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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代

三十年代

蒙天放抬眼,默默看他們一眼。
機場的夜燈照耀著,慘白的強光,如同水銀燈下的戰爭場地,碧血黃沙中,吶喊格鬥,原始的武器,只伐木劈石地廝殺,雙方如潮地一時涌至此,一時涌至彼,死傷不少,血的腥味在空氣溢泄。
「你心中還有我嗎?我早就看出來,你根本不愛我!你——」
機器停定了,但螺旋槳仍不斷轉動。
還有塗口紅。那口紅,因簽名在大木箱上而賠了不少,真不值。
映入眼帘的是橫亘的布條,上書「歡迎中外藝聯電影公司外景攝製隊蒞臨西安」。朱莉莉深深吸一口氣,挺身而出,昂然地「率眾」下機了——她忽然愛上這個地方。
秦皇離了寶座,看地圖:
一邊說,一邊把金子拿出來,用力往長城關外扔掉,好像扔到天腳底去。
那是一層流沙。
朱莉莉聞言,心裡有數:
「——鬼呀!」
「這真是我『當年』的鞋嗎?」
鎂光一閃——
「那秦呢?」
為什麼是這裏呢?
蒙天放很奇怪,這一剎,她真的是心底的冬兒了。但願不是幻覺。
小販一手一大把,攤開給他看。賤賣,一點也不珍惜。他被其中一枚吸引住了。
「師父我說。侯爺本是干『濕活』的,不過見剝死人衣服珠寶,賣不了大錢。今年七月,我們有了點門路,就這往西十多公里,備了土炸藥,干『幹活』去。開荒時,弄碎了好多盆盆罐罐,也毀了好些像。不值錢嘛,正想把黃金帶走,熔成金條,好賣。誰知——」
因劇情需要,大家都穿上了戲衣。
她送給他的鞋,原來仍在。
風度翩翩地關上門。
「今天我明白——了,只有——」
「大夥小心!這裏只一個頭,都可以進入世界大國的博物館!哈哈哈!」
身體急遽下瀉,石柱移動,合併成巨閘。三個人,一起被困在內,這是一條狹窄的走廊通道。手下全在外面,隔絕往來。
太陽尚沒升起呢,空氣中蕩漾著破曉前的寒氣。天際有顆巨大的晨星,如同舉世孤寂的眯的獨眼。薄明中,蒼茫間,他緩緩地,緩緩地回過身來。
朱莉莉終於矛盾地出了車廂透氣。
入口被堵塞,出口又不過是牆壁。這重門深鎖的,是什麼地方?
「怎麼著?」
「見到我男朋友再說。」
「大夥都明知道始皇陵就在附近,可墓室究有多大,有多少寶貝,誰也說不上來。本子上沒記載,也沒人流傳,還不是靠我們——」
——只是,如今它的作用等於零。
其他的小角色掩嘴竊笑,故意道:
她信手一指。像是像,但:
白雲飛把一沓一沓的鈔票拎出來,放在她面前,這也是不可抗拒的數目,卻在田中三人給他的那份中,不成比例。
「因為,她們呀,用的是『四七一一』白玉霜,我也天天用它!」
白雲飛考慮一下,便砌詞:
如今進步電影都不再局促在攝影廠裡頭了。而且上海大小電影廠家將近半百,競爭十分激烈,但世界影壇中,有聲片子已大行其道。他們為了適應新時代、新潮流,決定開拍《情天長恨》,這是中國電影從默片邁向有聲片的新紀元。
白雲飛親熱地扶著她的肩頭:
她擺架子,氣沖沖地扭腰跑了。
他問:
「對!」
性感的小嘴微張著。老沈看也不看,只敷衍地,伸出大拇指:
怎麼會有人的聲音?蒙天放驚覺:
她抖顫狂叫:
一個遠古的老人說過一句話:
「大煙未抽足么?不是叫你話筒要離頭三尺么,換人換人!」
飛機終於「著陸」了,但不是平地。
蒙天放穿上她的「禮物」:一套洋裝,三件頭。是格子呢絨的。
她嘀咕:
——他聽到一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嘆息。
「莉莉——」
像足月的嬰兒在子宮中劇動,他要誕生了。用自己的力氣擠出來,擠出來。
「表演得怎麼樣?哎,導演,你沒看呢,你……」
「如今往東走,還是往西走?」
長久未曾吃過東西的蒙天放,餓極了,正在把烙制的饃掰成小塊,浸在羊肉湯中泡食。不覺已吃了十多碗。
「四七一一」,為了妖言軟語,還念作「四七幺幺」呢。
到了拍戲現場,不禁精神一振。第廿七場是打鬥呢。只見白雲飛被兩名流氓追殺,他身手勇猛,在她眼中是絕對的英雄——若這英雄來救美,是多麼光榮而浪漫呢!
中外藝聯電影公司的外景隊,為什麼要來到這西安拍戲呢?
遠景一片蒼涼,紫紅都變成黑白了。
只是長途跋涉,馬終於也疲累了。
天際忽地轟然巨響,一架雙座位的小型飛機呼嘯而過,連樂隊也吃了一驚,演奏中止了。
「紙?」
其中一路探測的人馬,已經順利炸開陵墓了。為首的兩個,已用繩索系腰,身子一放,濃煙中,直垂下至地室。陸續地,來了十多人。
氣氛詭異,但她已看不到了。
蒙天放反問:
不,男人大丈夫,一定得把事情弄清楚,他跟她,難道不留一絲情分?
「是一個奇怪的人,武功很高,會得飛檐走壁,使劍。弟兄們死傷很多,不是他對手。他跟朱莉莉一塊。」
人之將死,也難分敵我。好不容易,來到最重要的地方,陵墓的心臟,那又如何?白雲飛用力撕扯著頭髮。
他問:
蒙天放一直地追著這摩托車和車上的男女,直至旅館前,戛然而止。
而這般宏偉壯麗、一望無際的內城,不過是一重一重的外城所包圍保護的中心點——往外推算,究竟有多少個坑室?多少座建築物?多少道城牆?佔地有多廣?入地有多深?
幸虧有長城,作為整個北方的邊防。
火車一黑,進了隧道。
人聲漸響,他也不想磨蹭下去,只管拉著她的手,找尋藏身之處,忘了自己的傷。
「先打消炎針,再打鎮靜劑,然後是麻|醉|葯,病人現在很嚴重。」
掩著傷口的蒙天放一聽,馬上聯念:
飛機在夜空中馳駛。沿途是荒郊,下面有駐紮的營幕,作探測掩護。這是白雲飛的命令,可見進行得順利。
風沙中,蒙天放與朱莉莉二人一騎,接近陵墓,接近危機。
他拎著這現代的武器,根本不知如何使用。突然,他記得了,在陵墓,朱莉莉曾如此地傷過他,他記得了:那管狀物指向對方,柄上有個機關,他瞄準,一按,槍聲一響,對了!就是這樣——
「陛下終於也吞下丹藥了?」
豪門大戶的男主角,愛上窮家碧玉,二人在雨中邂逅……
「看到什麼?」
「這是什麼地方?」
忽地,後面的某個車廂,拋下一件「物體」,太快了,看不清,反正是一個女人的屍體。
他嘴角歪著遊戲的念頭,先跟她玩一下,玩過了,就幹掉她——她好像留不得,吱吱喳喳的大嘴巴。
馬上一個小工被換下來,滿足導演的威風。但白雲飛卻有點氣惱,發脾氣,一下子不見了。大家面面相覷。朱莉莉盯著他背影。
來到一個不知名的小鎮。
背後就傳來一陣怪笑聲,卑鄙的男人,猥瑣的男人。她用半嘶啞的嗓子對自己說:
空氣太壞了。
飛機呼嘯而去。
「趙國。」
飛機上輕敵的白雲飛中槍了。
一個大漢見到了,很緊張:
「你們就不敢跟阮夢玲這樣玩!」
錢幣終落在地上了,他見到這兩個字,他一生的心血。他開始仰天狂笑,雙目也發出懾人的精光。他人不死,心也不死:
在搖頭之際,不免念到自己窮了這些日子,從沒如此飛黃騰達過,有了金子,往臉上貼金,整個人就燦爛了。
「那差遠了。我以為是一半。跟徒兒先回了。」
——人特別地孤單。
「莉莉,莉莉,上車呀!」
車子猛一開動,他被逼跌到座位去。這頑皮的一身殘破紅衣的女孩哈哈大笑。
她氣得很,悲從中來:
一個見狀,有意捉弄,一口銜兩根,睨著她。朱莉莉不甘後人,好勝地、一口銜了四根。大漢們怪笑,給她點火。洋火嚓地猛亮,唬了她一下。
「把頭收到最不起眼的地方去。」
「怕呀?」
當她滔滔不絕地說大道理時,蒙天放望定她,他聽不見她的話,她像是另外一個人。一個忘記「歷史」的女孩。
「蒙先生,我們是識英雄重英雄,沒什麼幫得上,也盡了綿力,把你送回老家去。」
「我們的實驗場,設備完善,如果把這個異人解剖,或進行細菌實驗,測驗免疫能力……才是醫學界的躍進。你們中國不是有唐僧肉的傳說嗎?若我們把他吃了,也就長生不老了,哈哈哈!」
「這是哪一國?」
馬上,雙方對峙。
朱莉莉自戀完畢,也整裝排眾而出,一馬當先,站到機艙的出口。
黑夜與白日曾爭執不下。終於,東方燃起一點紅光,像剛吹旺的火炭,正蓄銳發出輕微的,劈啪的聲音。
她以為秘密無人知曉,咚咚咚地磕了三下頭才爬起來。
他露出迷惑女性的魅力笑容,隨手把袋中的太陽墨鏡往朱莉莉臉上一套。
他一聽,回復冷漠傲岸。
「朱莉莉,你好漂亮呀!」
啊,一架架的飛機在靜靜的黑夜中稍息。西安機場!對了。朱莉莉認得了,她第一步踏足之處!
蒙天放也傲然:
「你要到現代來,當個文明人,看來跟我倒蠻登對的。不過——」
「——我,我要幾根頭髮。」
白雲飛攀上一架飛機,蒙天放怎肯讓敵人得手?二人在機上糾纏,飛機一時之間未能起飛,失去控制,在地面亂轉。螺旋槳把四下的人頭整個切下來……
蒙天放飛身而下,想擁住她一訴衷情,細詢何以死裡逃生。
一拈起,是當年的「半兩錢」。
他失去一切風度,不再冷靜,驚恐中,只軟弱地自語:
飛機變了兩三個花式才急降,終於瀟洒地停定了。
亂闖亂推,驀地,金人腳下有個活門,緩緩地轉動,露出一個狹窄的入口。朱莉莉不問情由,就隨著這男人鑽了進去。
「再測。咦,你看,儀器在跳動呢。」
「誰?」
朱莉莉貪玩,便跪在神前,喃喃禱告。她充滿誠意,也非常貪心。
「你叫什麼名字?我倒忘了問。」
華西豐都大邑不少,何以是西安呢?西安是十朝古都,十朝的榮華相加,不及一個至今仍是天下最大寶藏的始皇陵——他們曾花一年半時間來部署籌劃。失敗過三次。
乍見天日,原來一夜過去了。
看不清眼前景物。
「導演,可以了。」
朱莉莉一想,人間少見真情真意,且多半是遊戲了。自己也很笨。自我欺哄到幾時?眼睛也紅了。是社會訓練她,只有金子是最保險的。萬一她什麼也沒有了,還有金子。
四下戰鼓敲起,蒙天放下令:
始皇帝望定他當年的臣子,仿如隔世。他深沉地道:
門開了,乍一亮相,她整個呆住——
乍醒,一身異樣的疼痛。骨頭嘎嘎地響,五內有股熱流。
「我可以死。」
白雲飛拍去身上灰塵,伸手出來:
朱莉莉煩死了,但也覺得這男人步步為營,很可愛。
誰記得東北的亂或靖?
「在這裏不會殺人,只是救人。」
她手上那塊白玉,本來就是價格驚人的古物,不過押店的老闆欺負她,只肯給她一點現鈔,就打發了。
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包括他那不死的愛情。
走廊通道盡頭,石壁緩緩開啟,別有洞天。
「始皇帝?是秦始皇嗎?你認識他?」
田中三人並沒有把軍機泄漏,只道:
「小心。」
一瞥對面的女孩,正翻著一本《良友》畫報,上面刊著女明星阮夢玲和「四七一一」的廣告呢。
一招手,一輛小汽車駛過來了。
終於,他也正色地攤牌了。
門緩緩地被推開。
他自己,閃身進了——
蒙天放一夜都沒睡好。
「聰明!」
蒙天放機警,還記得任務在身:
就在此時,隔了多層石塊,傳來不清楚的人聲:
「我明白了,你們調虎離山!」
時日無多,她越念越快,急急忙忙地:
剛鑽進去,身後已有槍聲,是打在岩石上的悶響。蒙天放回身見活門由一鐵索所系,便拔劍把它斬斷,劍鋒仍精銳,活門「砰」的一聲,已關上了。
一邊掙扎,一邊回頭看,呀,不是他,是她的大披肩,把她纏住了。方才滿面通紅。
蒙天放在台下,見台上的情狀,只覺雖時移世易,潛意識也得維護故主。
身後的反映,來來往往都是戴上白色口罩的醫生和護士。
「老子只要跟你玩,你賣不賣?」
這批大漢一見她滿身珠寶財物,不問情由,先搶掠一空塞進麻袋中再說。她的收穫馬上易了主。
蒙天放聽了,頭髮?對了,她漸漸地回復「冬兒」身份了。憶起那回幽會,二人不是燒發成灰,混於水中共喝么?她還盟誓:
她笑也不笑,只丰姿綽約地,由她的男主角牽引著,一如謫仙。
蒙天放按捺不止絕望的傷感。他陡地下跪,在暴烈的紅色光團中,痛哭失聲。
「你幹什麼?」
觀眾不虞有他,都發出喧嘩之聲。
蒙天放旁觀這西裝筆挺的文明人,與他一度的愛人,有說不上來的合拍,而她,沉醉於虛榮中,更是嬌媚。
氣流令機身一晃,她的口紅便一劃出界。
「這是花押,犯人招供,畫了花押,就得服刑。」
「徐福一去不返,朕坑四百六十余名儒生於咸陽城外,惟未息心,及至五次巡行,病重沙丘,遂孤注一擲,吞下一顆殘留之長生不老葯。」
他身邊有個徒兒,代他長話短說:
兩個在陵墓中逃生的手下已在等著他。
蒙天放道:
移開沙包和雜物,赫然是一條地道。
「你不喜歡看到我?」
便掙扎:
「萬世基業,也不過是過眼雲煙吧。」
「咦?攝影機放哪兒?」
老人表現得不急不躁。他們要地點,只要有這個在心中,條件再談判:
——正演出的一台戲,是《荊軻刺秦皇》。扮演荊軻的,在獻呈樊於期首級后,便打開地圖。
「怎麼一天到晚都碰上你的?」
「臨潼縣呀。」
「你滾遠點!我喊『非禮』的呀。關久了,見了女人就色迷迷!」
芳姐來喚她:
「白兄,謝謝。後會有期!」
到目前為止,西安還是平靜的。
白雲飛發覺他的優點在矯捷,只可智取,不可力敵。
換過一件性感的彩色繽紛的泳衣,也來湊興了。她苦心孤詣地在泳池旁繞圈子,拍著水,目的是吸引他的注意。
「得了得了,別煩著我。」隨即吩咐各人,「改拍第廿七場。」
衣履仍是一等,已經不起歲月。目光依然矍鑠,不怒而威,不過鬢髮殘亂——整個人有點過氣。他仰天一站。
她見男人呆住,還道他驚艷呢。沾沾自喜——後來才知道苦況。
朱莉莉見惹得他難過,心也怯了,忙上前解圍:
「下飛機了,螃蟹吐沫似的,沒完沒了!」
「噯,古老的東西才這樣。」
蒙天放揮劍斬開中間的聯繫鐵索,一下一下,火花四濺,想不到真是一柄寶劍。
她向著空氣嗔怒。
她曾飛撲至他懷裡,旁若無人地,狠狠,狠狠吻他一下。
「你得先把戲衣脫下來。」
導演也上了另一輛汽車。
「請問你們有德律風么?我要找我男朋友。」
「——還有美麗哪!」
「哼!」她小嘴一撇,「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好人!」
「一丁點的火也怕?」
四周的陶製品,風化成為微塵。
她拚命解釋,但口齒不清,形勢危殆,非常驚懼地退後,逃躲:
這是什麼地方?
有人要攻進來了。朱莉莉倉皇不已,身在何方?發生什麼事?
蒙天放抱著朱莉莉覓地逃生,迤邐在地,像用根粗糙的毛筆寫過血書。他狂喚:
長城。
白雲飛半信半疑:
朱莉莉忍不住,笑出來。
「小姓白,名雲飛,先生貴姓?」
來迎迓的都是高層官員,也熱情地上前。他們一來,莉莉就再無立足之地了,她滿懷焦灼。
朱莉莉剛表演抽煙噴煙,被人如此調笑,有點委屈,但覺像個小丑。嗓子也嗆得半啞。「呸」地一吐,把煙支都踩扁。
勉定心神,見無意外,再嘗試扭動機掣,寂靜中,突然傳來發報機「嗚嗚嗚」的聲響,小亮點起反應。外界開始傳呼了:
https://read.99csw.com她有點寂寞了,靜不下,又攀到窗口附近,用那堅挺的上身把人擠過一點,看了看,自顧自表示不屑:
導演氣得跑掉。
「沒問題,一言為定,有你,就沒有阮夢玲。」
「我不識字?」馬上在皮包中拎出一支口紅,龍飛鳳舞地,在木箱上籤了「朱莉莉」三個字——惟恐沒人知道她名兒。
「芳姐,你真好!哈哈!我要請你當私人……」
莉莉白他一眼。只管自己走:
好了,終於一個濃妝艷抹的美女在鏡前出現。朱莉莉面對衛生間中的鏡子,做出迷人的姿態,自喻道:
但為著把頭髮交給白雲飛,當下忙把他領到餐廳去。
笑聲回蕩著,蒙天放緩緩地,緩緩地下跪目送這個才華蓋世但又備受唾罵的霸王。
大家在等待阮夢玲培養好悲情,湧出淚水。
他點頭:
他一愕。她在跟蹤?她來碰他?「美麗的小姐,你好。」
白雲飛神經質地,在這墓室中繞著圈子,走了一圈又一圈。他快要死在這兒了,只把最後能見到的、摸到的,都盡量吸收。他自嘲地笑著,比哭還難聽:
蒙天放不懂禮儀,只拱手還禮:
「西安到了!西安到了!」
他用力扯住她看長城:
蒙天放接過這份東西,摸了又摸,看了又看,侍者耐心等候他點菜。
稚嫩的、貪婪的本性,她也把心一橫。但又自己說服自己:
見他無害人之意,也就瞟他一眼,問:
農民裝束的老人便從頭說起:
「去你的!」芳姐不理她。
「陛下曾廢六國,統一天下,建萬世基業,豈容後代血口噴人?」
「唔——我提過的,那三千歲的古董——」
他不能適應:
冬兒沒有死?
他很驚愕,正憤怒間,門外撲進一個抖顫的人,張口結舌。
遞予朱莉莉,她是否認出了?
朱莉莉撇嘴一笑:
「這位老先生——」
拆散瞭望仙三鬟髻。
失去控制的飛機,不能煞止,撞向一些不明物體——
他一定預計有這麼的一天!
「你是什麼人?竟敢對我夫人輕薄無禮,冬兒,你過來!」
「我叫你過來!」
是一個「陪葬坑」。
突聞草台班起了騷亂。
「不,」蒙天放耿直地道,「是聖是魔,千秋功過,未可輕議。」
「今天我明白了,只有勇敢地在愛情面前低頭的女性,才是最摩登的女性!」
漫目四顧,開始適應一切。
朱莉莉陪著一身戎裝、驗明正身的蒙天放上了火車。白雲飛道義地:
「你們有完沒完的?」
二人被篩出車外,翻滾了一陣。
「我不要呀!你放過我吧!救命呀!」
「還!」她一手想搶回,「上回也是借了不還,公家要用,反倒得開口借了。我才信你不過,你就愛貪小便宜。還我!」
突見桌上燃了蠟燭,眾皆享用燭光晚餐,他很奇怪:
蒙天放很感動。
白雲飛奪得青銅劍,在低飛的機上,朝蒙天放力揮,劍風所至,眼看便死在自己的利器下了,忽而有人仆身在上,為他擋了這一劍,受了重創。這是貪生怕死的朱莉莉!
白雲飛在摩托車上,回望他身手了得,也不慌不忙,時快時慢地逗他。
「這東西?」朱莉莉也道,「多不起眼呀。」
不是到舞會去嗎?
他好奇地看看朱莉莉,又回頭看看右方的大壁畫。
「喂、喂,是老大嗎?」
「這個我知道,但不能歪曲了真相。若無陛下英明,備歷艱辛,天下將分裂哄亂。至於我倆,罪犯欺君……」
二世?先帝?
膩著聲:
朱莉莉才不願放過大好良機呢,與白雲飛仍親熱地挽手合照。
看來都是女的,宮女妃嬪,穿的是綾羅絲緞,空余黑髮白骨——蒙天放呆住了。
他馬上想跑過去,但手足不靈便,奮力地與陶土掙扎,破繭而出。
山中方七日,世上幾千年。
忽聞傳來呻|吟聲,蒙天放飛身貼牆,一口氣往電燈上吹。呼——呼——企圖把「燭火」吹滅了。不果。
她迷糊地呻|吟著,眼前一黑。
「為什麼女明星們的肌膚總是那麼地嬌嫩?」
身後傳來一聲嬌叱,她正預備飛撲過來找晦氣,叉著腰,潑辣地:
白雲飛領著她,目中無人地,上了一輛汽車,絕塵而去。
師徒兩人,懵懂地送了命。
——如果沒飛到西安這地方來,如果沒勾搭白雲飛,如果沒坐上那小型飛機。
朱莉莉把頭伸進來:
他沒答——
對了,他記起來了。冬兒——
正持一支口紅,把小嘴「描繪」。
「這麼大個子還怕打針?你看,小孩都比你強。」
不過,看真切點,那並非任何出路,只是一個墓室。
不知過了多久。
醫生沒看過,也就敷衍地禮貌一笑,向著蒙天放:
先是低沉的男聲:
然後擺出一副嬌俏動人的媚態,模仿著風騷的女明星,捏出嗲得不堪設想的嗓音,膩著:
馬一直前行,她一直回頭。
「吃的?」他撕下一角檢視,嗅了一下,「白兄,怎麼吃?」
「喂,站開些!」
「現在到哪裡去?」
蒙天放推倒朱莉莉,只一蹬一踏,向車廂壁上借力,躍至導演頭上,一踢,對方連人帶槍遇襲。幾個大漢也來圍捕。
然後他又想到,像自己這樣長生不老的人有多少?冬兒呢?她是否也一樣服了丹藥,但失去了記憶?有沒有辦法令她好轉,回複本性?她答應了隨他回去,明天會不會變卦?
他內心交戰。
他跟所有人不同,因為他懂得國寶的價值,歷代的盜墓者,一點也不愛惜文物——它們都是未經歪曲的最可靠又最珍貴的「地書」,因為永遠都無法再行生產了。壞一個少一個。他們坐塌陶像,踢碎瓶瓶罐罐,只專門搜尋金飾銀錠,熔掉好換錢。
他悲哀:
導演安排朱莉莉和其他兩個女的演同學,三人不過比龍套稍為起眼,站好后不敢造次。
他認得。
雨傾盆而下,男女主角相逢道左,二人擁抱。在最感人的關頭,三個花灑都集中在他們頭上,主角變成落湯雞。阮夢玲被大水一注,才講幾句對白,已喝了幾口,嗆住了。
第二響雷聲又追逐而來了。
「颼」的一下把拉鏈拉上來,一點雜念都沒有。搶過了「文明棍」,示範著。蒙天放給一番整頓,改頭換面,果然登樣。她上下左右地端詳。
「還沒有眉目,不過,我會繼續探索。你們先把這件古董運到東北去吧,我們永遠是好拍檔。」
如一個缺口,飛機自流沙層向下俯衝,直入無底深潭。
白雲飛如痴如醉地,狂笑著。
這女孩,一張目,但見四周全是風化剝落的頭面手腳,身處幽黯之地,在一隻大腳之旁,恐怖一如鬼域,只失常地亂叫亂竄。
「唉,走吧。」
呵一口氣,又用手絹細意揩拭,一塵不染。珍重地收好。
大漢們啼笑皆非。
田中三人微微一笑。
他的架子來了:
「嘿,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好,非當上女主角不可!」
蒙天放不知就裡,忙把眼前的冬兒抱起,放置在金人腳下,頭枕在它腳面上,顯得分外嬌小,一身火紅,印象彌深。
晚上,她也跟蒙天放講同樣的話:
四周沉寂下來。
投資者正是田中三人先生。
「夢玲,你先歇歇,別跟小角色一般見識……」
一架雙引擎的民航機,自上海飛往西安去。機上載送一支龐大的電影外景隊伍。有化妝的芳姐、攝影師老沈、燈光、場記、服裝、道具……和幾個花枝招展的二三流女明星。
最登樣的美女,也不堪如此的一番蹂躪,朱莉莉手足都擦傷了,蓬頭垢面。
「來呀,試試戲!」
朱莉莉遙望長城高處哭倒的男人。她決定回頭,不走了。
他急強調:
直衝到至高之處。
環視這坑,為巨大的壁畫包圍一周,還有石碑,碑上這樣刻著:「……先帝後宮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從死,為先帝殉葬。奉天承運,秦二世元年秋。」
二人的僵局。
一出來,左右一望,前後一探,怎麼不見他?再看看手錶,是不是因自己遲到,他便不等她?真的這樣狠心?
且他把她拐到什麼地方去?莫非是奸計?
「行了,你就快點入正題吧!」
他們都活著?——對了,為陛下點中試服長生不老葯的;在一個初夏的清晨,驚怖無策的方士各把奼紫嫣紅亮黑的丹藥傾倒,自煉丹房,隨下水道,匯流至馬廄外,剛巧有郎中令的部屬,無意于洗漱時喝過一兩口的……
拉扯攀上石壁,自被爆破的缺口狂奔出來。二人衝出生天。
干大事的人,是不在乎犧牲小人物的。他風度翩翩地走了。
缺氧垂死的人,面面相覷。劇動間,東歪西倒,為什麼?為什麼?連隔絕在外的盜墓賊都倉皇失措。
「那我——」
此時,記者群正包圍著阮夢玲,她擺著美妙的姿勢拍照。朱莉莉瞥到了,靈機一觸,為了吸引注意,必得製造緋聞。
蒙天放警覺地四下張望。
布景板後面堆放了沙包和雜物。
「反正我們都得聽導演的。」
一一都得弄個水落石出。
一定得飛上高枝。
這劍,便是剛才折射的金光。
他的身心沸騰鼓動,好像明知是最後一次,墮入難以控制的驚懼中,真的馬上要失去了,用力地抓牢她——像把匈奴首級一劈而下的甜蜜,像報仇。
——它不是沉下去,它向上升!
白雲飛弄不清楚來人:
會不會是他?
導演只喝令:
飛機是雙座位,一前一後。他把她安置在前面,他在她身後。
「讓我安排一下吧。現在不談其他,先好好地吃一頓,權當洗塵。」
「對,」白雲飛道,「只要他肯上火車。你就哄他說回皇陵去好了。」
心中有氣,喝罵:
指著一個紅十字:
「喂,你給他們看守陵墓,也沒什麼甜頭吧,不妨賣個好價錢,到花花世界享樂去。我不會跟人家說的。而且你的陛下早已翹辮子了,何必那麼死心眼?」
「唔,」她點頭,「你在這裏住上多久了?」
不過敵人轉瞬飛遠,他心焦如焚,地面有剛才墮下的手槍。他拾起,槍嘴指向自己。白雲飛冷笑。浴血的朱莉莉,大口地喘著氣,發不出聲音:「別——」
「我找到了,我親眼見到秦始皇的棺材!我的名字將會在歷史上出現!」
挖掘工程在暗地裡進行著。
「你幹什麼?穿成這樣?」
一個小工把椅子搬著,尾隨著這耍大牌的吳導演,到處走。
白雲飛追問蒙天放:
他一怔,槍管指向飛機。
「開鑼鼓啦,走啦。」
她把金子都捧走,還沒心足,忽生一念:
「好辣!」
黑暗中,蒙天放適應得比其他人快。展開惡鬥,打倒幾人。
「我,就回去換件衣服。」扭扭捏捏的。
站上,赫見白雲飛和一干威武有力的外景隊伍,他留下了。
「喂,芳姐,你這口紅『先施』買的吧?是油質呢,真明亮,又不糊,借用一下。」
她深深吸了一口,抖擻一下。蒙天放也學她,深深吸了一口。不知是什麼,但他不需要,反正三千年不曾缺氧致命,如今也不怕。
白雲飛忙問:
護士見狀,喃喃地道:
蒙天放見狀,十分無味。
「呀,原來你們躲在這裏排戲!好精彩!」
「嘻,」她裝作沒什麼,「哪裡!」
她把酒遞出去。
任朱莉莉多滑頭,她也是好心腸的。
「嘿!」她笑,「我這件也是地里給挖出來,他才值錢呢!」
「哼,」蒙天放激動了,「亂臣,逆賊,已為陛下所伏!不過冬兒,我倆也罪犯欺君——」
「你不要死!我會再來的,等我!」
是一輛碩大的旅遊車,她恨透了。
「哈哈!」他們邪笑,「這小妞可知道我們『粗』啰!」
「你出賣我!」
卻原來,日本軍國主義經過周密準備,已積極著手細菌武器的研究。石井四郎自京都帝國大學畢業,專研病理及細菌學。九一八事變后,在東北已秘密建設「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的雛形,進行實驗。
她走過去,溫柔地,像從前的冬兒呢:
乘此良機,正好追認前塵,蒙天放忽而也記得那絲履:
「唉!」
「都說什麼『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配二夫』,世道也許不流行了。」
「我先來吧。」她哄他,「放心,不要怕,相信我,我不會害你的!看,這是消炎的——」
他臉上的泥塵剝落了,一小塊一小塊地,掉在身上地上。露出完好的臉龐,過了荒涼寂寞的三千年,他的眼睛一直緊閉著,嘴唇也緊抿著。
東歪西倒頹敗的俑像,被風一吹,混成一片灰紫茫茫。
依舊雄偉無涯的長城。他目送愛人遠去,只孑然一身,在這傲岸的邊防上,人,有如一個小黑點。
一下驚雷好像要訴說人間一件重大的事情,但又說不出所以然。
「對。」白雲飛也省得,「漢代才發明了紙,他當然沒見過,算了。來三份晚餐吧。」
「看來你的迷湯很行。」
是的,這是飛機。
「過了五分鐘,我就不等了。」
朱莉莉一聽,氣炸了,便晃蕩招搖到他身前,撇著嘴:
她渾身發抖,往回爬。
機關竟被觸動了。
「秦,到漢,到三國,晉……隋、唐、宋、元、明、清。民國。看,我背得多熟。」
轉醒過來第一眼,只見一身紅衣的心愛的女子,昏迷倒地。
十七歲的朱莉莉,自小發明星夢,因為自覺天生麗質,又聰明伶俐,出人頭地指日可待。此番隨隊出發,不知有沒有機會扯著龍尾巴往上爬呢?
朱莉莉得到他的贈品,開心得不得了。
「咦,蒙先生,你穿起洋裝,頂帥的,很摩登。」
她伸手過來,拖著他的手。自作主張:
「他沒見過紙的。」
培養好情緒,抬頭向吳導演:
「你千萬不要變心呀!」他故意道,「我想你幫我一個忙,你替我在他身上拿點東西,肯不肯?」
射燈燦然亮著,「轟」的巨響,接二連三,爆炸了。這個埋藏了三千年、歷代無數盜墓者心中最大的秘密,九個以假亂真的始皇陵被識穿之後,終於真相大白。
他把殘破的絲履拎出來,送給她,無聲地,好做個紀念。她沒有要。
「看來那真是個無價寶了。」
「嘩!——嘩!」
她閉上眼睛,眼角滴下淚珠,她懇求:
朱莉莉見天氣驟變,手足無措。死命緊抓所有的桿狀物,飛機開始失控。
蒙天放很艱辛地開口:
在他的懷中,塌倒的金人巨像庇蔭下,有片小小方寸之地,她什麼也記不起了,呀,只有三句台詞,於此關頭,不知如何便彈跳出來,她背誦著。是靈魂的回憶。抖擻餘勇,喘息著:
正轉身要走。
他也曾是個英雄呀,只是,英雄也有這般難過的一刻,英雄氣短。
一壁塗抹,抿嘴,好幾下。把隔著甬道的另一個暈陶陶的女孩推醒。
燈,竟漸漸地黯了。
導演未幾也走入布景板的後面去。
若有機會,真的非好好還以顏色不可。
風雨來了,像一個巨型的花灑,在大地頭上潑灑。
「民國廿一年,一九三二年。」
白雲飛沉吟:
四壁巨大厚重的石頭陡地分成方塊,重新組合,嵌成一道古城牆。
「已經做了三個小時了。這幾根頭髮,我也說不上來,質地跟現代人不同,估計有幾千年歷史,但又不是枯萎,是活活拔下的,因為連著毛囊,有皮脂分泌,基本上是活的。」
把兩杯酒都接過了。一杯回身遞予阮夢玲。莉莉怔在原地。阮小姐冷冷瞅她一眼。然而,即使他轉身去了,她仍戀著他背影的風華。
他看住她的一舉一動,心往下一沉。
「你對我那麼好,我們會幫你的!」
「誰願意向這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屈服呢?自殺是弱者的行為,不過,要是你也離我而去,在這苦難的時代,我心中的痛楚,又可以對誰說?我要死了……」
他,就是秦始皇帝嬴政!
朱莉莉開心得拍掌,因為兩個男人都是英雄,白雲飛向他表示佩服:
蒙天放策馬在人群中踐踏過。煙霧中,揮劍亂斬:「你們住手!」
長城下,馬停了,人站定了。
阮夢玲恐怖地嚷嚷。
驚魂未定,他們又看見原來周遭是一個龐大的兵馬俑陣。似乎在組成九-九-藏-書一個整裝待發的守護團。城門東邊有三列橫排,每列七十個的武士俑,手執寶劍、吳鉤、矛、弓弩、箭鏃、銅殳為兵器。西邊除了俑陣,還有戰車六輛。這些俑像一個個器宇軒昂,精忠護主……
「冬兒,可能是陛下的人呢。」
汗滴下來。
她只含情脈脈地望著他:
雙目發出光芒,一揚手,歇斯底里地向他的手下道:
始皇帝得不著的,他享用了。
白雲飛交換一個眼色:
他大喜,終遇上知己了。
一匹憤怒的馬,筋肉與血管的網脈都因夜奔而隆起,眼睛閃耀突出,血紅的鼻孔賁張,鬃毛在風沙中撩撥,衝進被毀的家園。
人間還未到寒天,是深秋初冬時分。
提到這名字,馬上飛快地在左右一掃視,生怕被人聽去了,掩著嘴巴。
朱莉莉回到自己的世界了,正欣喜一片燦爛,還活著,好歹有塊白玉,想到這三千歲的老人家,他也曾為自己擊退敵人——不,是同仇敵愾,聯手卻敵。好歹是「戰友」,便把自己珍藏的那副太陽墨鏡拎出來,遞給他,見他無所適從,又為他戴上了。
層層疊疊的峰巒,變作一抹紫紅,像已枯的血。殘陽似血。又似一隻掛在天邊的大手,發出號召的力量,令他回家去——這是他惟一的信仰。
驪山谷地,外觀是一片黯然的紅色,說是始皇帝焚書,烈焰不滅,把山都燒成這樣了。
秦始皇是一生多疑。雖然他有建萬世基業之野心,不過也慎防後人挖掘他的墳。
一回過頭去,這小房間中,幾個三流小角色,一個半睡,一個看畫報,一個剪趾甲,都盯著她,奇怪,如此地雀躍。
「哼!」朱莉莉挑釁道,「我才不怕,人各吃得半升米,哪個怕哪個?」
蒙天放緊緊地擁著她,輕撫她的頭,就像當年,他懷中冬兒的淚滴在重甲。
「我可以代表國家,把他買下來。」
顯微鏡下,組織放大數百倍。
大家始發覺是名不見經傳的小明星。
這個不容易就範的男人,只肯向一個女人就範。如何智取?惟有——
蒙天放近乎低吟:
「你把我帶到何地?」
「天放,」他面對這同一時代的、同一命運的英雄人物,有點欷歔:「朕與你,千秋不死,似亦難容於世。」
她忽地張開眼睛,意動了。
「朱莉莉!朱莉莉!朱莉莉!」
氣得拂袖而去。
「哪兒涼快哪兒擱著吧!」
「你以為是什麼?」她促狹地問。
蒙天放因被出賣,勃然大怒,只覺這女子如此不堪,自己也錯信了她,雙目發出怒火,一把推跌了朱莉莉,欲殺之。
她也一直地狂奔……
這個神經質的女孩撲入他懷中,他拍著她,安定心神。但自己開始疑惑。
其中一名大漢,見他衣飾奇怪,念到自己此行,乃奉老大之命找出始皇陵所在,盜墓為重,陡地放了一槍。
塵埃落定,環視四周,赫然發覺,原來此處便是——
嘲笑沒住呢:
她會再來?
今日,她春風得意,魅力非凡,充滿自信,肆無忌憚地坐下來:
「啐!」
「你要我哄他。你知道他只聽我一個。」
吳導演一手把她扯進去。
嚇得一眾趕緊行動,原來是唬他們的。
她端詳眼前的俑像,一身胄甲,一臉風塵,一直在此耽了三千年?樁樁件件,都說明了:他是一個「老人」,或是「老鬼」!
「朕也不知,朕連立錐之地,亦付闕如。」
「蒙先生遠道而來,我先安排你倆回旅館去,晚上好為你洗塵。」
「哎哎哎!氣死我!毀容啦!」
朱莉莉只道人家恭維,飛撲上前摟著她頸脖,要親一下,以示感激。
白雲飛轉身走入布景板的後面去。
吳導演拿回他的煙斗,對這個「十三點」無法可施,只愛理不理,低頭看劇本:
「不敢當。」
朱莉莉驚喜交集,想跟他碰杯:
「燕國。」
朱莉莉被眼前光景,嚇得蹲下來了。腳一軟,滾到一角去。
項羽掘過。牧羊者失火燒過。關東盜賊銷銅取槨破壞過。石季龍盜過。黃巢亂過……傳言至今,已有九宗,原來都不過是「假」的,是掩眼法。
火車號角長鳴一下,轟隆之聲乍起。開動了,全速東行。
「我倆——各奔前程吧。你不必跟隨我。此去生死未卜,不想耽誤你。」
據說投資者是日本人。田中三人先生。
「別進去!」
「冬兒——」
吳導演拔搶了,她又尖叫:
她過去,奇怪,一認就認到某一個位置了。冥冥中的巧合,沒有人知道這是什麼歷史淵源了,只一大堆男孩女孩,伴著一個老頭子,又有船兒,又有雲彩,又有神仙。
「這是什麼東西?是誰放在我戲衣箱子裡頭的?嚇死人,導演——」
牲口卡終於驟離大隊了。
後來,也預見自己「電影皇后」的風光,看不起她的人,都來恭維討好。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
蒙天放曾經參与早期的建陵工程,他明白了。陵園的布局,是秦都咸陽城布局的再現。
用最快的速度,換了件艷紅的晚裝——公家的。不忘披上披肩——公家的。
「好了好了,別礙事,快上去!」
她心虛了,很害怕。
「別向著飛機!」
朱莉莉聞言大怒,不自量力,竟要衝前廝殺去。
雙臂環過她,開動了機器。
「謝謝,謝謝!」
誰知權威的導演接了一個電話后,一干人等,見到他的手勢,一言不發,不管攝影裝備,只把布景板后的重型器械、火藥……一一搬上了吉普車。
白雲飛瞄準,開槍殺馬。
「怎的這麼粗?」
越說越得意,作張作致的,真是「美艷親王」。芳姐聽了,便調侃:
一室溫馨的氣氛。
敵不過現代武器,只好落荒而逃。
她滴下一滴眼淚來。
「不疼的,不疼的。」
「好,退後!蹲下來!舉手!不!抱著頭,快!」
他飛身上了戲台,攔截刺客,加以制服:
「在下蒙天放。」
大力地拍打著木門。
「反正得走到人間去,找有人的地方。我受夠了!這是什麼地方?」
她搶答:
朱莉莉驚魂甫定,又用力推開他——實在,也有三分自傲。
她終於在他懷中軟化了。良久……舔舔紅唇。
「民國。哎,你放手,輕點!」
白雲飛賈其餘勇,爬到靈柩之前,仔細地看。念到是最後一刻,多不值!為了這樣的一個陵墓。他開始敲打這堅牢的蛇紋黃玉,一整塊的美玉呢!隨便敲下一角,已足夠一生吃喝不盡,但如今……他獸|性大發似的,踢它、打它,拿起長明燈便砸下去——
靈柩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小小的中心點。始皇帝的龍體被安放於此,實在是寄望有長生不老再現人世的一天,只要他沒死,靈柩一動,他就連同他的「世界」,重回地面,他如猛虎出柙,建立王國,傳二世、三世,以至於萬世,傳之無窮……
不見了?
他一縱身,攀上去,不明所以,只見全是機關,這裏那裡一按,幾下之後,螺旋槳停了,四下忽地寂然無聲,他反而嚇了一跳。
南北各出現了兩個城門。
「你是秦始皇的手下,幫他看守陵墓……嚇?你這麼老呀?你是誰?你是人是鬼?」
東北?
回心一想,其實白雲飛托她要他幾根頭髮的。便審視梳齒上究竟有沒有。沒有呀。
情急之下,他自行跳傘逃生。一下子人已不見。剩下那驚惶失措的朱莉莉,哇哇大嚷。飛機只管朝前衝去,眼前都是漆黑一片……
非常有趣,女主角演的是窮家女,荊釵布裙;女配角呢,是男主角妹妹的同學,打扮得漂漂亮亮,專門負責狗眼看人低、侮辱窮人的戲份。越是勢利潑辣,越顯得對方楚楚可憐,賺人熱淚。
他的嘆息在身體裡頭巡迴,並沒在天日中傳播過。此刻,氣息如遊絲,把鼻翼下的泥塵呼開……
蒙天放只怒問:
「咦,一腳踢出個屁來——巧極了!」
車廂內,蒙天放傷感地憑窗遠眺。思潮起伏。
朱莉莉大驚失色,奮力掙脫他的「侵襲」,還搏鬥起來。忽見他手上拎著一柄手槍,還是指向自己的,便驚呼:
「你不是要領我回皇陵去嗎?」
「朕只贏得『暴君』惡名,生生不息。」
是次決鬥,白雲飛有個目的,他不知虛實,也沒領教過他身手。到底他是誰?來自陵墓中的古人?
第一回攪有聲片子,真不好弄。
「白先生!」
心中恨不得兩雄決鬥,好讓她榮升英雄掌上一美人。
白雲飛但覺兩個女人都很麻煩,一手一個安頓到車廂內。
「你看,這是不是拍電影的?我從影這些年……」
旁觀此人,也英武耿直,雖追不上潮流,倒也算個守墓英雄,受傷也不吭聲,且好像甚受自己吸引呢,看來自己也魅力四射。
自破廟出來,回到附近的旅館,已是黃昏時分。
「今天我明白了,只有勇敢地在愛情面前低頭的女性,才是最摩登的女性!」
空中飛盪著沙塵。
蒙天放已一掌抓到白雲飛肩膀上了,掌一翻,他應聲倒地,措手不及。
「才不!」她倚向他,「我們剛認識的。」
「你們這些殺人不見血的惡勢力!你們這些不分青紅皂白的流氓!你們放過我愛人吧!我求求你們!」
才走了幾步,他忽地一怔,趕忙摸摸自己胄甲,懷中失去一物。
「你跟導演熟,也不讓他給我加點戲。我呀,才只有三句台詞!」
朱莉莉有點心動。但回心一想:
馬上自身畔那化妝芳姐的箱子中,取過一個粉盒子,擦掉口紅再補妝。咦,另有發現:
「找我男朋友送你回去呀!」她理直氣壯,「難道我得成天看守一件三千年的古董嗎?你一天闖一百八十個禍,累死我了!」
白雲飛著吳導演點收,然後對田中道:
滿意地端詳一下,終於她得到一點注意了吧。然後扭身緩緩地走了。
「我知道!要不走,也就成了我倆的『皇陵』了。」
然後,掛上一個甜甜蜜蜜的笑容。
地面上,交通也很繁忙,有汽車、馬車、人力車……方站定,車子都慌亂地響號,把他困在中央,進退兩難。路人也蜂湧看熱鬧了,把心一橫,他又躍上屋頂上。
再一扭,又沒反應了。
導演白她一眼:
終於她嚮導演示意:可以了。
「天放,蒙天放?」
「呀!」蒙天放失聲道,「此乃陛下靈柩所在!」
白雲飛百思不解。
吉普車胡亂地被開動,又難以駕馭地,撞向這座山的邊上。
她開始有點心焦,這個男人毫無理由地信賴她,聽她的話,初來文明世界,不知會發生什麼意外。
「我有三個願望:第一個是『紅』,人一紅,就有名有利。第二個,我希望遇上很愛很愛我的愛人,很英俊,很浪漫,很……就像白雲飛那樣。」
「好!天下第一美人!」
他傷心地答:「蒙天放。」
回首自己一手興建的,輝煌而又宏偉的地宮,以為可以萬世長居,雄霸天下。它花上了三十七年、七十二萬人力、舉國的財富……如今亦歸於塵土,再無覓處。是的,他連一個棲身之所也沒有,舉頭不見片瓦。
她怪叫:
一念之下,學著她剛才的手勢,把車門打開,追將出去。
見她沒話,自個笑起來:
過了一陣,她出現了。
朱莉莉但覺自己一無是處。偷偷地望著他,目光也柔和起來。
飛機順勢滑墮,在金人金劍之下,渺小如一粟。朱莉莉被拋離倒在地上。
她回眸,便知已贏了。
她睨了導演一眼,巴結地:
「哎呀!是白雲飛呀!」
「我知道,他長得怎麼樣?」
「不過下面的賊——」
田中三人點點頭。
朱莉莉因著本能,知道這是個非同凡響的「寶地」了。雖是事奉靈魂的陪葬者,不過一室是珠寶呀。眼睛閃出光彩,飛身上前,把珠寶狂塞進自己身上口袋中。
「給我轉個圈圈!」
「裡頭有活口。」
今晚一定在舞會中出盡風頭了。千人醉,萬人迷……但她心中只有一個他。
「老大來了。」
跟吳導演打個手勢:他把蒙天放暫交給他。這無價寶又獨得了!
「唔——一個神秘的地方。」又勾引,「你去不去?」
內城一切,都開始接觸到空氣了。
古代機關,殺了侵略者一個措手不及。手下死傷甚眾。
吳導演與手下知陰謀敗露,出來攔截。他下令:
白雲飛未等他說完,拾起鐵鏟朝他腰間鋤去。他幾個翻身,來到他身後。白雲飛知蒙天放身懷絕技,也不敢懈怠。
「得了。」她回眸一笑。
誰也想不到,這整個的陵墓,因靈柩受了驚擾,突然發生這樣的巨變。
蒙天放揉了揉眼睛,掙扎爬起來。
話還未了,她飛跑回旅館去。
「玩不起啦?臉皮這麼嫩,怎麼當大明星?噯?口袋布做大衣——橫豎不夠料。」
小角色?
這戲的男女主角,一直保密,直至記者招待會時方才揭盅。
朱莉莉見狀,以為他對她的承諾在實現中——把女主角換了。不免沾沾自喜,用舌頭把嘴唇舔了一下,益發明艷。她斜睨著阮,驕傲地示威,有點神秘的喜悅:
蒙天放只誠懇地:
煙塵未散,這些男人好似很面善,一時間記不起,正欲查看,卻又遇襲。自己竟然認賊作父,不禁又氣又怒。
一爬起來,轉身,見一個小黑影,馬上尖叫鬼叫的,十分難聽。
她趑趄了。
他俯身向蹙著眉累得不得了的朱莉莉,關懷地道:
「白雲飛!」
「你們看,驪山南麓的藍田,盛產美玉,這是一整塊的蛇紋黃玉,出自天然。是稀世奇珍。傳聞中,它能對屍體起神秘的作用……」
「……這部哀怨纏綿動人心弦的巨片,請得文明影帝、熱血男兒——白雲飛先生,以及愛國影后、天之驕女——阮夢玲小姐,雙雙領銜主演。檔期已經敲定,田中先生也催促我們趕工……」
導演以下頷向一個老人示意:
他眼中閃過一絲調侃:「不。」
在她這樣禱告的時候,左右的確無人,但在身後,早已有一名七八歲,受戒的小和尚,持帚打掃,把一切都看在眼內。
這幾天一直打聽。
「哈哈哈!」
信手便拈了桌上的香煙燃點。是劣煙,嗆得很。不過闖蕩江湖,豈容有失?惟有強忍。
白雲飛聽了,色喜:
以靈柩為中心點,地面開始下陷,山崩地裂。人、飛機的殘骸、火海,都遭活埋,死傷之眾不能倖免。
朱莉莉在忖測,心下漸凜然,顫聲問:
白雲飛什麼也不說,也不辯白,只巧施「美男計」,一來便擁緊她,強吻她,不讓她繼續潑辣下去。
「是嗎?」他抽一口雪茄,「據我所知,你還有事瞞著吧?譬如說,秦始皇真正的陵墓?」
「從西安往東五十里就是。」
她笑:
他只拚命地狂奔,一直往前,身畔有她的餘音:
不同的,是冬兒帶著羞赧和深情,但朱莉莉,一邊梳,一邊行前退後地審視,好像裝飾一件貨物,直至自己點頭滿意為止。
滾圓的落日在荒涼中起了一陣動蕩。天地只剩下兩個再續前緣的愛人。
「哼!什麼鬼地方!」
這些丹藥都是「真」的,只有多疑善妒寡恩、虎狼心肝的始皇帝,不相信。結果,「試」的人都活著,那最想活的人,卻死掉!
「為什麼說換點就換點?戲還沒拍完呢。攪什麼鬼?雲飛!白雲飛!」
「他是好人,為什麼要騙他?」
她轉身欲帶門出去。這真是一次賭博,想不到他還在搭架子——他只不過在「交易」?他對她沒表示?自己豈不成了他的跑腿?一點地位都沒?
「導演我——」
「好,見『半兩』二字,朕即往北行;負面,便朝南走。」
「可以不死,我們都不要死!」
醫生見二人,一個穿古裝,一個穿晚裝,便問:
「喂,訪問你呀?」
朱莉莉扭著腰肢撒嬌:
「我怕死,何必騙你?」
導演出來時,她迎上去,有點委屈:
這卡載滿了牲口。
正盯著她的手勢,大鍾忽噹噹地響起來,已是下午二時正,他剛被吸引回頭,只覺臂上陡地一涼——
「這是什麼?」
把這一天一夜的過程細加分析。皇陵被後人爆破了,始皇帝陛下的隱憂終成事實,一旦公諸於世https://read.99csw.com,亂賊一定乘勢挖掘侵佔,陛下的萬世計劃,不是毀於一朝么?他必得前去守護,盡一己之責任。必要時,便把它封了。
戰車被策動,在地面擊起火花,手中都是精工製作的青銅兵器,雖經二三千年地底埋藏,不蝕不銹,鋒利依然,他們都是一片忠心的精銳部隊,可惜——
太陽下山了。
「道具吧,我沒見過么?張牙舞爪的,小角色!」
因為,天下之大,二人都覺得自己無處容身!
白雲飛很有風度地:
「我是始皇帝陛下的郎中令。豈容你放恣?」
蒙天放見愛人失了常性,定是受驚過度了。他便一步一步上前,好好撫慰。
剛伸手要拔,他回過頭來:
長發仍然很土氣。她上前把他的長發放下來,小心地梳理。
「不。我只對你一心一德,不認識其他女人!」
乘客喧囂中,沖至最後一卡。
未幾,他施施然地出來。
「做人就是這樣,有時候人出賣我,有時候我出賣人。反正扯平了。」
忽而靈光一閃。
排列整齊的軍陣中,俑像又經風化,泥塵層層剝落。有的癱成碎片,有的還余半身,有的,咦?他們的肉身顯露出來,一個個,都緩緩地吁了一口氣……大約有五十人。
「夢玲,上火車,我們要換點了。」
「這樣的東西,好算是寶物?」
「真的嗎?一整塊的玉?」她問。
黑髮交纏。
「冬兒!你不要死!」
把他一手推進旅館去,神秘地:
「不抽了,不玩了。」
過了很久很久,地面恢復平靜了,整個內城消失了,這秘密再也沒人知道,又復長埋。蒙天放頹然坐倒,不知過了多久。
無言冉退。
「這是什麼?」
他開始認路。
老人哀道:
她起來認一認方向。他關心地:
「命都沒了,要這些有什麼用?你也不過是個盜墓賊!」——她一度愛過他呢。
換上了金光閃閃的金子,真是人間至大的誘惑,她望了又望,閉目搖頭。
火車廂外,忽傳來吵罵,只見阮夢玲一臉不悅,氣急敗壞,大箱小箱地搬運上來。猶在生氣,忘了儀態:
「長困在此,我們會死的!」
「為什麼受傷?」
「只為了點小錢,破壞最寶貴的古物,不值得同情。」
他在狂笑聲中,孤傲地往北去了。
她回心一想,江湖上行走的女子,早晚也得豁出去。也受不了他的誘惑呀。
因為重大的變故和矛盾,人更沉默了。耳畔似有大小六十四個的編鐘亂敲亂響。戰場上風雲歲月的帷幕拉開了,他感到一陣莫名的震撼。
蒙光放只用力拍馬,放它走。
「喂?接到哪兒去?喂?」
田中三人愕然回顧,他的手下,全把手槍收回。白雲飛輕俏地示意,有人放了一槍。
朱莉莉旁觀蒙天放的表情變化,小孩每數一下,他臉色白一陣,漸漸地面無人色。她還一字一頓地:
人群展開混戰,子彈橫飛。四壁的機關,竟因這無目的的子彈觸動,不知從何而來的毒箭四射。巨石凌空而降。
只見一個鏤花鍍金的庸俗鏡匣子打開著。落在一隻塗上鮮紅色蔻丹的玉手中。腕上有道淺淺的疤痕,如同傷口,不過不痛不癢,那是個胎痣。它的主人是朱莉莉小姐。討厭死了,自稍懂人事以來,就發覺這道疤痕,叫她美麗的玉手扣分,恨得不得了,用個鐲子把它蓋住。
二人逃離一塌胡塗的戲棚。
「我們在東北,有個實驗場。」
送的是什麼禮物呢?
白雲飛正把心一橫,手槍已半拔。
他一進去,田中三人的手下馬上把車廂的門關上了。
「這是我的人!」
還殘留半句話:
「莉莉,他是你丈夫嗎?」
「有句話,要是錯失了我就沒機會說——不管你變得怎樣,我是矢志不渝的!」
她解釋:
「鈔票太薄,而且什麼金圓券、銀圓券,不好兌現。」
「嘩——你是誰?你聽到什麼?你不會告訴別人吧?喂,我是說著玩兒的,我根本沒愛上白雲飛。」
連人帶機重重地撞向地面那孤零零的始皇帝靈柩。在那遙遠的地方,轟然巨響,大火撕破了夜空,衝出重圍,直躥九天。大股的黑煙蟒柱,盤旋上升,在人見不著的高處,書寫了一段興亡史。爆炸發生了。
他坐不住,走到一面鏡子前,見到鏡中的自己。脫下太陽墨鏡,一瞧,又戴上了。咦,原來是這樣的,又脫下來。奇怪的東西。
他還戴了白手套,不過垮垮的,手握一根「木棍」,他以為是現代的防身武器,像握劍的姿態,一本正經地亮相了。心想:怎麼衣服越來越複雜?好不容易才全盤弄到身上來——當然,褲子上的拉鏈還沒有給拉上。
「真像!」
待她走了幾步,蒙天放充滿好奇地拎起。
蒙天放毅然道:
「唷,哭了!阮夢玲這般紅,也自殺過七遍呢!」
「蒙天放!你一定知道逃生之路的,你說出來吧!」
「如果你倆兩情相悅,你就嫁予他吧。一切隨你做主,不過,你倆可是真心?」
「喂,只能研究,不要傷害他。」
朱莉莉此時方才真正拎在手上,反覆細看:
他措手不及,已經骨碌地吞下肚中了。
蒙天放見她有勇無謀,脅持的手,改為保護的手,她猶不忿:
白雲飛頰上有道長形的笑紋呢,他一笑,她要昏了。但他沒有吻她。他把手伸出來,小型飛機上也伸出一隻戴著白手套的,纖巧的女人的手。
「走到哪兒去?」
妖嬈的驚弓小鳥。
一個道:
一名受傷的大漢,在他分神之際,取出手榴彈,擲向蒙天放。
然後道:
拍板一響:《情天長恨》,第十場,鏡頭三。
她這般的滑不溜手,心中竟是沒有他了。來此一趟,所為何事呢?
「唔,假的。」
臉紅起來,啞口無言。
他頹然。百感交集:
電光再閃——不,前面出現了一道金色的光,折射自山林叢處,看不分明。
最先,是金人的巨頭,然後是身軀,巍峨地,矗立在地面。當十二金人站定,傲然俯臨大地時,煙霧瀰漫,風塵滾滾。渺小的數十人,只張目結舌,被釘牢在原地,任隨身畔一切景物變化,無能為力。
蒙天放道:
「你倆不要『為我』大打出手了,有事好好地說呀!別打了!」
他想跳下去。
左右一勾二人臂彎,記者們發覺了,忙轉向。初逢此優厚待遇,朱莉莉不免悉力以赴,喜不自勝,笑得真甜蜜。
「我不是冬兒。」她很氣惱,「我是LILY CHU,你不要弄錯。聽著,英文LILY!」
二人去遠了,只見摩托車飛馳,她的紅衣在掩映。蒙天放妒火中燒,心都焦了。一躍上了樓房、瓦面……市面上碩大的招牌,他一一跨過,步履如飛。一路地追,半途,見到車影,正欲跳下地面來,但路人抬頭一看,發覺有個穿著胄甲的怪物,吃了一驚,光天化日之下,惹來一陣嘩然。
後台的幾個龍套回來了,沒他們的戲。一個個都來根飯後煙。
朱莉莉並不驍勇,平素唏哩嘩啦亂嚷,初臨大敵,便僵在當場跺足。
他見到一個身影。這是個意態闌珊的遲暮英雄,五十多歲了。他詫異於此竟有個幸免於難的局外人?
「小心!」
金人如同上海的百貨公司般,是一座座宏偉的建築物。它們穿上了夷狄服裝,矗立在這個神秘的地方,鎮守著。
馬把他熟悉但又陌生的女子帶走了——如同祭禮,但他親手放她走。
朱莉莉咬牙:
朱莉莉看著他狂吃,有點擔憂:
「比阮夢玲差遠了。人家是『電影皇后』。」
沒有衣服,就沒有年代,沒有過去。原始的。煉丹房中的幽會又重現一次了。
順勢一看,有個戴了笨重厚眼鏡的小孩,在看書,抬頭,老氣橫秋地望蒙天放一眼,哼,大驚小怪,非常地不屑。他傲然地道:
他抱拳還禮:
「不!」朱莉莉聞言,反應激烈,自白雲飛手中搶過氧氣罩,狂吸一下,「只要有一線生機,都要出去!天放,我們活著不是很好嗎?」
「要來這鬼地方拍戲,什麼都沒得賣,哪比上海登樣?噯,鄉巴佬的日子怎麼過?一點也不『文明』,連香皂也沒有——」
蒙天放愛馬,在一個關卡停下來。
「陛下叱吒風雲,可惜,世道已變。」
壁上釘了一幅西安的地圖,地上放置了水平儀、鑽土機、探測器……都是先進的挖掘儀器和工具。
白雲飛大笑。他從容地,向著田中三人:
「我要是兜售,一定會遇上個好買主。」
真心?
他一口泡沫,苦著臉:
他把女人安置在摩托車旁,一隻附加的「小艇」上,一路風馳電掣,來至機場。
現代人的科技助長了白雲飛的氣焰。什麼水銀毒氣?他們都有備而戰,一眾配了氧氣筒,由鐵索往地底吊送。
她笑。
他再也不能鎮定了:
越想越興奮——人類至大的敵人是時間,任你是蓋世英雄、絕色美人,才高八斗抑富甲天下,到頭來,逃不過老死。多少人費盡心思,千方百計,也研究不出延命的葯,自古至今,誰個沒這奢想?連胎盤也有人肯吃,還是要走就走,只是,如何處置他?
「沒有啦。」
她拿著針筒,正預備註射。
「那,荊軻呢?他是大英雄。」
一個眼色,吳導演連忙上前,做好做歹:
「不,是真的!」
「我不是有意的。」
「上面寫什麼?你不識字的?」
她沒有答,不想欺騙他,又不想講真話。
一直地狂奔,青銅劍依舊鋒利冷酷,用力左撩右劈,城牆都震裂,山石臉無人色。
田中三人的手下,突然,拔槍指向白雲飛及吳導演。
但陵墓的入口光同白晝。
「刷牙?」
「哼,有什麼了不起?趕明兒我紅了,賺錢了,也捧自己當『電影皇后』,畫報舉行投票,就買下所有的票,反正我知道黑市門路。嘿!選上了,就穿件絲絨旗袍去領獎:緊身,六道緄邊兒,披件狐裘,那股勁兒——要不,我就穿套鮮紅色的洋裝……」
——快速閃過窗外的景物,是長城!
「我看,還不如回去了。」
白雲飛呢,徹夜把這局布好,也是未曾合過眼。
「裡頭是空的!底下水銀含量極重。」
「好了,洗臉刷牙,早點睡。」
朱莉莉只得問護士:
「喏。」
她扯著他,還沒到電梯口,他馬上把她攔阻。想起剛才變異的一幕,怎能由她往魔洞里去,變得老丑怎麼辦?
但,她得把蒙天放賣出去呀。
他還沒行動,她已趴到台前,把他扯走。
他親切憐愛地輕呼:
他痛哭著,一如嬰兒。
錦被上。
他到底到什麼地方去呢?
她一皺眉,這人真是神經病了。又問:「那你認識孟姜女嗎?」
那是一個俑像的頭,跟蒙天放一樣,跟她在陵墓中所見的一樣。
「這又是哪一國?」
他乍聞「秦始皇」三個字,便起立。
「認識。」
「第三個——就是:我再要另外的三個願望!」
她有點不好意思:
也許敵人不只在北方,也在東方、南方、西方,或者只是內鬨,自相殘殺,就已經令人人疲於奔命,無所適從。
四下一看,冒充內行:
看真一點,起落有致的城牆,受不了歷史的重壓而微微佝僂著,無數的裂縫,叢生著雜草,雄偉只是軀殼,它荒蕪已久,一身炮彈的殘跡。任何敵人都可一攻而下。
「不,當初的協定是盜墓,不是販賣人口。何況,目的地還沒找到,這個人與整個計劃無關。我會處置的。」
忽地省得一樁,便向白雲飛耳語:
「我們本來就是古人。」
忽愣愣地看著兩個旗徽。
它裡頭還有一些箱子,盛滿濃稠的液體。三千年未喝過水,十分口渴。一嘗,味道太怪異了,連忙吐出來。
蒙天放一看,就認得同袍:
「陛下——」
她又把他裝扮回原來的身世。
「狐狸終於露出尾巴了。可惜我也是一頭狐狸!」
附近的小販見這邊熱鬧,原來是明星,也來兜售。一個,拎了一大盤古錢幣來,問問這位穿戲衣的明星吧:
見她慌亂成這樣,蒙天放只好攔腰一抱,二人撞向最後一個車卡的門。
他不假思索地、自行拔下幾根。她接過。臉上閃過一絲反應:「得手了!」
她被罵,心有不甘,向著她背影扮個鬼臉,但又不敢發作,生怕真把自己給換掉了。益發憎恨這「情敵」。
終於機會來了。
白雲飛望著這闖進禁地的女孩,心底盤算著:她究竟知道多少?
朱莉莉在廁所的外面,不住催促:
小孩便掀著課本,往前翻,一頁一頁一頁:「啊,秦?是秦始皇的秦嗎?」
蒙天放只覺眼前一黑,無限奇異。
「上來吧。大人物坐小車子,小人物,坐大車子。」
墓室四壁蕭條,在中央,孤零零地,有個盒型的東西。前面燃了一盞長明燈。
「一字記之曰『飛』,真相白矣!」
現代人的意志左右著她。
這場戲也拍不成了。
「走走走,有什麼好看?」
蒙天放回復自己了。
「哎呀!你闖禍啦。快逃!」
二男方才暫停。
長城之下,有條秘道,循之往西南走,可通陵墓。
「我學得聰明了。還是物重情義輕!」
震耳欲聾。
她死要面子:
反覆細看,只覺連這古錢也淪落了。
「是!」
她嘀咕著回來。虎落平陽被犬欺,四下一看,他又失蹤了!只見亂世的乞丐在位子上搶食殘餘,哪裡還有他的影蹤?
「朕假死之時,渾身發出奇臭,趙高與五六宦官,把朕放置於可調節溫度之轀輬車中,隨車以一石鮑魚辟臭,自九原直道抵達咸陽,葬于驪山陵。」
大家見到陸地,都很興奮。
——這是一個盜墓集團。
什麼也不管,豁出去:
「遠不遠?」
朱莉莉見到殘留在營幕外,有輛小型吉普車。她打開車門,上去,預備開動。
又換點了,這是一片樹林,只設有臨時的化妝間服裝間。
「陛下將何去何從?」
「我不是賊。你看,多寶貴的東西,永遠長埋地下?不,八國聯軍打來了,日本人攻進了,這些文物,不讓冒險家給放進外國的博物館好好保存,到頭來,也會被自己人毀滅的!我不過做買賣!」
「你心中可有白兄?」
一場血戰,馬蹄踏過屍體,戰車輾過廢墟。入侵中原的匈奴,也曾兵敗如山倒,丟盔棄甲,人馬自長城一個缺口北逃……
見他定睛看著自己,只覺不是時候:
「算了,不打不相識。一場誤會,誤會!」
她見到他了,駕著摩托車來。
「是。拍戲受傷了——你看過我的戲吧?」滿心期待。
「到哪兒去?」
大花灑已在布景板的頂層預備好了,三個道具,一人手持一個。
他淺笑。
白雲飛向自己微微一笑。
幸好她並沒在火海中化為烏有。
「你這麼能吃呀?我身邊沒錢呢,剛才在墓裡頭拿到的珠寶又被搶了,只剩這塊東西,大概可換點錢——你不要走,我去換錢,問問路。」
一路走,她教訓他:
火車正轟轟向前開動。此行出賣了一個愛她的男人,有些不忍。小女人的善良。
原來把她帶上小型飛機上去。
「我那老二就——不知咋的,中招了!」
「噯——」她含糊地,「幹啥?我怕火的呀,謀殺么?一點也不孝順!」
她一見他,便逮住他:
「你對付得了嗎?一派愚忠,光照顧自己本分吧。你流血了,走啦!」
「看到這個『十』字吧?」
他飛快地撲向窗前,斷垣仍在。
說朱莉莉坐在馬背上,毋寧說是癱瘓在他懷中。心咚咚亂跳,擂鼓一樣。連眼皮也在哆嗦,整個人不穩不定。
始皇帝自懷中取出那枚保存到今時今日的「半兩錢」,他一生喜歡賭博。只把錢幣往高空一擲,它機靈打轉。他道:
匈奴軍人強馬壯,遠較漢人為優,但蒙恬將軍率兵,以輕快兵騎,銳利長戟,強勁弓弩作戰。蒙天放自十三歲起,已投將軍麾下。他以凌厲劍術,殺入敵陣。
延安。
「什麼『陛下』?」
漸行漸東,所見的人,衣衫開始襤褸,神情開始淡漠,身世開始睏乏。離開了鬧市,那些隔著玻璃,瞪大好奇的眼睛伸手摩挲,揚著小旗歡read•99csw.com迎,訕訕地笑著的「影迷」都退去,也許不過是政府派來的臨時演員,專門討好日本人用——他們此番的角色不是侵略者,而是投資者,政府都尊敬他們呀。
朱莉莉的動作粗野了,把壁上的油燈都砸在地上,用力地頓足。她的鞋跟,因力度過猛,嵌在縫中,也因此——
她失笑:
「不要!不要!」
「怎麼天下變成這個樣兒?」
第二天早上,外景地的現場,不知就裡的阮夢玲,還坐在一張藤椅上,手執《情天長恨》的劇本,念著對白,越念越是入戲,整個人泫然欲泣,楚楚動人。
騎著無鞍的馬?嚇死她。身邊都是排山倒海的呼嘯聲。
——這就是當初他們致力的「萬世基業」么?
「喂,這是什麼鬼地方?」
白雲飛冷冷地發號施令。
他如何保證她往後的生命?他怎能勉強她踏上茫茫前路?
飛撲至他懷中。
「住手!你幹什麼?這是什麼暗器?」
「秦始皇的棺材?」
「聽見嗎?是槍聲。」
他懷疑了:
北行是一個山城。
「哦,」她道,「崩了。光緒也崩了,老佛爺也崩了。你沒見過世面呢!小皇帝也當不成皇帝,投靠日本人去了。現在是民國廿一年啦。我看你很久沒出過門似的。」
吳導演探首外望,把阮夢玲的一條腿也給拖進車廂內,門馬上嚴嚴關好。
她沒好氣地,踱到布景外,頹然坐在一個大木箱上。
他打開箱子,把部分金條扔給他們:「處理得乾淨點,然後在火車站外等我。」
「他不是在服刑受虐么?」
蒙天放沒有回答。他安詳地坐在地上,白雲飛臉色一變。
風華絕代的阮夢玲,帶著夢的迷茫的眼神下機了。看她穿一襲豹皮的重裘,燙了波浪鬈髮,施了脂粉,特別地白皙嬌媚。眉線勾得細細,眉尖略向下彎,耳垂閃著紅寶石的艷光。一亮相,便把場面給罩住了。
他的手下都歸隊,敵我又再壁壘分明了。白雲飛興奮得眼睛紅了。不止蒙天放一個呢,這裡有五十多個,全都是活著的武士俑!
朱莉莉帶淚苦笑。
火車離站。
「別向著自己!」
白雲飛一笑:
興緻勃勃地亮相。
「莉莉,這人對你倒很痴纏呀。」
他看得怔住了。這分明是「她」,但又不是「她」。轉眼間變成另外一個人,又堅強又獨立,什麼事都有主意,而且——另有「男朋友」。掛在嘴邊兩遍了。
蒙天放頹然。
四周都是石頭。世上有什麼比石頭更緊牢呢?是一個凄冷的現成的墓穴。朱莉莉握著蒙天放的手,馬上僵了。
忽有人道:
蒙天放苦笑一下。朱莉莉絕望地投至他懷中。見到棺材,大去之期不遠。死在一塊,大概是天意。望著這控制不住自己的白雲飛。
負責服裝的一見,嘩然:
這樣地趑趄。
她早已登登登地掉頭而去。蒙天放只得隨著她,這個不知變成什麼的女孩。
金人腳下傳來驚怖萬分的尖叫,令人毛骨悚然。
簡直自慚形穢。
朱莉莉翻了翻白眼:
「這是陛下的皇陵。」
半晌,朱莉莉沮喪地回來了。
「你怕嗎?」
蒙天放越發氣餒了。自己也是陛下身邊的高人,一旦淪落到這年代,連找點吃食也很困難,往下日子如何過?一時間心灰意冷:
一手把她抓進去。
連那權威的吳導演,拍戲現場表現得不可一世,至此,也不過是個小角色吧。
「回到古代就是『情調』?」
就這樣,他發揮了他的矯健身手,秦代的郎中令,也非浪得虛名。一番激戰,殺得興起。
阮夢玲瞥到,非常不悅,大呼:
簡直是一攤渾水。白來一趟。
在白雲飛心念電轉時,他的幕後投資者望定他,道:
「老大,地方找對了,不過——」
她沒處出氣,便罵:
「怎麼了?」
因此,大量氣流捲入,空氣躡至這幽黯的地室,迴旋不絕。一切深埋地底的物體,開始起了變化。
正在思潮起伏時,有人拍他一下。
「這是『黑店』!小心。」
為了安撫這個大牌,他就要自己暫時消失了,世界多不公平!
白雲飛駕著車,便灌迷湯。
說完不忘掠掠亂髮。
「你們簡直不是拍戲,不知背後——」
「白雲飛呢?非揪他出來——」
車廂內,與朱莉莉相對坐著。
面對低下層,又是另一副嘴臉,權威而嚴峻:
一陣陣動物的臭味傳來。
——但,他白雲飛,周詳的計劃,縝密的布局,令他一手擁有始皇陵,一手擁有活生生的秦俑,他將是天下首富!即使是虛幻的電影,也捏造不出這樣的美夢。
朱莉莉驚魂未定,更不知所措。
小販強調:「真的!地里給挖出來,很值錢!」
「哈哈哈!你這是『文明棍』,不是劍!來,我幫你穿好。」
「這就可以白頭到老,矢志不渝!」
「秦?兩三千年前吧。」
但,怎生是好?
火車疾走,朱莉莉狂拉著他:
只見她又一睡不起,朱莉莉十分無趣,見攝影師持著望遠鏡看雲海呢,又撩撥他:「老沈老沈,看我這個角度,左邊,七分臉,曖,怎麼樣?」
「噯,好不好看?」
老大?
朱莉莉氣鼓鼓地,隨同外景隊伍上車了。問司機:
二人面面相覷——原來大家都被出賣了。
「你給我坐過來!」
在朱莉莉廝混得昏頭轉向時,他已暗起殺機。于任何一處把她推下去,一定屍骨不全,死無葬身之地。多可惜,一個長得不錯的風騷|女,若非知得太多……
其中一座俑像——
「朱莉莉!你這是幹麼?你快賠!進來換衣服,氣死人,怎麼攪的,這件晚裝我找了一天……」
有限的空氣!白雲飛配著氧氣罩,所以呼吸自如,但對峙良久,見那油燈,一盞枯了,另一盞也枯了,他心底明白,空氣中的氧,終於也會耗盡的。
這麼長久以來,身處地底,沒想到陽光是如此地刺目。蒙天放眯了眼睛,有點怕光,不習慣。
「哎——」
整個內城,在火速的運作中成形了。
白雲飛不再軟弱了,他又獲得大量的氧氣和勇氣,堅強地,故態復萌了。他也振臂一呼:「我的人過來!」
無聊地等,一直等。
蒙天放陡地轉身,十分警覺地,暗中掣劍在手。
朱莉莉看看自己,不過是俗艷的橘紅大衣,連指環上的珍珠,也是假的。
「哦,這是紙。你連紙也不曉得?」
只是,他分明聽到一下嘆息。
他很心焦。馬上飛奔至吉普車的殘骸,仔細遍地尋找……
「別讓敵人擊倒!小心!」
始皇帝自嘲地一笑:
四下搜尋夢中情人。
「始皇帝陛下呀。」
她恐怖尖叫:
她傲然出門,有如一隻孔雀。
「你跟我們老大說個端詳。」
只要把他騙上火車。
「先帝駕崩了!」
朱莉莉見把他害慘了,便對護士說:
他的青銅劍也半拔了。
「當然我知道,不過愛情摸不著,沒分量。惟有錢——」
朱莉莉罵完了,用力扔下聽筒。
蒙天放心也疼了,便想保護之,她很尷尬地強忍:
他一聽,「活口」?
目瞪口呆的女主角,不知所措。
「先生,都是吃的。」
——大部分都沒搭乘過飛機,穿戴得很隆重,一如赴宴。正襟危坐者有之,好奇地趴在窗口看雲看景,老半天也不肯回過頭來者有之。只有那五十來歲,微胖略矮,一臉威嚴的吳導演,抽著煙斗,不動聲色,大家都以為他在腦海中分鏡頭。
人和馬飲水、休息。風塵僕僕之中,片刻寧靜,於此辰光,蒙天放陷入沉思。
「你記得我呀?」
朱莉莉一早便穿好一襲大傘裙,打扮得很艷麗,但導演指使她托著一盤子的雞尾酒來招呼來賓。
悄悄地,不若拔下一兩根去交差。
「呀,你們來得正好!」
荊軻圖窮匕現,發難了:
「此番相伴,不知你心意如何?」
白雲飛掣槍在手,各送一槍,殺人滅口。
「給你十分之一。也夠三代吃喝不盡了。」
「什麼毛賊?膽敢私闖皇陵!」
「我一看就知道這件戲衣是唐代的。」
他咬著牙,表情兇狠,好似雄壯的野獸。汗滴在臉上閃閃生光。大氣呼在她身上,共度生死患難。
——忽聞拍掌喝彩聲。
她竟道:
「念來聽聽。」
白雲飛興奮起來,仰天長嘯:
他摟著這暗戀者:
蒙天放三思之後:
「好了好了,古人也得把肚子填飽的。」
護士持著棉花和火酒為二人洗傷口。他從未經歷過這些過程,一直目光如炬地警戒著。
小和尚忽地合什向壁畫膜拜,告罪:
——蒙面人?
敵人棋差一著,倒身血泊。
很自然地,她伸手便把帶子給綁起來了,不知如何,手勢也熟練,就像已穿過幾十遍……
白雲飛再細心一看那箭鏃:
「這一國?」
大打出手,情勢不妙,朱莉莉幾番欲上前調停,也中了招,終於仆倒地上,慘叫:
「哎呀,你為什麼打我男朋友呀?」
小和尚一指壁畫:
「蒙先生,你真不愧是一代高手。」
「金子呢?千古以來,還是金子保險。」
「冬兒,把我送歸皇陵之後,你將何去何從?」
他大為驚愕,無法鎮靜。身子抖起來,眼睛失神,手足無措:他又不是鬼,那麼他是什麼呢?……他明白了——
二人對峙,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走。
她莫名其妙:
忽見阮夢玲捧著一個「頭」,闖進了吳導演的車廂內。
這般地貪婪,真叫蒙天放詫異。她見自己被注目,突感不好意思。
「這個?去你的!我是『文明先進』的電影女明星,會那麼土氣?嚇?」
總算逃離了醫院。
「蒙天放,你給我下來呀!」
白雲飛穿著黑色的背心泳衣和泳褲,好不英武。自跳板下躍,直插水中,水花懾於他身手,不敢四濺。
「先生,你要買古錢嗎?」
「不!跳下去會死的,我怕死!我不要跟你一塊死!」
黝暗的環境中,三人的視線漸適應了。只見壁上有油燈,一盞一盞地燃著,映照得人人如同星夜下的幽靈。
「我真的不知道。我的責任只是千秋萬世,為陛下護陵。」
「你是什麼東西?」
導演大喊。表演中斷了,一眾愕然。
混亂中,朱莉莉在人叢中大嚷:
「炸藥拿來!」
「你看,長城在東面,不在西面,此乃我等奉命而建,你騙不了!」
蒙天放啞然。
朱莉莉一聽,把口紅扔下,就勢把胸脯一挺,惡人先告狀:
心存殺機的白雲飛自身難保,也顧不得險象橫生、亂沖亂撞的飛機了。
「女人說『不』,心裏就是『要』。」
當然他預料不到王朝如此短命,像曇花一現,只傳二世,僅十五年。他卻預料到這價值難以估計的陵墓,始終為一切有貪慾的人所垂涎。每一個朝代,原來都有人以為他們曾經「得到」。
話還未了,槍聲一響。
蒙天放呢?
「到了再說吧。」
朱莉莉很淑女地答:
「再來!」他向著明星,自是不同語氣,「不關你倆的事,『釣魚竿』進畫面了。」
只得依靠他保護著。
但蒙天放已知它厲害,以劍借力在牆上一彈,飛身至一人身後,在他舉槍之前,已一劍把他的頭顱劈下……
白雲飛終於開動了飛機,蒙天放從沒這種經驗,立足不穩,又見人漸升空,怔住的一剎,白雲飛眼尖手快,拔出槍來,正待開槍,青銅劍已出,右臂吃了一招,手一麻,槍往地面墮下,他奮力一推、一踢,蒙天放也握不住劍,應聲飛墮。翻身著地時,大地悶哼微震。蒙天放攫他不住,也立不起來。
朱莉莉未坐過小型飛機,且那麼接近控制台,十分驚喜。
「不很笨——是有一點笨。」
一生都沒那麼接近過死亡——除了拍戲。
一身破爛的朱莉莉,終於領了她的「負擔」,回到外景地來了。
「你要過新生活,就得徹底一點。拖泥帶水的,還是一個古人!」
「真的?」她大喜過望。
朱莉莉只道:
槍聲在地底迴響著。
要下機見人了,努嘴、瞪眼、揚眉、聳鼻子……讓臉上的肌肉鬆弛一下。
「小心!」
朱莉莉喊:「醫生——呀不,『大夫』來了,過來吧。」
她便試著,把腳伸進去,踏足其上,有怪異的吻合——那殘破的絲履分明是自己的。
蒙天放仗劍直往上沖。
「怕?」他笑,「別怕。要是阮夢玲又鬧自殺了,反正有你好處。來!」
晚餐時,喝過一杯褐色的東西,又甜又苦,有種燒焦的味道,然後一直心跳,眼瞪瞪地看著天花板。在追溯這東西的名字,好像是什麼「咖啡」,發音很奇怪。
果然走下一個丰神俊朗,身手矯健的男人。記者們的目標便轉移了,鎂光都向著他閃。朱莉莉淪為冷宮之後,只目不轉睛地,為挺拔剛健的白先生所吸引,一咬牙,欺身上前,把玉手一伸。
是誰?是誰?
保險掣扳動。
朱莉莉的影子在泳池外匆匆閃過。
便遍街巷地找尋。
「豈有此理,這白雲飛殺千刀!……」
實驗場?
她的心魂回不到他的時空?
朱莉莉一見此情此景,又在眾人圍觀的盛況之下,故意大聲地喊:
現代人等,白雲飛和朱莉莉如入鬼域,駭然失色。
朱莉莉醒覺了,開始同情他:
夜空被電光鋸齒破裂了。
「你知道我要什麼?」她像對自己說,又像對所有的人說,「我並不貪心,只要一個真真正正對我好的人——我要的,本來就很古老,不知為什麼,總是得不到……」
方走了三步,他在身後喚:
陵墓修建之牢固與神秘,刻意找不到。是因為一點機緣,從來沒有人真正踏入一步的地宮,終被揭露了。
激戰過後,這西安機場已經回復平靜,只是地面上一切現代化設備,飛機和人,都與最古老的文物一起埋葬,是誰為誰陪葬呢?一時間也弄不清楚,地面空餘一道淺淺的界限。
「你為什麼中途開溜,不管我死活?」
地道下面,大光燈在照射著。
「導演,我才剛進入情況,她就來破壞氣氛了。怎麼演?我不演了。要不你換人!」
白雲飛把氧氣罩奪回自用。恨他鎮定。又追問:
真是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了。
白雲飛不答,正預備施展手段。
外景隊圍上來了,不知發生什麼事。白雲飛的手下也嚴陣以待。他輕蔑一笑,盛氣凌人地:
「我還有個要求,我要當女主角!」
在火車出了隧道后,他已扯著朱莉莉,自一卡沖至另一卡。
「喂,那欲|火焚身時怎麼辦?」
那日子到來了,誰也不敢對她造次。她要報仇!
可惜,一壁捫著胸在哀懇的美人,卻是那造作的阮夢玲呀,哼,她驚惶失措,帶著哭音,誇張地念白:
冬兒給他喝的,他也就毫不遲疑地喝了,不光是一杯陌生的飲品,一切都新鮮得難以適從,令人手足無措。
「是呀,往後導演叫我怎麼演,我就怎麼演。當女主角有什麼難?」
——是處是榆林。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請問幾位要點什麼菜?」
《情天長恨》在一座破廟前開鏡。
蒙天放一悟,跪下來。
田中三人以投資者身份,組成一支龐大的電影外景隊,來至西安。
「咳!」
「跟我來!」
人窮志短,人微言輕。
「冬兒,冬兒。」
馬嘶就在耳畔。
城牆歷歷在目。
他提出了一個不可抗拒的數目。
陽光盛了。
如今白雲飛,便拈起一件東西來審視。那是一支青銅箭鏃,三棱形。桌面上還有殘破的碎片,不知是啥。他道:
蒙天放復甦了。
朱莉莉笑得彎了腰,誇張地大叫:
幸好失眠,方有段靜定下來的時間做個打算。
田中三人操著不純正的漢語問道:
「跟我來。」
「話說在前面,我先上的!」
他縮手,喝問:
「放心,你相信我。」
「這是陛下的功績:建陵、修築長城、建咸陽宮、阿房宮……還有,我被泥封為俑像,千秋守護陵墓。你以身火祭——這是你的名兒:冬兒。」
「呔!你這暴君,我恨不得食肉寢皮,為民除害!」
「放心,你相信我。」
他聽不明白,只把槍管向著自己的臉,細察。
他曾監管建陵工程,只知暗道重重,弓矢處處,但從未見九九藏書過這種鐵鳥。
「上面有鉛毒。」
蒙天放大吃一驚,倒退一步:
這木箱上寫著「危險」、「易燃物品」,另一邊,也堆了長形的,畫上槍械的圖樣。朱莉莉渾然不覺。
「白先生,我們會自行繼續搜索這個寶藏的。對不起!」
這究竟是座什麼的機關?
他抽出匕首,抓著秦皇衣袖,刺將下去。袖斷。二人繞柱追逐。
他懂!
定睛一看,真的,是長城!
「不要急不要急,凡事有商量。」
「你是把他當古董賣掉吧?」
醫生進來了。
也許就在整座驪山之下。也許在整個咸陽之下,也許……沒有人估計得到。
蒙天放很詫異現代人的內功已是「千里傳音」。這真是不可思議的躍進。
但鏡中不止他自己。
「活的?你的化驗可靠嗎?」
這仍然是他熟悉的地土。
化驗師示意田中三人過來一看:
它被握在一個金人手中。
她怕人追來,便匆匆扯著他自樓梯氣急敗壞狂奔出去。
地動山搖。巨變發生了。
但,這狡猾的女孩已得「獵物」,如何有心思勾留。見這殘破的鞋子,奇怪地拈起一瞧,一邊捂著鼻子。末了還扔過一旁,沒任何驚喜的反應。
「哦——?」有點疑惑色變。
雖看不清臉孔,畢竟那是現代人,朱莉莉慌忙投靠。大家都踩塌酥脆的陶胎。
「來,我送你好禮物。」
「——往西——」
雪花落至中空,就止住了。
蒙天放憤怒得全身發抖,臉孔扭曲,他要把他撕成碎片。如同受傷的猛獸,發出吼聲,漫天漫地只有惟一的意念,便是報仇!
一天到晚都飽受揶揄委屈,才獲一點青睞,馬上又惹來閑氣。小角色都是悲哀的吧。朱莉莉自恨熬不出頭,哭出來。但不能讓人瞧見,急忙轉身跑掉。
白雲飛心焦了,把氧氣罩遞予他,蒙天放接過,先給朱莉莉。
當他開動機件后,二人升至半空。她才好像突然發覺,他把她緊緊地擁住。
真的,有什麼門路?
「救命呀!救命呀!救命呀!」
「你的鞋。」
「不。」他抗議,「是秦。」
他記得,有一回,護駕東巡長城邊防,始皇帝立足於天下至高之處,極目江山。
慢慢地升動。一直向上。
等得不耐煩的記者們,一見人影,馬上湧上來,鎂光膽「砰」地一響,如同小型轟炸。朱莉莉受寵若驚,趕忙踏個丁字步,搔首弄姿,微笑:
「這騷|貨!」
「慢著,現在是什麼『國』?」
蒙天放上車之後,一直很沉默。
「白先生,真巧!」
她坐不慣飛機,幾乎要嘔吐,只沒好氣地道:「別臭美啦,礙著我睡覺。」
她仍然是朱莉莉。在最後一刻,她畢竟回到現代了,不過,她到底也愛上他。他一點也聽不清楚,因為,她被沙石扯進斷層下,無底深潭——
「是你。」他一抬眼。
「這是情調。」
——不過,
蒙天放暴喝一聲:
驚恐過度的紅衣女郎,早已嚇得昏過去,所以她根本不知道,這是多久之後的事了。
「笑?我已差點沒命呢,一件衣服算什麼?」
「我們回去啦,我頭也昏了,不要飛啦。」
得不到青睞,朱莉莉頹然坐下,乘人不覺,把那口紅據為己有,收在皮包中。可惜逃不過這厲害的芳姐。
「哈哈哈!想朕曾一手統領,天下之大,一望無涯,朕不相信找不到容身之所,朕要重振雄風!哈哈——」
這是一個「內城」。
「你真是『老當益壯』!」
他的手停在半空。
為博紅顏一笑,他照做了。
「飛機,這是飛機!」朱莉莉大叫,「危險,會爆炸的!神經病!」
「你不過把他轉讓給我,根本不必付出什麼。」
她的臉很紅。剛才逃亡的馳騁的馬亂碰亂撞。她想不到會是他的!脫胎換骨,他走過她的身體里,她走進他的歷史中。
在吻他之際,小舌頭把不知是什麼的東西頂吐在自己口中,渡給他。
蒙天放雖然制服了荊軻,身後秦皇,突持道具重物望他腦後一擊。他中招了,回頭一望,原來是陛下!自己的忠心得不到回報,真是諷刺。
「就跟白先生的一樣。」
秦始皇千謀萬算,也無法預計,王國捲土重來,東山再起,經了歲月,已經蛻變成一個文明的機場!
她有點瘋狂地亂按四壁,企圖像上日,因亂闖亂推,發現金人腳下有個活門一樣。這邊沒有?那邊呢?她不住地拍牆。開始虛弱了。白雲飛見狀,生死攸關,什麼也不管,學她那樣,幼稚地尋找出路。
鎮上有間小醫院。
「田中先生,得到這個無價之寶,總算不枉此行了。」
先裝扮一番再說。
他嚮導演點點頭。導演便向老人道:
機器雖是那麼地嘈雜,但這槍聲近在咫尺,怎會聽錯?
「你幹麼?咦,畫的是什麼?」
遠處,也有一個無助的小黑點。
「老大!」
剛實施「美男計」,說著便在飛機上強吻她,十分地刺|激。這女的欲拒還迎,十分忙碌。
終於見到了。如釋重負,是冬兒的絲履呀。雖然不過是一隻鞋。他會心地,拍去上面的灰塵,重新納入懷中。她呢,很開心地過來,原來發現地上有塊玉,是未被搶去的贓物。哈哈哈!
大家只用心聆聽。
一聲轟烈的爆炸——
乍聽,她愕然抬頭望著他:
蒙天放已一手把她扯到身後:
雷聲忽地一響。
「做戲是假的!」
深沉嘆息。這是冬兒抑或朱莉莉?
白雲飛在林子里。
「發財啦!發財啦!」
惟有躍離文明社會,方有立足之處。
几案上備了三牲水酒果品,還有香燭。大型的麥克風前,由吳導演致詞。不外是老生常談:
不過,蒙天放的經驗,長城在東面。往陵墓不該東行!
白雲飛一見:
「導演導演,我表演一段給你看。」
他與眾人一愕。赫見朱莉莉。
「願陛下萬壽無疆!」
時移世易,武器進步得太利害了,血肉之軀,又怎敵得過槍炮?蒙天放見他們一排排地衝鋒陷陣,卻又一個個地倒下來,心也疼了。但如何解釋他們無法理解的變遷?他們的基本反應是卻敵,以身相殉。
「男人要是知道女人心裡頭想些什麼,他至少比現在大胆十倍。莉莉,我愛你,你愛我嗎?」
他道:
這是一條西安風味小吃的食肆。小攤子擺賣著涼粉、太后餅、粉湯羊血、油炸糕、柿麵糊塌、羊肉泡饃、臊子面……一個大胖子,禿頭的,把麵糰放在頭頂上,然後用刀,一下一下把面削成條狀下鍋。
白雲飛不動聲色看她作態,到她發覺錯怪了,才調侃:
她酒不醉人人自醉,只喃喃:
衣角著了火。
「我讓你三招。」
「你以為我料不好?我是命不好!」
頭髮被火速送至化驗室。
旁邊來了幾個人,看來是搬運的,見這標緻的小姑娘兇巴巴,便逗她:
蒙天放終於正面接觸到歲月的痕迹了,原來已曾經很多年,中國又曾經很多個朝代,秦代畢竟沒有流傳。他們都已物化,只有自己——
手電筒的光雜沓繚亂。
「不不,不,我也……你……」
她生氣了。
氣得她見到誰就罵誰:
笑聲中,朱莉莉無聊地,不知受了什麼驅使,踏進這破廟裡頭。幾成頹垣敗瓦的神廟,面貌一片灰黯。都不知建於何年何月,且給了無數戰火蹂躪,翻新后又再敗壞,連壁畫也模糊了。
「我是說『不要』!」
蒙天放從未經歷此等場面,一閃之下,攝魄勾魂,忙機警躍開。不對頭!這是什麼?
朱莉莉誠心誠意地又問:「是嗎?雲飛?」
「車從這裏出發,往西走十公里,就在二十公里內劃一個圓,於此範圍內搜索,主要探測地底含鉛成分,還有水銀毒氣。即晚出發,小型飛機我自己用!」
蒙天放一看,啊,冬兒不知何時已醒了。
電梯的鐵閘拉開了,他無意識地四顧,見到一個美艷的女郎進去了。閘拉上,不多久,閘又拉開了,這回,裡頭竟跑出一個又胖又丑的老婦來。他駭然。
裡頭竟有個男人的聲音。他用力一扔,滿目詫異,掣劍在手,反手一劈,整部電話一劈為二。
芳菲的葯香。
「莉莉,你的夢中情人來了!」
「何以這裏不用文明的『發光蛋』,反而燃起燭火來?」
晨曦中,霧氣不堪一擊,但四野仍是迷糊的。像一個人,四肢五官都是了,但還是感覺他陌生。
「親愛的白先生,我是朱莉莉,這回能夠跟你一起合作,我,我……」
他沖呀沖地,把一身的力氣都耗盡。
「哦?什麼都是你的,嚇?我身上的蕾絲胸罩是不是你的?」
——一步一步一步地走。
他們對外宣傳是「劇情需要」。
大量寶物,一一又被運出來。一輛輛的吉普車在等著。
其中一名手下,于那半毀的吉普車後座,掀開一些覆蓋的雜物,白雲飛見到一個俑像的頭!
怎麼跟眼前這個人,交往得微妙而單純?
汽車一輛輛地開走了。
她連忙正色,起立,是充滿感情的表演:
「冬兒——」
「好,那隨便你了。」
她心冷了一截。他要到這關頭才說「愛」她?這是真面目么?心中忐忑。一下子聰明起來了:
原來如此。他道:
前面是重重危難。
他沒有上來呀。原來他一躍跳到車頭,站得挺挺的。一如古代戰車上的武士。
「嚇?你從來都沒刷過牙?」
「別向著我!」
才是昨夜發生的事。
馬上,轟地一響。她笑不出了,因為她忘記了自己並不懂得駕駛。
導演連忙過去臨時化妝間裡頭哄:
前塵歷歷在目。
他們一見這騷|貨,便齊聲怪叫:
侍者拿來三份餐單。
地動山搖。
適逢其會,門外推來懸著鹽水瓶滴液的病人在痛苦呻|吟。他半信半疑。
力不從心,爬得特別慢……
他們乍醒,只曉得完成未盡的口號:
內城升到一定的位置,戛然而止。
等著他的,是田中三人先生,和一箱金條。
她馬上把他一扯——這秦代人,根本不知道手榴彈的威猛。
朱莉莉知道他是為吊住她來的,芳心竊喜,大力揮手揚巾,狀至得意。
「我無家可歸,金子對我也沒意思,我也不要當什麼女主角了。」
自慚形穢,不得已退後了兩步。
朱莉莉在馬背上,不動。
咦?他竟乖乖地把槍遞送給自己了。得意洋洋,人也抖起來了。這回用槍指向他,要挾他:
泣不成聲。
這人看來很笨,她便壯著膽子,喝令:「給我!」
他起立離去,嫌屍體礙路,踢開。
此話未了,槍聲一響。太慌亂了。他雖機靈急避暗器,但也被子彈擦過手臂,流血,他望望自己的傷口,又望望她,目瞪口呆。不知何故,心愛的人要用這暗器來傷害他?
「秦始皇都不搭架子,龍套倒開小差?快站班去。」
白雲飛一身輕便的飛行裝來。一見她打扮得如一棵聖誕樹,便呆住了。
「勇敢地在愛情面前低頭的女性才是最摩登的女性!」
箱子附近又有一個暗格,用力一拍,竟彈開來。有一柄黑色的物體,鐵鑄的管,他把那管子的嘴部細細端詳。
蒙天放站在她身畔。只見她不斷地搖動一具黑色的物體,接收了,又向著一個筒兒大聲地發脾氣:
怒從心上起,見他走過來,更是惡向膽邊生:
電話間就在電梯口。
「這邊有個缺口——」
他不知她底細,失笑。見她看似天真冶盪,有點色迷迷,且她又穿得那麼少。
「喂,好了沒有,快出來!」
不!
「我是要回來的。」
天漸黑了。
她的傷感誇大了:
只見往前直奔的火車,義無反顧而去。二人目送著。
這是來自何方的敵人呢?
她率先接受注射,以為可以很從容勇敢,誰知針刺下去,一疼,自己也尖叫:
念到白雲飛也許像紳士般吻她的手背,她就心如鹿撞了。
「快,幹活去。今兒晚上老大等著用。別昏頭轉向。」
朱莉莉見他輕功不凡,大樂,豎起拇指表示欽佩。
社會已經這樣地進步了!人都可以在空中遨遊了,炮彈火藥,也可自空中往下投擲。兩三千年前,厚厚的城牆,抵擋過一切鏗鏘的利器,防禦重大而突然的襲擊。
朱莉莉以為避過危難,方吁一口氣,坐下來。什麼東西?信手一撿,嘩!原來是骷髏。腳下一踢,白骨累累。
她笑起來,但明天伴他上火車,她就要跟他分別。她忘了叮囑白雲飛,千萬不能把他傷害。不,明天一定得這樣說。否則怎能心安理得?她輾轉反側。
「我要死了!」
他以一個當紅小生、文明影帝的包裝,肩此重任,因為沒有人會對他起疑:他們來拍電影。
他吩咐:
他靜默一下,苦思:
二人交手,勢均力敵。
「老大說過,要男的,不要女的!」
馬中彈,仰天起蹄,一陣抽搐,蒙天放和朱莉莉墮下,壓在一塊石板上,石板略為下陷,流沙往低處一竄,白雲飛立足不穩,撲向二人身畔。三人同滾進一個洞穴中。
正思潮起伏,便聽見鑼鼓喧囂,循聲望去,便被迷住。他一看,四個同他裝扮差不多的秦代武士扯著他。一個道:
她飄飄然地經過那簡陋的小酒吧間,只見剛才搬運道具的幾名大漢,正在抽煙、喝酒、賭錢。
她只好模稜兩可地應付著。
它是順著一把金光閃閃的巨劍,下墮如滑行。
蒙天放策一騎,向相反方向飛馳。
地道內所有的人一見白雲飛,都恭恭敬敬地招呼。
「別過來——」
忽而,他聽到一陣刺耳的巨響,抬頭一看,是一架鐵鑄的怪物,同樣的怪物,曾經闖進地底的幽宮,把他解放出來。
「像什麼?」
他不知底蘊,轉念,脅持了她好逃出車廂。
她把他的身子扳轉,開始為他梳頭。一如秦代冬兒的手勢……竟那麼熟練!
「你是白雲飛?我是誰?你好意思問我是誰?你這兔崽子,貪生怕死,自私自利——我不是人,我是鬼!我現在從墳墓裡頭出來了,還有個三千歲的魔頭押送著!我馬上回來取你狗命!」
司機開門讓二人上車。他自己呢,駕了私用的摩托車,開車前,有意無意地睞了她一眼。她稍作思索,竟被迷住。離了小汽車,上了他身旁那座位上——她到底選擇了他。
「好,真選上了,我給你化皇後娘娘的妝!」
泥土的龜裂聲,重物的墮地聲,風沙的廝混聲中,起了莫測的翻覆。
他認得!
「不。」
車子駛出機場。人人都圍攏在鐵絲網外看明星。什麼人都有。有挽著藤籃子的學生,有農民,有工人,有乞丐……
「讓我對付她。」
半晌,他一笑:「我是不是很笨?」
「不過——」白雲飛繼續說,「得把他徹底研究,才找得出長生不老的秘密!」
她沒醒過來。蒙天放此時方抬眼一看,有一鐵鑄的怪物,停在金人劍下。
一個道:
「唔,什麼也看不到。」
還是先療傷再說,朱莉莉領了蒙天放坐在候診室中。
只沉著應變。
換點?
反正有你好處?
她小心地拈起裙腳,生怕弄髒了戲衣。一見那男人,情不自禁,便拎了兩杯雞尾酒趨前獻媚:
「客氣客氣。」他還禮,「蒙某初到……貴年代,請多包涵、指教。」
整個集團的首腦,便是白雲飛。
挺胸收腹地,裝作偶然走過,遇上了,遙向白雲飛打個招呼。
朱莉莉看不懂上面所刻的小篆,只好奇:
一生沒穿過洋裝的蒙天放,渾身不自在地,隨著彩蝶般的朱莉莉,飛到情敵那桌上去。
「這將是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你們知道嗎?先攻下來再說!」
這信念支撐著他,活下去,等。
她靈機一觸,跨越一兩個座位,跌跌撞撞地趴到椅背,拍一下吳導演的肩,他回過頭來,見這吱吱喳喳好似缺堤的「十三點」,跪坐支起半身,一手搶了他手中的煙斗,抽了一口,半嗆,強忍道:
「別凈跟我說古文好不好?我們年齡有差距。唉,幸虧我沒有過去,只有未來。」
斯時,日本軍國主義分三路進攻中國。東北的是軍事,華中是政治,華西是經濟。
「準確度百分之八十。」
擁擠不堪的小房間,她要作別了。
「我們不是談交易。你不知道我是愛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