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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八十二

「你要是非算經濟賬不可,咱們就不妨算算。」司猗紋說,「就你們那三十塊錢,在你們那種地方吃個小蔥、大蒜、百分之三十的細糧也許還差不多。可這兒是北京,你知道一斤議價油多少錢?你知道一斤帶魚多少錢?你知道一斤蜜供多少錢?」
「為了減輕我的負擔為什麼還得讓我去給眉眉買衣服?」庄晨說。
「可眉眉也沒少幹活兒!寶妹不是沒請過……保姆嘛。」庄晨道出了她對眉眉在北京的真實看法。
「這今後可怎麼辦?」司猗紋問。
「唉。」庄晨也呼應著。
「我不是。你也甭感激我,我見不得這個。我是地主,是好吃懶做的地主。我也不是你媽,我不趁別的就趁一個死兒子庄坦!」司猗紋真地激動起來,眼淚脫眶而出,她任它們在臉上流淌。
read.99csw.com「這可怎麼辦?」庄晨也問。
「像個小……像個小長工!」
司猗紋這每次的悲痛和絕望都能使庄晨受到必要的感動。她一面確信著母親這半真半假的悲痛絕望表演,自己也會半真半假地悲痛絕望起來。不是么?她為什麼要把女兒說成是小長工呢?沒有地主哪兒來的小長工?難道不是這個形容才勾起母親對庄坦的回憶嗎?庄坦畢竟是惟一守在母親身邊的人。現在她的到來不僅沒有使母親得到安慰,反而又勾起了她如此的大悲大痛,母親的熱淚似乎正流淌在她的臉上。她從衣兜里掏出一塊小手絹在臉上不住擦拭著,似乎在擦著她和母親那一臉共同的淚水。
「我是問你對我怎麼辦?」司猗紋說。
「誰也不容易。哪read.99csw.com月我們也沒少寄過一分錢。」庄晨說。
「我說哪。我還當眉眉的衣服都是你操持的呢,原來是明天」司猗紋對庄晨的語無倫次表現出明顯的幸災樂禍,「待會兒眉眉回來你里裡外外都看看,看這幾年她到底添置了多少衣服。她還有個小櫃哪,也讓她打開都給你看看。」
「我?」庄晨好像有些明白但又不明白。
「是短!我看不得這個。」庄晨說,「這簡直像……」
「買衣服?什麼時候?」司猗紋問庄晨。
「像什麼?」司猗紋問。
庄晨這沒頭沒腦的發問幾乎使司猗紋火不打一處來,只有此時她才想到,你到底是我的女兒,誰讓我和庄紹儉把你造就得這麼心不在焉呢?庄坦的「匆忙」、庄晨的「心不在焉」都能使她從內心想到他們是她毫無九_九_藏_書疑問的骨肉,但她還得一面冒著火一面給她點明。
庄晨對司猗紋這哭的種種最為明悉,她知道每當母親允許淚水在臉上任意流淌時,那就是告訴你:這是我最大的悲痛最大原絕望,這悲痛和絕望正是由於你的存在所致,然而你最好就這樣看下去。
「什麼話你還聽不出來?我留眉眉是為了減輕你們的負擔為了支援你參加運動。你一提就是錢。」司猗紋說。
眉眉和小瑋、寶妹回來了,司猗紋娘兒倆也暫時停止這場共同的悲痛。庄晨也才想起她這次來京的主要任務:她是來給司猗紋送小瑋的。她深知這是一個最難啟齒的話題,然而她還得硬起頭皮,把她的話題亮給司猗紋。那麼她應該先把由此引出的新的經濟問題明明白白告訴母親,讓母親放心大胆地再去接受她另一女兒九_九_藏_書——小瑋。
「您這是什麼話,怎麼是十塊八塊?」庄晨語無倫次,但還是沒有離開錢的主題。
「這,我不夠了解,可我們寄的錢也不是十塊八塊。」庄晨不知怎的忽然又把司猗紋的政治降低到經濟。
「唉!」司猗紋似乎首先猜透了庄晨的動向,她先發出了一個引人注意的感嘆詞。
「明天。」庄晨答。原來她提前把明天的「將來時」當做了已經完成的「過去時」。
「就吃那點兒定量?你沒看見眉眉正在長個兒,不是你發現的袖子短?」司猗紋說。
庄晨先擺出了問題的實質:每月必寄的眉眉那份生活費和眉眉目前的袖子難道能成個正比嗎?
「可眉眉有臨時戶口,糧食有定量供應。」庄晨說。
庄晨明白了:「您說吧,怎麼著都行。」她說。
「甭跟我一張嘴就提錢。運動都read•99csw.com四五年了,興無滅資天天都在講。沒有你們那十塊八塊我也不會讓眉眉受凍挨餓。」司猗紋語調不高但起點高,她果斷地駁回了庄晨那個關於錢的開始。
「現在這不成了讓竹西養活我?我還有女兒哪!」司猗紋說。
「這年頭,正因為這年頭您幫了我和友憲一把我們才永遠感激不盡。可您也是眉眉的外婆。」
「你還不如乾脆說我像地主。你說什麼也不算錯誤,這年頭往老子身上潑熱油的人都有。」
「哪個孩子不勞動?你就這樣教育眉眉?她爸爸蘇同志就這樣教育他女兒?別光看見眉眉正住在這兒幫了我,幫了你那死弟弟庄坦。你怎麼就不看看我們對她的教育?剛來的時候見人都不知道招呼,連『您』『你』都不分;還有在政治方面,你知道?她現在領導全院做早請示,誰的教育你想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