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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九

一零九

「街道也是為團結一個人,不是還有個推一推拉一拉的問題嗎?」司猗紋說,語調輕鬆下來。
「昨兒個上午,他還說什麼來著?」羅大媽是在向司猗紋調查達先生了。
「要不是跟您住……跟您住一個院兒,不斷提醒……我指不定走……走到哪兒去。」
如果說司猗紋以自己現在的模樣突然出現在羅大媽眼前,是給了羅大媽第一個意外,那麼現在司猗紋這「家長里短」的口氣則是給羅大媽的第二個意外。
司猗紋先把昨天達先生帶給她的消息複述一遍,說:「他說他彷彿聽說,誰知他彷彿不彷彿,沒準兒是他瞎編的,乘機造謠的可大有人在。有一回他還說江青同志把一個不夠格的唱小調兒的劇團趕出北京了,你想能嗎?江青同志能那樣做嗎?」
接下去司猗紋本來想說(她也該說)那麼我替您裁吧,但話到嘴邊她又咽了回去。她想,過過。你九*九*藏*書羅大媽不是不知道我的手藝,我不說,不等於你不想著我。連裁帶扎省出你兩塊錢,我不信你不稀罕。我先攥著個「盼望」,待會兒扔的時候不怕你不拾。眼下我得先說清昨天的事,那麼為了昨天的事從情緒上還得來個轉變。現在先用情緒打動羅大媽,讓羅大媽先受個感動的可能性是存在於司猗紋和羅大媽之間的。
羅大媽手拿一塊藍布正在一條舊褲子上比畫過來比畫過去,司猗紋的出現使她把褲子和布卷在一起挨牆放在鋪邊。司猗紋發現了那布以及和布相聯的舊褲子,她判斷出羅大媽這是在醞釀一個把布變成褲子的計劃。那麼,她們這次的會見就應該從這布、這褲子開始。這樣開始便是個家長里短,她目前需要的就是個家長里短。
「您說……」司猗紋正式哭泣起來,給人一種立刻就要泣不成聲之感,「這……這思九_九_藏_書想……改造……就……就這麼不容易。」
司猗紋卻猛然放下心來,但並不徹底。
「倒是真有那麼回子事,給俺們傳達過。」羅大媽說。
「您裁?」
「可造江青同志謠的也不在少數。」羅大媽說,很氣。
這個歪腦袋、撇嘴雖然僅次於昨天的鼻子臉,但司猗紋還是感覺到羅大媽態度的根本性轉變。這個動作可以用來表示對眼前來人的藐視,也可用來表示對前不久那個更大「藐視」的退讓。那麼,這是退讓,是一種政治性的退讓。司猗紋想。那麼,這是家長里短的作用,那麼還得家長里短。
「您這是準備裁(褲子)?」司猗紋說。
「可你接觸的人也不能說沒一點『挑兒』。」羅大媽說,「那達先生……」
「我正想跟您反映。」司猗紋立刻停住哭泣。原先她沒想在羅大媽跟前聯繫達先生,她覺得跟達先生合作一場也不易。read.99csw•com但當此時羅大媽主動提到達先生是萬惡之源時,司猗紋才突然覺悟:她為什麼不乘機反映一下達先生呢。再說這可是羅大媽開的頭兒,代表著街道的看法,她還有什麼理由去包庇一個街道對他有著看法的人?講彙報,現在這才叫彙報。
羅大媽在靜聽。
內查外調,也許這屬於內查。司猗紋想。
「這藍,色兒倒是正,不難看。」司猗紋伸手夠過了那布,打開,托在手裡,讓布面向著光明,仔細審度著。她看到的是一塊紅不紅藍不藍紫不紫的滌綸華達呢。
「是大旗的?」司猗紋問,把布放上床鋪,自己也坐在布的一邊,用手撫著。
羅大媽沒給司猗紋讓座,可也沒有再給司猗紋昨天一樣的鼻子臉。她雙手一搭,腦袋一歪,嘴一撇。
「我可下不去剪子。」
不管大小吧。
「我還當是小道消息呢。」司猗紋說,很訕。
「一個大小夥子,什麼https://read.99csw.com難看不難看的。」羅大媽說。司猗紋到底用家長里短、用布撬開了羅大媽的嘴。
但有街道工作經驗的羅大媽,對司猗紋的出現也自有一套看法。她沒有馬上回答司猗紋,也沒有準備馬上回答。她是想,不管怎麼說,昨天那件事也是你們的自找。反啦?就是反啦。什麼人?就是什麼人。我那點兒臉色也不能說沒必要,那是嚴肅,當幹部的嚴肅就是得時隱時現。誰讓你們整天瘋瘋癲癲混在一起吃棗、說戲,還卡婭長、卡婭短地瞎議論。你們為響勺兒爭過光這不假,可你們光在我眼皮底下「整」這個,我也接受不了。
「咳,什麼檢查不檢查,話是那麼說。」羅大媽也不看司猗紋,自己說自己的。
「也是。」羅大媽認可了司猗紋的幾分悲痛,開始露出初衷。
「您說……我……我應該怎麼向街道……做檢查?」司猗紋說。她開始觀察羅大媽。
司猗紋的手在九*九*藏*書布上撫摸了半天,越撫摸就越給人以悲傷感,彷彿面前這塊布是誰的遺物誰的「裝裹」。終於,她騰出一隻手從罩衣兜里掏出一方小手絹,用小手絹捏住了鼻子。先捏兩下,停住,又翻個面兒去揉眼睛。羅大媽注意到了司猗紋情緒的轉化,猜出了司猗紋進北屋的目的。但她一個幹部,說過的話也不能輕易收回。於是她把手一攤只表示出些無奈,算是對司猗紋悲傷的回敬。司猗紋發現自己的悲傷在羅大媽身上尚未生出必要的效力,決定把悲傷再引深一步,這就需要再加些檢討性的語言來充實這悲痛著的情緒。
「哪兒呀,二旗的。」羅大媽說。這不是機密。
「用他,俺們街道也有責任。還上台。」羅大媽也表了個態。
「宣傳隊用達先生那會兒,我不是沒動過心思。」司猗紋說,「可轉念一想都是為了咱響勺。他也有悔改的表現,國慶節也參加過值班,我這思想一下子就麻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