼痛快,吳科長也很高興,說:「當警察的,窮,請你吃便飯沒勁,豪華餐又請不起,乾脆我請你打槍吧,過過槍癮。」說著拿過包著被解體了的五四手槍開始裝配。
黑頭說:「程哥你喝多了咋的?」
她這突然的亢奮和羅里羅唆的敬酒詞兒弄得程鐵石跟黑頭面面相覷滿頭霧水,不知道她犯了什麼毛病。程鐵石揚揚下巴,讓黑頭乾杯,黑頭說:「等等,誰說我要找媳婦了?要真找我早就當孩子爹了,還用得著讓黃毛丫頭給我當媒人?你們別拿我開心好不好?」
「辦啥辦?處長講得明白,就放到我們這兒,除了我們這兒沒地方放,扔著去唄,我們沒法辦,人家也沒打算讓我們辦。」
程鐵石苦笑著說:「在路上碰見的。」
博士王仔細看著案卷,法院調查得很細緻,證據充分,事實清楚,根據這個案卷,銀行逃脫不了責任,必敗無疑。他又看了看法院的移送通知,上面沒有審判員的簽字,只蓋了經濟庭的公章。
程鐵石見她胡言亂語,正不知如何作答,趙雅蘭沖他擠擠眼睛,他才明白這些話是說給門衛聽的,只好唯唯而答:「我出去轉轉,沒事,沒事。」
來者不善,博士王機警地按下了電話的錄音健,對著話筒問:「你是哪一位?有什麼事?」
博士王說:「有這麼多線索,你們為啥不深入地查一查?」
「深更半夜你不也是一個人在街上遛嗎?」
黑頭笑了,說;「對,他是你大伯,毛主席是我大舅,程哥的小舅子是陳水扁,所以他老倒霉。」
程鐵石說:「要謝就謝黑頭,我沒做什麼。」
另一種辦法就是促使公安局主動將移送過來的案子再退回去,迫使海興法院審理,這個渠道是比較簡潔的,只要案子退回法院,法院即使無視事實與法律,判程鐵石敗訴,他還可以上訴,他相信,堅持干到底,這個案子程鐵石必勝無疑。目前遇到的問題仍然是,誰能澄清海興那盆混水,使案件的審理回到本來的軌道。能夠撥動法律的槓桿,讓法律起到公正裁判的作用,在目前的中國,還需要超法律的權力。
回到旅館,進到門廳,程鐵石不由呆了。趙雅蘭正笑吟吟地坐在門廳的破沙發上。見他進來,趙雅蘭站起身迎上前,接過程鐵石手裡的酒和月餅,大聲說:「表哥,大過節的你也不到家裡去,我爸我媽等你等不來,怕你有事,非逼著我半夜三更大老遠跑來看看你,你跑哪去了?」
行長厭惡地甩開他的醜陋物件,推開捂著襠部彎腰弓背淚流滿面的汪波倫,用食指拐敲著他的頭鄙視地說:「你個龜孫子,敢給老娘拿一把,你以為老娘能看得上你這種小雞仔?告訴你,你再敢耍老娘,我就先騸了你,滾!」
行長不給他報銷,他得自己負擔上千元的費用,如同剜肉一樣的難受,卻不敢表現出來。他實在是很怕這個女人,他怕她倒不僅僅是因為她是他的上級,是行長,而是這位女行長沒有做不出來的事情。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兩派進行大辯論,女行長一派人數少,被另一派圍困起來不得脫身。她急中生智,動手解開褲腰帶,給對方下了最後通牒:「我尿憋不住了,你們再不讓道我就在這地當央撒。」對立派不信她有那麼大的勇氣,不買賬。她說得出做得到,果真褪掉褲子,邊脫邊朝四面喊:「革命群眾你們看,這些人哪裡有一點革命造反派的樣子?造反派能逼的婦女當眾解手嗎?」說著,不無悲壯地高喊「毛主席教導我們說管天管地,管不了人拉屎放屁!」見她動了真格的,那時候的人還不象現在這麼無恥,造反派也有羞恥之心,大部分正派人笑罵著避開,深怕見到她的丑處沾染晦氣。見到人群疏散,她跟她的戰友們趁機突圍而出。後來她這一派得了勢,組織革命委員會,她還當了革委會的常委,人們都笑稱其為「脫褲子常委」。
博士王說:「別急,今天認識了今後就是朋友,留個聯絡暗號。」說著掏出一張白色卡片,遞一張給吳科長,吳科長當警察,自然沒印名片,在博士王給他的空白卡上寫好自己的住址、電話、手機交給了博士王。
聽她問起黑頭,程鐵石才想起對方是黑頭上演英雄救美人一齣戲里的女主角趙雅蘭。
買上酒,程鐵石轉身往回走,卻聽到一個女人在身側試探地詢問:「你是不是姓程?你是程鐵石大哥吧?」
大概看出了程鐵石的心思,趙雅蘭臉上露出一絲不愉,但很快便將面上的不快退隱下去,勉強笑笑,說:「程大哥,那天的事我還真得好好感謝你們,要不是你們,我的虧就吃大了。」
行長卻不是他能拿得住的人,聽了他的話臉都氣白了,騰地從椅子上坐起:「你給我過來!」
程鐵石見她酒勁上來,怕鬧出事不好收場,急忙撕下一塊雞胸脯給她吃,她不吃,還要喝酒,程鐵石給她倒了半杯茶,被她發覺,把茶水潑到地上,非纏著要酒喝。
「喂,請問誰打傳呼?」雖然估計到是程鐵石,他仍然按習慣詢問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