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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領班笑笑:「這是小費。」
第二天潘玉龍下班,湯豆豆的家門依然緊閉。他拿出一根鞋帶,丈量了門上窗格的尺寸,到附近的一家玻璃店裡,買回了一塊玻璃。他小心地夾著用報紙包好的玻璃,快走回小院時看到一個低眉藏首的男人從院內走出。從背影上他恍然認出那人便是研究舊城歷史的那位「老王」,「老王」頭也不回地朝小巷的另一端走去。
潘玉龍站在門前,並未請來者進屋:「不知道,可能出去了吧。」
潘玉龍進了小院,走上樓梯時看見舞蹈組合的另外三個男孩又在正房敲門。男孩們與潘玉龍互相打量,全都默默無言。潘玉龍順著走廊走回自己屋裡,聽著屋外男孩們七嘴八舌的呼喊。
「可以保留學籍休學。」得到這個訊息,潘玉龍急匆匆地趕回小院,在樓梯上就聽到正房父女爭吵的聲音。
「喲,學酒店管理的?那您別上我這兒啊,您上那兒啊!」
潘玉龍穿過操場,從明亮的太陽里走進昏暗的木工房,站在門前適應了一下屋裡的光線。胖子正在刨著根木頭,見潘玉龍不速而至,馬上熱情起來:
夜深時分,潘玉龍燃起書桌上幽黃的小燈,透過窗戶再次前向正房方向探看,湯豆豆家和整個小院一樣,沒有一點亮光,似乎都已沉入睡夢。
急救室門上的警示燈砰的亮起,顯示出「正在手術」四個紅字。也許女孩剛剛看到潘玉龍的手腕流血不止,她把自己的護腕摘下遞了過去,潘玉龍擺擺手說了句:「不用了,沒事。」女孩一把拉過他的手,硬把護腕給他戴上,護住了傷口。
不知過了多久,急救室的大門忽然打開,一個護士走了出來,湯豆豆連忙迎上前去。護士沒理她,急匆匆地走了,女孩攔住了緊跟在後面的一位醫生。
他敲門,門內沒有回應。
「對!就是太安靜了!」
他望著老王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疑惑地進院上樓,小心翼翼地把買來的玻璃斜靠在正房的門邊,戴上一隻舊手套開始清理門上殘留的碎片。他盡量不讓手中發出一點聲響,生怕驚動了屋裡的女孩。但屋裡還是傳來異常的響動,象是有人摔倒在地,隨之而來是什麼東西被連串打翻,夾雜著水杯破碎的刺耳聲音。
男孩們轉而向女孩詢問:「豆豆,這是誰啊?」女孩的口氣於是也帶了些敵意:
「我不管你你喝得上酒嗎!喲,這衣服怎麼這樣了?這衣服才買的……」
這時,潘玉龍的眼前忽然閃過一道白光,他轉頭移目,竟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情形——中年人趁著混亂在人群中朝女孩和她的父親連續拍照,然後側身退至酒吧的門口,隨即消失的無影無蹤。
又是一夜,整座小樓3天無聲無息。
禍不單行啊,家裡是指望不上了,潘玉龍無精打采地走回了小院。
酒吧里,桌椅狼藉,人頭涌雜,人們還在打來打去……
潘玉龍一邊翻書一邊作著筆記,房間里靜得幾乎可以聽到筆尖的遊走。他突然聽到門外傳來吱吱嘎嘎的聲響,像是有人正在上樓。他抬頭仔細傾聽,腳步聲卻忽然停住。緊接著正房那邊響起敲門的聲音。潘玉龍的視線重新回到書本。敲門聲響了一陣停下來了。腳步隨後朝他這邊走過來。有人很快敲響了他的房門。
領班把錢一分為二,塞了五塊錢在潘玉龍懷裡,另外五塊自己揣了起來。
「白天我在學校,白天安靜跟我有什麼關係呀!」
潘玉龍遲疑著走進屋子,外屋沒人。他試探著往裡屋走去,剛走了兩步就看到地上橫著的一隻赤腳!他發現女孩已經昏倒在床邊,一隻水杯碎在一側,整個屋子狼藉不堪。
……
潘玉龍等了一下,見教室的人已走空,才低聲說:「我想退學。」
「豆豆,湯豆豆,你吃飯了沒有?豆豆,你沒事吧?」
老闆娘又仰臉看電視去了。潘玉龍只好點了點頭:「那麻煩您了。」
鋼琴如水流淌,潘玉龍走出房門。他輕輕走過迴廊,來到正房門口,停了一下,似乎是不忍遺漏每一段音符。少頃,他緩緩走下樓梯,感覺這支樂曲恰是為他而奏。
潘玉龍小心翼翼地從正房的門前走過。
潘玉龍看著胖子,似懂非懂,胖子說:「反正自從他們家有了那架鋼琴,兩口子就天天吵,後來女孩又愛上那什麼踏踏舞了,那就更鬧騰了。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就是受不了啦才搬出來的,那踏踏舞……」
潘玉龍點點頭:「知道了。」
回到房間天還沒黑,潘玉龍在書桌前攤開書本,然後打開了窗戶,對面正房的窗戶也是打開來的,一雙纖細的手正在窗前的衣架上晾著一隻白色的護腕。潘玉龍意識到女孩的目光忽地向這邊掃來,便將視線趕緊移開,而正房那邊則用不太友善的聲音,砰地一聲關上了窗戶。
這裏地勢居高,仰可看到碧藍耀眼的天空,read.99csw.com俯可一覽檐瓦如浪的舊城,但潘玉龍的視線卻直接投向了正對樓梯的那間大房。大房古樸的雙開大門,與他的窗子成九十度斜角。站在這個窗前,可以看到幾乎整條迴廊,還可以看到樓梯,看到不大的院子,和院外半截空寂的小巷。
「這是客人的,可能落在這兒的。」
「好……別忘記了自己看書,別一年以後回來什麼都忘了。」
轟隆一聲,天空響起一聲悶雷。潘玉龍被雷聲驚醒,原來是有人用力砸門。他趕緊套上褲子下床開門,他吃驚地看到,正房的女孩半濕著身子站在門前,臉上說不清是雨是淚,聲音已經暗啞變聲:
潘玉龍回到小院,他在院子門口又看到了騎摩托車的男孩。
潘玉龍把房門鑰匙砰地放在了木頭上,「我要退房。你把租金退給我吧。我昨天住了一晚上,你扣一個星期的錢行了吧。」
男孩靠在那輛老式的摩托車上,與他迎面相視,互不搭腔。
潘玉龍有些窘迫,一下竟被問住,不知該怎麼解釋自己的身份。
「你喝酒老不給人錢!你不給人錢人家老向我要,扣我們的錢,你還讓不讓我們在深紅酒吧跳了!」
潘玉龍跟著進了門,屋裡很暗,胖子把燈拉亮,屋裡陳設簡單:一張床,一個書桌,一個破衣櫃,和同樣破舊的屋子倒是很配。潘玉龍走到窗邊,艱難地把塵封已久的窗子打開。胖子也湊到了窗前,自我感慨:
二十一歲的潘玉龍跟著一個胖子走到小院的門口,胖子說:「進吧!」這個小院似乎是哪個單位的庫房。樓梯年代已久,扶手上泛著裂痕和油光。很陡,很窄,在兩人的腳下令人生畏地吱嘎作響。樓梯的出口正對著二樓的正房,一扇老式的雙開門吸引了潘玉龍的目光。潘玉龍跟著胖子沿著迴廊向左邊走去,他們拐了個彎,來到迴廊的盡頭。胖子停了下來,把準備好的鑰匙插|進廂房房門的鎖眼。
潘玉龍從床上爬起,站在窗前朝正房的方向望去。女孩家門窗緊閉,沒有聲響。門上的一塊玻璃依然是破的,幾片零星的玻璃碎片,還勉強敷衍著漏風的門框。
「喲,下課啦。怎麼樣,昨晚上住的舒服嗎?」
「不是,我在這兒租的房子。」
中年人追了幾步:「麻煩你小夥子,你能幫幫忙嗎……古城研究對大家都挺重要的。你看我來好幾次了,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哪裡能找到他們?」
晚飯之後,在學院外面人車嘈雜的小吃街上,潘玉龍撥通了一部插卡電話。
中年人跟在潘玉龍的身後,走進了這家酒吧。酒吧的規模遠遠超過了它的門面,激烈的踢踏舞曲震憾人心。喧嘩的人聲連同光怪陸離的氣息,全都無可躲避地撲面而來。那女孩和她的舞蹈組合正在台上盡情表演,台下眾人擊掌助興,場內的空氣已近沸騰。
「那你知不知道正房那家,是不是一對夫婦帶著一個女孩呀?」
潘玉龍站起身來,想要拉上窗帘。他的視線被正房窗內女孩走來走去的人影攝住,他聽著她拿盆倒水的聲音,聽著她對父親低聲的埋怨……但很快,她的身影淡出了窗框,再也沒有重新露出。
潘玉龍沒好氣道:「我都舒服死了!」
他帶著那個中年男人,從昏暗的小巷,走向繁華的街區。那一片街區,燈火輝煌。
中年人走了。潘玉龍把門關上,回到窗前的書桌。透過窗戶,他看到中年人從二樓走到院子,院里隨即一陣白光閃爍。他明白中年人正用照相機拍攝這座小樓。中年人走出院子,閃光燈又在小巷裡閃爍了一陣。潘玉龍有些疑惑,卻又不知所疑何來。
女孩父親悶聲悶氣地說:「……我的事情你不要……不要你管。」
「啊,我是搞城市歷史研究的,我姓王……這片老城區不是在申請舊城保護嗎,我正在搜集這方面的資料。聽說那家人在這兒已經住了好幾代了,我想找他們採訪一下。」
「瞧,視野多開闊啊。」
潘玉龍為難地:「我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啥叫物有所值,啊?晚上在這兒看看書,多安靜啊!」胖子數完了錢,附在潘玉龍的肩頭滿臉堆笑地說。
老闆瞪圓了眼睛:「哪兒不要押金啊,我把服裝發給你了,你一調屁股溜了,我怎麼辦?」
離茶樓不遠的是一家燒烤店,一個腆著大肚子的老闆和幾個朋友坐在餐廳的後院里吃著燒烤,他上上下下打量著眼前的這個青年,聲音中透著乾脆和爽快。
金苑酒店的人事部里,擠滿了前來應聘的男男女女。一個人事幹部「啪」的一聲,將一隻印章壓住了潘玉龍的照片,那副表情呆板的照片,已經貼在了《金苑酒店入職登記表》中。
院子里安靜下來,潘玉龍在小桌前坐下,找出一張白紙,鋪開,在白紙的眉頭中央,落筆寫下這樣幾個字來九九藏書:休學申請。
潘玉龍嚇了一跳,彎腰試圖從門上的漏洞向屋裡探看,同時喊了一聲:「哎!你沒事吧?」
他又敲了幾下,在失望轉身之際,門竟然哐地一聲打開來了,隨之而來的還有女孩嘶啞的怒喊:「你們讓我安靜會兒行嗎!」
醫生語速很急:「你父親以前脾腫大,你們家裡人知道嗎?」
女兒的頂撞也毫不相讓:「我那是去演出,是去掙錢!你是去幹嘛!喝了還不給人錢。上個月我的演出費差不多都被扣光了!」
這一夜潘玉龍沒有睡好,第二天上課時一臉睏倦。下課時老師剛剛合起備課的筆記,學生們就迫不及待地奪路出門。也有幾個人擠到講台前去諮詢老師,只有潘玉龍還坐在原位,無精打彩地收拾著東西。
女孩眨著疑惑的眼睛,甚至把身子探出門外,往廂房那邊看了一眼:「哦,你是田師傅的親戚吧?」
潘玉龍輾轉反側,忽然,音樂和舞步出人意料地嘎然止住。從正房那邊傳來一個半醉的聲音,似乎是那女孩的父親回來了,在高聲訓斥著女兒和她的夥伴。訓斥中又間雜著女兒的抱怨:「爸!你又喝醉了!」彼此的爭執忽隱忽清。女孩父親顯然醉了:「……不是不讓你們到,到這兒跳嗎?深,深更半夜還,還……騷擾四鄰……」男孩們只好作鳥獸散,隨著轟隆轟隆的下樓聲,此起彼伏地說著「豆豆再見。」之類告辭的話,也有一兩聲「叔叔再見」,把必要的禮貌敷衍得極其潦草。
「李老師……」
「退了學,你這三年不是白讀了嗎!」
在緊閉的房門裡,終於傳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回應:「讓我安靜點!」 這回聲應吼立刻讓三個男孩啞了聲音。
醫生邊走邊說:「今天他可能遭受了外力的撞擊,導致脾臟破裂,我們正在儘力搶救。」
潘玉龍被眼前的青春氣息和強烈動感以及少男少女們忘我的陶醉所震撼,一時竟忘記自己敲門而入的由來。他目光驚呆地站在門口,好在舞蹈很快停下來了,少男少女們發現了門口的不速之客,音樂也隨之中斷下來。一個男孩滿臉疑惑,用生硬的語氣發出敵意的質問:
「那可不好辦了,錢肯定是退不了啦。」
他轉過身來:「再便宜點行嗎?」
「喲,怎麼了這是,這房子你不是看好了嗎,你不就是圖個安靜嗎……」
裏面沒有聲音。
父女的聲音漸漸小了,好像走進裡屋去了,整座小樓重新安靜下來。
這時,正房那邊突然傳來鋼琴奏出的樂曲,緩慢而又憂傷的音符彷彿從天而降,像在娓娓述說一段往日的愛情……潘玉龍意外地停筆抬頭,音樂從他的心田水一樣地流過……
「還要押金啊?」
潘玉龍不得不把隨身聽的耳機戴在頭上,拿出英語書跟著朗讀。正房的音樂忽然停了,英語的朗讀聲不由大得突兀。但安靜只有一瞬,音樂隨即變本加利地重新炸開。
小院靜靜的,小樓的燈光都已熄滅。小巷也是靜靜的,石板路反射著路燈幽幽的光。似乎有些零星的雨點漂落,打在窗戶的玻璃上,順著玻璃快速流淌。雨越下越大,雨點打進了迴廊的木板,地板發出嗶嗶剝剝的聲響。
「你老這樣人家非把我們給炒了不可,炒了我我還怎麼給你酒錢?再說你身體本來就不好,還天天喝天天喝……」
潘玉龍無奈地從包里拿出錢來,七拼八湊,湊齊了遞給胖子。胖子蘸著口水,認真數了起來。潘玉龍走近窗戶,把視線投向窗外,窗外的小巷和院落,確實清靜無人。
「七點啊,行!交五百塊押金吧。」
潘玉龍搖頭說了句:「不知道。」便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潘玉龍更正道:「踢踏舞。」
雙方似乎都找不到什麼可說的了,中年人只得告辭:「啊,那好吧,那我改天再來。」
女孩稍稍客氣了一點,但態度依然冰冷:「噢,你有什麼事嗎?」
一張巨大的床單在空中嘩地抖開,像降落傘一樣慢慢癟伏,潘玉龍站在酒店客房的床前,動作迅速地把床單拉平。然後,鋪上毛毯,更換枕套,一張睡床很快收拾妥當。擦鏡子,派水杯,換牙具,疊毛巾,刷恭桶,蓋上恭桶蓋子,最後勒上印有「已消毒」字樣的一張紙條。潘玉龍動作麻利,很快就收拾好了房間, 「718房打掃完畢。」他拿起床頭柜上的電話,按下一個號碼說道。
一座幽靜的院子里,一座老式的兩層木樓猶如古董一般在霧中沉默。樓上有條凹字型的迴廊,一條狹窄的樓梯直通迴廊的中央。樓下破舊的屋門上,封條銷蝕得只剩下兩道紅印。古舊的院門沒有門板,只有兩堵灰白色的磚牆。整條空寂的小巷都延伸著這種褪了色的舊牆。
「你不是看見了嗎,白天多安靜啊……」
潘玉龍這才醒過神來,說道:「啊,對不起打攪了,九-九-藏-書我是剛搬來的,就住旁邊。」
第一輛車是個小轎車,繞開他們沖了過去。
藍色的天幕,晴朗如洗。
男孩女孩們不甚友好地看著他,無人搭腔。潘玉龍只好再次道謝,尷尬地告辭。他回到自己的屋子,在小書桌前剛剛坐下,音樂的振動又捲土重來。潘玉龍怔了半天,無奈多於憤怒,索性上床睡覺。床在白天已經收拾乾淨,還掛了蚊帳。潘玉龍躺在床上,眼看著蚊帳的頂部微微抖著,還能看到帳外的牆上,灰塵被震得層層剝落。
潘玉龍大步走向正房,他克制著憤慨,盡量禮貌地舉手敲門。門內毫無反應,樓板依然發齣劇烈的震動。潘玉龍用力再敲,同時大聲呼喝:「嘿,有人嗎?」
暴雨如注。潘玉龍背著女孩的父親,踩著積水衝出巷口,來到街上。女孩伸手攔車,幾乎站在了馬路的當中。
「誰啊,這是?」
「休學?」
潘玉龍沖中年人指指吧台,女孩的父親已在那裡喝得半醉。他看到中年人向吧台那邊走過去了,便把自己的視線轉向舞台,他欣賞地看著女孩被強光照亮的俊美臉龐,他為這群少男少女完美的表演激動起來。
女孩驚慌地搖頭。
晚飯時的食堂人不算太多,潘玉龍一個人坐在角落裡,顯得有些孤零零的。
正房那邊咣當一聲,風吹門動,女孩訴求了一聲又慌張地跑了回去。潘玉龍扯了一件上衣,跟著跑出了房門。在正房的門口,女孩正在使勁推門,是風剛剛把門給吹上了。潘玉龍把女孩拉開,一拳打碎門上的玻璃,伸進手去,把鎖從裏面打開,不顧碎玻璃的利刃在他的手腕劃出了一道血痕。他們衝進房子,發現女孩的父親歪坐在卧室的地上,已經昏迷。潘玉龍衝上去把他背了起來,女孩打開一把雨傘,兩人一起衝出屋去。
在音樂和踢踏的節奏中他忽然聽到了不和諧的聲音,他循聲轉頭不由目瞪口呆——女孩的父親和中年人不知何故起了衝突,他醉醺醺地推開中年人離開吧台。中年人似乎還想纏著他談些什麼,女孩的父親則拒絕再談,他甩開中年人時與一個醉酒的壯漢撞在了一起,被那壯漢一把推開,推得他踉蹌幾步撞翻了身後的酒桌。好幾個女人發出尖聲驚叫,場面剎時混亂起來。音樂還在進行,女孩卻已中斷了表演從台上跳了下來,她衝進人群扶起父親,年輕的醉漢還在罵罵咧咧,台上的四個男孩也都跟著衝下來了,拉扯醉漢高聲理論,言語不合拳腳相向,整個酒吧亂作一團……
也許是第一天上班的緣故,潘玉龍顯然沒有適應勞動強度,他走出酒店的一刻,神形疲憊。他蹣跚地走過馬路,從這裏可以看到遠處萬乘大酒店偉岸的身軀,金苑酒店在那座摩天大廈的傲視之下,備顯寒酸委瑣。
潘玉龍點點頭,說:「噢。 」
潘玉龍反問:「請問您是幹什麼的?」
女孩的父親還在嘮叨:「現在的年輕人,不懂得關心別人!跳的舞怎麼會感,感染別人……」
太陽很毒。
「那就問你嬸要回來呀。」
「這兒啊,就這麼一戶鄰居,父女倆。爸爸是個寫詩的……」可能鎖有點生鏽,胖子擰了半天終於打開,「女兒……也挺好,可漂亮呢!」
胖男人觀察著他的臉色:「實在不行,你找找湯豆豆她爸爸去,讓她爸爸管管他們?」
胖子拿起旁邊的茶缸示意潘玉龍喝茶,潘玉龍沒情緒地搖頭。胖子自己喝了一口:「這老湯家原來挺好的,我嬸跟他們都是老鄰居,住多少年了……湯豆豆她媽已經去世了,她媽是個彈鋼琴的,挺藝術的這一家,不知為啥,後來就天天吵架。好像,就是因為她媽買了個鋼琴。」
潘玉龍坐在了身後的木工台上,一臉陰沉,覺得自己倒霉極了。
老闆娘盯著電視,半晌才突然回過神來應聲答腔:「啊?有啊!下午四點開始。」
這個晚上終於安靜下來。
掛上電話,看到電話旁邊散放著兩張五元的鈔票,他用電話機把鈔票的一角壓好,起身走出了這間客房。
「對不起,麻煩你們把聲音放小一點兒,你們的音樂實在太吵了。」
第二天一天的課,潘玉龍心事重重。只看見老師在講台上張嘴,卻不知自己聽到了什麼。下課時學生們像往常一樣爭先起座出門,老師收拾著東西正要離開,潘玉龍猶豫著上前叫了一聲:
清晨,小院靜悄悄的。
「你跟他們是一家人嗎?」
站在這裏繼續遠眺,遠景中的萬乘大酒店氣宇軒昂,不愧為這座城市的標誌建築。在它傲岸的俯瞰之下,這片街區的每一家餐廳酒吧都備覺渺小,唯有深紅酒吧靠些時尚的點綴支撐著門面,略覺高檔。
潘玉龍怔著:「這,可以收嗎?」
「你找誰呀?」
桌子上擺著一碗米飯,米飯上堆了幾塊看起來毫無油水的鹹菜。
潘玉龍和女孩並排站在九_九_藏_書醫生的面前,同樣蒼白的臉龐,同樣濕漉漉的頭髮,同樣孩子般的驚呆無助!
潘玉龍懶得再跟他羅嗦,轉身走出了昏暗的屋子。
在梯口昏暗的燈光下,他認出敲門者還是那個姓王的中年男人,那人正扒著湯豆豆家的門縫朝里探望,聽到背後有人連忙直起腰身,回頭正與潘玉龍的目光相對,表情不免有幾分尷尬。
潘玉龍呆愣了片刻,才慢慢轉過身來,走上二樓。
夜幕姍姍而來的時候,白天還異常安靜的小樓忽然發出震耳的轟鳴,節奏強烈的音樂爆炸般襲來,連窗上新裝的布簾都在微微抖動。潘玉龍坐在燈下,書本攤在桌上,巨大的噪音震得他無法卒讀,桌上的鋼筆也在微微震動。正房亮著刺眼的燈光,從那裡傳出的噪音破窗而入。
「啊,你知道這家人又上哪兒去了嗎?我每次都不湊巧啊。」
中年男人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那女孩多大?」
潘玉龍停住了腳步點點頭。
「我養你這麼大,喝你點酒都不行嗎?」
胖子搖頭:「再便宜肯定不行了,我是看你在咱們學校念書,所以開口就報了最低價,比你住學校宿舍還便宜呢。再說你不就是圖個安靜嗎?這種老房子老外和文化人都喜歡。」
醫生快步走到另一個房間去拿東西,護士們也抱著醫療器具和瓶瓶罐罐的藥品,在他們前面行走匆匆。彷彿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急救室的門才重新打開,醫生和護士們魚貫走了出來。醫生邊走邊摘下口罩,走到了湯豆豆和潘玉龍的面前。
「下午四點?請問有晚上七點的嗎?」
當夕陽的餘暉把窗前的小桌鋪上一層黃金的時刻,潘玉龍聽到小巷裡再次傳來摩托車的馬達聲響,馬達聲在小院門口嘎然而止,隨後便有腳步聲進了院子。潘玉龍放下手中的書本,抬起目光,聽著有人快步上樓的聲音。透過窗戶他看到騎摩托車的男孩單獨一人,敲響了湯豆豆的家門。
「我為什麼不能去深紅酒吧,我喝酒還要限定到哪兒去喝?」
和白天一樣,只敲了兩下門裡就傳出一聲嘶喊「讓我安靜一會兒!」這一聲叫喊也將潘玉龍喊回了座位。他重新拿起書來,卻又心不在焉,聽到男孩落落寡歡地下樓,腳步沉重而又遲緩。稍後,馬達嗚咽,漸行漸遠。
很快,第二輛車出現在街口,是輛計程車!女孩迎著車頭拚命揮手,計程車減速停了下來。
潘玉龍順著小老闆的手望去,他的目光穿過一片低矮老舊的建築,看到遠處的一座摩天大廈,大廈頂部的霓虹燈寫著「萬乘大酒店」幾個輝煌的大字。小老闆笑著說道:「我這兒是招農民工的。」
領班已經走到門口,回頭說道:「只要是客人放在床頭或者枕頭邊上的,就肯定是小費,你收著沒錯。」
潘玉龍沿著迴廊走向自己的房間。剛剛進門,就聽到正房的大門「砰」的一聲,他在窗前看到了女孩的父親下樓的背影。這是一個瘦瘦的中年男人,一頭凌亂的軟發,步伐略顯蹣跚。潘玉龍又往正房望去,正房門窗緊閉,再也聽不到任何動靜。
教務處的幾個老師忙閑不均,潘玉龍趴在一張辦公桌前填寫著休學登記表,一個老師一邊做著其他事情,一邊漫不經心地過來指點。「簡單點就行,你不就是個休學申請嗎?就說家庭困難,不用填那麼啰嗦……學號,學號寫清楚啊……」
「這可要不回來了,我嬸那人……」胖子想了想:「這樣吧,你不是交了半年的錢嗎,我多饒你一個月,行嗎?我嬸那邊我替你說去,多饒一個月,這總行了吧。」
潘玉龍夜不能寐。
銀海的夜晚,天黑得很遲。
小院重新安靜下來。
「你看,我說的沒錯吧……」
父親聽上去有些激動:「那個深紅酒吧……你能去我為什麼不能去?」
一無所獲的潘玉龍回到小院,對面的女孩從樓上急匆匆地跑了下來,和潘玉龍在窄窄的樓梯上狹路相逢。潘玉龍主動側過身來,讓女孩先過。女孩的目光和腳步同樣,都在潘玉龍的身上停頓了半秒,然後咚咚咚地跑下樓梯。潘玉龍站在樓梯半腰,視線尾隨著她的背影,她跑到小院門口,和她一起跳舞的一個男孩騎著一輛破舊的摩托車正在等她。女孩上了那輛摩托,雙手摟了男孩的腰部,摩托車隨即風一樣地開走。
回到小院,潘玉龍上樓梯時有幾分氣喘,但在路過正房門口時卻極力屏住呼吸,門內依然毫無動靜,他想舉手敲門,猶豫片刻,終又放棄,繼續朝自己的屋子走去。在自己的門前他看見了涼在走廊上的衣服,猶豫了一下,取下和衣服一起晾著的那隻護腕,返身又回到湯家的門口。
潘玉龍回到小院已是夜深人靜,他趴在檯燈下繼續寫他的「休學申請」。樓梯響動,有人上樓。潘玉龍側耳傾聽,能聽出是女孩扶著她父親https://read.99csw.com回來了。他聽到父女兩人進了正房,院子隨後恢復了安靜。
天亮了,潘玉龍打開房門,他穿了身乾淨整潔的衣服,斜背挎包。路過正房時駐足了片刻,門裡依然鴉雀無聲。
透過桌前的窗子,潘玉龍看到三個男孩嘀嘀咕咕地下樓去了。他轉身走到水龍頭前,拿出泡在盆里的衣褲,從衣兜里翻出女孩給他的那個白色護腕,打了肥皂使勁揉搓,但護腕上的血跡殘紅依然。
沿著這條街再往前走,燈光顯得有些暗淡,潘玉龍在一家名為「深紅」的酒吧門前略停半步,望著門口的燈紅酒綠,他猶豫了一下,繼續朝前面的一家大排檔走去。一個滿身油污的小老闆拿著潘玉龍的學生證翻來倒去地審視半天,才把證件又遞了回來。
「啊,反正就是……哎,你說那種跺地板的舞有人看嗎?」
安靜的小巷濕漉漉的,大雨過後,霧氣纏繞,少有行人。
一陣「咚咚咚」的樓梯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舞蹈組合的四個男孩來敲女孩的家門。但正房的房門緊緊關著,沒有迴音。男孩們互相低語幾句,怏怏離去。
潘玉龍猶豫了一下,把手伸進破碎的窗洞,把門打開。他在門邊探著身子往裡巡看,又叫了一聲:「你沒事吧?」裏面仍然沒有聲音。
無人應答。他不得不用力砸門,誰料門未關死,用力之下,兩扇大門竟豁然洞開。屋內明亮的燈光灼痛雙眼,在視覺恢復的剎那,潘玉龍被眼前的景象驀然震驚,四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一字排開,十隻腳在強烈的踢踏舞曲中擊打著地板,音樂和舞步交織在一起,勢如排山倒海。正中的女孩看上去不滿二十,表情和動作激|情彭湃。
「什麼事?」 老師抬起頭。
「噢,她爸她媽我沒見過,我見過那女孩。」
「這房子是我嬸的,錢我已經交給我嬸了。」
潘玉龍走上樓梯的時候,聽到正房有人敲門。
「啊,不是,我是租田師傅的房子……」
潘玉龍拿著那五塊錢,猶豫了一會兒,有點不太習慣地揣進了懷裡。
「姐!我是玉龍。媽的病最近好點沒有……姐,我想跟你商量個事,我能不能跟姐夫借點錢啊?……什麼,姐夫的車把人家的車給撞了?姐夫沒事吧……」
鋼琴的旋律猶如他此時的心情,伴隨著他孤單的身影穿過人流車流。在街邊的一個小賣部里,他買了一塊麵包,然後信步走到河邊,坐在台階上,慢慢悠著雙腳,認真地吃下麵包。河水映出城市的夜景,那迷亂的反光也象是一段無聲的詠嘆,關於這個城市,和這個城市
潘玉龍填寫了登記表,恭敬地交給老師。「謝謝老師。」
潘玉龍這才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他看了一眼手錶,拿過床邊的一本書,想翻開時卻已倦意無盡。
「對不起,求你幫幫忙吧!我爸……我爸他生病了!」
「可你還差大半年就要畢業了,你怎麼也該想想辦法……」
潘玉龍走出自已的小屋,走近正房時腳步放慢,細細傾聽屋裡的動靜。屋裡,沒有動靜。
里無人知曉的愛情……
女孩顯然沒有料到此番敲門的會是這位曾經幫過她的鄰居,喊聲不由嘎然而止。潘玉龍把護腕遞了過去,女孩目光虛弱,低頭看著這隻護腕,像在辨認一件陌生之物,少傾,她伸手接過護腕,隨後「吱嘎」一聲,兩扇房門重新關閉。
「詩人斗酒三百篇,我不喝倒要生病了!」
「七點?七點不行,七點你來幹嗎?」
在無數摩天大廈的背景下,由一片老舊屋頂塗染出來的老城區顯得色澤深沉。這座名叫銀海的古城,滄桑之感油然而生。
「憑什麼呀?」
在潘玉龍的記憶中,他這是第一次走進學院教務處的屋門。
「對不起,我們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你們的父親脾臟破裂,失血過多,搶救無效……病人已經死亡!」
敲門的是一個中年男人:「請問那家有人嗎?」
「總是這樣不行啊,我得找份工作。」潘玉龍決心已定,他換了一身相對正式的衣服,走出了院子。從這條古老的小巷走向繁華的街市,其實沒有多遠。走進了一個茶樓,向坐在櫃檯的後面仰頭看電視里的老闆娘開口問道:「對不起老闆,請問您這裡有晚上的工作嗎?」
不知過了多久,潘玉龍從書堆里抬起頭,對面只有緊閉的窗扇,整個小院靜無一聲。
老師想了一下,說:「如果你實在交不上學費的話,可以先申請休學一年,等你湊夠了錢,可以再接著上嘛。」
潘玉龍說不出話來。
女孩則對父親的嘮叨有些反感:「你整天喝這麼多酒,寫的詩就能感染人啦?你以後要喝別老去深紅酒吧喝酒行不行?說多少遍了你怎麼老是不聽!」
下班之前,領班查房,領班拿著評分表邊查邊划,簡單得近跡潦草。但他還是看到了電話下面壓著的那十塊散錢。他向潘玉龍問道:「怎麼不收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