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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

第七節

我抽出支謙價紙煙叼上,李白玲去桌上抽屜里翻出一盒火柴,坐到床邊。給我擦著火點上。
我點點頭,喝光了酒,又自己基了一些。
「她說有什麼事嗎?」我問那個警察。
「看我?對,不完全,只限於了解我的,有點頭腦的人。
「那得我來找你。」馬漢玉在一張紙上刷刷寫著他的電話號碼「你呀,挺好挺聰明的一個偏偏不幹好事,要我說你這份聰明用到正道上,幹什麼你都干出名堂來了。呶,電話給你,回去有什麼打算呀?還是就這麼混下去」?
張霽冷若冷霜的臉上泛起一陣潮|紅,她氣得要命,可又一時說不出話,她要能沒料到我會罵她。同屋那個一直沒說話的女兵這時臉都嚇白了,驚駭地望著我們。我轉身拉開門往外走,張霽小聲在後面罵:「流氓、地痞、無賴……」
一覺醒來已經是晚上,屋裡黑著燈,靜悄悄地沒人。我周身暖烘烘的,已經不難受了,就是還困,又閉上眼睡。迷迷糊糊地想,多久沒睡過這麼好的覺了,我這是在家嗎?我恍惚記起了這幾天發生的一些呆怕的事,覺得那象都是夢,只要我一睜眼就會醒過來,還是個正在上學、喜歡胡思亂想的孩子,我真地做起夢,夢見我又回到學校里那間殘破的教室,象是經過一個長長的假期,教師還是那個瘦高、戴著眼鏡的江教師,同學卻都是陌生人,我在一張課桌後面坐下來,發覺桌椅都小了,教師講的課也全然聽不懂。江教師走過來問我幹嗎去了,我說我幹了很多事,接著我問江教師,我的同學張燕生、李白玲、徐光濤老邱、楊金麗他們都到哪兒去了?
我竭力壓著,火還是一點點竄上來,用眼睛找到我的皮包,抓到手裡站起來說:「那再見吧,我也不想和你……」一些惡毒的髒字眼涌到嘴邊,我咽了下去,「和你這種人打交道,我也覺得十分彆扭。」
「啊,」我掩飾著自己的失態,「還可以。」
「什麼證據?象人一樣生活就難受,就不痛快?非得折騰折騰?」
至於有些警察打了你,你要願意可以到檢察院上訴。「
「可不混嗎,又能怎麼樣。」
「我不去那臭娘兒們的宿舍。」
「我認為我很好。」
「這又為什麼?」
「我沒覺得你有什麼與眾不同,你不過是個普通人,不要自我感覺太好。你沒什麼出色的,你說你有嗎?要說你跟別人有什麼不一樣,那就是別人把你當人,你自己反倒不把自己當人。你大概知道猿是怎麼變成人的吧?你現在需要的就是抬起前爪,直立read.99csw.com起來,讓你的眼睛看向遠方,讓你的大腦發達起來,能夠想想覓食以外的事情。」
「我知道你跟她吵架了。」她又抓住我的胳膊,「這沒什麼,金已經跟她談了,她說不生你氣了,你也別再生她的氣,你是男人。」
我銳利地看她一眼,李白玲臉紅了,她把頭髮向後甩了甩。迎著我的目光說:「難道你生我的氣?」
「你不能走。」張霽不動聲色地說,「我對你有看法歸有看法,我還得對你負責,你現在出去有危險。」
「好,」我說,「去吃飯。」
「你認識張霽嗎?」
我的模樣一定很狼狽,蓬頭垢首,衣衫襤褸,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布滿一塊塊紫淤和血閘,迎面走來的大人和孩子都驚奇的看我。
我看了眼張著嘴盯著我瞧的女兵,對李白玲說:「不是警察打的,是那幫爛仔乾的,開始把他們和我關在了一起。」
「我不去。」
「可不可以。」我說,「可不可以給我留下你的電話?」
「去你媽的吧!」我終於按捺不住了,「你以為我需要你這種假仁假義,驢糞蛋一樣的關心?我一千條不如你,就這條比你強:我討厭你,就不裝作喜歡你,更不會受你這種道貌岸然的老處|女保護。」
「等等,我給你找去。」她轉身開門出去,一會兒回來,拿著一包拆封的煙。「忘了給你買了,這是從男兵那兒搞來的,先湊和抽吧。」
「你認為我很壞?」
「你走不了,想走也走不了,飛機票搞不到,只有明早的長途車票。長途車要顛十多個小時,我怕你受不了。」
「你很有意思。」馬漢玉笑起來,「我不聰明,實話實說,但我自還沒到笨蛋那份上,而且我還算多少了解你的吧?」
「不管你怎麼說,反正我問心無愧,我在電視買賣中沒賺一分錢。」
我沒說話,坐起來:「有煙嗎?」
「回去了,又回來了。」
「本來就是這麼回事。」
那女兵返身拿出一瓶四川曲酒,用牙咬開蓋,擺了幾個茶缸,為我們一一基酒,輪到張霽,她用手捂住缸子說她下午還要上班不能喝。我和李白玲碰了缸子,想了想又跟那個女兵碰了一下,喝了一口,放下缸子。李白玲站起來為我夾菜,那女兵用筷子指了指幾塊嫩胸脯肉,李白玲夾到我碗里。
「怎麼啦?」三個人都停下筷看我,李白玲惶惶地問「傷口疼了?」
「熟到什麼程度了?」張霽的語言近於詰問。
張霽和那個女兵正守著滿滿一桌子烤鵝、醬鴨、熏雞及各種腌臘肉製品等我九九藏書們。我坐下沒說話,伸筷就吃。
李白玲說:「喝,把我買的那瓶白酒拿出來。」
「閉上你的鳥嘴!」我怒中沖地說,「要不我會把你和天使搞混了。」
「票呢?」我幾乎是粗魯地掙開她,「我要馬上走。」
「我勸你也別去,沒什麼意思,出口氣罷了,害人家一下對你也沒什麼直接好處,以後少跟警察打交道就是了。你扣在我那兒的那些證件,電話號碼本我沒帶來,回去我給你寄去。」
「不用著急,她去搞票了,明天一早你就能走。本來我的意思是讓你坐星期六我們院的班車走。」
「我怎麼應該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什麼人,是不是人。」
「受得了也得明早走,這頓飯並不礙事。」
「先別說這個,先去吃飯。」她動拖我,「我給你買了很多吃的,你需要好好補充一下營養。你受了不少罪吧?瞧你身上這些傷。」
「你怎麼沒跟燕生他們一起回去」?
「你沒走,這太好了,我都快急死了。」她連笑帶怨,發自內心的高興。
「可以這麼說。」
「犯法的事我也不會找你。」
「我也不知道。」我把眼睛看向別處,「是什麼不清楚,不是人可以肯定,我有證據。」
「懂啦。」
「票搞到了么?」我僵著臉問。
她搖搖頭,微微一笑,保是溫柔地看著我抽。我注意到她的眼神,向她吹去一股濃煙,她一動不動,煙衝到她臉上,沿著光滑的皮膚散開,在鬢髮上裊裊縈迴不去。我注視看她,她略顯困惑。
我回身走到她面前:「我該抽你大嘴巴的,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可以隨便侮辱別人?
這種感覺你跟笨蛋是說不清的。「
「那怎麼可以!」李白玲說,「那是違法的。」
「不認識。」我說。
「簡單說是這樣。」
「你聽我說,」張霽傲慢地說,「我不認識你,也不了解你,但我知道你是什麼人。我是看在別人的面子上接待你的,不是自願的,明說了吧,我討厭你這種人,也不希望你和我妹妹接觸,我知道這是李白玲牽的線,我要找她跟她說,她這麼做很不應該。」
燈亮了,李白玲神色安詳地站在我床前:「好點了?」
「為什麼?」
「誰去搞票了?張璐?張璐來?」隱又激動又意外。
馬漢玉盯著我,表情象只警犬在嗅危險品。
我們四個人都不說話了,悶頭吃喝。我本來以為我能吃很多,可吃了一陣就不行了,那十幾個香蕉在起作用,肚子撐了,嘴還沒夠,又嘴了幾塊排骨,再也吃不了,就飲酒。一個人幾乎喝九*九*藏*書半瓶,接著,不知是酒不好(四川酒很可疑)還是身體虛弱,受了內傷,忽然感到全身難受,象是要虛脫,冷汗刷地從全身毛孔冒出來,心臟奔馬般地跳。張霽最先發現我面色不對頭,放下筷子,伸手扶住了我。我說沒事,直身坐正,可身子軟得象攤泥,話也說不出,剛裝出個笑模樣,就向後仰倒昏了過去。
「坐坐好,我就不愛看你這種歪著肝子碘著臉的相兒,幹嗎不打算找個工作?」
我低頭猛吃,嘴張得地過大,牽動了下巴的傷口,不由倒吸了口涼氣,含著滿嘴肉停止咀嚼。
江教師陰鬱地看了我半天,說你們很多年前已經畢業了。我哭了,說我不過是出去玩了一圈。怎麼會很多年過去了。後來,我夢到自己孤零零地躺在一間黑屋子裡的一張床上沉睡,一個黑影躡手躡腳向我走來,我想喊躺著我趕快醒來,可喊不出聲,想認那個黑影是誰,也認不出,恐懼,著急的快背過氣去了。我醒了腦子一下異常清醒,因為我看到真的有一個面目不清的黑影輕輕向我走來,我嚇得手腳冰涼,動彈不得,那黑影走近了站在我床前,我絕望地半上眼,感到那黑影在床前彎下腰,目光灼灼地端詳我。我屏住了呼吸,一隻冰涼的手伸到我臉上,撫著我的臉頰,一雙熱乎乎的嘴唇壓在我的嘴上,我睜開眼,對黑影說:「幹嗎?」
她避開我的視線:「這你應該知道。」
「幹嗎不開燈?」
「你不抽?」
「她根本用不著解釋。」
「沒說,只叫你務必去,你一個人是離不開這個城市的。」
「為你。」
「沒事。」我摸模上巴,繼續吃起來。
幾天後,我正在一一清點接收發還的錢物,重新繫上褲帶,一個年輕的警察問我。
「你是什麼?二郎神?」
「你在監獄里挨打了?」李白玲小心翼翼地問。
「我要走了。」馬漢玉對我說,「已經關照過分局的同志,過幾天就把人卵出去。人要小心,我已經聽到一些消息,有人在等著你,要迦於你。你出去后儘快離開這兒,一旦發生危險及時同這兒的警察聯繫,不管你怎麼討厭我們,他們怎麼討厭你,關鍵時刻他們還是比你那些哥兒們管用。出去后再趕緊把身上的傷治治,我看你有的傷口已經發炎了。這兒的醫療條件也不好,光上紅藥水不行的,引起感染就麻煩了。
「警察怎麼能打人?」李白玲義憤填膺地喊,「應該去告他們。」
「誰能告訴我。」
「我真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認為我在電九*九*藏*書視機的事上背後搗了鬼,涮了你,心裏有些內疚,聽到你出了事,就跑來假惺惺地裝好人。」
「我不想解釋。」
列迅速沿著走廊離開這棟宿舍樓,走到樓下的庭園裡,我冷靜了下來。庭園裡穿著白色病號服戴著軍帽的病人三三兩兩在散步、曬著太陽。病區的氣氛是平和安寧的,我慢慢走著,淚水湧上眼眶。走到醫院大門口,我看到背槍的衛兵和外面人來車往的馬路,怎麼也沒勇氣走出去。我上哪兒去?除了倌,也就是這軍營還安全點。在街上,不出半天,我就會渾身被人用刀插成篩子扔在哪條小巷的垃圾堆上,陽光炫目,我搞不清現在是上午還是下午。早晨聽說要放我,我連飯也沒吃,出來到現在也是什麼也沒吃。我朝服務社看了看,有賣好香蕉的,便買了幾簇,拎到門口附近庭園樹蔭下的石凳上剝闐吃。看門口進出的人,我想等張璐,我相信她會救我的!不知不覺,我吃了十幾個香蕉。時間到了踵,院內吹了下班號,男男女女的軍醫護士從門診樓里出來,沿著石甬路去食堂或回家,衛兵也換了崗。一些背著書包的孩子從門外連跑帶顛兒地進來,分散、隱沒在蔥鬱的植物後面。院內人稀疏了,只有廣播剌叭放著雄壯的隊列歌曲,象是專門播給我傾聽解悶的。這時,我看到張霽同屋的那個臉色蒼白女兵從庭園樹叢間時隱時現地向門口跑去。她跑到門口停下來,四處徘徊,接著跑到門外張望,又走回來。比劃著手勢同衛兵說著什麼,衛兵搖頭頭,兩個人臉上困惑表情我都看的很清楚,這個女兵又站了會兒,順原路回去了。片刻,衣冠整齊的張霽和另一個女人出現了,也比手划腳地同衛兵說話,站在門口張望,那女人臉上的焦灼,不安,還有傷心,正是我企望的,可我沒有走過去,張霽站了會兒低著頭走了。那女人仍執拗地站在門口向外張望,身後一有響動,就攸地轉過身,期待地尋聲望去,失望地垂下眼。我走了出去,她看到我先是一愣,接著跑過來,眼睛里有什麼東西在閃光。
不過看在張璐的面上,我饒了你,她比你懂事。「
「所以我說你很好。」
馬漢玉想了想:「好吧,給你留下電話,要是碰到什麼為難事可以找我,我能幫就幫你,犯法的事可不行。」
「別說了,」那個女兵說李白玲,「趣趕緊吃吧。」
「誰能告訴我?」我聳聳肩,「從外表是看不出來的,只有我自己心裏明白。」
我再次拉開門走出去,回頭對站在那兒渾身發抖的張霽喊:「你別九*九*藏*書以為你比我強多少,有一點你和我一樣——你還不如我!」
「你不知道,我和別人不一樣。」
「誰告訴你的。」
張霽歲數不小了,可好象還沒結婚,住在集體宿舍里。我進去時,房間還有個女兵,好奇地瞧我,但什麼也不問,主動為我倒了杯水。張霽把預備好的一套軍衣和肥皂毛巾遞給我,讓我去走廊里的男廁所洗澡,洗澡時涼水一衝加上打肥皂一搓,我身上的一些血絲,火辣辣地疼。我仔細洗凈了身子,穿上肥大的軍,馬軍襯衣塞進褲腰,回到張霽的宿舍,照了照桌子上的圓鏡,發覺我簡直不象我,面色青灰,眼神獃滯,再穿上這身綠皮,活象個剛被釋放的戰俘。張霽把我換下的衣服全用開朋燙了,扔到外面垃圾箱里,指使同屋的女兵拿來些藥水親自動手給我搽的花花綠綠,又叫我服了些抗菌素片,說我要累了,可以躺她床上休息會兒。我怕剛搽上的藥水把她乾淨的床單搞臟,說不用,不想太打擾她,想早點離開這兒。
「一般朋友,」我覺察到她的態度不友好,穩住情緒說,「僅僅是一般的朋友。」
「你那些朋友也這樣看?」
張霽奇怪地看著我:「你跟我妹妹很熟?」
「喝酒嗎?」那個女兵怯怯地問。
我沒有昏得完全失去知覺,朦朧中感到自己在嘔吐,大口嘔吐,腥穢的酒物吐到為我不停揩嘴的人身上,我這人是李白玲,我聞得出她身上的香水味。折騰了很長時間,我的嘔吐停止了,李白玲為我收拾了臟物,又托起我頭讓我漱口、吃藥,在那個女兵幫助下給我脫鞋寬衣,蓋上被子,後來,大概是張霽為我用針管注射了葡萄糖,藥液里加了鎮靜劑,注射完不久,我就睡熟了。
「我受得了。」
他把這兩個字寫給我看,說是一個部隊醫院的大夫,我才恍然想起張璐的姐姐,連聲說認識。那警察說張霽轉告我,讓我出了拘留所,直接去她那裡。
她嚇了一跳,驀地跳開,站在一邊說:「你沒睡著。」
兩個警察開車把我送到張霽所在的部隊醫院。路上,他們讓我伏在後座上,以免讓人看見。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女軍人在行政樓前等著我們,送我來的警察說她就是張霽。我下車跟她賠笑,伸出手去。她了看我,沒同我握手,轉臉同警察寒喧了幾句,向他們道謝。給我傳話的那個警察提醒她注意安全,這雖是部隊營房,也很容易出事,別學信哨兵。張霽說知道了。警察開車走後,張霽領我向後面宿舍樓走去,她想幫我提皮包,我拒絕了,她剛才不同我握手,刺傷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