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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婚前檢查.3

第一章 婚前檢查.3

這些中學生特別能戰鬥,他們當中的一個人繞到唐老師身後,沖她的腿彎處飛起一腳,她便「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會場上一陣歡呼,這個死不低頭的唐老帥終於被政命的學生制服了。批判會繼續下去,兒個年輕老師輪流上台發言,他們情緒激烈地指責唐老帥隱瞞自已生活中的嚴重問題,以騙取同事的信任、學校的信任和同學們的信件。同學們想一想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這樣一個道德敗壞、生活作風惡劣的女人竟能進學校當老師……口號聲又響了起來:
他在信中說:小跳,我心疼你的眼睛,要看我的這麼小的字,但我還是把字越寫越小了,紙也越用越薄,因為我有越來越多的話要告訴你。如果寫大字,用厚紙,寄到出版社也許不安全,也許有人會認為是作者寄來的稿件而替你拆開……
唐老師被幾個高年級女生押上台來,胸前掛著一個大白牌子,牌子上用墨汁寫著:「我是女流氓」。一年級同學坐在第一排,所以尹小跳把牌子上的字看得十分清楚。她認出了「我是女」三個字,後面那兩個字雖然不認識,但結合剛才的口號,她推斷出那肯定是「流氓」二字。「我是女流氓」,這是一句使她心驚肉跳的話,在她的意念里,流氓不僅是壞人,而且是壞人當中最壞的,比地主、資本家更壞。她想一個大人怎麼能隨便就說:「我是女流氓」呢,用第一人稱。這種用第一人稱宣布「我是XXX」,使尹小跳有一種自己也解釋不清的強烈的彆扭。
屎的出現使沸騰的會場驟然安靜下來,屎的臭氣也使喧嚷的人們開始斂氣凝神。屎的被堂皇地盛在喝水的茶缸里端上檯面,也刺|激了人付那藏匿在體內深處的最醜陋的神經。
尹小跳回到家裡第一件事就是刷牙漱口,恨不得把她和尹小帆專用的小白兔牙膏一口吃進肚裏。刷牙使她嘔吐,嘔吐之後她繼續刷牙。刷完牙,她還把牙刷使勁兒往嗓子眼兒里伸,她就又開始嘔吐。她吐出了一些食物,到最後只有一些發黏的酸水。嘔吐完了刷完牙,她雙手併攏罩住鼻子和嘴,罩得嚴嚴的不留縫隙,然後她大口哈著氣——她從幼兒園學來的,這樣就可以聞見自己嘴裏的氣味兒。她終於放心了她應該放心了,她嘴裏什麼味兒也沒有。她又不厭其煩地照起鏡子,她發現她的嘴唇是白的,就像是被牙膏染白的,比牙膏還白。她用毛巾使勁兒擦嘴,直擦到發熱發紅快要擦出血來,直擦得嘴唇一陣陣跳疼。她把自己鎖在衛生間里折騰了很久。
然而她又是如此地虔誠和羞怯,那是因過分虔誠而生的潦草,因過分羞怯而造成的……而造成的什麼呢——她差不多沒有找到他的嘴唇。
唐津津的惡劣行徑是越說越多了,僅僅讓她跪在那裡聽幾聲口號是多麼不夠分量不夠意思。特別是她煞白著一張瘦臉死不開口的敵對情緒,更使台上的人們怒火中燒。一個戴著紅袖章的男生突然把穿著軍用膠鞋的腳伸到唐津津臉前說,連資產階級的貓都能親。難道就不能親親無產階級的鞋嗎!他邊說邊把腳送上唐九*九*藏*書津津的臉,一個女生跑過來,按住唐津津的頭強迫她把嘴往那男生的鞋卜貼。許多隻腳都伸了過來,他們強迫她把嘴貼在那些滾著塵埃的鞋上。
他寫給她的信一般都很長,字又特別小。他用從國外帶回來的一種派克特別型號的鋼筆,筆畫細極了,就是俗話說的像頭髮絲兒那麼細吧。這種纖細的筆尖可以助他把字寫得更小更密,好似一團團擇不開的螞蟻滿紙蠕動。他貪婪地寫著小字,貪婪地用他的小字和手下的白紙較量。他用他的小字侵略白紙折磨白紙,不分段落也不講究格式,不留天地也不注意行距;他不是在寫字,他是在用字吃著紙啃著紙,他恨個得用那些小黑字佔領每張白紙的分分寸寸,用那些小黑字填滿肉眼所能看見的紙上的全部空白,把本來輕薄的一張張白紙擠壓成一塊塊分量沉重的黑雲。他恨不得對著上蒼呼叫:給我一張碩大無朋的白紙吧,讓我把一生的話寫完。
沒有人告訴他們呼口號時要攥拳頭舉起胳膊,但同學們無師自通地都會這個。他們一次次地舉起稚嫩的小胳膊,一遍遍地呼喊著不明其義又慷慨激昂的口號。當有些口號慢慢具體化之後,尹小跳才逐漸明白它們的意思和它們的指向比如有一個口號叫做「打倒女流氓唐津津」,尹小跳在呼喊的時候便知道府津津是燈兒衚衕小學的一個女老師,教高年級數學的。她還聽到身後有外班男生紛紛議論著,原來唐老師是個女流氓啊。
那是一次全校帥生參加的批判會,許多課桌摞在一塊兒搭起了一個高高的檯子。台下,各年級學生坐在各自從教室里搬出來的小椅子上。
「轟」地一聲會場爆發出一陣大笑,緊接著又轉化成一片更加憤怒的口號:「打倒女流氓唐津津!」
我願意讓你一萬遍地詛咒我,當你詛咒我的時候我空虛的靈魂才可能有個安穩的去處。我的靈魂究竟能夠安放在哪裡?也許我索要的太多了,為什麼當我不斷得到夢想中的好東西:成功,名氣,國內國際獎,家庭,孩子,崇拜,美女,錢……我的焦慮反而日益嚴重呢?
她卻不開口也不吃屎。於是一個男生跑到穿月白色別人襟褂子的中年婦女耳邊前咕了幾句,返回身對唐津津,也對會場所有人說:如果唐津津拒不交待問題也不吃屎,我們還有辦法,革命群眾是不會被她的流氓氣焰所嚇倒的,我們要把她的女兒領上台來讓大家看看,讓大家都看一看她的女兒,她的女兒就是她進行流氓活動的罪證!
我結婚之前還有過一個女人,是勞改農場分配給我的一個獨腳女人,比我大十五歲。她是一個虐待狂。我接受了她,因為我雖然是人類中的最低等,可我也需要女人或者也可以說是她接受了我。但我怎麼也想象不到她接受我並不是讓我盡男人的義務的,她是獨腳,卻力大無比,以我長年累月吃不飽飯的虛弱體力,也的確不是她的對手。她常在深夜將我綁起來用納鞋的錐子刺我的胳膊和大腿,不深刺,只要流出血來就行。更讓我震驚的是,她居然在有一次我read.99csw.com睡熟時掀開被子發瘋似的揪我的陰|毛……她是不正常的,她一定是不正常的但我卻沒有因此而精神錯亂,我想也許那是因為出門便有山吧,當我走出低矮的干打壘土房看見沉默的萬年不變的山時,當我看見院子里瘋跑的雞和土路上熱騰騰的牛糞時,活下去的願望是那麼強烈。我甚至練出了一種本領:每當她在深夜把我折磨得血跡斑斑鼻青臉腫終於罷手時,我能夠立刻呼呼大睡而且連一個噩夢都沒有做過。但在今天,我卻不得不多少遍地問自己:你到底要什麼你到底要什麼?
現在來談一下你約我的書稿。我試著開頭,寫了一千五百字,很困難,因為我找不到一種輕快而又乾淨的心情。如果你的讀者群是孩子,你首先應該有一顆透明的心。我的心是透明的——至少對你,但卻太不幹凈我為此感到深深的愧疚,也感到一種挑戰。我想在拍完《冬眠》之後集中一下時間和精力來寫這本書,我會試一試究競我還有多大的可能性。你是不是覺得我的信太羅嗦?而羅嗦就是一個人見老的徵兆。你知道我又在想什麼?我多麼盼望你快點兒老啊,只有你老得不能再老,我也老得不能再老時我們才會在一起吧。那時我們都已老得分不出男女,你像個老頭兒,而我像個老太太。我們的牙都掉光了,而嘴唇依然完好,因此我們就還能說話。人身上的器官真是怪啊,最堅硬的總是最先消失比如牙齒,而最柔軟的舌頭和嘴唇卻能存在到最後陪伴我們一生……
她出了衛生間,眼睛紅紅的,頭有些發沉。尹小帆走過來,她抱起尹小帆就親。尹小帆就也親她,她們很響地出聲地互相親著。她又去親她的爸,親她的媽,親家裡那一對舊燈心絨向的沙發,親她的小椅子,親冰涼的帶留聲機的蘇聯大收音機;爸和媽一定是認為她病了,他們要她上床睡覺。她上了床,床上疊著一塊她的手絹兒。她打開,手絹兒正中是一隻黃眼睛的白貓。她瞪著這隻白貓,一揮手就將它掃到了床角。到後來,她還是伸手把床角的手絹兒夠了過來。她展開手絹兒瞪著白貓,把自已的嘴放在它的嘴上,哭了。
會場沸騰了,台上亂成一團。坐在台下的學生也坐不住了,有人推倒椅子,有人站在椅子上,還有一些人呼啦啦朝台前擠去,為的是能看得更清楚。塵土飛揚,嗆得尹小跳直咳嗽。她也站了起來,她也希望把一切看得更清楚。但她沒有像班裡一些男生那樣踩在椅子上,她本能地覺得站在椅子上的這種姿勢是不好的,是學生不應該的。似在混亂的人群中她是那麼矮小,台上事情她幾乎什麼也看不見了,這又讓她有些著急。這當兒一股臭氣飄過來,原來不知是誰用搪瓷茶缸端來一菜缸屎尿,只聽一個人說錯啦錯啦,唐津津根本就不配親咱們的鞋,她的嘴就配吃屎!對對——不知誰附和著:計她向革命帥生交待問題,不交待問題就讓她吃屎!
小跳:
在從前和以後,她再也沒有接到過有人如他這樣寫給她的信。當十幾年過後她懷著距離感和審視的read.99csw•com心閱讀這些來信時,他那滿紙滿頁由於愛她而生出的寫小字的耐心,他為了這樣的書寫而耗費的大量時間,他和他那無限的字字句句對有限的紙張那寸土必爭的貪婪與渴求,仍然能使她心裏生出幾分酸楚。她珍視的就是這份精細的耐心,這份紙張和文字之間那原始、誠懇、笨拙而又真切的相依相戀,不管那是寫給誰的,哪怕是寫給另外的女人。
就因為這半個吻是如此鄭重而又潦草,如此純凈而又複雜,使方兢來不及也不敢回吻尹小跳。他不敢。而當他用雙臂鬆鬆地環住她那一圍柔韌的細腰時,他知道他的心已經被這個遙遠而又親近的人緊緊地攫住了。
據我們掌握的材料,你根本就沒結過婚。你沒結過婚怎麼會有一個孩子,那是你和誰生的孩子你要老實交待!口號聲又響起來了:唐津津必須老實交待!不交待問題革命師生拆不罷休!這時台上忽然又竄上去一群年齡更大的學生,他們是附近中學的,都戴著紅袖章,他們是來聲援小弟弟小妹妹的革命的。
也許還不單這些。當尹小跳果斷地小跑著奔向方兢時,她的心已經開始遲疑,沒有人幫她判斷,她卻必須跑向這個男人。她就在瞬間完成了由她而生的請求,又在瞬間讓她的嘴逃離了她未知的一切。那是因害怕而生的猶豫吧,那是因慎重而生的堅守。
1966年秋季的一天,北京燈兒衚衕小學一年級新生尹小跳,在學校小操場參加了一次熱鬧而又雜亂的批判大會。
剛剛當了幾大小學生的尹小跳覺得這很新鮮,那時她對開會並沒有個消晰的概念,她覺得這樣坐在操場上,就像一種露天的上課,並且比上課要自由。因為上課時老師要求同學們必須把雙手背到身後坐直身體聽課,坐姿正確才有助於身體的健康發育。但是今天,在操場上,班主任沒有要求同學們把手背到身後去,你的下放在哪兒都行。也許是當時的氣氛太嚴肅又太壓抑了,老帥們已經顧不得要求同學們的坐姿。尹小跳只記得他們不斷被高年級同學帶領著呼口號。
我並不願意用上述文字污染你的眼睛,但我只有這樣給你寫信才能夠讓我的心潔凈。我是那麼渴望和你在一起,以至於這渴望變成了害怕。並且,我還毫不客氣地蠻不講理地害怕別人和你在一起。以我對女人的了解和對男人的了解,我深知你的吸引力。在北京飯店酒吧喝咖啡的時候,你大概沒有注意到鄰桌的兩個男人一直在看你,還有對面一個英國老頭兒,我能肯定那是個英國人——那個老傢伙,也一直在看你。你沒有注意到,你當時很緊張。但我看見了,我不用專門觀察只用眼的餘光就夠了,我對我的感覺充滿自信。你是那種能抓住人的人,你身上有一種抓人的東西,你有那種讓人看你的本領,雖然你還不自知。我勸你對此應該在意,你應該學會保護自己。有人對你說過這些話嗎?我相信我是惟一對你說這種話的人。隨時隨地你都要扣好你的扣子,不要讓別人的眼睛佔便宜,不要。我並不是說喜歡注意你的人都要對你如何,不https://read.99csw.com,那些久久盯著你看的人,我得承認他們也一定是極有眼力的,他們不是群流氓、下流坯,正因為如此我才更緊張,我不希望你被他們奪走,儘管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你對我的真實感情,那我也不願意。我曾說過我很可能在某一天到你的城市——福安市去,就是我在美國用手指尖兒不斷撫摸過的那粒小米。我會想辦法不讓街上的人認出我,總有一天我會這樣。
因為坐在第一排,她還清楚地看見了唐津津這個人。唐津津大約三十歲,白凈,瘦弱,過於瘦弱和白凈了,加上剪著直短髮的腦袋和鼻子都有點兒尖,她簡直就像是一根牙籤兒。一根牙籤兒,這是長大之後的尹小跳的形容。她的確像一根牙籤兒,而不是楊柳,因為她雖細弱,卻很硬挺,她牙籤兒似的把自已戳在台上,任高年級女生把她推來搡去,就是不彎腰也不低頭。那時的尹小跳還不具備把一個人形容成牙籤兒的能力,她只是對台上這個瘦弱的唐老師有種本能的同情,因為——說來可笑,不知為什麼尹小跳從來就認為流氓是專指男人的,為什麼一個女人能是流氓呢。她有點兒同情唐老帥,還因為唐老帥長得好看。好看,僅此而已。
「可以了嗎可以了嗎?」她親得很賣力也很周到,她的舌頭去了我嘴裏可以夠得著的所有的地方,然而她又是心不在焉的。我閉起眼睛竭力想象著那就是你,那就是你的嘴唇那就是你和我的熱吻。但是不行,她親的時間越長我就越發明白那不是你。而她也顯然是不耐煩了——因為她不耐煩了,我就偏要她沒完沒了地繼續親下去;我雙手緊緊掐住她的腰不容她動彈,我們兩個人就像在打架,又像在互相欺負。後來這一切終於改變了方向,因為她偷偷從我脖子上抽出一隻手,她開始撫摸我逗弄我。她是焦急的,這時我願意理解她的焦急。她不明白我要她親我的用意,她一定以為僅有這種動作是不切實際的,僅有這種動作我就不可能達到目的,她的目的也就更無達到的可能了。她焦急地逗弄我,似乎在告訴我,雖然我的親吻總是不能讓你滿意,但我還有別的我願意給你……我們做|愛,眼前到處是你——我真下流。但我懇請你不要把信扔掉。最後我很痛苦,一方面我幻想身體下面就是你——我的最愛,但當我真的幻想成你的時候,強烈的罪惡感又把制著我可能產生的快|感,以至於在那一瞬間我分辨不出身體下面到底是誰?我在做什麼?最後我只能用手把我的……我只能自己用手讓它出來。
讓她吃屎。
對XXX我沒有什麼不敢,當她在我面前快速脫衣服時我制止了她。我讓她親吻我,她照著做了。她倚在我身上,雙臂勾住我的脖子,吻了我很長時間並不斷騰出嘴來問我:
他也在有些信中訴說他的荒唐經歷。
讀這封信會使你不愉快的,但我必須要寫,因為我不寫你也在看著我。一直看著我。前幾天在房山外景地——你知道就是我的那部《冬眠》的外景地,我和女演員XXX做|愛(她比你還要年輕,但並不出名),感覺非常不好。也許因為一https://read.99csw.com切都太侖促,她的目的性太強了,大直接了。幾天來她一直跟我談話,並不是要爭這部戲的女主角——女主角早已確定,她是為下一部戲做準備,她希望我的下一部電影能對她有足夠的注意。看得出她對和男人的交往有些經驗,她是直白的,不容你後退的,而我的男人的虛榮心使我希望至少她對我能有那麼一點兒愛意。很可惜沒有,她甚至不屑於和我調情。在她們這個年齡的人的眼裡,我可能只是個有權力讓她出大名的乏味的糟老頭子吧,雖然我還不到五十歲。她卻強烈地要和我做|愛。我承認她的身體對我是有吸引力的,但我對她的態度是玩弄的,後來又有了一點兒輕蔑的亢奮,因為不知怎麼我在那時候想起了你。想到了你,才使我在那時候特別渴望得到她的吻。不是別的就是她的吻,全心全意的,情深意長的,捨生忘死的吻,就像我盼望從你身上得到的一樣,雖然我從未在你那兒得到過。在那個我無法忘記後來又整夜不能入睡的晚上,你只給了我一個至高無上的權利,那就是:不敢。
屎的威懾力量就這樣登場了。涌到台前的人都退了回去,站在椅子上的人復又坐在了椅子是。好比一場演出,「帽兒戲」開場時觀眾可以由著性兒喧嘩,壓軸戲才值得你正襟危坐,細細品味。讓唐津津吃屎可能就是這次批判會的壓軸戲。
唐津津到底沉不住氣了,尹小跳看見她急促地跪著沖那個茶缸挪了兩步——她那不等眾人反應過來的迅雷不及掩耳的急促而又顯得決絕的「跪步」,給尹小跳留下了終生的印象。她挪著「跪步」挪到那茶缸跟前,對那茶缸凝視了一會兒,接著,她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抓起茶缸雙手捧著將屎尿一飲而盡……
由於唐老師不低頭也不彎腰,台上台下便有些躁亂。高年級女生顯然不知怎樣擺弄這個老師,而其他老師也僅僅是在那裡空喊口號,似乎不願意親手去按住這位同事的脖子逼她低頭。眼看著有點兒要冷場了,只見一個穿月白色斜大襟褂子的中年婦女風風光光跑上台去(後來尹小跳才知道她是燈兒衚衕的街道主任),指著唐老師說:說你是流氓你還委屈啦你,我倒要問問你,你結過婚沒有你到底結過婚沒有?
「唐津津必須滾出燈兒衚衕小學!不滾出學校革命接班人決不答應!」穿月白色斜大襟褂子的中年婦女繼續補充著唐津津的罪行:還有,據鄰居反映,唐津津在學校假裝樸素,在家裡一貫是資產階級生活方式——她養貓,對貓比對人還好,有一大她竟敢坐在院子里抱著貓和貓親嘴兒——我的老大爺,和貓親嘴兒呀!
屎擺在唐津津眼前,只離她一米遠。她還是一副慘白的死臉子。大伙兒都在等著你交待問題呢!為什麼你還不開口呢……尹小跳的心像被人揪起來一樣緊得透不過氣,她盼望唐老師快點兒開口立刻開口,那樣你就可以不吃屎了。但更多的人也許不像尹小跳這麼想,也許他們反而不急著聽唐津津交待問題了。當一個人可以交待問題也可以吃屎的時候,人們熱切盼望看見的,可能不再是聽她講話了,而是看她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