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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第六章.1

服務員露出愕然的表情:「你問的是不是穿皮夾克、旅遊鞋的?」
博士王接著講:「其實程鐵石這個案子跟這個案子的本質是一回事,就是銀行的過錯銀行應不應當承擔賠償責任的問題。我們國家的法律實踐在這方面有一個嚴重誤區,就是認為銀行是國家的,銀行的錢是儲戶的,所以在司法審判中,實際上存在著偏袒銀行的現象。再加上銀行有錢有勢,金錢的魔力在審判中無時無刻不發揮著作用,所以跟銀行打官司當事人的法律地位實際上是很難真正平等的。還是講我代理的那樁案子吧。一審我們勝訴了,銀行上訴到省高級人民法院,省高級人民法院有個江庭長不知道你認不認識?」
博士王掏出一百元遞給大漢,大漢放心地舒了一口氣,說了聲再見,朝停在街邊的計程車走去。
「你那朋友名字叫啥?總不能名字就叫黑頭吧?」
程鐵石連連搖頭嘆息,說:「讓人綁架了,關了三天才跑出來。」
黑頭來到電話亭前,撥通了博士王家的電話,鈴響了半晌沒人接。他又撥通了「綠大地商店」的電話,趙雅蘭接了電話,一聽到是黑頭的聲音,她馬上說:「程哥沒事了,」先報了這個對黑頭而言最重要的消息,她才接著開始埋怨和指責黑頭:「你怎麼回事?也不來個電話,程哥昨天下午就回省城了,知道你去海興了急得要命,你不來電話,找又沒處找,我還以為你也讓黑社會綁去了。」
晨光開始穿過透氣窗窺探地下室,黑頭起身到王伯論身邊,用腳撥撥他,他背倚牆壁,雙腿蜷起,下巴墊著膝蓋睡的正酣,睡夢中不時發出幾聲呻|吟,口涎從嘴角流到腿上。黑頭折騰他,他被黑頭折騰,兩人鬧了半夜,天亮時都睏倦已極,找不著程鐵石,兩個人坐在地下室的地板上,你看我我看你,坐著坐著就都睡著了。黑頭心裏有事,稍微迷糊打了個盹就醒了過來,汪波倫卻沒肝沒肺地睡得香甜。
他趕緊給王天寶掛電話:「你在公安局有沒有比較熟的朋友?」
黑頭放開他,心裏也躊躇不決,分開追問,貓頭鷹同汪伯倫講的一樣,看來不是撒謊,可是他找到那個地下室的時候,程鐵石又不在,到底怎麼回事?
「這樣一來,『請示』實際上成了法律外的法律,程序外的程序,是不受任何法律監督的越軌行為。案子報上去之後,等於一切都失控了,沒有時間限制、沒有監督程序,當事人的權利得不到任何保障。而且,既然是『請示』,自然要按上面的批複的指導函判決,這個指導函是否具有法律效力?如果指導函本身就是錯的,下級法院按所謂的指導函判了,錯判責任應由誰負?按上級的指導函判案,跟我國司法審判的根本原則:『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更是抵觸的,這樣一來不就成了;以指導函為依據,以批複為準繩了嗎?」
博士王能體諒他的心情,也不再多說,給他通報了自己住的旅館,讓他明天到了海興后就在旅館的房間等,然後兩個人道了再見就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博士王不敢走開,就地蹲著抽煙,蹲了一陣冷的蹲不住,他就站起來原地跺著腳兜圈子。電話終於來了,王天寶告訴他,抓黑頭的是市公安局治安處,有人報案說黑頭綁架、傷害他,還搶走了他的錢包、眼鏡等物,聽說治安處已辦理刑事拘留手續,現在已經快下班了,找不著具體經辦的人,詳細情況得到明天上班以後才能弄清楚。
小老頭得意地笑笑:「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寄,禍福本就在一線之間。眼前你看是福的事也許將來是禍,眼前你當成禍的事也許就是福,關鍵是預知禍福,趨吉避害,方是大智慧者之所為。有的人,因為捨不得眼前幾個蠅頭小利,結果遭了大的禍患,有的人眼前有了為難之事,能破小財而免大災,甚至化害為利因禍得福,你說哪頭重哪頭輕?」
黑頭揪著他的肩頭把他拽起,訓斥道:「你他媽這會兒倒裝起熊了,你幹缺德冒煙的壞事不是挺有本事嗎?你知道中國現在還有多少人累死累活干一天連老婆孩子都養不了?好好的銀行科長當著你他媽還不知足,還干那些害人坑人的缺德事,像你這種人真不該留在地球上。」在黑頭的斥罵聲中,兩人從地下室爬到外面,回到了荒蕪的院落里。
博士王默默地吸煙,一想起昨天下午程鐵石跑到省城找到他時的狼狽情景,他就覺著心裏充滿陰霾,像是沙塵和灰土充塞了心靈,憋悶得喘不上氣來。
「在我們這兒他敢出啥事?說不准他在別的地方幹了啥,犯事了,讓警察追到這兒來了。你跟他是一……起的?」門衛想問他跟被抓的人是不是一夥的,話到嘴邊才把「伙」字變成了「起」字,語氣卻仍然咄咄逼人。
小許推門進來,見他們還在談,屋裡的氣氛挺嚴肅,愣了一愣,沖博士王說:「大博士,再重要的事情也不能不讓人家吃飯呀,你看看都幾點了。」
黑頭心裏暗笑,關上門讓他繼續睡。然後坐在小方桌邊上,點著一支煙,冷冷地等著貓頭鷹吭吭吃吃費力地書寫著。貓頭鷹總算寫好了,雙手遞給黑頭過目,黑頭看看,雖然滿篇錯別字,內容倒還完整,事情的來龍去脈也算寫的比較順,就指著最後一頁:「簽個名。」
「我跟王哥還沒聯繫上,一會兒我再找找他。」
小許給兩人各倒一杯水,歉意地笑笑:「我這有個急活,等著上會,不陪你們嘮了,你們喝水。」
「我是。」
博士王接著說:「二審合議庭一致認為我們這個案子一審法院的判決事實清楚,適用法律得當,程序合法,應該維持原判。可這位江庭長硬頂著不給結案報告簽字,說這個案子政策界限不清,又牽涉到銀行,應該格外慎重云云,主張推翻一審判決或者發回重審。合議庭不同意,他就提出報到最高人民法院請示。合議庭跟庭長意見分歧,這個案子上了審判委員會,江庭長提出報最高人民法院請示,誰又能反對呢?於是就把這個案子報到了最高人民法院。表面上看,有疑難、有爭議的案子報上去請示一下未嘗不可,實際上這裏面名堂多著呢。」
「那麼,請示答覆這一套行政管理的上下級關係之間的公文往來方式用在了上下級法院之間,特別是對某一具體案子審判的請示批複,是不是對司法審判基本原則的否定呢?」
「在市郊廢品收購總站。」貓頭鷹終於屈服。
小老頭看看手裡的鈔票,做出不以為然的蔑笑:「何謂夠何謂不夠?你是有緣之人,錢多錢少並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表現一種誠心。」說罷,便將符遞給了他。
「先生左眉高右眉低,眼下正走桃花運,官不大權大,錢不多夠花,桃花是運也是劫,成敗皆在女人身。」
博士王說:「當然是真的,要不是他想法子逃出來,誰敢說不存在殺人滅口的可能?」
放下電話,他翻弄著桌上幾份送來請他過目讓他簽字的結案報告,卻無心去看。剛才在電話上跟馬麗芃一番打趣撩撥惹得他心裏癢酥酥的,靜不下心來也坐不住,便走到窗前俯瞰腳下的街景。
沒有程鐵石的下落,等於一無所獲,不過這一天一夜把汪伯倫和貓頭鷹修理得很到家,也算是替程鐵石、博士王出了一口惡氣,黑頭自己也覺著挺痛快。又見到街對面那個電話亭,黑頭便過去給博士王掛電話,按事先約定,博士王今天也該到海興了,下一步到底該咋辦,黑頭也沒了主意。另外,懷裡揣著的兩份交待材料,黑頭知道份量不輕,得趕緊交到博士王手裡。
貓頭鷹已經進入半麻木狀態,對他說的一切都唯唯諾諾點頭認可。黑頭鄙視地斜了他一眼:「就這個熊樣還出來混,快回家老老實實給你媽刷碗去吧。」說罷,扔下傻了似的貓頭鷹,摔上門,揚長而去。
見貓頭鷹滿面不愉之色,翻翻白眼不說話,黑頭並不知道他是不知該怎麼說,還以為他擺架勢、耍牛勁,有意不買他的賬,心裏也有股火要發,沖他招招手:「你出來,我問你點事。」
博士王又掏煙,王天找急忙拿出自己的煙遞過去:「抽我的。」點著火后,博士王繼續講:「各級人民法院依法獨立審判是我國司法審判的基本原則吧?」
從新安鎮把岳父和陶敏接回省城后,又忙了兩天他才把岳父安排進了省康復中心。正準備趕到海興來,卻接到了程鐵石掛來的電話。一聽是程鐵石,他一直懸著的心落到了實處,忙問程鐵石在哪裡,程鐵石說他就在博士王家樓下,讓他下來接他。
聽到這裏,王天寶搖頭唏噓。
放下電話,黑頭輕鬆了許多,程鐵石平安無事,他心裏的石頭落了地,便到附近的餐館吃了飯,還慰勞了自己一瓶啤酒,然後回到海東大旅社的大廳里,找了個邊角的沙發坐下來等博士王。
「噢,你是叫黑頭的吧?」
博士王說:「剛才你問程鐵石咋沒來,小許坐這兒我沒多說,你知道他為啥沒來?幾天前他讓人打昏后綁架了,在廢品站的地下室里關了三四天,你們說這種事在海興會是誰乾的?」
被詢問的服務員同另外一個服務員交換了個曖昧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著博士王,吞吞吐吐地說:「剛才是有一個你說的那樣的人在這待著,後來……後來被抓走了……」
「有哇,啥事?」
門衛搖搖頭:「坐著警車來的,一大幫,見面手銬一銬就帶走了,那個陣勢誰還能搭上茬?」
「何庭長還真有時間觀景啊。」行長read.99csw.com隨手關上了門,何庭長注意到她關門時擰上了門鎖,皺皺眉朝她示意,她又把鎖打開了。
王天寶聽的入了迷,連連問:「什麼名堂?」
服務員再次肯定地回答:「是呀,抓走了不到一個小時。」
博士王看看表,已然八點多鍾,儘管並不覺著餓,他還是朝附近掛著「張家餃子館」招牌的小飯館走去。飯館里只有一桌客人,博士王挑了角落裡的桌子,要了半斤餃子、一碟花生,一瓶啤酒默默地吃。作為搞法律的專家,程鐵石這樁案子鬧到目前這種複雜的局面,是他所始料未及的。陰謀、暴力,成了他接手這樁案子后擺脫不掉的陰影。他感到自己一方在這場訴訟中如同規規矩矩的拳手,對手屢屢犯規而又能得到裁判的充分照顧,在這種失衡的狀態下,他們不斷承受對方肆無忌憚的冷拳暗腳,卻只能被動地招架,而自己按規定套路擊出的每一拳,或者被對方油滑地閃過,或者被裁判罰為無效。在這種無規則可言的競技場上,吃虧的只能是遵守規則的一方,而且,觀眾也決不會為你的循規蹈矩而喝彩。相反,人們還會罵你一聲「傻瓜」,把你視為拙劣的拳手而不屑一顧嗤之以鼻,尤其是當對手掛著優勝者的微笑,由裁判高高舉起他的右手的時候,自己這種規規矩矩的競技者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活該!這就是現實。
「大哥你別打了,程鐵石真的在那兒,沒錯,真的,不信我領你去看。」
博士王轉身沖他解釋:「我是問他是不是在你們這兒出了啥事,讓警察帶走的吧?」
「程哥就是讓黑社會綁架了,關在地下室里,好容易才逃了出來。」
貓頭鷹看看汪伯倫,汪伯倫此時已坐到床上,垂著頭不看他。他摸不透到底怎麼回事,便遲遲疑疑地從黑頭身前蹭過,來到了客廳,黑頭隨手關上了卧室的門。
牛剛強不說話,低著頭思索捉摸一陣,才若有所思地說:「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了,你們是怕把案子報上去拖的時間太長。」
經理說:「退房可以,他的行李物品你不能拿走,萬一人家回來找我們要東西,我們不好交待。」
陶敏收拾完碗筷回到客廳,聽他們說到這兒插嘴道:「我看這樣,程鐵石白天沒啥事,到康復中心去陪我爸聊聊天,照顧照顧他,我這段時間到單位坐幾天班,休的時間太長了也不好。永壽替你到海興辦事,你替他陪老丈人,就算以工換工。」
「我們去過了,沒人,你們把人弄哪去了?」
博士王很納悶,到了樓下為啥不上樓,還讓他下樓去接?他家又不是省委常委大院有武警站崗把門。想著想著,他就到了樓下,出來一看,程鐵石活像剛從集中營逃出來的戰俘,蓬亂的頭髮披散著,胡茬子像野地里的雜草,滿臉黑灰像從煤堆里打了個滾剛爬起來,身著單薄的皺得抹布似的破西裝,站在寒風裡索索發抖。身旁還有一個膀大腰圓的壯漢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如同看管犯人的獄警。
何庭長伸手欲接,小老頭把手一縮:「別急,這種符目前普天之下也沒有十張以上,唯有緣之人可以得之,用了也才會有神效。像我無福無緣即便是用了也不會有啥作用。請這符也不是容易的事,要沐浴更衣齋戒七日,還要敬上三牲六畜銀錢米糧方能……」
博士王瞅瞅程鐵石,程鐵石面有赧色地點點頭。
牛剛強說:「看你這話說的,倒好像我們有意要拖你的案子似的,報上去請示的目的也是為了慎重一些,避免發生錯判么。」
接完電話,心裏十分煩亂,茫無目的的走在街上,大腦像高速運轉的計算機,對面臨的問題緊張地進行分析、判斷,企圖找到最佳的解決方案。由於精神高度集中,幾次跟迎面走來的人發生挨擠碰撞,招來厭惡的白眼和惱怒的責罵。
博士王摸出煙,遞給了王天寶一支,自己也點上一支,說:「我們面臨的形勢並不樂觀。我們如果跟對方就這個問題爭論不休,相持不下,勢必要由法庭對這個證據的合法性進行裁決,你不是知道了么,銀行背後有法院的高人做教練,本來是對我們非常有利的證據,可是銀行背後的高人卻可以利用我們跟銀行的分歧,力主將案子報省高級法院請示,省高級法院答覆如果不能令他們滿意,他們還可以要求直接報到最高人民法院請示。這樣的話,你知道我們將面對什麼結局?」
牛剛強問:「銀行又怎麼了?」
「那樁案子被送到最高人民法院請示,一拖就是將近兩年。七百八十萬不是個小數,銀行催還貸、債主催還錢,職工要工資,公司所有家當變賣了剛夠還貸款利息,公司垮了。我的當事人就是公司的法人代表,被債主們和公司員工們逼得東躲西藏,精神壓力太大,得了神經官能症,睡不著吃不下,到北京催案子的時候,過馬路精神恍惚注意力不集中,被公共汽車當場撞死。他死後不到一個星期批複回來了,可憐他到死連判決書都沒有看到,這個官司輸還是贏對於一個死人還有什麼意義呢?」
「我是博士王的朋友,也是程鐵石的朋友。」
實際上,他昨天是準備叫上貓頭鷹他們去實施他的計劃,乘天黑把程鐵石狠揍一頓,嚇唬一場,然後把他扔到野地里讓他自個兒離去。
等了一陣聽見走廊上有牛剛強的說話聲,估計是牛剛強開完庭回來了。果然不多會兒牛剛強穿著制服戴著大沿帽,夾了一厚墩案卷跟他的書記員前後腳走了進來。
博士王試著描繪黑頭的相貌:「個頭比我猛一點,平頭,三十來歲,臉有點黑,人長得挺精神……」
半裸的女雕像,像極了八卦圖的街道,令他想起了前幾天遇到的那位算命先生。過去,他從不相信那些算命打卦的胡言亂語,可是那一天吃過午飯返回辦公室睡午覺的時候,途經街心大轉盤,迎面攔住他的去路的那個小老頭嘴裏吐出來的頭一句話就讓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博士王穿著厚實的軍大衣在門廳里轉來轉去,瀏覽著牆壁上張貼的各種通告、通知和樓上各機關辦的牆報、櫥窗打發時間。令他哭笑不得的是,一個江湖游醫竟然把他專治性病陽痿的廣告貼到了這裏,而且一貼就是三張。博士王想找大樓管理人員,可是又一想,誰都長著兩隻眼睛,別人視而不見他一個外地人又何必多此一舉呢?見王天寶嘴裏噴著白色的哈氣從大門外走進來,東張西望地找他,博士王迎上前去跟他握了握手。王天寶急匆匆地問他:「程鐵石幹嗎去了?是不是回家了?怎麼走也不打個招呼。」
「有點事來不了。」
「起來,起來。」黑頭又用手撥拉他的腦袋,他猛然驚醒,懵懵懂懂地要站起來,本能地用手去撐地,脫臼的右臂卻痛得讓他倒抽一口冷氣,他「唉呦」叫喚一聲,頭腦倒立即清醒了。
「麵條唄,還能吃啥,不像你大庭長有人情。」
「不是拖幾天,而是漫無盡頭的等待和無休無止的拖延。我給你講一件我親手經辦的案子。我的當事人是一家外貿公司,他們公司跟另外一家公司簽訂了一筆總價值七百八十多萬元的合同,他們供給對方進口膠合板。對方支付的是附有當地銀行保函的三個月期限的商業承兌匯票。我的當事人很慎重,專門找對方銀行對匯票和保函進了再次確認,才開始發貨。對方收到貨后,立即以低於成本價百分之十的價格銷售一空,然後攜款潛逃。時間到了,收不回錢,人也跑了無處去找。我的當事人拿著商業承兌匯票和保函找到銀行,人家根本置之不理。無奈之下,只好訴諸法律。銀行提出的答辯理由有兩條:一是商業匯票和保函是銀行個別人辦的,銀行不能對其職員個人的違法行為承擔責任:二是國務院有明確規定,銀行不能為任何單位的經營行為提供擔保,因而這份保函是無效的。」
「我才不稀摸呢。這幾天我們行長找過你嗎?」
博士王問:「你吃飯沒有?」
趙雅蘭說:「王哥臨走時叮囑我,讓我告訴你馬上回省城,別在海興耽擱,說那邊有危險,怕你出事。」
何庭長接過符細細端詳,一張粗糙的黃裱紙上畫著一個八卦圖,圖的四角是一些雲紋圖案,四邊上各寫著一些不同的偏旁部首組成的誰也不認識的漢字,字跡圖案都是紫黑色的。
何庭長轉身欲走,小老頭又叫住他:「你光拿符沒用,我告訴你用的方法。」
對貓頭鷹的詢問,汪伯倫只能搖頭嘆息,一副有口難言的苦態,又心驚膽戰地扭頭看看黑頭。
「不就是拖幾天么?」
「那我明天就趕過去。」
博士王說:「報案告誰?告銀行銀行能承認嗎?我們也沒啥證據抓在手裡,你安全脫身了就比啥都強。先洗洗,換了衣服,緩過勁來再說。」
「哈哈哈……我的屁股別人摸不得,對你開放,你想咋摸就咋摸,哈哈哈……」他對著話筒樂不可支,笑的差點從椅子上倒翻過去。
博士王說:「你先去吃飯,吃過飯就在海東大旅社的門廳等我,我到那兒找你,不見不散。」
博士王說:「言不由衷,言不由衷,都到了這會兒你還替你們庭長唱高調,我倒真的佩服你了。當今社會已經進入了信息時代,就你們法院那點事能瞞得了誰?被告,也就是銀行,為了逃避他們的責任幹了多少壞事你知道嗎?」
電話那邊沉默了,靜默中他似乎聽到了馬麗芃的喘息聲,他想象著這陣她嘟著臉、撅著嘴賭氣的樣兒,暗暗好笑:「行了read.99csw.com,別擔心,開庭就開庭,開庭能說明什麼?開了庭就肯定判對方贏?一年半以前不就開過庭了嗎?到今天還不是在那兒撂著。再說,遲開庭早開庭總得開庭呀,這沒什麼,你就讓他們開唄。」
黑頭說:「還沒顧上吃。」
他當時驚呆了,不由不對眼前這個小老頭刮目相看,二話不說掏出十元錢遞給小老頭,小老頭卻搖搖頭不收:「這不算啥,我說的這些都在你臉上寫著呢,我不能靠這幾句話就拿你的錢,讓你轉過身說我是瞎貓碰了個死耗子,矇事。我們這行真正的本事是替人看前程、渡劫難、趨吉避凶。您今年有一運,主財色雙收,又有一劫,主丟官棄職甚至有牢獄之災。您要信我,我給您破解一下,您要不信,咱們這就各走各的路。」
到了海東旅社,走進門廳四周張望,不見黑頭的影子,他估計黑頭可能吃飯還沒回來,或者等他不住出去溜彎、上廁所,就坐在沙發上等著。抽了幾支煙,等了一個來小時,仍然不見黑頭,博士王就向總台服務員詢問:「小姐,請問剛才有沒有一個人在這兒等人?」
海興市第一律師事務所在政法大樓六層佔了兩間房子。人多房少,辦公桌擠辦公桌,人擠人,所以王天寶很少在辦公室獃著。按他自己的說法,是讓出地方給別人提供空間。作為律師,也就沒有必要按點坐班,因此只要沒有出庭或事先約好同當事人會見,他一般都要到九點多鍾才睜眼,十點多鍾才起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廁所的便池上坐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就是他一天讀書看報的學習時間。那天黑頭給他打傳呼的時侯,他正捧著一張《海興廣播電視報》坐在便池上瀏覽一周的電視節目。等他方便完了,再給回傳呼的時候,接電話的對方告訴他剛才掛傳呼的人已經不在了,他問掛傳呼的是個什麼樣的人,對方說是個瘋子、神經病。他不知道黑頭罵了那個不願意管閑事的看電話老頭一頓,老頭乘機出氣,還以為是誰掛錯了傳呼,就沒有當回事。
「我都知道了,我把銀行那個姓汪的和他手下的那隻貓頭鷹逮住了,摳出來不少重要情報,我要趕快交給你,對程哥的案子非常有用。」
博士王說:「可惜也沒有沒辦法,現實總是殘酷的,我們只能面對現實做出對我們危害最小的選擇。不過,雖然我們放棄,法庭不會放棄,他總得裝訂在冊、記錄在案吧?這份證據法庭也不敢明確否定,擺在卷里就有作用。」
牛剛強看看對面桌上抓耳撓腮的小許,說:「咱們到外面去談,小許下午要上會彙報案子,別影響他寫材料。」
博士王說:「黑頭到海興去找你了,頭一樁事就是趕快給趙雅蘭打個電話,報個平安,黑頭如果來電話,就讓他馬上回來,免得在那邊出事。」說罷,立刻給趙雅蘭掛了電話,程鐵石接過電話又把被綁架和脫險的經過化繁為簡地講了一遍,再三叮囑她如果黑頭來電話立即讓他回來。趙雅蘭很為黑頭擔心,博士王安慰她,說黑頭不是程鐵石,不會輕易吃虧,又告訴她明天他就去海興,跟黑頭聯繫上就讓他回來。
他又來到海東大旅社,找到服務員問程鐵石的消息,服務員告訴他程鐵石人也沒來、電話也沒來。黑頭又到了三樓,找到經理,替程鐵石退房。
「程鐵石嗎?我是老王。」
王天寶也在一旁點頭:「沒錯。」
過馬路的時候,黑頭走的太急,險些被一輛轎車撞上,隨著刺耳的剎車聲,司機搖下窗戶朝黑頭罵了一聲:「找死呀,龜孫子。」黑頭沖司機瞪瞪眼,做出要撲過去揍他的樣子,司機縮回腦袋,一溜煙地把車開跑了。
何庭長知道他又要錢,沒有多想,也不多說,又掏出一百元錢塞給他:「夠不?」
「這哥們從海興打車,身上一分錢沒有,」大漢上上下下打量博士王,解釋說:「他說你是他朋友,可以替他付車費。」
見小許走了,博士王就實話實說開門見山地問:「聽說因為檢察院那份技術鑒定報告庭里要把這個案子推到最高人民法院請示?」
「胡扯,明知有規定你銀行還開保函,是你銀行的責任,你的職員違法給當事人造成損失是你銀行管理不善,你當然要承擔責任。《民法通則》、《票據法》不都規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嗎?」王天寶憤憤不平。
「還是我給她講吧,」電話里可以聽出程鐵石的語氣沉重,「這件事由我而起,還是我說好一些,再說你講還得掛長途。」
博士王說:「在你們這兒,一審就已經拖了將近兩年,再報上去誰也說不準那年哪月才能批回來。而且報到上面就失控了,銀行可以有充足的運作時間和空間,到底會怎麼批下來我們沒有信心。既然如此,我們何必還要讓他們再繼續拖下去呢?不往上報,你們就沒有理由繼續拖而不判。」
程鐵石說:「我跟你一塊去。」
大街在他腳下朝街中心的大轉盤匯攏,然後又向四面八方輻射出去。一、二、三、四……他數著大轉盤四周的道路,共有六條,分別向東、南、西、北、東北、東南方向延伸出去。轉盤實際是個小小的街心公園,花壇的花草已經枯萎,有幾個不明不白的閑人在轉盤上轉悠,像幾隻豎起身子走路的螞蟻。轉盤中心是一尊塑像,一個赤|裸著上身的壯碩女人吊著兩隻大|乳垂著頭洗髮。夏季,噴泉湧出的水在雕塑的四周形成薄薄的水幕,雕像彷彿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羽紗。冬季,噴泉停了,雕像便赤|裸在嚴寒里,讓駐足觀賞她的人徒增一層寒意。何庭長忽然發現,腳下的街道跟街心公園的布局很像一副八卦圖,街心的轉盤是象徵混沌初開、陰陽乍分的黑白魚,朝四面北方輻射出去的街道是象徵八卦方位的乾、坤、坎、離……
黑頭不敢相信他,覺著這傢伙更奸更滑,就毫不留情地開始扇他耳光,「啪啪啪」的脆響夾雜著貓頭鷹的怪叫。
黑頭推著汪伯倫跟腚來到貓頭鷹的卧室,貓頭鷹正往頭上套羊毛衫,臉一從脖領處露出,便看見了站在汪伯倫側后的黑頭,不由驚詫地問:「汪哥,他是誰?」等到看清汪伯倫的模樣,不由目瞪口呆:「汪哥,你這是怎麼了?被劫了?眼鏡呢?」汪伯倫的眼鏡被黑頭摘下來放到旅館的洗臉架上,走的時候忘了給他戴上。好在汪伯倫的眼鏡是用來裝門面的,並無實用價值,所以對他並無大礙。然而,眼鏡又是人臉上除了自然零件以外最醒目的人工附件,看慣了帶著金絲邊眼鏡的汪伯倫,突然見到沒戴眼鏡的汪伯倫,貓頭鷹自然像發覺汪伯倫少了鼻子、瞎了眼、缺了耳朵那麼詫異,再加上汪伯倫衣衫不整、頭髮蓬亂,滿臉苦難,更讓貓頭鷹吃驚。
王天寶說:「你這一說我就明白了,不過那麼有利的證據輕易放棄實在可惜。」
放下電話,黑頭想了想,又按博士王給他的條子,給王天寶掛了傳呼。他在一旁等了一會兒,電話響了,是王天寶回過來的。
睡夢中,黑頭覺著有人在踢他的腿,撥他的頭,厲聲呵斥他,他被驚醒了,蒙朦朧朧掙開眼睛,看到面前站著四五個警察,還沒等他明白過來,「咔嚓」一聲,冰涼的手銬已經戴到他的腕上。接著不由分說,幾個警察把他推搡出來,他看到了停在街邊上的警車,警車旁邊站著貓頭鷹。
博士王說;「他有事來不了。」
「沒有哇,我還以為那個娘們失蹤了呢。」他矢口否認,實際上他剛剛接過女行長的電話,女行長在電話里口氣很急,說有要事找他,他估計也是關於開庭的事,本想讓她別來,又一想下午反正也無事可做,他還要跟她算算那筆賬,沒事讓她陪著聊聊解解悶也不錯,就答應在辦公室等她。
「你倆來啦?先坐一下,」然後又對書記員安頓幾句,書記員點頭應諾而去,牛剛強才坐下,問博士王:「程鐵石呢?」
輪到貓頭鷹驚詫了,他本能地扭頭,斜視上方的黑頭:「不可能,人就在地下室里,你沒找對地方吧?」
「程鐵石在哪?」
王天寶點點頭:「認識,三年江庭長,十萬雪花銀,說的就是他。可是光說沒用,誰也抓不住證據,風聲太大,反映太壞,換個地方還是當庭長。」
「貓頭鷹,你一看就不是好東西,今天給你點教訓。程鐵石要是沒事,到此為止,要是有三長兩短,你的家我知道,你爹媽的家我也知道,你們的證據都在我手上,我讓你下十八層地獄。」
「你是王律師嗎?」
「你說我是幹啥的?」
「黑頭哇,你在哪兒?」
「你就是貓頭鷹?」黑頭直通通地問,他想起博士汪說過,上次在省城博士王被跟蹤挨打時,領頭的就是一個長得像貓頭鷹的傢伙,便斷定眼前這隻貓頭鷹就是那次打博士王的貓頭鷹,心裏打定主意這回不能輕饒了他。
這是一套兩室一廳的普通住宅,一進大門便是個十平米左右的廳,左手是廚房跟廁所,右手是兩間卧室。廳的正面擺著一套沙發,中央放著一張小方桌,幾把摺疊椅散放在方桌的四周,桌上堆著一副麻將牌,地上桌上到處都是煙灰煙頭和空啤酒瓶。
王天寶說:「我還沒有找他談,倒不是我不把你的話當回事兒,我覺得咱們既然都是程鐵石的代理人,自然都得對當事人負責,這件事咱們還得好好商量一下,那麼重要的證據,花多少錢都買不來,對方說不認可,我們就低頭,合適嗎?」
「你拿紙筆來,把汪伯倫怎樣安排你去綁架程鐵石的經過https://read.99csw.com詳細寫下來。」
王天寶心想,你得罪他當然沒啥,我得罪他今後這碗飯在海興就不好混了。
王天寶點點頭。
「貓頭鷹」的綽號都是旁人針對他的長相和姓氏的諧音在背後這麼稱呼,他的本名叫毛大強,當面,年齡比他小的人稱他「強哥」,年齡比他大的人稱他「強子」,雖然他也知道自己有個「貓頭鷹」的別號,但誰也不會當面這麼叫。黑頭這麼個問法,讓他一時無法回答,承認自己是「貓頭鷹」當然不願意,說自己不是「貓頭鷹」也不妥,因為顯然對方找的是他。貓頭鷹張張嘴不知該怎麼回答,肚裏有股火往腦頂門上竄,卻又不敢發作。他搞不清黑頭的身份,只感到汪伯倫對此人畢恭畢敬像是十分畏懼,不知該怎樣對待他。
統一了思想認識,王天寶心悅誠服,兩人就上電梯去找牛剛強。推開辦公室的門,只有小許趴在桌上埋頭寫東西,牛剛強不在。
「沒關係,只要程哥沒事我就放心了,就銀行姓汪的那小子,躲我都躲不及,哪敢找我的麻煩,你放心吧,我找王哥見個面有幾句話說了就回去。」他是想把從汪伯倫那裡拿到的證據當面交給博士王。
有人敲門,來人不等他應答,便擰開門徑直走了進來,來者是讓他無可奈何的女行長。
「這兩天我們誰都沒有去過,汪哥讓我們餓他兩天再修理他,這件事是汪伯倫安排我們乾的。」貓頭鷹這會兒才算徹底明白,汪伯倫讓他們幹了這樁事,反過來又出賣了他,把黑頭領到他家裡來找他,心裏一時對汪伯倫極為惱恨,就又反過來把汪伯倫揭發了一回。
此刻,俯視著腳下像八卦圖一樣的街心島和島中間的裸女雕像,他不由為自己的新發現而驚異,像是有一根無形的手指撥動了他敏感的中樞神經。難道這裏面真有冥冥上蒼布下的巧妙的徵候,對他暗示什麼嗎?是福是禍?他不由暗暗慶幸自己遇上了那位神機妙算的小老頭,及早採取措施,讓他可以不再為自己的行為擔憂,認真想想,他認為自己很幸運。
博士王果決地說:「事情到了這一步,我不能等著我的當事人死在海興了再拿著判決書開追悼會。我只要求你們依法辦事,別再玩那些移送、請示之類的小把戲,儘快開庭,儘快判決,實在為難就判我們敗訴,我們再打二審。」
何庭長洗耳恭聽,小老頭捋捋頜下稀稀落落的鼠須,說:「這道符你要在月圓之夜的前三天開始齋戒,不能同女人行房,月圓的當天沐浴更衣,子時在僻靜無人的地方燃三柱香朝正西靜默跪拜三次,然後就可以將符燒化,燒符時只能用火柴,不能用打火機。把符燒化后,將灰兌入黃酒之中,黃酒要量好,只能用二兩,一錢也不能多,一錢也不能少,然後趕在子丑相交時分分三口吞下。」
貓頭鷹老老實實地找來一沓紙,開始寫。黑頭抽空推開卧室的門看了看汪伯倫,卻見他倒在貓頭鷹的床上睡著了,打著鼾,流著涎。
「多少?」
「黑社會?什麼黑社會?」黑頭被她弄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黑社會綁我幹嗎?我一不販毒二不走私三不拐賣婦女,跟黑社會也沾不上邊呀。」
今天手機又在他大便的時候響了。他提上褲子回電話,掛手機的是博士王。博士王名氣比他大,學歷比他高,又是省城的,程鐵石這樁案子是他從公安局給弄回了法院,王天寶自知不如人家,所以儘管半道上他插手程鐵石的案子讓王天寶心裏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可是他也不好說什麼。終究他代理這個案子弄來弄去弄了個沒結果,法院能重新受理案子靠的是博士王的努力,這一點他不能不承認人家就是比他強。再退一步想想,反正當事人程鐵石的代理費已經交了,抽成已經提了,自己該得的得了,該做的也做了,能量就這麼大,誰本事大誰挑大樑,他也沒必要去爭風頭。所以,博士王正式參与這個案子后,他便主動退居二線,對這個案子不那麼上心了。他卻沒有想,他代理這個案子是收了錢的,因而代理好這個案子打好這場官司是他的責任。而博士王代理這個案子是無償的,完全是盡道義上的義務。
何庭長遇上馬麗芃跟銀行的事情,做賊心虛,到了這個地步,他哪裡還敢不信,他自己做的事自己心裏當然清楚,當下便對老頭說:「您講的沾邊,你再說說怎麼個解法。」
博士王說:「省事不省心,能來他會不來嗎?」
牛剛強和王天寶都覺得難以置信,不約而同地問:「真的?」
「是咒語,天書,我也不認識,我要認識我何必還干這個。」
「另外,《民事訴訟法》對審判程序有明確的規定,審判程序上有沒有下級法院應該就某一案子向上級法院『請示』的說法呢?」
見他停下腳步,小老頭沖他笑笑說:「先生您一生命運皆好,雖不能大富大貴,卻也事事順遂,五十歲之前平安富足,步步高升,五十歲后將有大起大落之虞,眼前就有關鍵一坎,過去了萬事如意,過不去前半生的辛苦努力付諸東流,聽人言,吃飽飯,信不信由你。」
「我聽出來了,情況怎麼樣?」
何庭長聽出他話外之意,當下也不多說,掏出一百元塞到了他的手上。小老頭也不客氣,把錢愉快地裝進衣兜,看著他笑笑,然後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生在世唯有財色二關難過。這兩樣東西,沒有不行,太貪了也不行。可是機會掉到你面前了,你不要也躲不過,還是要看你個人的福分,就比如天上掉餡餅,有的人接到手吃了,可以充饑。有的人吃了就會鬧肚子拉稀。更有的人不但沒吃著,還興許讓餡餅砸死。像你吧,五十歲過後錢來的也順,女色也不缺,要是不懂得自己調理,又可能因此遭禍。得人錢財,替人消災,既然我拿了你的錢,就不能眼瞅著你遭難,我告訴你個避邪的法兒,保你萬事無礙。」
牛剛強讓博士王說的火星直冒,尷尬已極,卻又無法反駁,臉色很是難堪。
博士王說:「他遇到點意外,在省城辦點事,過兩天就回來。」把他拽到牆角又問:「你找牛剛強轉告我們的意思了嗎?」
他慢條斯理地說:「話都讓你說了我還有啥可說?你說夠了我再說。」
「那你等等,博士王在這兒。」原來博士王正跟王天寶在一起。
回到家裡,程鐵石將他被綁架的經過詳細述說了一遍,問博士王:「我們是不是去報案?」
博士王的大腦成了一盆混水,他怎麼也想不出警察有什麼理由抓黑頭,難道這又是銀行搞的鬼?銀行搞這個鬼,警察即便抓了黑頭對案子也起不了任何作用,難道是衝著黑頭電話上講的,他從汪伯倫跟貓頭鷹嘴裏摳出來的「重要情報」而做出的反應?他有些後悔,電話里應該詳細問問黑頭採取什麼手段從汪伯倫和貓頭鷹那兒得到了哪一方面哪些內容的情報,如果通電話的時候讓黑頭直接跟他會面,也許就能躲過這場麻煩,自己也不會被這突如其來的局面搞的雲山霧海一籌莫展。
「法院再大也是執法機關,他只能在法律規定的範圍內嚴格按法律規定的程序行使職權。法院在法律規定的程序之外另搞一套,這在全世界的法制國家都是不允許的。」
何庭長被他說的怦然心動,可又不太信他,就隨意想了個題目讓他猜:「你說那麼多我覺著都是虛套子,咱們來點實的,你說准了我信你,說不准你去找別人,要蒙要騙隨你,少來纏我。」
牛剛強和王天寶默不作聲,他們實在想不到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他們也不能不承認,程鐵石要不是逃了出來,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麼誰也無法預料。他們兩個作為法律工作者,聽到這樣的事情,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明天我先去海興,跟王天寶到法院去一趟,一定不能讓他們把案子往北京推,推到北京就跟石沉大海差不多,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才能有結果。」
何庭長並不認為牛剛強決定馬上開庭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他不把這件事看得像馬麗芃那麼嚴重。他早已胸有成竹,相信憑他的職權和頭腦,完全可以控制得住局面。因而他對著話筒呵呵笑著、聽著,更準確地說是欣賞、品味著馬麗芃清脆的聲音在焦急地訴說她的憂慮和擔心,半是懇求半是命令半是撒嬌地讓他對這件事有個明確的態度。
「走吧,進城找你的貓頭鷹去。」
牛剛強倒愣了,問道:「怎麼著,你們接受被告對那份鑒定書的否定?」
「我還以為你中午沒吃飯光喝醋了,隔著電話我都聞著酸味了,還不是一般的醋,是山西老陳醋。」說罷,又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你不是跟牛剛強講好先不開庭嗎?他突然通知馬上開庭經過你批准了嗎?你應該問問他。」
「喂……」接電話的是程鐵石,顯然陶敏已經到康復中心把他換了回來。
馬麗芃說:「我是猴屁股你是啥?你是老虎屁股摸不得。」
他本來打算當天趕回省城,遇上黑頭這件意外,看來是走不成了。後天就要開庭,還沒有跟程鐵石通氣,想到這裏,他決定先找個旅館住下來,跟程鐵石溝通后再說。他本想就近住到海東大旅社去,又想起程鐵石是在這兒被綁架的,黑頭也是在這兒被抓的,下午那位總台服務員跟門衛對自己已有了深刻印象,還是遠遠避開這兒為好。於是,擋了台計程車,讓司機往西城區開。夜幕中見到街旁有賓館旅社之類的霓虹燈牌匾,博士王招呼停車,付過錢下車,就近九_九_藏_書找了一家叫「海王」的旅館,登記好房間,用手機撥通了家裡的電話。
「我是王天寶,你是誰?」
「沒有?不可能吧!我告訴你,貪多嚼不爛,常走夜路別碰上鬼打牆,弄不好掉溝里爬不上來。」馬麗芃的話語里有明顯的酸味,這種醋意反而讓他沾沾自喜,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男人,能讓一個三十來歲如花似玉要身份有身份要身條有身條的女人醋意十足,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行長脫去長毛絨大衣,露出裏面的扎花黑色羊毛衫,一朵艷放的紅牡丹綴在羊毛衫的前胸。
「抓走了?誰把誰抓走了?」博士王根本沒聽明白她的意思。
黑頭也不再問,一拳捅向他的腹部,貓頭鷹萬萬沒有想到黑頭說動手就動手,事先沒有半點徵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腹部受到沉重打擊后的劇痛就讓他直不起腰來。他不等黑頭的第二次打擊到來,便以彎腰弓背之勢用腦袋朝黑頭頂了過去,「砰」的一聲,黑頭閃身避到一邊,同時抬腿在他屁股上蹬了一腳,他的頭實實在在地撞到了門上。黑頭從容不迫地過去抓住他的右手扭到後邊,另一隻手揪住他的頭髮,稍一用力,貓頭鷹便痛苦地哼叫起來。
王天寶說:「你的意思是何庭長玩的也是江庭長那一套,找個借口把案子往上一推,拖起來看。」
「你這件羊毛衫很漂亮。」
貓頭鷹做出全神貫注聆聽黑頭教誨的模樣,不時地點頭答應。
黑頭說:「哪來的黑社會,是銀行姓汪的那個科長找人乾的,你也認識的,還記不記得?我都查清楚了。我說怎麼我們到那個地方找不著程哥,原來他自己跑出來了,我還把那兩個小子狠狠修理了一頓。既然沒事了就好,程哥現在在哪兒?」
「那就好,我到海東大旅社來會朋友,就是中午那會兒給你打傳呼的黑頭。來這兒以後,聽旅社的人說他被抓了,你找個人幫我打聽打聽,是哪家抓的,為啥事抓他。」
博士王把陶敏沏的茶推到他面前說:「你先別在海興露面,那幫人的底細咱們不清楚,我想他們不會輕易讓你就這麼把他們往絕路上推。你這兩天也折騰得夠受,就在我這裏住兩天,啥也別想,避避風頭,好好恢復一下。」
「胡扯,我吃她的醋還不至於,姑奶奶拔根毛都比她的頭髮長,就你那個德行跟她配一對剛好,老馬配上舊嚼口,合適得很,等你倆配種的時候告訴我一聲,我也好看看你能從她那裡擠出幾兩油來。」
「我在海東大旅社的對面。」
剛一進城,黑頭便讓停車,把汪伯倫從車上拽下來后,對他說:「你放明白點,你的交待材料在我手裡,你老老實實我也不難為你,只要程鐵石沒事,你也就沒事。你要想跟我來邪的,我先整死你,就算進了公安局,我把材料一交,也是抓罪犯,正當防衛,大不了讓我當個見義勇為的模範,你這輩子就永遠見不著老婆孩子了。」
小許不好意思地將桌上的紙筆資料收攬起來:「你們別挪地方了,還是我讓位,我到審判庭去干,你們談吧。」說著把案捲紙張裝進包里,穿上皮大氅走了。
電梯上,王天寶忐忑不安,有點埋怨博士王:「今天可把牛剛強得罪了。」
何庭長聚精會神地聽他講完,又複述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後才告辭分手。分手后,何庭長便按小老頭的吩咐,一一照辦,只有紅腰帶跟紅褲衩因為尚未到臘月三十,才沒有備辦外,另兩件事都已辦妥。做這些事時,他是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不管怎麼說,小老頭的掐算太准,把他背人的心事說的合縫合卯,不由他不信。
「那好辦,我們倆代表當事人正式通知法庭,我們不要求法庭把那份技術鑒定作為有效證據列為本案證據。」
黑頭放開他的頭髮,將他扭到沙發上繼續追問:「姓汪的領著去的,還能找錯地方?」
黑頭來海興時穿什麼衣服博士王並不清楚,但是想到在省城時黑頭就是這身打扮,八成是他,就問:「我想他可能是那麼一身打扮,你見著了?」
出了旅社,黑頭心裏空落落地。忙了一天一夜,搞清了程鐵石失蹤的經過,卻沒有找到程鐵石的下落。難道程鐵石真的被害了嗎?他仔細回想汪伯倫和貓頭鷹的言行舉止,否定了程鐵石被害的可能性,起碼汪伯倫和貓頭鷹不會對程鐵石下最後的毒手。那幫人不過是一夥外強中乾的草包,像只會衝著兔子和綿羊齜牙咧嘴嗷嗷狂狺的鬣狗,一旦碰上老虎豹子便夾起尾巴渾身篩糠屁滾尿流。他們可能會乘你不備咬你一口,但要讓他們真正置人死地,他們沒那個膽,也沒那個手段。
「牛剛強呢?」博士王問。
王天寶由衷地說:「讓你這麼一分析,這請示的事存在的問題太大了,簡直是對法律的否定么。過去我們也覺著法院越大權威越大,下級法院向上級法院請示是正常的,看來這裏面的文章是不少。」
「抓他為啥?他幹啥了?」
貓頭鷹運氣好,臉上有被黑頭打出來的鼻血,省得再專門取血了,就在黑頭的指點下,沾著鼻血按黑頭的要求,在他的名字上、頁數上和每一頁的接縫處都按上了指印。黑頭收起他寫的材料,疊好跟汪伯倫的材料一起放進貼胸的襯衣口袋裡。
小老頭瞪眼在他臉上端詳半會兒,又拽過他的手細細看了一陣,斷然地說:「當官的,」接著又一句一句斟酌著講:「雖然你是當官的,可官卻不算大,最多也就是九品,現在叫縣處級。雖然你的官不大,可是你有實權,不是清水衙門的閑職。至於你當的什麼官么,斷掌紋放在官身人手上主決斷,眉心紋長在官身人臉上主明察,你是法院的。」
汪伯倫順從地走在前面,黑頭跟在後面,趟進沒過腳踝的衰草,朝公路走。雖然時間尚早,可是公路上的車輛卻不少,但是絕大多數車都是開往省城方向的。好容易擋下一輛客貨兩用車,司機一張口要五十元,黑頭想到了汪伯倫的錢包,便二話不說拉著汪伯倫上了車。一上車,黑頭便又從汪伯倫身上摸出錢包,掏出五十塊遞給了司機。
「你等著別動窩,我聯繫上給你去電話。」
博士王說:「銀行跟我們玩邪的黑的,你們庭長也跟我們玩邪的歪的,這官司還怎麼個打法?是不是也逼著我們來邪的?事情鬧大了,追究起來你牛法官也有份責任在裏面,終究你是主審,這句話我是把你當作朋友講的。」
「程鐵石?程鐵石是誰?我不認識。」貓頭鷹隨口抵賴,臉上還露出了故意做出的賴笑,似乎在說:我就不告訴你,你能把老子怎麼樣?他確實也沒想到,在海興這塊地面上,在他自己的家裡,別人會把他,或者說敢把他怎麼樣。
「問什麼?你干律師這麼久了,也應該懂得,什麼時候開庭是審判員職權範圍內的事,他事先給我打個招呼是人情面子,不打招呼我也挑不出人家什麼毛病,主動揪著人家追問,過份干預人家,顯得太不正常。我勸你還是把精力放到怎麼應付開庭上,別在自尋煩惱了。換個別人,有我在這兒擋著,哪會像你那麼動不動一驚一炸的,猴屁股坐不穩金鑾殿。」
「一百。」
「程鐵石……」
「還是說說你代理的那樁案子後來咋樣了?」
博士王抬腕看看表,已經一點多鍾,也覺得過意不去,連忙起身:「走吧,吃飯,我請客。」
「還有一件事跟你商量一下,」博士王猶豫片刻,不知此話該怎麼說,又一想,程鐵石那麼大的跟頭跌過後都能挺過來,眼前黑頭這件事想必他也能承受得了,而且這件事必須告訴他。想到這裏,博士王不再猶豫,直截了當地說:「黑頭出了點事,下午我跟他約好在海東旅社見面,去了后他沒在……」接下來便把他了解到的情況給程鐵石完整講了一遍。
「怎麼回事兒?」博士王問。
白天在一定程度上驅趕了汪伯倫因黑夜加劇的恐怖,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和車輛也讓他感覺離昨夜的危險遠了許多,甚至產生了錯覺,昨夜的遭遇只是一場噩夢,可惜右臂的疼痛和身邊的黑頭讓他知道昨夜的一切絕不是夢。不管怎樣,到了白天,進了市區,他的心境總算輕鬆了許多,話也流利了起來:「大哥,你放心,我現在比你還著急,找不著程鐵石我的麻煩就大了,我保證幫你把程鐵石找到。」
打發了司機,博士王趕忙把程鐵石往樓上讓,邊走便問:「這幾天去哪了?咋搞這麼狼狽?」
小老頭微微一笑;「你說題吧,說准了我也不多要你的,十塊錢一包煙錢,說不准我轉身就走,你也別罵我。」
「誰打傳呼?」
自己拙劣嗎?博士王問自己。他不能不承認,站在只注重結果而忽視過程這個全人類已習慣了的大視角觀察,迄今為止他是拙劣的。用世界只關注成功者,沒有時間安慰失敗者這個大規則來考察他企圖在這場訴訟中照章去辦的小規則,他的行為方式的確是幼稚、獃氣混合成的兩個字:拙劣。對手既然已經教育了他,該如何進行這場角斗,他如果仍然拘泥於人們有意制定卻誰也無意遵守的條條框框,等於自己縛住自己的手腳去參加角斗,其結果只能有一個:慘敗。他得到的只能是羞辱和追悔。對手能採用的手段,他也應該有膽魄、有能力採用,這樣才能讓這場角斗更公平一些,更好看一些,即對得起觀眾,也對得起自己。
博士王問:「你明白我為什麼要向法庭申明放棄對那份證據合法性的主張了嗎?」
牛剛強雖然理智上承認博士王說得有九-九-藏-書道理,法院在這個案子的處理上有問題,但是作為法官被律師這樣面對面地質問、頂牛,還是第一次,心裏窩火,面上難受,感情上難以接受,說出的話也就冰涼:「你們去吃,法官不允許跟當事人有超過正常工作的接觸,這是紀律。你們既然這麼著急,那就後天開庭,雷打不動。」說完,低頭收拾桌上上的案卷、公文,不再理睬博士王他倆。
「我看還是給她講一下,她也不是一般的女孩子,瞞著她不好,也是對她的考驗機會。」程鐵石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博士王。
「我就是對這件事拿不準,要跟你商量一下。」
服務員問:「長啥樣?」
「你把程鐵石弄哪去了?」連續抽了十幾個耳光后,貓頭鷹的臉已經腫了起來,黑頭停下手問。
汪伯倫回頭瞅瞅黑頭,見他沒有表示,就回答:「是我,太陽都曬屁股了。」
上了樓,汪伯倫敲門,黑頭在他身後站著,敲了半會兒,裏面才有人問:「誰呀?一大早就砸門。」
博士王覺著自己仍然沒有搞明白服務員的意思,或者說沒有真正理解對方講的話同自己要找人這件事有什麼內在的必然聯繫。所以又追問:「你是說剛才我問的那個人,那個在這兒等人的人讓公安局的警察抓走了?」
「醒醒,醒醒……」
汪伯倫回頭解釋:「我家在銀行宿舍樓,這兒是貓頭鷹家,我昨晚上正想到他這兒來會上一塊去看程鐵石,就讓你給截了。」
「程哥在王哥家,王哥去海興了,你沒見著嗎?」
黑頭點了點頭:「你明白就好。」說著領他進了一家早點鋪,要了一斤包子兩碗餛飩,吃飽喝足,出門攔了台計程車,讓王伯倫領著去找貓頭鷹那夥人。車開到昨晚黑頭堵截汪伯倫的居民小區,汪伯倫下車領著黑頭來到昨晚他正準備上樓卻被黑頭拍了一磚的樓道,黑頭的心裏感到奇怪,便問:「這不是昨晚我來的地方嗎?你家在這兒?」
「我們是一起的,約好在這兒會面,你知不知道把他抓到哪去了?是市局還是分局?或者是派出所?」
博士王心裏轉了一下,程鐵石這幾天被折騰的心力交瘁,還是先說可聽的消息比較好,就說:「今天我們跟法院方面談了一上午,總算談妥了,後天下午開庭。」
博士王見牛剛強端起了架子,並不放在心上,朝小許點點頭打個招呼揚長而去。王天寶是本地律師,得罪不起法官,想走不敢走,想留不好留,囁囁嚅嚅地想說幾句緩和氣氛的話,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小許見他難堪,嘴裏勸著給他下台:「牛哥就這樣,從來不吃當事人的請,你別管了,趕快吃飯吧,別餓壞了。」半推半讓地把他送出了辦公室。
王天寶搖搖頭:「絕對沒有。」
聽到馬麗芃真的生氣了,何庭長決定不能再跟她扯下去了,就說:「好了,別扯那些沒影的事了,你是啥等次,她是啥玩意兒,你吃她那沒影的乾醋幹嗎?來人了,就先說這兒,見面慢慢聊。」
程鐵石在博士王家洗了個熱水澡,又換上了博士王的乾淨衣服,感覺自己又重新作了一回人似的。陶敏從康復中心回來,下了幾碗雞蛋面,程鐵石熱乎乎地吃過之後,才坐下來跟博士王商量下一步的行動。
「這件事是不是給雅蘭說一下?」程鐵石問。
博士王想起趙雅蘭的伯父省政法委書記趙世鐸,眼下最要緊的是搞清楚黑頭的情況,如果可能的話,儘快把他搭救出來,起碼要讓他在裏面少吃點苦,少受點罪。做到這一點,趙雅蘭比他和程鐵石都有辦法,她身後那棵大樹遮這點蔭涼足夠用了。
「幹啥了我們咋知道?你有本事去問他自個兒么。」戴著紅袖標的門衛此時走了過來,接替了接受詢問的服務員,口氣生硬地向博士王說。
想通了這一點,他內心深處不免有些許痛苦的滯澀,卻又感到一種釋然的輕鬆。他拿起酒瓶,對著瓶口咕嘟嘟灌了起來,喝光了啤酒,他扔下吃剩的餃子,結了賬回旅館。房間倒還乾淨,他脫去外衣,爬到地上開始做俯卧撐,一直做到一百二十下,渾身大汗淋漓才歇手。
女行長剛從外面進來,寒氣給她的臉上塗了一層潤紅,聽到何庭長讚美,在原地轉了個圈子,把自己展示給他看:「我也覺著這件羊毛衫還可以。」
「噢,他的名字叫李福軍,我們叫慣黑頭了。」
博士王同王天寶吃過飯,又商量了一陣開庭的事,分手后他便朝海東大旅社趕。程鐵石安然無恙,牛剛強那方面儘管鬧了點不愉快,可總算迫使他敲定後天開庭,多少算有了點進展,心裏緊繃的弦多少可以放鬆一些了。
「噢,是汪哥呀。」裏面的人邊說邊打開了房門。他沒穿衣裳,門一開怕冷,便轉身回到屋裡穿衣服,黑頭跟在汪伯倫的身後進了屋。黑頭一進屋,便將門關死,又把暗鎖上的保險也按了下去。
何庭長趕緊豎起耳朵聽他的妙法。小老頭掰著手指頭說:「其一,臘月三十晚上子時,你要換上紅褲頭、紅腰帶,這叫紅門新開,可以避邪扶正;其二,時常準備一方紅布,要全棉的,每當與婦人行房,必用此布擦拭,紅為陽,女為陰,此為以陽平陰,可以消解陰氣損害造成的晦氣;其三么……」說到這兒,小老頭用枯乾皴裂的手從貼身的衣兜里掏出幾張黃裱紙,挑出一張,其餘的又塞進懷裡,「這張符是張天師所書正天咒語讖圖,你看,這上面的八卦圖和四周的咒語都是用辰年辰月辰時所產黑色牙狗的血畫出來的。」
程鐵石明白陶敏是以這種方式挽留他,博士王心裏知道自己的家也在銀行那幫人的掌握之中,白天留程鐵石一個人在家裡也說不準那幫人會不會找上門來,覺著陶敏的安排也不失為一舉兩得的好主意。這樣定了之後,博士王第二天一大早就趕到了海興。
「那就這麼樣,我打電話把情況給她講講。」
見是他們兩個,小許忙放下手頭正寫的東西,招呼著讓座:「牛哥上午開庭,這會兒也差不多快完了,你們坐這兒等一會兒。」見只有他倆,小許奇怪地問:「代理人都來了,當事人怎麼見不著?老程呢?」
黑頭聽人家說的有道理,就去服務台清了賬,又把程鐵石遺留在房裡的行李物品收拾好,寄存到了服務台。
太陽正在升起,天際泛白的雲霓將日光折向大地,晨光尚不足以徹底驅趕夜的朦朧,卻讓清晨變成了半透明的薄紗,遠處的山、樹、房屋象粘貼在窗欞上的剪影。料峭的晨寒咬疼了人的耳朵和面頰,帶著陰沉沉的執著滲透人的衣服,貪婪地吸食著人體的溫度,片刻之間,黑頭跟汪伯倫都開始渾身發抖。黑頭把汪伯倫的皮鞋扔給他:「穿上吧。」皮帶卻仍然拎在自己手裡。
「程鐵石在哪?」
王天寶見狀趕緊插了進來:「這個案子我們也知道你為難,問題不在你這裏。從頭到尾有人在裏面攪,他說的雖然有些不客氣,絕對不是對你。可是你也得為原告想想,不能真讓人家把戶口也遷到海興來吧?這寒冬臘月的,人家離鄉背井,確實不容易,我看著都心裏難受。」
「還能讓誰抓走,你說的那個人讓警察抓走了。」服務員這句話回答的順溜,同時用探究而又有些不安的眼神觀察著他。
博士王在電話里告訴王天寶他已經到了海興,約他到政法大樓的門廳會面。約定之後,王天寶匆匆刷牙洗臉,穿上外衣下樓,推上自行車朝政法大樓趕。
牛剛強說:「找你這麼個全權代理人倒是不錯,啥事都代辦了,當事人可真省事了。」
「那你們的意思是……」牛剛強打破沉默,試探地問。
「那你就早點回來,別讓人替你擔心。」
大廳里暖氣很足,冬天淡季來往的客人很少,四周靜悄悄地,只有街上的汽車喇叭聲透過厚厚的棉門帘不時傳進來。黑頭一天一夜幾乎沒有合眼,酒足飯飽之後坐在柔軟的沙發里,閉目養神,片刻就已墜入夢鄉。
「今後缺德事少干點,陳毅同志說過,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間一到,一切都報。懂了嗎?」
黑頭一問這話,貓頭鷹渾身一震,頭腦頓時清醒,徹底明白了黑頭的來頭和目的。
「馬律師,」他調侃地叫她,「你中午吃的啥?」
王天寶跟他打交道的次數多,知道他是個懶人,尤其怕動筆,屎不憋到屁|眼上從來不知道找廁所。看他這會兒能老老實實趴在桌上寫材料,必定是會上急著要討論的結案報告之類的事。兩人便不再說話,以免打擾他,默默地坐著抽煙喝水等牛剛強。
王天寶又點點頭:「是這麼回事。」
牛剛強也覺得沒有必要隱瞞,就說:「庭長這麼說了,還沒有最後定。」
他仰靠在轉椅靠背上,把腳架到了寫字檯上,把身體盡量放的舒服些,對話筒噓噓地吹了兩口氣,馬麗芃問:「你幹嗎不說話?」
黑頭這才知道這小子的名字叫毛大強。撇撇嘴說:「還是叫貓頭鷹順口,也符合實際。來,壓個手印。」
「觀什麼景,太忙,腦子亂鬨哄地,清醒一下大腦。」
博士王說:「該得罪就得得罪,別讓他們高高坐在審判台上,就以為自己永遠權威、永遠正確。」
「這上面寫的啥?」
博士王肯定地說:「是這樣。」
博士王說:「是這樣,而且程鐵石比我那個當事人更艱難,他是幾千裡外來打官司,外貿公司在本鄉本土都被拖死了,程鐵石已經被拖了將近兩年,再拖下去他能受得了嗎?我要盡一切力量避免再發生那種悲劇。」
貓頭鷹乖乖地簽上了「毛大強」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