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往空瓶隊列里又加了一瓶。杯子滿得險些溢出，他一口氣喝去一半，條件反射用水背擦了一下嘴，又把弄濕的手在布褲屁抹了一把。

那一星期時間，鼠同任何開心事都毫不沾邊。睡覺睡睡醒醒，啤酒，煙，一切昏天黑地。沖刷過山坡的雨水衝進河流，進而把海水染上斑駁的褐色和灰色。討厭的景觀。腦袋裡簡直就像塞了一團舊報紙。睡眠既淺又短，同牙科醫院暖氣過熱的候診室里的瞌睡無異，每有人開門便醒來，並且看表。

頭有點痛。身體隨波逐流似的上上下下。眼九*九*藏*書窩深處有酸懶感。

鼠悵悵地看著擺在眼前的六隻空啤酒瓶。從其空隙可以看見傑的背影。

喂，想想看。鼠自言自語。別躲閃，想想，二十五歲……該想點事的年齡了。這可是兩個十二歲男孩加在一起的年齡喲！你有那樣的價值么？沒有，一人份兒的都沒有，連空泡菜瓶里的蟻巢那點兒價值都沒有……算了吧，無聊的隱喻！完全無濟於事！想想看，你是哪裡出了問題的。想出來呀！……鬼曉得怎麼回事！

吐啊，腦袋裡發出聲音，快吐，吐完慢慢ｒｅaｄ.99cｓｗ•ｃｏm想！快，起來到衛生間去！……不行，一壘都走不到……然而鼠還是挺胸走到衛生間，打開門，趕走對著鏡子重描眼線的年輕女郎，朝馬桶弓下身去。

他搖了兩三下頭，給煙點上火。這時腦袋的機能開始正常運轉。

傑氏酒吧坐滿了顧客，已經許久沒這麼熱鬧過了。差不多全是沒見過的新客，但客人總是客人，傑當然不至於不快。冰錐破冰塊的聲音，咯喳咯喳搖晃加冰威士忌杯的聲音，笑聲，投幣點唱機里傑克遜五人組的歌聲，如漫畫書上對話泡泡read.99csw.com圈那樣飄上天花板的白煙——好一個盛夏再來一般的酒吧之夜。

鼠不再想，喝乾剩下的啤酒，旋即揚手讓再來一瓶。

離開衛生間，走到眼線只描了一半的女郎座位前鄭重道歉。之後折回吧台，把啤酒倒進杯子喝去一半，又把傑給的冰水一飲而盡。

也許正值退潮時分，鼠想。初次在此喝啤酒是十八歲。數千瓶啤酒，數千包炸薯片，數千張投幣點唱機的唱片。一切都像拍打舢板的波浪一樣來而復去，去而復來。啤酒我不是已經喝了個夠么？當然，三十瓶也罷四十瓶也罷九*九*藏*書，啤酒任憑多少都能喝。不過，他想，不過在這裏喝的啤酒是另一回事……二十五歲之於急流勇退，是個不壞的年齡。就乖覺之人來說，正是大學畢業當銀行信貸員的年齡。

胃液都吐凈之後，鼠坐在馬桶上吸煙。吸完用香皂洗臉洗手，對著鏡子用濕手理齊頭髮。臉色是有點過於陰沉，但鼻子下巴的形狀還過得去。給公立中學的女教師看中都有可能。

好了，這回好了！鼠說出聲來。夜長著呢，慢慢想！

一星期過得一半，鼠喝著威士忌做出一個決定：暫且凍結一切思考。他讓思維的每一道空九*九*藏*書隙都結上一層厚得足以走過白熊的厚冰。他估計這回可以熬過本星期的下一半了，於是睡了。然而醒來時仍一切照舊，不外乎頭有點痛。

多少年沒吐了？吐法都忘掉了。要脫褲子？……開哪家混賬玩笑！默默地吐，胃液都吐凈！

「今天喝多了喲！」傑說。但還是在他面前放上了第八瓶啤酒。

儘管這樣，鼠看上去仍像出了什麼毛病。他一個人孤零零坐在吧台一端，把一直翻開的一本書的同一頁反覆看了幾遍，這才作罷合上。看那樣子，可能的話，他很想喝乾最後一口啤酒回去睡覺。如果真能睡著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