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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一二二

「要不說也夠您受的。操心唄。」
羅大媽不四處亂看,心想你碗里不過還是我上次見過的那幾顆「黑棗」(比黑棗大點兒也有限),那東西再有營養莫非還能代替五穀雜糧?還有你梳妝台上那點老玩意兒,指不定是見過的那幾的。有工夫到俺們屋看看,雖然是三旗撿的,可也是撿外國人的,也夠你看一陣子。我是不會形容,不然用外國話給你說倆名兒,你還不蒙了。
事情成了。
「我倒沒有您那種感覺。」司猗紋說,「一種幸福的孤獨。」
為了迎接這每月十元的房租,司猗紋總要表現出點「派」。她沒有忘記羅大媽那次拒她和達先生上台階、還拿小石頭子往他們腳上扔的事,現在司猗紋用不著再拿扔小石頭子的辦法來對付羅大媽,用不著。她對待她要顯出點風度顯出點教養顯出點「派」;往人腳上扔小石頭子兒,那本身就是低下。
九九藏書誰?」
「家庭熏陶。」
司猗紋顯不出不自然,她看竹西和大旗的結合絕不是無可奈何的將計就計。她覺得竹西是故意,故意結一個給你們看。你們都目瞪口呆了,還議論嗎?就像有句話叫「窮則思變」。竹西當然不窮,或許還有點富。不然為什麼羅大媽看她臀部格外渾圓?一句話,司猗紋對竹西的婚事不願多想。寡婦再嫁沒什麼稀罕,在他倆的關係中她不是還起了幾分意想不到的作用嗎?司猗紋只為死去的兒子庄坦感到幾分哀傷,這像是竹西聯合起大旗對他們娘兒倆的欺負。可誰讓她派眉眉回來「偵破」呢?
「多悶得慌呢,叫我我就受不了。」
「就您一個人在家?」
但是賠了的羅大媽還得請賺了的司猗紋去街道學習、開會。現時司猗紋再去,得看有沒有工夫。她想,唱「大快人心事」那是自得其樂,再也談九_九_藏_書不上給響勺爭光。大快人心事那是全響勺衚衕的人心大快。德國老太太不也開始收到德國親眷匯來的西德馬克嗎?她又開始用這馬克挑房頂子扣新瓦,拆舊地板換新地板。
只有當司猗紋看見羅大媽那撇著的嘴更撇,才想起用誰賠誰賺來形容庄、羅兩家更貼切。司猗紋還是覺得賺的是莊家,賠的是羅家。這倒是和羅大媽的看法不謀而合:院里這樁事怎麼也不是莊家大姑娘嫁了羅家老鰥夫,而是莊家的寡婦嫁了羅家的小夥子。
你不能說大快人心事就不包括羅家,羅家也自有羅家的人心大快。羅大爺、大旗、二旗雖依然如故、平平常常,大旗因了竹西的大肚子,生活上或許還會出現點暫時的吃緊,可三旗卻成了燕京飯店客房部的「博依」。「博依」雖然就是服務員,可那是燕京飯店,光是洋人落在房間里的洋煙、洋酒、洋化妝品就足以九-九-藏-書為人艷羡。連羅大媽用那東西也大手大腳起來,一次她竟把定型發霧誤認作花露水擠了一脖子,落了一脖子「黏」。據行家分析,那成分主要是松香。
「眉眉。」
羅大媽來了。羅大媽在這個節目里也自有羅大媽的安排和鋪陳。她從來不給司猗紋大面額的鈔票,從來不給司猗紋一張「大團結」,她從來只給她一大捲兒零零碎碎的毛票和鋼鏰兒。那些毛票油脂麻花模模糊糊,鋼蹦兒也黑咕隆咚,叫人一看便知這是特意挑選、精心組織。羅大媽走進南屋把手中的東西往司猗紋眼前一摁,一堆破搌布樣的東西便攤在兩個女人中間。
這時司猗紋又忘了他倆合夥對她的欺負,卻像是她欺負了他們。
「『咕容』著就好受呀?『咕容』是說一個人待著不是?」電影電視羅大媽也沒少看,嗯,有這麼句話。她想。「我看也是,一個人省心。想想那些個https://read•99csw.com年,這屋裡大大小小仨孩子,可真夠您受的。好在孩子們都大啦,聽說眉眉和小瑋那姐兒倆出息得都不賴哩。」
達先生那顆「污點」倒彷彿成了一份不可多得的歷史紀錄(只可惜那污點小了點,再大點呢……),他還被選為區政協委員,區政協的所在地就是坐落在「勺頭」的從前司家那個大宅院里。雖然那宅院不再和司猗紋有關,可她住過,熟悉。
「忙。」
「啊,可不,寶妹還沒放學。」明知故問,司猗紋想。
「還常來信?」
「準是。這陣兒眉眉准也挺忙?」
每逢羅大媽來交房租,司猗紋便擺出羊皮匣子列出英、法化妝品。也不必再窮窮氣氣地煨什麼小棗,燉鍋銀耳、煮幾顆桂圓,這才是一個正大光明的債主的風度、風韻、風采、風範。
「自打那年以後,我還沒見過這孩子。這回還不來看看您。都到北京啦。」
「常來。」
交、收九_九_藏_書房租也成了北屋和南屋一個新節目——一個最具時代特徵的新節目。
當然,這些人心大快都是司猗紋那「唱」的捎帶腳兒。最使她大快的,還是她收回了她那帶廊子的、有著花隔扇的、進門得上五層台階的大北房。雖然羅家一時還搬不出去,但大北屋她是收回了,每月羅家交給司猗紋的房租就是證明。
司猗紋不瞧那堆東西,還在細吃她的蛋白煮桂圓。她希望羅大媽多坐會兒看她怎麼吃,再騰出眼神兒多看幾眼她的梳妝台。
「全在小時候打下的基礎。」司猗紋說,「您記得那會兒外頭那麼亂,我就叫眉眉在家畫畫兒。」
達先生的外孫女馬小思也出息成了電視台的導演,還嫁給了一個叫小華的很有來頭的小夥子。有時一輛鋥明瓦亮的小轎車專接達先生去電影資料館看內部電影,你弄不清那轎車是馬小思公公的還是馬小思從電視台弄的,導演們都會「弄」。
事情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