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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文義之間

一 文義之間

八、古分今合之義 (1)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晏子春秋》)(2)·中·間力拉崩倒之聲。 (林嗣環《秋聲詩自序》)(3)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孟子·告子 上》) (4)卻看(讀kān)·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 北》) 「其實」現在是一個詞,等於說「實際上」,古代是兩個詞,應當理解為「它的果 實」。同理,「中間(讀jiàn)」,等於現在說「中間夾雜著」;「放心」,等於現在 說「散漫的心」;「妻子」,等於現在說「老婆孩子」。雙音節,古代分義,現在變為 合義,這種情況也很有一些,如果不留意,貿然以今例古,也會出錯。
二、古字通假 (1)·距關,毋·內諸侯,秦地可盡王也。(《史記·項羽本紀》) (2)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同上) (3)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同上) (4)張良出,·要項伯。(同上) 「距」通「拒」,「內」通「納」,「倍」通「背」,「蚤」通「早」,「要」通 「邀」,這是古字通假。通假是借彼字為此字,也就是寫別字。寫別字當然不好,不過 古人習慣這樣做,已經是既成事實,我們也只好容忍,費精力多記一些了。
一、古今異形 (1)宴爾新·昏,如兄如弟。(《詩經·邶風·穀風》) (2)守屍吏·然火置卓臍中,光明達曙。(《後漢書·董卓傳》) (3)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 (《孟子·告子上》) (4)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國語·周語上》) 「昏」,現在寫「婚」。「然」,現在寫「燃」。「暴」現在寫「曝」。「召」, 現在寫「邵」。如果不知道古今寫法不同,就容易誤讀、誤解。
七、表非習見之義 (1)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孟浩然《過故人庄》) (2)不識南塘路,今知·第·五橋。(杜甫《陪鄭廣文游何將軍山林十首》) (3)至是,初行·開·元通寶錢,重二銖四參。(《資治通鑒》卷一八九) (4)(八月)丙子,隆祐太后發·南·京,命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郭仲荀護衛。( 《宋史·高宗本紀》) 「菊花」這裏不是花名,而是酒名。「第五」這裏不是已經走過四座橋的第五座, 而是九-九-藏-書一個大官僚的姓。「開元」很容易誤解為唐玄宗的年號,其實這裡是開國的意思, 因為錢是唐高祖武德四年所鑄。「南京」,望文生義,指現在的南京似無問題,其實錯 了,因為宋朝的南京是現在的河南商丘。
九、根據上下文始能確定意義 (1)相如曰:「·王·必·無·人,臣願奉璧往使。」(《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 (2)而諸侯敢救者,·已·拔·趙,必移兵先擊之。(《史記·信陵君列傳》) (3)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藝經傳皆通習之。(韓愈《師說》) (4)漁人網集澄潭·下,估客船隨返照來。(杜甫《野老》) 「王必無人」,根據上下文,知道是如果王一定沒有人的意思。「已拔趙」,意思 是將來攻下趙國之後。「六藝」,可以解為禮、樂、射、御、書、數,也可以解為《六 經》,由於下文有「皆通習之」,知道必是指《六經》,因為唐朝讀書人不學習「御」 (趕車)。「澄潭下」的「下」,驟一看像是方位詞,看下聯,與「來」對偶,才知道 是動詞,應解為下網。
五、反義 (1)凡男女之陰訟,聽之於·勝國之社。(《周禮·地官·媒氏》) (2)其能而·亂四方。(《尚書·周書·顧命》)(3)·敢不唯命是聽。(《左 傳》宣公十二年) (4)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孟浩然《春眠》)「勝國」是因戰敗而滅亡的 國,「亂」四方是「治」四方,「敢」是不敢,「知」是不知,這種與字面意義相反的 情況也要注意。
這本小書談的是講文言或學文言時會碰到的一些問題。談問題之前,先說說什麼是 文言。這要從古漢語說起。顧名思義,古漢語是古人用為交際工具的漢語。這裡有兩個 問題:一是「古」指什麼時代,二是「語」指哪一種話。先說前一個問題,古,從有文 獻可考算起,即使截止到隋唐,也超過兩千年。年代久,任何事物都要變,語言當然也 不能例外。孔子說的話如果如實地傳下來,恐怕以繼道統自任的韓愈也未必能懂,那麼 究竟以孔子之言為準呢,還是以韓愈之言為準呢?再說第二個問題,從甲骨文起,可考 的文獻確實不少,可是這些文獻與口語有無距離,距離多遠,也很難確切知道。古,摸 不清;語,也摸不清。怎麼辦?可行的辦法是read.99csw.com取其大同而舍其小異。幸而我們的古漢語 確是有大同,即所謂「文言」,古代大致以秦漢為準,有個相當明朗的規格,後代,不 管是強調仿古的唐宋八大家和明前後七子,還是強調創新的明公安派,都亦步亦趨地照 著規格作,這樣,文言高踞其位,堂上一呼,堂下百諾,就形成相當協調的一統。這個 一統,與其說是古漢語,還不如稱之為「文言」更確切。自然,文言的大同之中也難免 小異,如過於古奧的詞句,見於甲骨文、金文以至《尚書》中的那些,看來有些離奇, 或者另一端,如六朝的譯(佛)經體,有外道氣,小說,有俚俗氣,可以存而不論。 文言和現代漢語有傳承關係。這種關係很微妙,你說是截然兩種嗎?不對;你說不 是兩種嗎?也不對。勉強說,是藕斷絲連,異中有同,同中有異。異中有同顯示易學的 一面,就是說,可以以今度古,望文生義;同中有異顯示難學的一面,就是說,望文生 義,常常會誤解。 我們讀文言作品,看,是由字形而領悟意義;念出來,是由聲音或兼由聲音領悟意 義。這裏專就看說,是字形和意義之間有某種約定的關係,熟悉這個約定的關係,自然 可以望文而生義。可是,字形和意義的約定關係,文言和現代漢語不盡相同,甚至常常 不同,因而不熟悉文言的人就很容易把現代漢語的約定關係移用於文言,於是就錯了, 至少是似是而非。因此,文言的講讀,想要做到理解正確,就必須注意文言的文義之間 的某些不同於現代漢語的情況。 文言的文義之間,必須注意的是與現代漢語不同,因而容易誤解的情況;像以下兩 種情況,由於不容易出錯,我們就可以看作無關緊要。一種是已經死去的,也就是現代 漢語里不用的詞。這樣的詞,時代越靠前,數量越多。如《易經》的「為弆足」,《詩 經》的「湛水滺滺」,《儀禮》的「四鉶繼之」,「弆」「滺」「鉶」,現代漢語里都 不用了。不用,看見不認識,也就不會因望文生義而誤解。另一種是古今詞義沒有變化 的,如「水」「火」「嫁」「娶」「紅」「黃」之類,既然詞義沒有變化,望文生義也 就可以通行無阻了。 必須注意的是望文生義容易錯的。這有種種情況,下面舉例說說一些常見的。
十、古今稱謂差別 在稱謂上也不要望文生義,九_九_藏_書機械地照字面理解。如「大父」是祖父,不是大爸爸; 「舅姑」是公公婆婆,不是舅父和姑母;「先子」是死去的父親,不是以前的兒子; 「外子」是丈夫,不是外面的兒子;等等。 以上所舉是一些常見的情況,一管自然難窺全豹。為了避免誤解,還不很熟悉文言 的人最好先讀有註解的書;讀沒有註解的書,寧可多抱一些懷疑態度。能疑,並養成多 請教詞典的習慣,望文生義、似是而非的情況就可以逐漸減少了。以上談的易誤解的情 況都是關於詞的。詞之外,語,句,自然也有這種情況。一句話,或者小於句、大於詞 的什麼結構,從字面看,有時候不只一種講法,或者像是可以這樣理解而實際不當這樣 理解,如果不細心,或者不熟悉文言的表達習慣,也容易誤解。這類情況,形式和內容 千差萬別,很難舉一例以概其餘。以下舉一些例,意在說明,從語法的觀點看,有的誤 解與語句的結構有關。例如: (1)磨著砥礪,不見其損,有時而盡;·種·樹畜養,不見其益,有時而大。(枚 乘《上書諫吳王》) (2)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禮記·禮運》) (3)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然皆祖屈原之·從·容· 辭·令,終莫敢直諫。(《史記·屈原列傳》) (4)衡因為賦,筆不停綴,文不·加·點。(禰衡《鸚鵡賦》) 例(1),「種樹」容易理解為動賓關係,種植樹木;其實在這裏它同「畜養」對稱, 不是動賓關係,而是並列關係,「樹」是動詞,也是種的意思。例(2),「選賢與能」 的「與」,容易理解為「和」,這樣「賢與能」就成為「選」的賓語;其實不然,「選 賢」同「與能」對稱,「與」通「舉」,即選拔,是動詞,「與能」是動賓關係。例 (3),「從容」和「辭令」是什麼關係?有人理解為並列關係,這樣,意思就是態度從 容,言談美妙;有人理解為動賓關係,意思是委婉于辭令。由上下文看,這裡是說辭賦, 不是說為官處世,應該從后一種理解。例(4),「加點」很容易理解為斷句,這就成為 動賓關係;其實這裡是並列關係,「加」是添字,「點」是減字,不須增減,是加重形 容文才之高。 有的誤解與語句的結構無關。例如: (5)宋華耦來盟,其九_九_藏_書官皆從之。書曰「宋司馬華孫」,貴之也。公與之宴,辭曰: 「君之先臣督得罪于宋殤公,名在諸侯之策。臣承其祀,其敢辱君!請承命于亞旅。」 ·魯·人以為敏。(《左傳》文公十五年) (6)吾不能與有力者爭池亭花石之·勝,獨此取諸土之所有,可以不勞力而蓊然滿 園,亦足適也。(唐順之《任光祿竹溪記》) (7)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論 語·述而》) (8)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白居易《長恨歌》) 例(5),「魯人」,《正義》解為「魯鈍之人」,劉知幾《史通·敘事》也同意這 種講法。其實是大有問題的,因為:一、在古代典籍中,齊人、晉人、秦人一類說法, 齊、晉、秦都指國名,華耦出使之地是魯國,「魯人」的「魯」怎麼能不指魯國呢?二、 華耦不敢與魯君共席是謙遜,照《左傳》書中表現的道德觀念,正是應該讚揚的。三、 上文舉經稱為「華孫」,並解其意為「貴之」,怎麼忽而又說只有蠢人才說他「敏」呢? 可見理解為「魯鈍」是錯的。(焦循《春秋左傳補疏》也談到這個問題,說「魯人」應 解為魯國之人。)例(6),「勝」,可以解為「勝負」之勝,也可以解為「景物優美」 之勝,這裏顯然不應理解為爭勝負,因為:一、主人以退隱自喜,當然不會逞強與有力 者爭勝負。二、「勝」前有「池亭花石」作為修飾語,「勝」當然不能是勝負。例(7), 「不復」,有人理解為「不再用這種教法」,表示教人用心很苦,意思是好的。不過看 上文,說的是「這樣蠢笨的不能自力學習的人」,如果「復」的意義是「不再用這種教 法」,那就無法銜接,所以還是應該理解為「不再教」。例(8),「宛轉」,有人理解 為這是形容楊貴妃被勒時身體扭動之狀。這顯然不妥當,因為:一、通觀全詩的情調, 白居易絕不會特別拈出慘死的形象來描寫一下。二、「宛轉」形容「蛾眉」,意思應該 是美好的一面。三、「宛轉」的本意是「溫順隨從」,這裏為什麼不可以用本意呢?看 樂史《太真外傳》,記楊貴妃死時是這樣說:「上入行宮,撫妃子出於廳門,至馬道北 牆口而別之,使力士賜死。妃泣涕嗚咽,語不勝情,乃曰:『願大家好住。妾誠負國恩, 死無恨read•99csw•com矣。乞容禮佛。』帝曰:『願妃子善地受生。』」這樣的哀憐之態,用「宛轉」 來形容不正是合適的嗎? 以上兩個類型,與結構有關或與結構無關,從要求理解不誤方面看,我們不分辨也 未嘗不可。防止誤解的辦法只有一個,即多注意上下文,然後選定一種合情合理的講法。 所謂合情合理,就是既要符合文意,又要符合文言的表達習慣。
六、異音異義 (1)以為李廣老,數·奇,毋令當單于。(《史記·李將軍列傳》) (2)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禮記·大學》)(3)(王)恭曰:「我 平生無·長物。」(《晉書·王恭傳》) (4)·扁舟一棹歸何處,家在江南黃葉村。(蘇軾《書李世南所畫秋景二首》) 「數奇」的「奇」讀jī,是運氣不好的意思。「體胖」的「胖」讀pán,是安詳的 樣子,不是肥胖。「長物」的「長」讀zhàng,是多餘的意思。「扁舟」的「扁」讀pi ān,是小的意思。這類字容易誤讀。從而誤解,尤其要注意。
四、古今說法大異 (1)臣誠恐·見欺于王而負趙。(《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 (2)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尚書·周書·蔡仲之命》) (3)而智術淺短,遂·用猖獗。(《三國志·諸葛亮傳》) (4)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杜牧《山行》) 「見」,這裏表被動。「是」,這裏的作用是形成賓語前置句(意思是「惟輔有德 者」)。「用」和「坐」都表示原因,可是用法有別:「用」通常省略賓語「之」, 「坐」卻必須帶賓語(這裡是「愛楓林晚」)。
三、古今意義不同 (1)棄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後止。(《孟子·梁惠王上》) (2)吾·去大軍數十里。(《史記·李將軍列傳》)(3)臣知欺大王之罪當誅, 臣請就·湯鑊。(《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 (4)·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孟子·盡心上》) 「兵」,古代多指武器。「走」,古代指跑。「去」,古代指離開。「湯」,古代 指沸水。「窮」,古代指不得志,不是指缺少財物,所以「窮」的反義詞是「達」或 「通」,不是「富」(「貧」的反義詞是「富」)。很多詞,古今意義有變化,有的變 化大,有的變化小,即使變化小,如果據現代漢語的先入之見而望文生義,也會似是而 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