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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久美子話語中開始漸漸挾帶焦躁。時針已過1點。是收場時候了。我伸出手,隔桌握住她的手。
說心裡話,我並不希望久美子做流產手術。大學二年級時我曾使一個女孩妊娠過一次。對方是在打工那裡認識的比我小一歲的女孩。性格好,說話也合得來。不用說,我們互相懷有好感,但一來算不得戀人關係,二來將來如何也無從談起。只是兩人都很寂寞,不期然地需求別人的擁抱。
"說不清楚,"我說,"你懷孕這點我清楚,但沒有自己可能當父親的實感。實際有了孩子後生活上將有怎樣的變化我也不清楚。你中意現在這份工作,從你手中奪走工作我也認為似乎不對。有時覺得我們恐怕更需要眼下這樣兩口人的生活,同時又有時覺得有了孩子可以使我們的天地變得更廣闊。至於哪個對哪個不對我不清楚,只是單純在心情上不希望你做流產手術。所以我什麼都不能保證。既沒有堅定不移的信心,也沒有一鳴驚人的妙計,只是心裏那麼覺得罷了。"
"還有話想說,現在說不出來。我想我是有話必須向你說的……"
那以後,我和她雙方都不約而同地沒再見面。所以不曉得她後來怎麼樣了,在哪裡幹什麼。只是手術后相當長的時間里,在不再見她之後我也仍一直感到心神不寧。一回想當時,腦海便浮現出擠滿醫院候診室的臉上充滿自信的年輕孕婦,屢屢後悔不該使她懷孕。
久美子笑著搖幾下頭:"何至於。怎麼會做那種事呢?我只是純粹作為可能性問題提一下罷了。"隨後,她神情嚴肅起來,臂肘拄在桌面上:"不過,說老實話,有時候我有很多事情搞不清楚--什麼是真的什麼不是真的?什麼是實際發生的什麼不是實際發生的?……有時候。"
婚後第三年久美子懷孕了。因一直小心翼翼注意避孕,所以對我們--至少對我--簡直是晴天霹靂。大概是哪裡疏忽了。想固然想不出,但此外別無解釋。問題是無論如何我們不具有養育孩子的經濟能力。久美子剛剛適應出版社工作,可能的話打算長期幹下去。畢竟出版社很小,沒有所謂產假那麼堂皇的制度。若有人想生孩子,只有辭職了事。那樣一來,一大段時間里必須靠我一人的工資養家湖口,而這在實際上幾乎是不可能的。
"和誰睏覺來著?"我驀地警覺起來,試探道。
我們沒舉行婚禮,兩人經濟上不具有那種實力,又不願意家人幫忙。較之形式上的東西,我們首先是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開始兩人單獨的生活。星期天早上去區政府周日辦事窗口,按鈴叫醒仍在睡夢裡的值班幹部,遞交了結婚申請。之後走進平時不大敢進的一家高級法國餐館,要瓶葡萄酒,吃了一道全套西餐,權作婚禮。對我們來說此即足矣。
此刻,濃重的黑暗包攏了我。怎麼凝眸也什麼都看不見,連自己的手腳在哪都搞不清。我把手貼于井壁,摸索著抓到繩梯,拉了拉。繩梯仍好端端固定在地面。黑暗中我動一動手,都好像黑暗也微微隨之搖顫。單單是眼睛的錯覺也未可知。
"是啊,活像真在燒似的。"我說。
一覺醒來,半月形井口已變成夜幕降臨時分的黛藍。時針指在730。晚間7時30分。這麼說,我在此睡了4小時30分。
若是平時,我怕read.99csw•com不至於聽這樣的歌,喝罷一杯便付款轉身離去。但這天夜晚我簡直冷徹骨髓,在徹底暖和過來之前,無論如何我不想出門。我喝乾一杯純威士忌,馬上又要一杯。好半天我都沒脫大衣,也沒解圍脖。侍者問我是否要下酒物,我點了乳酪,吃了一小片。我想思考點什麼,但頭腦運轉不靈,就連應思考什麼都把握不住。身體彷彿成了一座四壁蕭然的空屋,音樂在裡邊發出空洞洞乾巴巴的回聲。
我晃晃頭,力圖把自己的意識重新收回到自己的肉體。
我在黑暗中齊刷刷合攏十指。拇指對拇指,食指對食指。我以右手五指確認左手五指的存在,復以左手五指確認右手五指的存在,然後緩緩做深呼吸。別再想意識了,想更現實些的好了,想肉體所屬的現實世界好了!我是為此而下到這裏來的,為了思考現實。我覺得思考現實最好儘可能遠離現實,譬如下到井底這類場所。"該下之時,找到最深的井下到井底,"本田先生說。我依然背靠井壁,徐徐吸了口帶有霉味兒的空氣。
"等回東京慢慢說吧。"
付款時我問酒吧一個女孩,問那歌手是不是常在這裏唱歌,除了唱歌是否不時表演那把戲。
"只要想干,工作我想總還是找得到的。例如舅舅就缺人幫忙,要開新店,但因物色不到可靠的人還沒開成。那裡工資估計比眼下高得多。同法律工作倒沒了關係,可說到底,現在也並不是想幹才乾的嘛。"
走回旅店,我倒在床上,睡意像正等我一樣湧來。即將睡過去的剎那間我想起久美子。但覺得久美子離我很遠很遠,而我又什麼都思索不成。墓地,燒手心男子浮上腦際。活像真在燒似的,我想。隨即墮入夢鄉。
久美子搖搖頭,說:"不是說有沒有關係,而是說我有時候搞不清事物的順序。我想說的只是這一點。"
自己是沒有使誰"懷孕"的實感,但怎麼考慮都只有人工流產一條路。手術費我設法籌措了,一起跟去醫院。兩人乘上電車,前往她熟人介紹的干葉縣一個小鎮上的醫院。在名都沒聽說過的那個站下的車,沿徐緩的坡路走去。一眼望去,到處櫛比鱗次擠滿商品住宅樓,是近幾年為在東京買不起住房的較年輕工薪階層開發的大規模新興住宅群。車站本身也嶄新港新,站前尚剩"有幾片農田。走出收票口,眼前一流大得見所未見的水塘,街道上觸目皆是不動產廣告。
"很難說我這人直感怎麼好,不過這點事還是知道的。"
"沒以為我跟別人亂來?沒想過那樣的可能性?"
究竟要發生什麼吧?眾人屏息注視舞台。沉默當中,那男子像引而不發或像集中精神力似地一動不動凝視虛空。繼之,將手心默默放在蠟燭火苗上,並一點又一點地向火苗逼近。一個客人發出既非呻|吟又非嘆息的聲音。須臾,可以看到火苗在燒灼他的手心,甚至聽得見"滋滋滋"聲音。女客發出低促的驚叫。其他顧客僵挺挺看著這光景。那男子急劇扭歪了臉,耐受著痛苦。這到底算什麼呢?!我心想,何必干這種毫無意義可言的愚蠢勾當呢?我感到口中沙沙拉拉乾渴得不行。持續五六秒后,他將手慢慢從火苗移開,把立有蠟燭的碟子放在地板上https://read•99csw•com。之後將右手心和左手心貼也似地合在一起。
"怎麼說呢,我認為是現實的同真正的現實之間存在著誤差。有時我覺得自己身上什麼地方似乎潛伏著一點什麼,就好像一個小偷溜進家來直接躲在了壁櫥里,而又時不時跑出來擾亂我本身的各種順序和思路什麼的,如同磁場弄得儀器失靈。"
久美子想了一會兒,不時用手心摸下自己的肚子。"哎,怎麼會懷孕呢?你可有什麼預感?"
我對久美子說,生小孩是不現實的這點自己當然知道,但難道就沒有免作手術的辦法么?
話又說回來,兩個人一切從零構築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我具有獨生子常有的孤獨癖,要認真幹什麼的時候喜歡自己單幹。較之向別人-一說明以取得理解,還不如獨自悶頭做來得痛快,即使費時費事。而久美子呢,自從姐姐去世便對家人關閉了心扉,也是差不多單槍匹馬生活過來的。天大的事也不找家裡任何人商量。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兩人可謂物以類聚。
手術結束后,我同女孩一起返回東京。時候尚未黃昏,開往東京的電車空蕩蕩沒幾個人。車中我向她道歉,說是自己不慎使她受此委屈。
我搖頭道:"在避孕上我始終很注意,就怕出事後這個那個煩惱個沒完。所以我沒有過預感,想不出為什麼會這樣。"
井底空氣涼颼颼的。剛下來時,也許興奮的關係,沒顧上什麼溫度。而現在則明顯感到四下冷氣襲人。我用手心搓著裸|露的雙臂,心想背囊里若塞進一件可系在T恤外面的衣服就好了。竟全然忘記了井底與地面的溫差。
關於妊娠的回想與對話、有關痛苦的實驗性考察
得知久美子妊娠時,我腦海中首先浮上來的便是擠滿婦產科醫院候診室的年輕孕婦形象。那裡蕩漾著一股獨特的氣味兒。到底是何氣味兒,我則不得而知。或者並非具體的什麼氣味兒,而僅僅是氣味兒似的什麼也有可能。護士叫到名時,那女孩從硬邦邦的塑料面椅子上慢慢立起,徑直朝門口走去。起身前她瞥了我一眼,嘴角沁出想說而又中途作罷那樣一絲淺淺的微笑。
但無論怎麼努力,自己的軀體都猶如水中流沙一點點失去密度和重量。好比我內部正在舉行激烈的拔河比賽,我的意識正將我的肉體步步拉入其自身地界。是黑暗將原來的平衡弄得亂七八糟。我不由想道,所謂肉體云云,歸根結底不過是為意識而將染色體這種符號適當重新編排而成的暫時性空殼而已。一旦這符號被再次重新編排,這回我便可能進入與上次截然不同的肉體。迦納克里他曾說她是"意識娼婦"。現在我可以順利接受這一說法了。我們甚至能夠以意識交情而在現實中射|精。的確,黑暗中所有怪事都將成為可能。
我也覺得此外恐無法可想,無論從哪個角度這都是最穩妥的結論。我們還年輕,完全沒有生兒育女的準備。我也罷久美子也罷都需要自己的時間。首先要打好兩人的生活基礎,這是當務之急。生孩子機會以後多的是。
"那麼,現在是那有時候嘍?"
儘管如此,我和久美子還是為"我們的家"這個新天地而相互將身心同化起來。反覆訓練兩人一道思考什麼感受什麼。盡量將各自身上發生的種種事情作為"兩人的東西"予以接受和共有。自然,有read.99csw.com時順利有時不順利。但我們莫如說將那些摸索過程中的差錯視為新鮮事物而感到津津有味。其間縱使出現暴風驟雨,也能在兩人擁抱當中忘個精光。
"也沒什麼幹不了的吧!再說實在不行,還多少有母親留下的存款,總不至於餓死。"
我在櫃檯前坐下,邊喝酒邊半聽不聽地聽他唱歌。間歇時歌手介紹說這些歌曲均由他自己作詞作曲。他二十五六歲,一張平庸的臉上架著茶色塑料邊眼鏡。藍牛仔褲,系帶長筒皮靴,法蘭絨花格便衫,社援露在褲外。很難說是什麼歌,若在過去,大約近似所謂"日本土造西餐叉"。單調的和音,單一的旋律,不成不淡的歌詞,不是我喜歡聽的那類。
"你經營餐館?"
我思索一下,說:"一下子想不出很具體的。"
無法以自己的眼睛看見自己應該位於此處的身體很有些不可思議。在黑暗中如此靜止不動,自己存在於此的事實難免漸漸變得難以令人認同。所以我時不時乾咳一聲,或用手心摸下自己的臉。這樣,我的耳朵便得以確認自己聲音的存在,我的手便得以確認自己面孔的存在,我的面孔便也得以確認自己手的存在。
"我覺得好像無所謂。"我回答。
"我的歌今晚到此結束。"歌手說。停頓一下后,轉身環視一圈道:"不過,諸位裡邊可能有哪位認為我的歌枯燥無味。下面我就為這樣的客人表演個小節目助興。平日我是不搞的,今天算是特別表演。所以,今天得以在此觀看的諸位可說是大有眼福。"
"這個我們不知說過多少次了,眼下就生小孩兒,我的工作也就干到頭了。為了養活我和孩子,你勢必到別的什麼地方找工資更高的工作才行。而那樣一來,什麼生活上的寬裕等等可就完全破滅了,想乾的事也統統幹不成了。就算我們往下要做什麼,成功的可能性也被現實擠壓得微乎其微--這樣難道你也無所謂?"
我注視一會久美子的臉。"那,你莫不是認為自己這次懷孕同那一點什麼之間有連帶關係?"
然而在坐電車去千葉縣那個小鎮又坐電車返回時間里,在某種意義上我變成了另一個人。把她送到家門口,回自己住處一個人躺在床上眼望天花板。望著望著,我豁然明白了我的變化--我認識到,位於這裏的我是"新的我",而再不會重返原來的場所。位於此處的我已不再純潔了。那既不是道德意義上的負罪感,也不屬於自責之念。我明白自己是在什麼地方犯了錯誤,卻又無意因此責咎自己。那是超越自責與否的"物理性"事實,我必須冷靜而理智地與之面對。
醫院候診室果然全是抱著大肚子的孕婦。大半是結婚四五年好歹以分期付款方式在這郊區買得一個小套間,在裏面安頓下來準備生孩子的婦女。平日大白天在這種地方轉來轉去的年輕男人大約只找一個,更何況是婦產科候診室。孕婦們無不饒有興味一閃一閃打量我,很難說是友好的視線。因為在任何人眼裡我的年齡都不會大於二年級大學生,明顯是誤使女友懷孕而陪著前來做流產手術的。
歌手將吉他輕輕放在腳邊,從吉他盒裡拿出一支蠟燭,蠟燭很白很粗。他用火柴點燃,往碟上滴幾滴燭液立https://read•99csw.com定。隨後以嚴然希臘哲學家架勢擎起碟子。"把燈光調暗些好么?"他說。於是酒吧一個人把房間照明調暗。"最好再暗一點兒。"於是房間變得更暗,可以真切看到他擎起的燭火。我一邊把威士忌杯攏在手心取暖,一邊望著他手裡的蠟燭。
"沒關係的,別那麼放在心上。"她說,"至少你這麼一起跟來醫院,錢你也出了。"
"先斬後奏,是我不對。不過一來安排得較為突然,二來我想你不在時由我獨自決定處理或許雙方都好受些。"
"一點什麼?小偷?"我問,旋即笑道:"你說的太籠統了啊!"
他緩緩鬆開合在一起的雙手,從中取出一塊薄些的紅手帕,抖給大家看,然後大大張開雙手對著顧客席。手心全然不見火灼痕迹。一瞬的沉默。旋即人們吁口長氣似地熱情鼓掌。燈光復明,人們從緊張中解放出來,開始卿卿喳喳交頭接耳。歌手什麼事也沒發生似地將吉他收入盒中,走下舞台消失到什麼地方了。
"我說,這件事讓我拿主意可好?"久美子對我說,"當然這是兩人間的重大問題,我也完全知道。但這次還是希望讓我來決定。我沒有辦法明確表達自己所想的和感覺到的,我也覺得很抱歉的…·"
男子唱罷數曲,顧客劈里啪啦地拍手。拍得既不怎麼熱情,又不儘是應付。酒吧里不是很擠,顧客我想一共也就是十五人吧。那歌手從椅子立起致意,說了一句類似玩笑的話,幾個客人笑了。我叫來侍者要了第三林威士忌。然後解下圍脖,脫掉大衣。
久美子默然良久,眼角聚起細細的皺紋沉思。我喜歡她這般表情。"你莫不是想要孩子?"
"是籠統了,實際上。"久美子說著,喝乾杯里剩的葡萄酒。
"總的說來是你有決定權,我尊重你這項權利。"
"諸位看到了,火燒人體是不折不扣的痛苦。"男子說,聲音同剛才毫無二致,沉靜、清冽而有張力。臉上完全沒有了痛苦痕迹,甚至浮起隱約的微笑。"而諸位感同身受地體驗到了相應的痛苦。這就是共感力。"
久美子和我那時坐在廚房餐桌旁喝葡萄酒。夜深了,萬籟俱寂。久美子眯細眼睛,望著杯中約剩一口的紅葡萄酒。平時她幾乎不喝酒,但睡不著時往往喝上一杯,只一杯便能保證人睡。我也陪著喝。沒有葡萄酒杯那麼乖巧的玩藝兒,用附近小酒店送的小啤酒杯來代替。
懷孕的原因很清楚。同她睡時我次次使用避孕套,但那天不巧忘了準備。就是說沒有備用品了。我這麼一說,女孩遲疑了兩三秒,說:"晤,是么,今天不怕的,或許。"然而一發即中,她懷孕了。
"不必介意,"我說,"既然你認為那樣合適,那就是合適。"
"諸位知道,人生途中我們將體驗多種多樣的痛苦,"男子以沉靜而宏亮的聲音道,"有肉體痛苦,有心靈痛苦。以前我也經受了各種形式的痛苦,想必諸位也不例外。然而痛苦的實際滋味在大多情況下是極難用語言告訴別人的。有人說人只知曉自身的痛https://read.99csw.com苦。難道果真如此嗎?我不這樣認為。舉例來說,假如眼前出現某人深感痛苦的情狀,我們也是可以感同身受的。這就是共感力,明白吧?"他止住話,再次轉身環視一圈。"人之所以歌唱,就是因為想擁有共感力,想脫離自身狹窄的硬殼,而同更多的人擁有痛苦和歡樂。但事情當然不那麼簡單。所以我想在此做一個實驗請諸位體會簡單的物理共感。"
久美子做流產手術時我在北海道。原本我這樣當下手的很少被派去出差,但當時人手奇缺,便安排我去。由我把文件裝進公文包帶去,簡單交待一下,再把對方文件帶回。文件至關重要,不能郵寄或託付他人。札幌至東京的班機甚是緊張,只好在札幌的商務旅店住一晚。久美子便在此時間里一個人去醫院做了流產手術。夜間10點多給我住的旅店打來電話,告訴我下午做了手術。
"大概下個月內就必須正式決定怎麼辦了,我想。這段時間兩人一直在談論這個,你的心情我大體理解了,所以往下讓我來考慮,暫時就別再提這個了。"
"為什麼?"
走了相當一些時間。時而有雪花飄零,小小的輕輕的,彷彿如煙的記憶。我走進的第二家酒吧位於地下,裡邊比門口印象寬敞得多。酒櫃旁邊有個不大的舞台,一個戴眼鏡的瘦男人在台上彈著吉他唱歌。那歌手翹著二郎腿坐在塑料椅上,腳下放著吉他盒。
"不大清楚。"女孩回答,"據我知道的,那人在這裏唱歌今天是頭一回,名字都第一次聽說。至於唱歌外還表演什麼絕招奇術,根本就沒聽說過。不過真是厲害!裡邊到底有什麼名堂呢?有那兩下子,上電視怕都不成問題。"
電車中她為了安慰我--為了安慰我--詳細地告訴我那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手術。"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時間不長,又不怎麼疼。只是脫去衣服,躺在那兒不動就行了。說不好意思也是不好意思,幸好醫生是好人,護士也都客氣。倒是告誡我以後可一定小心避孕來著。別放在心上!再說我也有責任。不是我說不怕的么,是不?所以嘛,打起精神來!"
放下電話,我穿上大衣走出旅店房間,在札幌街頭信步踱去。時值3月初,路旁高高堆著積雪。寒氣隨人肌膚,行人呼出的氣白白地泛起轉而消失。人們裹著厚墩墩的大衣,戴著手套,圍巾一直纏到嘴巴,十分小心地在冰凍的路面上行走。輪胎帶有防滑鏈的計程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往來駛過。當身上冷得受不住時,我走進閃入眼帘的一家酒吧,干喝了幾杯威士忌,爾後繼續上街行走。
結婚時兩人幾乎沒有存款(去世的母親倒是給留下一點錢,我決定不動用以備不時之需),也沒有像樣的傢具,就連前景也不夠明朗。我不具備律師資格,在法律事務所幹下去前途沒什麼保證;她上班的地方是家名都無人知曉的小出版社。若久美子願意,大學畢業時憑她父親的門路不愁找不到理想些的工作。而她不喜歡那樣,工作是靠自己力量找的。但我們並無不滿,兩人只要能活下去就別無他求了。
"……算是吧。你沒有這樣的時候?"
"沒有。"
"懊,這次怕是只有人工流產了吧?"去醫院問過檢查結果后,久美子有氣無力地對我說。
"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