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道：「從發艷分手以後，我還沒有見過你呢。」

那條名叫公爵的大黑狗，氣喘夠了，適應了房裡的空氣后，開始在屋子裡四處東聞聞西嗅嗅。「你能不能叫你的狗安靜下來？」我說。

我在信上寫道：「為了種種私人理由，我對奉調離開越南感到很不快。我認為，在英國我沒法儘力工作，不僅是經濟上會感到窘迫，家庭方面也會出現糾葛。說真的，假如我能夠辦得到的話，我情願辭職不幹，也不願回到聯合王國去。我提到這一點只是為了表示，我反對這次調動的意志多麼堅決。我認為您總覺得我是一個不太差的特派記者。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向您提出一個請求。」接下去，我把報道發艷戰役的文章又讀了一遍，準備託人帶到香港，作為從香港發出的電訊送出去。現在，法國人方面不會再過分認真反對我這樣寫了——因為發艷的圍已經解除：一場敗仗可以充作一場勝利了。隨後，我把我寫給報館總編輯的最末一頁撕掉。那樣寫是沒有用處的——那些「私人理由」只會成為他們私下的笑柄。大家都設想，每一個海外記者在當地全有他自己的姑娘。我這樣寫信回去，總編輯會拿去跟夜班編輯當笑話講，夜班編輯嫉妒之餘，回到他在斯特里瑟姆的兩幢半獨立式的別墅去，直到他上床睡覺心裏仍然念念不忘：身邊躺著的忠實的妻子從格拉斯哥就一直跟著他了。

「那麼往下說吧，派爾。」

或許他正在安排把美國軍火供應給一股「第三勢力」——發艷主教的銅樂隊，主教手下嚇壞了的、領不著薪水的年輕雇傭兵，就剩下那麼一點兒了。我在河內收到的那封電報，一直還放在我的口袋裡。把調職的事告訴鳳兒，並沒有什麼意思。那等於是讓我們今後剩下的、待在一塊兒的幾個月不得安靜，儘是流淚和吵鬧。我甚至在最後一刻前，也不打算去申請辦理出境證，怕的是萬一鳳兒有個親戚在移民局，那就不好辦了。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說真話，還是她姐姐叫她趕回來的。

「公爵聰明極啦，」派爾說。

「哦，我很難受。我非常心疼它，不過一個人也得有點兒理智。沒有什麼辦法可以使它再活過來。」

這是我當天寫的第二封信，不過這封信我一點兒沒有撕掉，儘管我對於會有什麼迴音同樣不存多大希望。我這樣寫道：「親愛的海倫，四月里，我就要回英國來，擔任報館裡外交事務編輯的工作。你能想象，我對這份工作是不很樂意乾的。英格蘭是我事事失敗的地方。我本來指望我們的婚姻能持久下去，就彷彿我也分擔你的基督教信仰那樣。直到今天，我都無法確定是什麼地方出了毛病（我知道你和我都曾儘力挽救過），我想大概是我的脾氣不好。我知道，我發起脾氣來會多麼無情，多麼惡劣。現在，我看是稍微好點兒了——這是東方給我的好處——不是溫和點兒，只是平靜點兒。也許，這不過是因為我的年紀又大了五歲——人到老年，五年占的份量可非常大。你一向對我很寬厚，自從我們分居以來，你一次也沒有指摘過我。你樂意更慷慨一點兒嗎？我知道，我們結婚前，你提醒過我，決不可能離婚。我接受了這次風險，毫無怨言。同時，我現在還是要要求你同意我離婚。」

「包裹里是什麼呢？」

「要我給你燒一袋煙嗎？」鳳兒問。

「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哦，別加什麼，」他說，「你就翻譯。我不希望在感情上左右她。」

「這個我可不知道怎麼翻譯了。這是為了什麼？」

「是啊，我希望是這樣。你呢？」

「我想我該走啦。」

「我當然不會離開她，」我說。

「請告訴她，我要和她結婚。」

「別笑話我，托馬斯。我料想我是有點兒老式九_九_藏_書的。你知道，碰上這種情況，我真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麼辦。」

「然而一切又似乎這麼自然。說到頭，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嘛。」

「她怎麼會……？」

「在你的那個部門裡，你有那麼許多同伴。」

「兩年左右。」

「enchante.」她態度極為大方。

「你這是在假充硬漢子，托馬斯。我知道你接著你的方式也很愛她，就跟我一樣。」

「不，謝謝你。我不碰鴉片煙，我們組織上有嚴格的規定。我喝完這杯酒就走。公爵在這兒胡鬧，很對不起。它一般是很安靜的。」

「可是也許你的妻子會和你離婚。」

鳳兒說道：「姐姐不在家，」接下去又謹慎小心地望著派爾。

「誰？」

「我想是的，不過姐姐可不相信。」

「藥品，藥劑……」

「你的王子怎麼樣了？」

我回到房間里，心裏想道：「這有什麼好處呢？我還不如乾脆告訴他們兩人我這就要走了。」那樣他只需要捧著流血的心，忍受上幾星期，作為一種裝飾……我的謊話甚至會使他的良心安逸下來。

「沒有，」我說，「要看摩天樓，你得到美國去。」

「我真不知道，沒有公爵我怎麼過日子。你知道，有時候我覺得寂寞得要命……」

「不，出手打你，那就我來說，可不是一個好辦法。」

「這點兒英語她是懂的。」這時候我很想大笑：我們兩人把彼此也愚弄得夠嗆啦。我說道，「坐下，再喝一杯威士忌吧，派爾。」

「不，」鳳兒說，「不。」我們兩人的怒氣忽然一下全消失了。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個問題，只要一個兩個字母的字就可以解決。我感到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派爾站在那兒，嘴微微張開一點兒，一臉迷茫的神色。他說道，「她說不。」

我告訴了她。

「不，鳳兒，那又是美國的。」

「你還記得派爾先生嗎？」我說。

「當然是。但願是隨便哪個別人的，不是你的，托馬斯。」

派爾的臉又紅了。他局促不安地站起身來說道，「這是骯髒的俏皮話。我可不讓人侮辱她。你沒有權……」

「那麼要是你得不到鳳兒，你也會有點兒理智嗎？」

派爾竟然不請自來，說是要來喝一次酒，不過我知道得很清楚，他其實是不愛喝酒的。幾星期過去后，在發艷的那次荒唐的會面，似乎簡直令人無法相信：連那些談話細節都不大清楚了。那些細節就像一座羅馬古墓中殘缺的文字，我這個考古學家正在根據我的學術偏見把佚文填補起來。我甚至覺得他是在跟我開玩笑，他那一番談話是一番巧妙的、幽默的託辭，想藉此掩飾他到發艷的真正目的，因為在西貢，人們已經在盛傳，他是干秘密工作的。那種工作稱之為秘密，實在很不恰當。

「我剛寫信給我妻子，要求她同意和我離婚。我以前始終沒有嘗試過。事情永遠是有希望的。」

「塑料。」

「你們在美國就是這樣談戀愛嗎——提出收人的數字和血型？」

「嗯，我們要談論什麼呢——談塑料嗎？」我說這話並不是想使他吃驚。

他很快喝完了他不習慣的威士忌，並沒有朝鳳兒看上一眼。告別的時候，他沒有碰她的手，只是尷尬地微微哈了哈腰。我注意到鳳兒園不轉睛地盯著他，直到他走出房門。我走過鏡子面前時，看見了我自己：我褲子最上面的一粒鈕扣沒有扣上，這是大腹便便的開始。到了門外，派爾說道，「我答應從此不再見她啦，托馬斯。你不會讓這件事使我們之間產生隔閡吧，會嗎？等我這次考察完畢后，我就設法申請調走。」

「你能給她點兒什麼！」他氣勢洶洶地問我。「你回英國的時候，給她留下了兩三百塊錢，再不然你把她連傢具一股腦兒全轉讓出去嗎？」

他說：「這件事你知reaｄ•99cｓｗ•cｏm道了嗎？」

「我明白啦。」

「歷史書上全都搪塞過去。」

「他是做什麼買賣的？」

「我想，要是你不在意的話，我情願一個人待一會兒。」他使人捉摸不定地咧開嘴笑笑。「我想人家會說我們兩人的舉動都很奇怪。我希望你能和她結婚，托馬斯。」

「她還不是你的妻子哩。」

派爾氣憤地說道，「坐下，公爵。規矩點兒。」他從額頭上把汗抹去。「我非常抱歉，托馬斯，要是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我不知道我剛才是怎麼啦。」他拿起酒杯來，若有所思地說道，「最好的人贏得了勝利。只是請你千萬不要離開她，托馬斯。」

「傢具本不是我的。」

她飛快地從煙簽上瞥了我一眼，表示自己說錯了。接下去，她一邊捏煙泡，一邊又隨意閑談起來，說她到了倫敦要穿些什麼衣服，說我們應該住在什麼地方，還說到她在一本小說里讀到的地鐵列車以及雙層公共汽車：我們是坐飛機去，還是坐船去呢？「還有那個自由女神像……」她說。

「不大，只有幾分。」

「談你的血型嗎？」

「鳳兒告訴了我。」

「人家都說，他做進口買賣，輸入許許多多東西。」

「她說什麼？」

「你不是說炸彈吧？」

「不介意的話，來一小杯。我是不大愛喝烈性酒的。」

「假如我們沒有正式結婚，那對你說來，會是很不舒服的。」

「希望大嗎？」

「你樂意抽一袋煙嗎？」

「你可以相信，這件事全市早已傳遍了。這有什麼要緊呢？你打算去做玩具生意嗎？」

「那是什麼時候？」

「血型又怎麼樣呢？」我說，「還有一張健康證明書。你當然也要看看她的健康證明書？也許，你還應該看看我的哩。還要看看她的天宮圖——不啊，那是印第安人的風俗。」

「我們以為美國人最愛金元，不過一定也有些例外。」

「她也不是你的。鳳兒，你樂意和我結婚嗎？」

「你收到那封信了吧，托馬斯？」

「你要離開這兒了嗎？」她這麼問，我這才想起了口袋裡報館總編輯寫來的那封信。

「我不是在開玩笑。」

等我把信寫完以後，我覺得彷彿跑完了一段長路，筋疲力盡。我在床上躺下，讓鳳兒替我燒煙。我說：「他很年輕。」

「她隨時都可以得到熱情，」我說，「你上辦公室去的時候，還有你的汽車司機哩。」

「待會兒，我這就來，」我說。

「我也是呀。我們不再談下去，擲骰子來看誰贏得她，你說成嗎？」

「你喜歡狗嗎？」

「不用肽感情用事了。而且也不十分真實。當然啦，得不到她，我只好離開這兒，不過一個人對一切事情最終總會忘卻的。」

「我可以把這件事掩飾起來，」我寫下去，「說得比較體面、比較莊重一些，借口說是為了另一個人。但是事實並不是這樣，我們以前一向總是彼此說真話的。那是為了我，而且只是為了我。我很愛一個人，我們已經同居了兩年多，她對我一直很忠實，不過我知道我並不是她非要不可的。假如我離開她，她大概會有點兒不快活，但是決不會上演什麼慘劇。她會跟別人結婚，生兒育女。告訴你這件事，我實在做得很蠢。我是在把回答的話放在你的嘴邊。但是因為我一直都在說真話，所以要是我告訴你，失去她對我說來就是死的開端，也許你會相信。我不是請求你講道理（道理完全在你那邊），也不是要你發慈悲。慈悲是一個太大的詞，不合乎我的情況。再說，我好歹也不特別值得你發慈悲。我想，我現在所要求你的，實際就是要你忽然一下不講道理，異乎尋常。我希望你（我在這個詞上很躊躇了一下，最後寫下來還是不大對）動感情，在你還來不及思考之前就採取行動。我知道九*九*藏*書，這樣的事情在電話上比遠隔八千多英里更容易辦。但願你能回我一份電報，說一聲我同意那就成了！」

「你不要出去。」

「別嘲笑我啦，托馬斯。」他不安地移動著他的長手、長腿。「在你看來，我一定有點兒蠢，不過我知道你是在開我的玩笑。」

「不可以盡喝你的威士忌，」他咕噥說。

「也許。海關不可以檢驗他那些東西。它們全都是外交包裹。不過有一次有人犯了錯誤，打開查看了——那人馬上就給解僱了。美國公使館的一等秘書還威脅說，要停止一切輸入。」

「我不要離開你，」她說，不過她這句話並不能讓人放心，它包含有一個沒有說出口的「但是」。

「我還是不明白塑料這件事。」

我抽完了一袋，她開始給我燒第二袋。我又問她道，「你姐姐真的不在家嗎，鳳兒？」

「我很懷凝。我甚至於會發瘋胡來。你想到過這一點嗎，派爾？」

「當然，」他說，「你有種種權利這麼做，托馬斯。可是我在大學里練過拳擊——而且我比你年輕得多。」

就在這時，我聽見了腳步聲。我原來抱著萬一的希望，指望他走了她才回來。

「我以為英國人都是最愛狗的。」

「相當古怪。」

「告訴她，我並不指望她馬上就愛我。到時候她自然會愛的，不過請你告訴她，我所提出的是安全與敬重。這聽起來並不很令人激動，不過這也許比熱情更有好處。」

「那麼，接下去還要我向她說什麼呢？說你沒有她就活不成嗎？」

「我可不大樂意。派爾這個名字帶來——不少聯想。你想到過我會發瘋胡來嗎？」

「多謝你這麼抬舉我。」

「在你考慮要說什麼的時候，我可以替我自己說一句話嗎？」

「他並不喜歡我，也不喜歡我們家裡人。你離開西貢后，姐姐邀請過他，他一次都沒有去。姐姐很受到傷害。」

「她問我，你這麼說是不是當真的。我告訴她，你是個凡事當真的人。」

他的黑狗坐在地板上，一大堆，不住地喘氣，它的舌頭看上去很像一塊煎焦了的煎餅。派爾含糊不明地說道：「哦，你知道，我們想要把一些本地的工業扶植起來，我們不得不提防法國人。他們要越南人什麼都買法國貨。」

「你樂意和我結婚嗎？」他又說了一遍。我朝鳳兒身邊走了一步，那狗又叫起來。

等風兒走後，我寫信回英國去。路透社有個人幾天之內要從西貢到香港去，可以托他帶到那兒，再幫我寄出。我知道我的籲請不會有什麼希望，不過這樣我往後不會抱怨自己，說我沒有採取一切可行的措施。我信是寫給報館總編輯的，說眼下不是更換報紙特派記者的時候。德拉特爾將軍在巴黎即將逝世：法軍就要從和平府全部撤退：越南北方正遭到從未有過的危險。我告訴他，我不適合擔任外交事務編輯——我是一個記者，對任何事情我都沒有真正的意見。到最後一頁，我甚至以我私人的理由向他提出呼籲，雖然任何人類的同情心看來也不大會有什麼用，抵擋不住那一排長燈管下戴著綠色遮光罩的人，也抵擋不住那些老一套的陳詞濫調——什麼「為了報紙的利益啦，」什麼「情況要求如此……啦」

「當然沒有。來杯酒，怎麼樣？」

「辦得到的話，我也願意和你結婚，鳳兒。」

「據我看來，她聽明白了。你總不希望我加上點兒人力吧，是嗎？」

遇到現實跟派爾珍愛的浪漫主義思想不符合，或是有一位他所愛護或敬佩的人不夠他所定下的荒唐標準時，我就會看到他的眼睛里和嘴角旁，露出一絲那種痛苦、失望的神情。這種神情我後來看到過多少次。有一次，我記得，我捉出了約克·哈定在事實方面犯下的一個大錯誤。我不得不安慰他：「犯錯誤任何人都難九*九*藏*書免。」他卻緊張不安地大笑起來說：「你准以為我是個大傻瓜，但是——瞎，我幾乎以為他是決不會犯錯誤的。」他又說，「我父親跟他只見過一面，就認為他很了不起，而我父親是很難討好的。」

我看得很清楚，那所冷酷的房子是什麼光景——一輛破爛的三輪童車擺在門廊里，誰心愛的煙斗給打斷了，客廳里還有一件孩子的襯衣在等著去縫上一粒鈕扣。「私人理由」：回到倫敦在記者俱樂部喝酒時，我可不願意聽見他們的笑話而使我想起鳳兒。

「假如我拒絕了，咱們靠什麼過活呢？」

「別發愁。抽煙吧。」

他用我教名的時候，就好像宣布他不是在開玩笑，他並沒有掩飾什麼，他是上這兒來爭奪鳳兒的。我注意到，他的那頭划船隊員式短髮新近修剪過，穿上這件夏威夷襯衫甚至也是為了誇耀男性美嗎？

「派爾。」

「永遠不離開嗎？」

「謝謝。是啤酒嗎？」

「你知道，托馬斯（我相信你肯定也有同感），我不喜歡背著鳳兒的面談論她的事。我本來以為她會在這兒的。」

「你當真希望嗎？」

鳳兒對我說道，「他樂意抽一袋煙嗎？」

「那些全都是供應在北方的砂眼治療隊的。」

我告訴她：「派爾六點鐘要來。」

「加冰塊嗎？」

「不喜歡。」

「用法語說，」我說。「我要是再給你翻譯，我他媽的才該死哩。」

「我也記得，我那次睡前曾經想到：假如他們攻過來，把你殺了，那多麼方便啊。英勇殉職。為了民主。」

「不管怎麼樣，我好歹總跟你一塊兒去，」她說。她說的倒是真話，不過我從她的眼睛里看出來，在她再拿起煙槍，動手燒煙泡時，她心裏已經開始了一長串思緒。她說道，「倫敦有摩天樓嗎？」我就愛她話問得這麼天真。她有時候為了客氣，為了害怕，甚至為了自身的利益，可能會撒個謊，不過她決不會十分狡猾地把自己的謊話掩飾起來。

有人敲了一下房門。我給派爾把門打開，他養的那條黑狗搶先進來了。派爾從我肩頭望望裏面，發現屋子裡沒有別人。「就我一個人在家，」我說。「鳳兒上她姐姐那兒去了。」他臉紅起來。我注意到他穿的是一件夏威夷襯衫，儘管在顏色和圖案方面全相當有節制。我有點兒驚訝：難道他已經被人指控犯有非美活動了嗎？他說道：「希望我沒有打擾你……」

「我要去看姐姐，」她說。

鳳兒在床上叫我，她已經把煙盤子擺好了。

「好的，再過一會兒。我只是想寫一封信。」

「我當然沒有想到過。你是我所認識的最爽直的人。當我想起我坐了小船撐到……的時候，你的態度多麼好……」

「哦，非常抱歉。公爵，公爵。坐下，公爵。」公爵坐了下來，又開始很響地舔它的私處。我再把我們兩人的酒杯斟滿，走過的時候，順便打擾了一下公爵的洗滌。它只安靜了一下，馬上又開始搔癢了。

「我猜想，愛上了我的女人自然也是一種麻煩嘍？」

「當真希望。自從我看見了那地方——你知道，就是鄉村酒家附近的那個大院子——我一直就非常害怕。」

「現在就跟我走吧，」派爾說。「xvecmol.」

「他在利摩日屠殺了所有的婦女和兒童。」

「我碰上麻煩，第一個就要找你幫忙，」他說。

「我希望你管我叫奧爾登，托馬斯。」

「我恐怕我的法語更糟糕。不過我正在請人教。我可以聽明白——要是鳳兒小姐說慢一點兒的話。」

「我想他是想見見你。」

我站起身來，黑狗汪汪叫了幾聲。這使我大為生氣。「叫你這該死的公爵別嚷嚷。這是我的家，不是它的。」

「這一點我怎麼好事先答應呢？他也沒法事先答應。結了婚也會分開的。結了婚的人常常比我們這樣的人分開得還ｈtｔｐs://ｒｅａd•9９csw•cｏｍ要快點兒。」

「非常高興再見到你，」他說，臉又紅起來了。

「都是些什麼東西？」

「很抱歉。我們沒有電冰箱——我們是叫人家送冰塊來。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怎麼樣？」

「我希望你聽見我要說的所有的話。要不然，那就不公平啦。」

「我可不怪他們，打仗要用錢呀。」

「多加點兒蘇打水——假如你有的話。」

「那並不十分重要。」

「也許。」

「哦，為了弄清楚我們在一塊兒能養孩子。」

「我帶它到康涅狄格州的農場上去，它給車子壓死了。」

「哦，鳳兒，」我說，「你要離開我去跟著他嗎？他會和你結婚。我辦不到。你也知道為什麼。」

「要是他想見我，他會邀請咱們上美琪大飯店去。他只是想私下跟你談談——談買賣。」

他也聽見了腳步聲，並且聽出是誰回來了。他說道：「她回來啦，」雖然他只在那一晚跟她跳過一次舞，他卻已經聽得出她的腳步聲來了。為了透透風，我讓房門開著，所以那隻狗也起身，站到了門邊，儼然像是在迎接派爾家裡的一名成員。我倒成為不速之客了。

「她的英語不大好，」我說。

派爾說：「我想我現在該把所有的牌全都攤在桌上。我並不很有錢。但是將來我父親去世后，我可以得到大約五萬元的遺產。我的健康情況很好——兩個月前我剛取得一張健康證明書。我還可以讓她知道我的血型。」

「不是，只是塑料。」

「好，那麼就請開火吧。」

「我收到了你的信，」我說。「我想，我應該一拳把你打翻。」

「這我可記不起來了。」

「我養過的第一條狗名字叫王子。我叫它王子是取黑王子的意思。你知道，那傢伙，他……」

「我知道，說實話，你最希望她幸福。」

「那時你難受嗎？」

「我來做翻譯吧，」我說。「這兒本地人的口音你需要一些時候才能習慣。現在，你想說什麼呢？鳳兒，坐下吧。派爾先生是特意來找你的。真箇的，」我對派爾加說上一句，「要不要我走開，讓你們兩人單獨談談呢？」

「這一番話，她聽明白了嗎？」他問。

我對鳳兒說道，「叫他走，叫他把他的狗也帶走。」

「我不知道，我先前從沒有談過戀愛。要是在國內，也許我母親會跟她母親談的。」

「我想這敢情是個很古怪的情況，」他說。「我請你替我翻譯。」

「我要多少威士忌，可以通過公使館去買。」我朝桌子走去，狗對我露出了牙齒。

他話說得很嚴肅，彷彿這一段話他早已背得滾瓜爛熟了。他說他對鳳兒懷有莫大的愛與敬意。自從那一晚跟她跳舞以後，他就一直感覺到了。這時候，我有點兒想起一個老管家正領著一批遊客參觀一座「大宅子」。這大宅子就是他的心，至於這家人居住的許多私人住房，我們只獲准匆匆地偷看上一兩眼。我很仔細地替他翻譯——這樣聽起來更糟糕。鳳兒不聲不響地坐著，兩手放在膝上，彷彿在聽電影中的對話似的。

「就在這兒吃晚飯吧。」

「當然可以，這樣才公平嘛，托馬斯。」

「我先前告訴過你——她出去啦。」要她蒙受這種追究真相的激|情，一種西方的激|情，就像對酒精的激|情那樣，那是荒唐的。我剛才跟派爾一塊兒喝了威士忌，因此鴉片煙的效力已經減小了。我說道，「我先前向你撒了謊，鳳兒。報館已經通知了我，要調我回去。」

「喝一杯再走。」

「我可以跟你一塊兒去。我很樂意去看看倫敦。」

「我們不樂意讓我們援助的詳情傳出去。你知道我們國會的情形——而且參議員們也常常來訪問。我們的沙眼治療隊已經碰上不少麻煩啦，因為他們採用這種藥品，沒用那種。」

「不離開。」

「loinment？」

她把煙槍放下。「可是你不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