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也不知她現在在哪兒？」
我看著張璐，她可愛地微笑著。南方的春夜很溫暖，路宇的光芒被街樹濃密的樹枝蔽圍，路面斑駁，滿世界是情人，或依偎想伴，或交唇接吻，幅幅剪音，姿態迥異，大胆無忌，目不暇接。我仍然坐在原處，一動不動，依靠憑車飛引。張璐低下頭，臉忽明忽暗。
「好啦好啦。」李白玲制止住我們的反南方的歇斯底里，對我說：「飛機票我給你問了，買不到，五天內的都光了。」
司機把車停在路邊一個仍在營業的個件飲食攤擋。抱歉地對我們說，他還還沒吃晚飯，想去吃一眯，否則餓死了。我們忙說沒關係你去吃吧，我們盡可以等你。我和張璐也下了車，愉快地呼吸著濕潤的夜的空氣。司機等老闆娘為他炒牛肉粉時，我和張璐去逛了旁邊一間也在營業的食品店。張璐發現裏面有她愛吃的椰蓉點心，就買了一些。我晚飯本來吃得很飽，但抵禦不了香郁的甜點心的誘惑，也吃了兩塊。我和張璐坐回車裡等司機，我對張璐說：「從前我有段時間也曾拚命爭取過，想入黨。」
張璐看我一眼，明白了我說的朋友是什麼朋友。「沒有，想找，沒合適的。」
「條件太高了吧，五億五人，夠得天獨厚的。」
「好。」
「別說得這麼肯定，沒準你以後就有什麼事用得著我。」
司機擦著嘴巴回到車上，很快把我們送到了部隊大院門口，我付了錢下車，同張璐並進院時，衛兵在崗停里注視著我們。熄燈號已經吹過，大院里黑幽幽、靜悄悄的，一些幹部宿舍樓還亮著燈，遊動哨在樹叢後面移勸。我要送張璐到家門口，她說她不回家，回招待所，她在招待所有宿舍。
「過去有，上學的時候有。現在，都大了，見面雖說還挺親熱，總不象小時候……」
「沒有，一指頭也沒碰，主不坐著聊了會兒天。」
「想過了，沒辦法。你問燕生，下午我打了多少電話。我是全力以赴了。」
張璐站起身，我們也都站起身往外走。張璐說她還要去趟趟沒關係室。我們幾個站出酒樓門等她，我對他們說我和張璐去飛翔你們先回去。燕生笑說你別憋著害人家姑娘。我說沒那事，我們不過去買票。李白玲小聲問我晚上去不去她那兒，我說不去了，明天要上ｈttｐｓ://ｒeａd•9９ｃｓｗ•cｏm路，晚上早點睡。我不知道她是否感到失望，從她臉上什麼也看不出。張璐從盥洗室出來，燕生開玩笑似地指著我對她說：「留點神，這人可是流氓。」
那家酒樓位於橫貫市區的江堤和幾條商業街的交匯處。
燕生表情輕鬆了，放下雜誌，也點上一支煙，笑著問我：
「可以，喝點。」
我環顧空蕩蕩的樓道：「你要是客氣，我就不進去了。我不想搞得你煩了再走。」
「沒聽說，」我喘上氣來說，「嗓子好象也一般，哭起來尖聲尖氣。」
「什麼」？「張璐。」燕生說，「你沒碰張璐吧？」
「你不要把這個關係暴露給別人。」我叮囑張璐，「否則大家頻繁去找，就不靈了。以後只有幫我買票你再去找她，別人都甭管。」
「我有什麼面子，其實我從來不愛帶人走後門，也從來沒走過後門，幫你這是第一次。
「真的？你有什麼路子？」
「嗯，女的。」
「要為你們發愁買不著飛機票，」張璐插話說，「我可以想想辦法。」
「真象是不是？尤其抿嘴一笑，只不過大一號。」
「其實那兒也沒什麼可玩的。」我扭頭問張璐，「吃好了嗎？」
「你每天幹嗎？」我問，「就一個人獃著？」
李白玲無奈說：「應該先找你，我沒想到你還有那麼野的路子，下回我飛翔票也找你。」
「那太好了。」老邱滿意了，嘬著牙花子左顧右盼看餐廳女招待裹著旗袍的屁股。
「那也可能。但我幫你並不是為了以後有事用得著你。就是你以後什麼忙也幫不上我，我也照樣會幫你忙的，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好的。」
「我倒也不急，找得著就找，找不著拉倒。沒不跟我好，我就自己和自己好。」
「我也是無產階級。」我說。
「你是黨員嗎？」
「人家給運嗎？那麼一大堆，你民航有關係？」
「要惜我的朋友里沒什麼好東西。」
「幹嗎？」她倏地抬起臉，盯著我，「問這幹嗎？」
「他們一般都留機動票的。」張璐說，「吃完飯我就去售票處。」
「這個關係實在太重要了。」回去的路上，我在計程車裡對張璐說，「以後買機票我可全找你了。」
「多？」我凄然一笑，「要說多倒挺多。」
張璐九-九-藏-書用電爐燒了一壺咖啡，斟在兩隻乾淨的杯子里。我喝了口，太燙，就放下了。看看桌上夾得整整齊齊一排書籍，抽出一本翻，是十九世紀歐洲一位詿人晦澀冗長的詩集，又插了回去。
「那怎麼辦呀，雖說光中國男人就不止五億，可我們這個圈子小呀。單位，家，兩點一線。永遠兩點一線。」
「那他媽怎麼辦？五天後還去幹嗎？」
「真反動喲！」
「這不行。」我側身給上菜的服務員讓空，對李白玲說：
我和燕生都郵神地想起童年的人和事，沉默了。片刻，燕生撣撣煙灰說：「聽徐光濤說，她好象去西德留學了，學音樂還是藝術史沒搞清。」
「你饒了無產階級吧。」
了徐光濤說他那邊一切順利，估計明後天我們就能收到他車已買下的電視。我叫他車一買下就拍電報。「
「幹嗎不找個朋友？」
「你平時也不回家？」
我們在民航售票處利地搞到了兩張機票。張璐找的是一個同學的母親，客運室的負責人。她顯然十分信任、喜歡張璐，甚至沒要我的介紹信和工作證。這位和善的中年婦女還為我們出主意去機場搞第三張票，我對搞第三張票本不積極，她卻主動為我給機場值機室的負責人寫了張便條，上面稱我為好的「親戚」。
「你條件太高了吧？五億男人，夠得天獨厚的。」
「那會兒沒聽說她會什麼樂器。」
「你買三張票吧。」張燕生對張璐說，「我也去。」
小雨已經停了，空氣潮濕爽人，夕陽在天邊堆積的很厚的雲屋後面射出一道血紅的霞光就隱沒了。天仍然很亮，街上人很多，車也川流不息。我在攔不到空計程車，只好乘公共汽車。公共汽車式樣老舊，又矮又窄，引擎轟鳴，掛著大塊牙亮和風油精的廣告牌，行張緩慢。售票員令人欽佩地一手牢牢攥住各式車票和不同面額的抄票、硬幣，站在車門後用方言和普通話報站，毫無表情地催促上下車的乘客。我和張璐被周圍的不緊緊擠在一起。由於我比當地一般人要高一些，手臂活動範圍也大一些，能越過四五顆簇擁在一起的人頭，凌空撐住頂棚，保持身平衡，張璐等於夾在我的腋下，軍帽在我眼前晃動。售票員的普通話口音很重，我根本搞不清車子行駛到哪兒，聽到張璐喊read.99csw.com，我才知道到站了，於是喊著勞駕，用力在人群中擠出去，不住地碰撞他人。潔身白好的女乘客惡毒地咒罵我，我聽不懂他們說我方言，也無意理會這種司空見慣的人際摩擦，張璐卻在我身後替我跟不吵，下了車還向車上怒目而視，我趕忙拉她開，提醒她穿著軍裝。她說她不愛穿軍裝上街，誰都敢敢負你。我說這種小市民也非國民黨兵治治他們不可。
「我明白，我也沒什麼朋友。有時候，真懷念小時候。」
「飛機運」。我給吃得很秀氣的張璐布了一匙菜，「你多吃。」
「好吧。」張璐說，「不過我也是第一次找這個阿姨辦事。
燕生、李白玲和老邱正坐在酒樓二層一面喝榮一面說話，看到我們進來揚手招呼。坐下后我仍余怒未消，陰著臉不大說話。老邱神氣地吆三喝四，叫服務員過來點菜。老邱的打扮一看就是北方佬，服務員便有意怠慢。李白玲一抬手，服務員就立刻過來俯身侍候。我破口對燕生大罵這個城市及其市民勢利眼，沒文化，低級趣味，故意給服務員和周圍的本地食客聽到，快意地注視著他們尷尬的反應。燕生也添油加醋地講起關於本地人出乖露醜的種種笑話和無稽之談，一桌人放聲大笑，使全餐廳的不側目而視。「
李白玲白了張璐一眼。「
「不幹嗎，隨便問問，沒惡意。」
「那咱們走。」
「我在吃呢。這菜是純粹的北方菜嗎？」
「你覺得她象誰？」
我行走在荒原，萬木枯萎凋零，虎狼相伴而行。咫尺處有一錦繡之地。陽光和煦，花草鮮艷，流水潺潺。我正要邁出那一步，聲地坍塌、皸裂，一寸寸地拓寬，向兩邊撐開，漸至無法逾越。錦繡之地遠去，一步步回頭。腥風撲面而來，我裸|露的四肢長出又濃又密、粗黑硬韌的獸毛，我變得毛茸茸了，哭泣聲變成嗥叫。不知從何時起，我已經做不出人的表情了，眼睛血紅，懷著感官的快意和心靈的厭惡嚙撕起生肉。
「沒有。」我開玩笑，「我不過是想弄清你的身份，等國軍打回來好去報告。
「是」。張璐忽然變和難為情，「家裡非叫我申請人。你也知道，部隊入黨多容易。讓你不舒服了？」
「多少有點串味，真正的北方菜北這麼好吃。」
「那就來不及了，想想辦法read.99csw.com。」
要不是你們那麼急，我們招待所也可以訂票。「
走到二樓一個房門前張璐掏鑰匙開門，問我：「進去坐會兒嗎？」
「不怕。」張璐純真一笑，跟我走了。「
「老愛哭，算術特別好。」燕生補充說。
「自己和自己好？說得多可憐。」
「玩玩唄。」張燕生嬉皮笑臉地說，「你們都走了，我一個人獃著也沒勁。我還沒去過那個地方呢。」
「你也沒結婚？你年齡可比我大。」
「我條件不高，我年夫家好，人家也看我好就行了。」
「你和家裡關係不太好？」我們走進招待所樓門，我問她。「
從張璐宿捨出來，回到我們住房間，燕生一人躺在被窩裡就著床頭燈看舊雜誌。我一聲不吭地脫了衣服鑽進被窩。
我掃了眼李白玲和張燕生，他們若無其事地喝著杯里最後幾口酒，坦然看著我。
「我給你介紹一個吧。」張璐單純地說，「你想找部隊的還是地方的？」
是大，可也沒結婚。「
「吃菜呼菜。」我殷勤地給張璐夾菜，得意地望著燕生和李白玲，「這下問題解決了。」
我很少出門，出門也沒什麼事，用不著求誰。「
「你去幹嗎？」我農科所地問。「
「能。」我冷談地說，「我都安排好了。不但電視，車也有。
「別碰她，她不是那種人，不合適。」燕生看看我，繼續翻雜誌。「她太小，你可在隨便『喇』李白玲，楊金麗，只是別誘她。」
我笑。
「可不一個人獃著，吃吃東西，看看雜誌。」
「那都是沖你的面子，我發覺你很有面子。」
「我沒想誘她，連想也沒想過。」我坐起來，拿起床頭櫃的煙點上一支。「你為，我不會幹缺德事。」
後來我們關了燈躺下睡覺。我一夜沒睡安穩，我想是喝了張璐咖啡的緣故。
「你還知道照顧別人的情緒，我以為你大大咧咧什麼你也不在乎呢，我不煩你，反正我也不想睡覺。」
「別啦。」我一下不知說什麼好了。想想自己，要是不騙人，連一個常常正正可令人信賴的條件都不具備，於是辛酸地說：在一場空，終歸是一場空。「
正是喝湯的張璐連連點頭，就下調羹：「吃好了。」
我重重的吸了口煙，深深地吸進肺，連連咳嗽。
「她進修去了，現在就我一個人。要喝點什麼？我這兒有咖啡。」
張九九藏書燕生和李白玲並不象我那麼高興，只是說：「能買著當然好。可是，」李白玲問張璐。「今天都這麼晚了，買明天的票來得及嗎？人家跟我說可是都賣出去了。」
注意力始終集中在吃上的老邱酒足飯飽，點上一支煙，用力吸上一口，吐有濃郁不散的煙霧。順我：「到地兒能立刻見著現貨嗎？」
張璐咬著點心，抿嘴笑著說：「你就別遺撼了，你沒入進來，民族幸甚，我黨幸甚。」
「你別管了，反正能給你買著就是了。」張璐笑著說，「不就是幾張飛機票嘛。」
我進了張璐的宿舍，坐在她床上，看到對面還有一張矇著塑料布鋪蓋俱全的床：「你同屋還有個人？」
「非得弔死在那棵歪脖樹上？」燕生，「就是能買著便宜點的電視怎麼運出來？那鬼地方連火車都沒有。」
「你朋友不是挺多嘛！」
我笑了，熱咖啡冒出的蒸氣搞得我下巴濕漉濕的：「正因為要億里挑一才難辦，只有一個女人倒簡單。」
我在驚悸和在汗淋漓中醒來，半夜方歸的老邱在黑暗中陰險的注視著我。
「難道沒有一個要好點的女朋友？」
這個三角地帶很繁華，有數十幢高聳入雲的新舊商業在廈，霓虹燈已在半空閃爍。幾百家櫛比相連的飯館、商店、娛樂場所擠滿嘈雜的人群。路邊計程車一輛挨一輛，剛走一輛，又停下幾輛。江邊遊逛著情侶、閑人和無賴，看到一個女軍官和一個穿牛仔褲的男青年並肩走起，衣著花哨、頭髮又長又髒的爛仔們就嬉皮笑臉地打趣、挑釁。我視面不見地昂首穿行，張璐則氣得臉紅一陣、白一陣。有個家仿實在太放肆，伸腿絆了張璐一下，我停下來，對方立刻圍上來七八個。張璐連忙將我拉走，說別惹「這幫地痞流氓。」
「你想壟斷？」張璐笑著說，「其實下次你都可以直接去找她，她不是已經說你是她『親戚』了？」
「有時回有時不回。在宿舍清靜，沒人打擾，不想說話就不說。」
「火線『套磁』唄。這不是主要問題，關鍵是飛機票。」
燕生笑起來，我也笑。接著罵：「媽的。」
「你沒碰她吧？」
「我記得當年她特愛穿墨綠色的燈芯絨衣服。」
「我知道你覺得她象誰。」我笑著說，「象小學咱們班的劉良」
「挺好，」張璐說，「不過我有時喜歡一個人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