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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

第八節

屈辱、憎恨和憤怒。
「許仙不回來了。」我說。
我要追及許仙。回頭追及他,請他保守這秘密,三人如常生活,這有什麼難?原打算頭也不回——那麼窩囊,為了我姊姊,回頭了。不旋踵,撞到一個人。
「世上有什麼事不可能發生?好呀,我把他帶走給你看。嘿!」
「妖孽!來壞我修行!」
「呀——」
「小娃娃,你才多大?五百年?一千年?小小蛇妖,鬍子上的飯,牙縫裡的肉——沒多大一點。來呀,來砸呀!」
笑靨輕淺。把我倆玩弄於股掌之上。
素貞整個崩潰下來。而我血氣上沖,暗中掣劍在手。素貞忙按住。她這窩囊!竟跪下來:
許仙在疑惑:
我一路地走,在小巷中,走不到盡頭。他什麼都沒有說,甚至連呼吸也沒有,於我身後,亦步亦趨。
我漫無目的地奔逃,一腳踢翻小缽的貓狗飯。一腳踢翻蘇州人的習俗,凡人的迷信。
很快,整個疲乏的太陽已遭沒頂。大地空餘一片青白。
「鬧到金山寺來,真放恣!你倆趕快回去,選一處僻靜地方,重新修鍊,勿痴心妄想,貪慕男歡女愛,逾越本分。也就當算了。」
素貞咬牙切齒。
心靈空虛的女人有這般可怕!全神貫注於一個男人身上。上窮碧落下黃泉。
「你……你在什麼時候知道……」
頭頂上的一道彩虹依然無缺,但抵不過糾纏,他的汗滴下來。
好。又再齊心合力對付一個人,很好。
我更沒勇氣面對這般的猙獰。
他轉身就不見了。殘留那冷笑。
頭頂上現出一道彩虹,無限澄明。
當夜,我們隨便找一處暫宿。
嘿,男人……真是難以相信的動物。
忙變身,遁地一逃,盤卷上樹,伺機還擊。即使身手多靈巧,但我不是他對手,禪杖反映烈日金光,數度把我打倒。
賭就賭。雖然賭不可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發生什麼事。下一個月,下一年,下一生——也許因此我倆死掉了。
都是這法海。一層一層,把真相撕現,現實慘不忍睹。
「隨你吧。」他有點受傷,只好用不屑來武裝自己,「你不過是一條蛇,既享有人的待遇,自己卻又驕傲地放棄了。不識抬舉!」
「——你,什麼意思?」
我心裏也不是這樣想的。我對許仙絕望了,但我對法海的侮辱切切記恨——一個女人,對男人當面的拒絕,視作奇恥大辱。他說:你是什麼東西?他說:我要的不是你。他說:我要許仙。
「相公真是一時胡塗,為這惡人所乘。他不知念了什麼咒,要不相公怎會變心?」
他簡直是財色兼收,坐享其成。
雖然這和尚,有如扒了皮的癩蛤蟆,活著討厭,死了還嚇人,不過識時務者為俊傑,我便裝扮楚楚可憐。
我不敢妄動。
我無地自容。一口氣咽不下,遙喊:「你要什麼?」
竟不發覺自己坐在某一破牆角落,消磨了多少辰光?
「——我不怕,我要回去。師父,在妖面前,我是主;在你面前,不知如何,我成了副。師父莫非要操縱許仙?」
她功力比我深,所以早臻千里傳音之境,我要費神良久,才得溝通。不知自什麼地方,隱約傳來法海與許仙的對話——終於我接收到了。
「這是『愛情』。你一定九-九-藏-書不明白。師父,你要明白嗎?」
這個男人,我馬上明白了。是各種事件令他成熟、進步。他學習深謀遠慮,為自己安排後路,為自己而活。他開始複雜——也許他高明得連素貞也無法察覺。
素貞偷聽至此,心神繃緊,佇候佳音。
小青呀小青,你美麗的色相就如此地一無是處?
我沒說出來:就憑他是人。
我見她平白如此屈辱,跪在敵人面前,哀懇他慈悲,我悲從中來,胸口一悶眼眶一熱,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真是不甘心。
我佩服她。
「他勾引他!」
途中,有賢妻良母在喂她們兒子吃「貓狗飯」,這是蘇州人的習俗,為怕兒子養不大,常把喂飼貓狗的吃食,分一點給他們,迷信他們會像畜生般好帶好養。
「你這禿賊!憑什麼為民請命替天行道?誰推舉你出來當霸主的?人各有志,怎可由你統一思想?」
就在金山寺西,那裡有中泠泉,據說蘇東坡有詩推許為天下第一泉。
「呸!什麼地方都遇上你這禿賊,好不氣人!」氣不過,連珠發炮,「我找我家相公,與你何干?你再多管閑事,看我不把你那小木棒砸斷!」
我不知道她等什麼。也許連她都不知道。不過在自欺著。
我不知所措。神魂晃蕩。恐怖地:
背後猶傳來小孩哭喊,母親叫罵。她們都不原諒我的失措。
在這樣的一條小巷,炎炎的毒辣的日頭,幾乎要把我倆一口吞掉。我倆身體中的水分,被蒸發得暗地發出微響,嘶的一聲,便又乾涸了。
「什麼地方?」許仙惶惑地問。
「他媽的!」我再也忍不住了,破口潑罵:
「——你不必明白,你只要跟隨貧僧便是。」
素貞陡地站起,豁出去,我倆聯手,欲上前搶回被捆綁起來的,那心術搖擺不定的男人。
「師父——」
他漠視素貞的禮數:
他陡地睜開眼睛,刻意看著我,我馬上趨近,鼻子貼鼻子地,良久,他的目光沒剛才那麼兇悍。
他道:「我要的不是你!我要許仙!」
他皮笑肉不笑地端視了我一刻,道:
我是那種干不得大事的小人物。我有的是小聰明小陰謀,人又小器,遇上大事,一籌莫展,以為睡一覺便好辦事——素貞才不會這樣淺薄。
素貞屏息凝神,側耳聆聽。
「看來,素貞比你更好!小青,不要那樣,男女之間,合則聚,不合則散。我們沒有欠對方什麼,我對你惋惜,是因你先拒絕我——」
他到什麼地方去?又把許仙帶到什麼地方去?
「他是我丈夫——」
生命為愁苦所消耗,年歲為嘆息所曠廢。來人間一趟,一事無成,反落得四面都是陷阱讒謗。
不,我不可以在素貞面前戳穿這假象。
法海以紅漆禪杖,雄偉傲岸地攔住我去路。
真累!
他肯與我走,我不是不快樂的,我的心且像一朵花霹靂地綻放。
我不知所措,只得也定定地看著他。我那偽裝的媚笑,僵在臉上,難以一手抹去。我說錯什麼?
飛身駕起雲頭,向西追趕。
這法海挾持許仙,已在騰雲駕霧風馳電掣中。他把他捕獵。
「你也太低估我許仙了。」他道,「你們根本低估了人類的能力,人類最會保護自己了。你們是什麼東九九藏書西,你真的那麼笨,以為我不知道?」
這樣的一個男人,磐石一般坐定,渾身有懾人力量,我不敢造次。
我倆凝聚全副心神去偷聽兩個天下最可惡的男人之間,有什麼心腹話說。
「你敢——」
「什麼?」
素貞的孩子,是否也有被喂吃貓狗飯的幸福平和日子過?
「不必擔心,天下之大。且我們也可帶點銀子——」他胸有成竹。
只見和尚怔住,表情複雜,又羞又怒。眼中閃出烈火——第一回遭女人非禮,被得罪了!
「只怕你沒這命!」
如摔一跤的慘痛。
趕忙一彈而遠避。
「師父,你帶我來此,不放我走,一直與我談及色即是空,我一點也不明白。」
「你是什麼東西!」
他沒有看我。
我的眼睛閃出抗拒的綠光。
是的,連太陽也疲乏了。殘紅映照一個女人的悲劇。不,兩個女人的悲劇。
「人的好處,我懂了。你呢?讓我教你吧,何以不解風情?」
「大胆!」
好!
「小青,不若我倆走吧?」聽得許仙這樣膽大妄為,迸出一句話,我回過頭去。
她要賭一記:
他表情痛苦。
「你不怕?」
漸行漸遠漸無書。
「阿彌陀佛!」
「數千年來,都是能者當之!當上了決不讓!」
一分神,禪杖又狙擊而至,我退無可退,就在此刻,忽生奸狡念頭。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世上所有,物歸其類,人是人,妖是妖,不可高攀,快快摒除痴念,我或放你倆一條生路。回去再修一千數百年,煉成正果才是。」他不可一世地教訓我。
「他勾引他!」
「讓我考慮一下?」
法海霸道一笑。
素貞嚴峻地凝視遠方,無限地倔傲。要很艱辛才可以令她相信,她的男人拋棄她。
他急念經咒。我倆飄蕩至林間溪畔,人世仙境。
「他是人,豈能降格與你族同棲?他日後在金山寺,庭園靜好,歲月無驚。」
法海拼盡全身力氣,於此關頭,把我推開。他大怒:
下下籤。鳩佔鵲巢。素貞占不到許仙。我占不到許仙。是法海,哦,原來他才是霸佔鵲巢的鳩!
這中泠泉泉水,綠如翡翠,濃似瓊漿。我倆于泉水中,默默躺卧。夢魂飄忽至最原始的舊地,真是,這段日子是怎樣過來的?
他思緒一定晃悠不定,體內興起掙扎。盤坐的身軀微微晃動,開始流汗。
「小青,你與我一樣,閉目屏息,集中精神。對了,聽,聽到嗎?」
「姊姊,我們找他算賬去。這禿賊污辱我們,說是驚擾世道人心的濁物。哼!與他何干?多管閑事,殺無赦!」
「那是些什麼?」
不待他回答,再問:「走得到哪兒去?」
連和尚都輕視我!不要我,送上門去都扔掉!
「師父,我姊姊愛許仙,泥足深陷。世人生命奇短,才數十寒暑……你不若由得他倆——」
「走?」
「什麼意思?」
他繼續閉目合什,硬是不讓路。
禪杖已迎頭擊下,我疼不可抑,已經負傷。
「姊姊!」我勸她,「姊姊,你放手吧,不要愛他了。另換一個吧?」
不知什麼時候,他因著人性的本能,洞悉一切,冷眼旁觀我們對他的痴戀爭奪。鷸蚌相爭,漁人得利,此乃古之明訓。整宗事件,他獲益良多,卻九九藏書始終不動聲色。
我為我與素貞冤枉的愛情,痛心疾首——他因為我不肯私奔,不惜把一切揭穿了,然後,他會到什麼地方去?他捨得到什麼地方去?他吃定了兩個天下間最笨的笨女人。
他盤坐如石雕,一心收拾我來了。
我因心慌,一時間思潮亂涌。粉雕玉琢的女人,竟不能令男人動心,他眼中的至美,是許仙?
「不要心軟不要心軟。」
「佛之修法,無魔不成。你儘管來試我,我不怕!」
我睨他一眼,臉有得意之色,還不藉此良機逃走?
「哈哈!沒時間考慮了。你正在鎮江金山寺途上,無法回頭了,我不打算由你。」
許仙的聲音轉弱了。
見他不做任何反應,我便把聲音放軟,放至最軟:
小沙彌倒退一步,聽得她這番溫柔軟語,也合什還禮:「請稍等。」
他大吃一驚。
色相?虛幻?豈有此理,自己沒有,心懷嫉妒。我聽下去:「好比純凈寶珠,本來無色,紅光來照,遍珠皆紅;綠光來照,遍珠皆綠;紅綠齊照,則遍珠紅綠。因寶珠體性本空,雖百千萬億色相相加,包容如故。然色即是空。」
「——你留我無用。我……我不肯出家!」
她找到蛛絲馬跡了?
還未說完,法海昂然出。他手持地老天荒的禪杖,搬出永恆不變的傲慢,正眼不看素貞,目光投放至她身後不知什麼地域去。看他那丹鳳眼,眼角輕輕上揚,光彩暗斂。六轡在握,一塵不驚,不知如何,那麼地討厭!——也許因他不曾瞧得上我吧,這橫蠻絕情的人,真叫人憎恨。在憎恨的時候,百感交集。
天下之大……
「小青,我們趕快把他搶回來!」
我有點痴迷。
金剛怒目,勢不兩立。
我撇撇嘴:「嘿,這許仙真天賦異稟,怎的男人女人都來勾引他?」
——但他說什麼?他說到「我們也可帶一點銀子」,誰的銀子?素貞的銀子!
我情願把所知一切悄悄埋藏,數十年過去,只如夜間一聲嘆息,是的,很快。
我想:
——但,不過數十年,很快便過去了。流光輕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人類輕易老去,死去。
「我倆且把真氣元神集中,好追探那秘密——」
我在她身畔責問:「那麼和氣幹什麼?——」
「師父,請大發慈悲——」
「孽畜,許仙在我這裏,你要他回去,不怕犯了天條?」
法海先是抬一下眉,繼而看著我,像聽見天下間最滑稽的笑話一般,終發出曲折離奇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滾!」我向他怒喝。我沒勇氣面對這般的猙獰。
素貞不動真氣,語帶委屈:「我們夫妻相愛,怎是犯了天條?請師父放一條生路。」
這法海,他道:「所謂色相,皆屬虛幻——」
「他沒親口對我說過任何話。一切都是讒言。」
許仙由得我發泄一通。
一直追。至長江下游南岸,見鎮江,天下第一江山。
覷個空子,一伸手,往和尚下體抓去!
「滾!以後別再在我們跟前出現!」
「雨點落在禿頭上,真巧呀!」
嘲弄更濃。嘴角濺出一絲笑意。
「他憑什麼帶他走?」
「許仙哪用得著你來過問?」
我用嘴唇揩擦他的嘴唇,用手撫摸他的臉,他的眼睛,他的頸read•99csw•com項,他的胸前……
他要許仙?
「小青,你趕我走?」
只有我才知道真相:人比妖孽更厲害的,是他深謀遠慮。他搶救不到贓物了。
蝴蝶舞于熱霧中,潑剌潑剌地,不知不覺,將會天涼了吧,一下子天就涼了。它那殘餘的力氣,用在最後一舞上比較好,還是留待悲傷時強撐多一陣好?連它自己也說不上。
見她了無睡意,我翻身:「你不睡我睡了。」
——話一出口,我驀地省察,驀地臉紅。咦?我不也曾使出渾身解數來勾引他嗎?我輸了,故意地看不起獵物。
啊,彩虹變色了,光彩黯退,漸黑……
「不回去怎麼著?」
他可以這樣對待他的髮妻,異日一樣可以這樣對待我。
難道他私下存過銀子?
眼珠兒一溜。
但願她沒忘了,她那千多年的功力,躲到什麼地方去。也許它一早溜了出來,離開她的身子,在後山之巔,大石後面,提筆練習書寫一個「情」字——一字熏神染骨,誤盡蒼生。
「施主掉下凡塵的是什麼?是銀子?……越聰明的人,越是『貪』。你得了色,又要財,是貪;愛了一個,又愛一個,是貪,罪孽深重,阿彌陀佛!」
奮力招架,長發也被他扯斷。看我傷成這樣,他半點憐惜也無,是企圖抹煞剛才的失態吧?——我不相信他鐵石心腸!
作為一個女人,碰這樣的釘,栽了個大筋斗。
「明天一早,我倆見法海,當面議論!」
我跟他距離那麼近,一瞬間,竟在人海中失散了。我再也找不到那令我傾心獻身的許仙。
我無語,瞪著他。
「那許仙呢?」
「我錯看了你!」
再偷聽不知傳自何方的對話。
我念及素貞的孩子。
「不,」許仙急了,「不不不!師父,請放我回去吧。我與佛無緣。」
把七家茶葉如仙女散花撒遍大地。我不要做人了。精力枯乾如同敗瓦。但勉力把法海之勾當盡訴——
第二天,寺門一開,素貞與我入至大殿,她見小沙彌,也連忙施禮。款款而道:
「哈!」許仙忽地冷笑,「小青,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你們是什麼東西?」
「你肯,」許仙道,「素貞肯嗎?」
我極度震驚。萬箭穿心。
「好好睡一覺吧!」我勸她,「養精蓄銳,明日決一死戰!」
素貞整個身子猛彈而起,怒不可遏:
我百般憂慮,心折神傷。
她見我不動,便道:
「你看,空中下望,盡皆骷髏,夫妻恩愛,情人反目,女人是驚擾世道人心的濁物,眾生都為虛情假意所傷,朝為紅顏,夕已成白骨——白骨猶彼此攻訐,敲打不絕。」
什麼東西?
緩緩脫去上衣,慢慢走近,靠在法海懷中。把他的手握住,環向我的身體。
睡得不好。一夜驚醒數十次,都見素貞陷入沉思中,如何應付明日之艱險?
他改顏相向。
「師父,你的心跳得很厲害呢!」
我問他:「走到哪兒去?」
像把一件碎裂的玻璃,小心拾掇,小心鑲嵌,不露痕迹。在人間當客旅,凡事只看七分,哄得痴心的素貞快樂。
我暗自衡量,他那麼高大,那麼精壯,若站起來,一條漢子,連影兒也會把我壓扁,何況,誰知他底細?誰知他道行?
「到一處與世無爭清凈極樂地。」
「我不愛你九*九*藏*書!」
法海悠悠道曰:「上山、入寺、青盤、紅魚、清風、明月。我與你,內守幽閑,躲脫塵囂,于深山密林之中,得享一片空寂。」
正欲施展渾身解數——
「哎,你『不敢』看我。」
掩住了面,無計可施。
好!拼上了!
「我們相公姓許,單名仙,昨夜被法海師父請來共聚,至今不見歸家,特意前來接他回去。敢請麻煩轉達一聲。」
無限驚疑。
我轉身飛跑,不要再繼續下去。
我若閃身繞路,或往回走,那是怕了他。豈非讓他笑死?嘴巴既硬,不如試他一試。
許仙沉吟:「這……」
「你要帶我到什麼地方去?」
林中,剩下一個矗立的和尚,在婆娑樹影下,只聽得一下拚命的咆哮:
她氣得顫抖,就在山石之間,刷地劃過來劃過去,顧不得損傷。眼睛狠狠地突出來,幾乎沒變成遠射轟炸的武器。手指抽|動,六神無主。
「難道你仍留戀那蛇妖?」
「——我,說說罷了,你那根禪杖,那麼重,我怎有氣力砸?扛也扛不起。」
然只見金山寺,卻不得上去,因雲彩四布,偉光昭然,法海不知弄了什麼玄虛,保住了這山頭。
「不,我找他去!」素貞冷靜地說,「小青,相公不是自願的,你別被法海所懾。」
我倆絕對不肯成全他!
「——既然錢買得到,又何必動用感情?」我無限悲涼,「現在才明白,原來世上最好的東西,應該是免費的。我倆竟不懂!」
我萬不能輕敵,他可不是那輕易被解往雲南去的小天師。
「我漸漸地知道了。也許是——我並不相信這樣毫無要求的愛情。小青,你愛我,也是有要求的,對嗎?」
這不是一個男人嗎?他不是在焚燒嗎?
「姊姊怎辦?」
素貞贏過,她比我跌宕,她看不起獵人。
素貞心裏不是這樣想的。她剛啖了幾口的鮮肉,被人強要分嘗,她肯嗎?鷸蚌相爭漁人得利,哪有這般便宜?嚴重的愛情豈肯枉費?
我痛恨他,反手欲摑他一記。他飄逸地退開了。
法海盤膝橫亘在我跟前,我一見這好管閑事的禿賊,恨意冒涌如頭髮一般密叢叢。我罵他:「好狗不攔路!」
我臉色大變。如身陷於泥沼中。
「不,你怎可以干這種勾當?」
「阿彌陀佛!你倆回去吧。」
「哦不,人間寂寞不堪戀棧,故才決意為有緣者揭示客塵幻境而已。施主受困惑,是徹頭徹尾的夢中人,夢喜則笑,夢悲則哭……施主對貧僧,是否有一絲信任?」
啊,他是知道的。
我的自尊百孔千瘡,血肉模糊。
我正暗思一種比較奏效的方法來應付他。
我倆上了後山,盤膝而坐。晚風吹來,已是日暮時分。斗大的太陽,慢慢地慢慢地下沉。如一面紫紅色的早已不大明朗的圓鏡,被光怪陸離的晚霞侵擾。
愛一個人,就是如此容忍包涵。不信他變心,憐惜他失察。他不好,是呀,但她捨得承認他不好?
「施主請直視我雙目,鏡中花影,于鏡何礙?鏡性明凈,花影難傷。施主,隨我去沒錯!」
那也是一個男人。
「此妖非鎮伏不可!」
遠遠便見金山寺,殿宇廳堂,依山而造,亭台樓閣,鱗次櫛比,所謂「金山寺裹山」。
他內勁一運,叱喝在大雄寶殿的佛像間激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