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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七十

「給我錢。」她不加人稱地向司猗紋伸過一隻手。
「我是大人,可你還以為你是孩子嗎?你的事哪點還像個孩子,」司猗紋終於將她為眉眉設置的迂迴圈開了一個口,她希望眉眉現在就順著這個口子往裡鑽,鑽進去才是正式交鋒的開始。
「我說你這孩子怎麼聽不見大人的話?我問你幾點鐘了。」司猗紋將問話加些砝碼。
眉眉坐在床沿,臉雖然不那麼紅了,但臉上的冷峻卻是司猗垃少見的。這又有何妨?司猗紋想:人都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待我將你誘人包圍圈再見分曉。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在朝廷面前我不相信有不下跪的王爺。
眉眉拽過錢,一個急轉身出了屋門。司猗紋叫住了她。
「你回來!」她喊。
「您是婆婆呀,您是大人!」
「剛才我都說了些什麼?我知道你打開了火門,甭沖我耀武揚威。」司猗紋說著,在一個小學生的大練習本上寫字,那是賬本。
眉眉做了請示就不再向司猗紋發問了,她就那麼站著等待司猗read•99csw.com紋的回答。半天,司猗紋的計算告一段落才騰出工夫回答眉眉。
眉眉抬眼掃了一下桌上的鬧鐘,那鍾的小針剛過十一,大針正指著二。這是十一點十分,眉眉想。
「那也得看情況。」司猗紋對眼前那個本子又加緊了些專註,就像在說:也不看我正在幹什麼。這是賬,是關係著全家開支的賬。
「都幾點鐘了?」司猗紋問眉眉。
最初司猗紋只是注意著,並沒有想到她和眉眉之間會因此泛起波瀾。誰知院里又多了個葉龍北,多了葉龍北對她那一掃而過的眼光,多了葉龍北對眉眉的胡言亂語。一切的一切使眉眉竟然把一張漲得很紅的臉肆無忌憚地對著她。當她從葉龍北的雞群中把眉眉叫回屋之後,她才決定給眉眉些顏色。要給,就要新賬老賬一起算。她決定對眉眉施行一次迂迴戰,讓眉眉在她製造的迂迴中認識自己。若把這戰術再做具體,那便是領袖說過的「誘敵深入」了。誘敵深入的九_九_藏_書迂迴戰,在紅寶書里都有定義。
眉眉感到婆婆是不準備離開這桌子、這本子了。那麼,買菜的任務也將要轉移給她。眼前的形勢既然不可更改,那麼,買吧,去吧,這又有什麼了不起,再艱難也不過是拎著網兜出門走出曲折的三百米,走進菜店然後指給售貨員你要買的品種、數量。售貨員為你約好菜,你付給她錢,一個買賣的過程不就完成了嗎?幾年前我那麼小還會去「紅衛」給你買「光榮」呢,何況現在。當然,要完成這一切必然先做好請示,一個在早請萬示之後的又一次關於菜的品種、數量的請示,之後眉眉才能帶著由請示得到的部署付諸行動。
「每天不是您買菜嗎。」眉眉尋找著正當理由反駁婆婆的找茬兒。
司猗紋的眼和筆仍然不離本子,她正在做著計算,綜合著支出項目欄內那條紅線前後的數字,她算得認真寫得仔細。
眉眉卻躲過了這口子。也許她覺出了那口子的存在和婆婆的「誘敵深入」才故意裝出一副九*九*藏*書糊塗相兒,也許她什麼也沒感覺,只想忍住婆婆的刁難去做一次菜店的冒險,假如那冒險將換來婆婆更激烈更豐富多彩的「找茬兒」的繼續,就不如儘快去完成冒險,那時韭菜、茄子、西紅柿、茴香早已不具意義。
司猗紋掏出錢包,從裡邊挖出幾張單角人民幣遞給眉眉。
眉眉從床沿站起來,低頭就往外走。她想到的是開火門。每天火門總是要開的。再說火苗上來還需時間,因此做飯前開火門照理說就像吃飯後刷鍋洗碗一樣重要。再說現在只要開了火門,爐中火燃燒起來了,也許婆婆的胸中火自然就會平息下去。至於買菜,那大多是婆婆的事。在菜店裡婆婆思路敏捷可隨機應變,也許出門前準備買柿子椒,可當她發現今天的茄子從價錢到質量都優於柿子椒時,就改變主意買回茄子。這種聰慧的家庭婦女所具備的隨機應變是眉眉不具備的,如果開火門、添火、倒爐灰、洗碗是粗活兒,那麼採買便是細活兒了。婆婆干細活兒,眉眉干粗活兒https://read.99csw.com,這不成文的規定早就在她們之間形成、延續,這會兒婆婆卻將粗活兒細活兒一起擺給了眉眉。現在照眉眉的理解,婆婆責怪她不開火門之後又提出買菜,是專門為了提示天到這般時候家中活計的堆積情況,真到做飯時各人自有各人的任務。
眉眉低頭去了廚房,又低頭回到南屋。那步態、神情顯然也告訴婆婆:你以為開火門有多難?火門,開了。就這麼簡單,這麼快,你快看看吧。她又故意當著婆婆坐了下來。
「這要看情況,我每次都看情況。」她說。
「也不張羅開火門,也不張羅買菜,也不張羅寶妹。」司猗紋堅信眉眉看清了那鍾盤上時針分針的指向,堅信首先從時間上對眉眉提出要求是再合理不過的。
眉眉這才有些明白了,明白婆婆剛才的羅列並不是目的,目的是要對她「鬧」出點什麼。她想到北京人一句俗話叫「找茬兒」,「找茬兒」就是要鬧出點什麼的第一步。
司猗紋不願意這場精心設計的不宣而戰就這麼由於眉眉的急轉身九-九-藏-書出門而告終。她要把她招回,招回她才能使這場不宣而戰的戰鬥繼續下去。此刻她就像耳朵發癢之時對於姑爸的需要那樣,感到如此地需要眉眉。她需要她的臉漲得更紅,她需要她的目光對她更銳利,她需要她的后脖梗沖她更強硬。不,也許這都不是她的需要,她需要她的目光像葉龍北那樣從她身上掠過,然後停留或者不停留在她身上。她更需要她指著她的鼻子指名道姓地大喊著:「司猗紋,你想幹什麼?」那才是她真正的需要,那時她才能帶著這需要之後的新鮮感和一種慾望的再次升起,把眼前這個小人駁得體無完膚。那時她的一切證據才能成為證據,她那用眼光從四面八方搜羅來的一切獵獲才能成為真正的獵獲,她那一切由感覺而來的感覺才能成為有價值的感覺。
眉眉從門后拽下一隻專為買菜而用的尼龍網兜,站在司猗紋跟前。
「今天都買什麼,您說吧。」她問司猗紋。
「我什麼?」司猗紋放下筆,沖眉眉轉過臉。
眉眉卻把臉對準自己的腳。
「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