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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鼠出聲地剝開小碟里的花生,把滿身皺紋的殼扔在煙灰缸里。
鼠笑了,笑罷咂了下舌:「跟你說,傑,不成的。即使大家都那樣不問不說地相互理解,也哪裡都到達不了。這種話我本不願意說的……我覺得自己好像在那樣的世界里逗留得太久了。」
「不成。」鼠說,「想喝啤酒。」
困睡意似乎將一切抹除得乾乾淨淨。只消睡上一覺……閉上眼睛時,耳底響起濤聲——冬日的海濤拍擊著防波堤,穿針走線一般從混凝土護坡預製塊之間撤離。
「我請客。」
「再不回來了?」
鼠又喝了口啤酒,開始剪右手指甲:「想了很多,也想過去哪裡到頭來還不一樣。但我還是要去,一樣也好不一樣也好。」
「也許是的。可我好像花了好長九*九*藏*書時間才真正這麼認識到。」
「幹活。」鼠剪完左手的指甲,一再看那手指。
鼠又慢慢看了一遍剪乾淨的手指,把剩下的花生揣進衣袋,拿紙巾揩揩嘴,離開了座位。
「聞味兒知道。」
「風風火火的。」
「沒目標。去陌生的城市,不太大的為好。」
風如在黑暗中的透明斷層上滑行一般悄無聲息地流過。風微微搖顫頭上的樹枝,有規則地將葉片抖落在地面。落在車頂的葉片發出乾巴巴的聲響彷徨了一會,之後順著前車窗玻璃,積在擋泥板上。
「領情。」
傑笑了:「遲早要相見的。」
「打算是的。怕不好受。」
「啊,事情是夠多的了。」傑一邊用抹布擦壁櫥上排列的酒杯,一邊頻頻點頭,「九*九*藏*書一旦過去,都像做夢。」
傑用漏斗把調味汁注人一個個大長頸瓶里,注罷放進電冰箱拿毛巾擦手。
「定了,離開這座城市。」鼠對傑說。
鼠搖一下頭:「不,可以了。我是作為最後一瓶喝的,在這裏喝的最後一瓶。」
「這裏就不成?」
鼠一個人在靈園樹林里,失去了所有的話語,只管透過車前玻璃望著遠處。車前幾米遠的地面被齊整整地切去了,而橫亘著黑暗的天宇、海和城市夜景。鼠身體前傾,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紋絲不動地盯視著空中的某一點。夾在指尖的沒有點火的香煙,其端頭在空間不斷勾勒出若干複雜而又無意義的圖形。
風又多少加大了。風將人們的種種活動所聚斂起來的些許溫暖帶往某個遼遠的世read•99csw•com界,而留下涼津津的黑暗,讓無數星辰在黑暗深處熠熠閃光。鼠從方向盤上撤下雙手,在唇間轉動了一會兒香煙,而後突然想起似的用打火機點燃。
傑分別在三個小深底缽里攪拌三種調味汁。大蒜味如細霧四下移——鼠進來時正值這一小段時間。
「當然遲早總要回來,遲早!又不是出逃。」
鼠把啤酒慢慢倒進冰鎮過的玻璃杯里,一口喝去一半:「怎麼不問為什麼這裏不成呢?因為好像可以理解。」
讀了幾頁,幾天來的疲勞如滔天巨浪遽然朝他壓來,溫吞吞的塊狀物開始在血液中徐徐巡行。
「再不來了?」
鼠把瓶里剩的啤酒往杯里倒空,慢慢喝著。啤酒喝這麼慢還是頭一遭。
傍晚六點,店門剛開。吧台打了蠟,店裡所有的read.99csw.com煙灰缸里一隻煙頭也沒有。酒瓶擦得發亮,標籤朝外擺成一排。連尖角都折得線條分明的新紙巾、紅辣椒牌調味汁以及小鹽瓶齊整整地放在淺盤裡。
「下次見時說不定認不出來了。」
打過蠟的吧台護板上積了幾滴啤酒的冷水珠,他用紙巾揩了。
「什麼時候動身?」
「唔……盡給你添麻煩了,這個那個的。」
傑停了一會,笑道:「是啊,我時常忘記和你相差二十歲。」
這樣,不向任何人解釋也可以了,鼠想。海底大概比任何城鎮都溫暖,充滿安寧和靜謐。算了,什麼都別想了,什麼都已經……
他從小格箱里取出全國公路行車圖,慢慢翻動圖頁,依序朗讀幾個鎮的名稱。鎮很小,幾乎從未聽過。這樣的鎮子沿路綿綿不斷。
「再來一瓶?」https://read.99csw.com
「去那裡幹什麼?」
鼠一邊用傑借給的指甲鉗把指甲剪在煙灰缸里,一邊這樣說道:「離開?……去哪裡?」
「明天,後天,說不準,大致這三四天里吧。準備妥當了。」
頭略略作痛,較之痛,更接近於被冰涼的指尖按壓兩側太陽穴的奇異感。鼠搖頭驅趕紛紜的思緒。總之結束了。
「可能。」傑沉思片刻說道。
跟傑說過以後,一種不堪忍受的虛脫感朝他襲來。勉強匯攏一處的種種意識流,突然散向四面八方。至於去何處才能見到它們重新合而為一,鼠無由得知。遲早要流進茫茫大海,別無選擇。黑暗的河流!也可能沒機會重逢了。他甚至覺得二十五年時間只是為此而存在的。為什麼?鼠質問自己。不知道。問得是好,但無答案。好的提問屢屢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