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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回首望去,廣闊的墓地上,死植根于各自的地面。鼠時而拉起女孩的手,漫無目的地在故作莊重的靈園沙子路上走動。曾負有各所不一的姓名、年華以及各所不一的過往生涯的死,恰如植物園的灌木叢,以相等的間距無限鋪展開去。它們沒有隨風搖曳的葉片低吟,沒有清香,也沒有理應伸向黑暗的觸角,看上去彷彿是時光不再的樹木。情思也好,作為其載體的語言也好,它們都已失去,而全部交付給繼續生存的男女。兩read•99csw•com人折回樹林,緊緊抱在一起。夾帶海潮味的風,樹葉的芬芳,草叢間的蟋蟀——唯獨生生不息的世界的悲哀充溢四周。
一早一晚,管理人用頭上安一塊平板的長竿掃平沙道,把到靈園中央來逮池塘鯉魚的兒童們攆回去。此外,一天三次(九時、十二時、六時)通過園內擴音器播放八音盒裡的《老黑奴》。鼠弄不明白播放音樂有何意義。不過,傍晚六時的無人墓地里流淌《老九_九_藏_書黑奴》旋律倒也不失為一景。
對鼠的青春來說,靈園也可謂深具意義的場所。在還不會開車的高中時代,鼠用250cc的摩托馱著女孩,不知沿河岸坡道往返了多少次,而且總是望著同一街區的燈火同她們抱在一起。種種清香緩緩飄過鼠的鼻端,消失遠去。有多種多樣的憧憬,有多種多樣的愁苦,有多種多樣的誓言,而最終無不煙消雲散。
鼠在靈園東南角樹林里剎住車,摟著女子的肩頭俯視眼下橫亘的城區夜景九-九-藏-書。城區看上去彷彿是注人平板鑄模的稠糊糊的光,又像是巨大的飛蛾灑下的金粉。
「睡了好久?」女子問。
六點半,管理員乘公交車返回人間。於是墓地籠罩在徹頭徹尾的沉默之中。數對男女開車來此擁抱。每到夏天,樹林里就排開好幾輛展示如此光景的小汽車。
靈園建在靠近山頂的一塊寬寬大大的台地上,很有些面積。敷著細沙的甬道在墓間縱橫交錯,整齊修剪過的杜鵑花以吃草的羊的姿勢點綴各處。俯視著這方寬闊read.99csw.com的靈園用地的、如彈簧一般彎曲的許多根高個子水銀燈列成一排,將白得有欠自然的白光投向任何一處。
「不。」鼠說,「沒多長時間。」
較之墓地,這靈園更像是廢棄的街區。地一多半空著,因為預定在那裡安息的人還活著。他們時不時在周日午後領家人前來確認自己將來長眠之所,從高台觀望一番。唔,風景不錯,四時花草一應俱全,空氣清新,草坪修剪得整整齊齊,噴水管都不缺,沒有等吃供品的野狗。尤其,他們想道,尤https://read.99csw•com其難得的是陽光燦爛、情調健康。於是,他們心滿意足,在長凳上吃罷盒飯,重返忙亂的日常安排中去。
女子睡過去似的閉目靠著鼠。鼠的肩和側腹承受著女子體重,覺得沉甸甸的。不可思議的重量。這是一個存在一個愛男人、生小孩並將年老死去的存在的重量。鼠單手拿過香煙,點燃。來自海面的風不時吹上眼下的斜坡,搖響松林的針葉。女子可能真睡著了。鼠把手貼在女子臉頰,用一根手指碰了碰女子的唇。可以感覺出她潮潤潤熱乎乎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