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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2)

第一部分(2)

「我都說過了,就在興華路,興華路的津味包子館那兒。我每天上班路過那兒都要買包子,那兒的包子……」
他們回到處里的時候,處長紀真已經等候在他們的辦公室里了。共同的經驗使得這些老偵查員常常會產生相近的判斷,紀處長見到他們的頭一句話就問:
「來,聽你和你姐姐罵警察?」
「已經開始讀第二卷了。」
「是嗎?叫什麼來著?普希金,啊——蘇聯作家吧?」
「舊市委的政法部長,施萬雲。」
「是靠火車站的興華路嗎?」周志明一邊在本子上飛快記著,一邊問。
段興玉把目光移向老太太:「您能不能把情況再談一遍。昨天您在哪兒,怎麼見到他的?」
這是一張字跡潦草的電話記錄稿。他在車座的顛簸中看下來。
他笑笑,調解似的說:「說不定那老太太平常想念她侄子,由於大腦生物電流的作用,突然產生幻覺,像真的見到活人站在面前,也是可能的。要說死而復生,那得看是什麼樣的死,我們上法醫學課的時候講過,人死有兩種:一種只是呼吸停止,脈搏中斷,就是心不跳了,醫學上叫臨床死亡,俗話叫假死,這種死也許還能活過來。另一種是真死,就是身體從根本上喪失了新陳代謝的能力,醫學上叫生理死亡。她的侄子既然已經死了多年,那當然不會再活了。」
周志明從刑警大隊調到五處已經有五年了,以他對反間諜鬥爭的那點知識和經驗看,徐邦呈顯然是不應當匆忙逮捕的。他不知道決策會上這個反常的決定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和背景。那天中午紀處長和段科長開會回來,雖然並沒有向他們說起會上的情形,但這沉默本身,就足以使人想象出這個會是怎樣一種不愉快的氣氛。
「您是城東區房管處的負責人?」段興玉向中年人問道。
「看來警察也跟軍人一樣,沒有自己的思想,上級的思想就是他的思想;沒有自己的感情,上級的感情就是他的感情;沒有自己的意志,上級……」
然而,這能怪誰呢?專政機關就是這麼一個「准軍事」的性質,公安人員就應當養成服從命令的習慣,怎麼能憑著個人的意志和個人的主張而隨心所欲呢?不能,公安就是公安,它的紀律就是服從,這是無可置疑的。可是,在周志明內心深處的感情上,在最樸素的,甚至於接近本能的直覺上,他常常又覺得萌萌的話也有某些道理。他在湘西同陸振羽的那場辯論中,不也是持了同萌萌一樣的觀點嗎,然而孰是孰非呢?
「她剛要說,一晃,沒啦!真邪性了。」
王大爺的小女兒淑萍向來寡言少語,這時卻悶頭插了一句:「我就不信。」
「人家親眼看見的,你還不信?」王大爺急赤白臉地說,「老太太嚇得今兒晚上都不敢回家啦。志明,你說可信不可信?這死而復生的事兒,自古就有,那牡丹亭……」
「我回去了。你明天什麼時候來?」
周志明到現在才隱隱約約地有點明白了,工具,用工具這個詞兒來形容他們公安人員,並不是什麼好話。和人們常說的公安機關是無產階級專政的工具這種機構的性質定義全然不是一回事,而像萌萌說的那樣,等於是在罵他們當警察的不是人,或者只是一群徒有四肢而無靈魂的人,一群物化了的人。他明白了這個詞兒所包含的那種鮮明的貶意和蔑視。
那天晚上他是在鄰居王大爺家裡吃的晚read•99csw•com飯,自從父親住院以後,他就一直在王大爺家裡湊飯局。王大爺是城東區房管處看大門的,平時愛喝兩口,量雖然有限,可每天每頓都不能斷。聽他老伴鄭大媽說,三年自然災害那會兒買不到酒,把酒精兌上水也得喝,足見嗜酒如命。那天王大爺照例喝到半醉,腦袋晃晃地突然對他說了這麼一件事。
周志明知道,段興玉是不主張馬上逮捕徐邦呈的,因為不許外線和分局擅自驚動徐邦呈這一條,就是他先提出來的,紀真當時也贊成,他們在向馬局長彙報時,馬局長也沒有提出異議,如此分析,段科長、紀處長和馬局長都屬於「不捕派」。但是,第二天上午的決策會一開,卻決定對徐立即逮捕。這個會的參加者,除開三個「不捕派」之外,就只有主管偵查工作的副局長甘向前了。顯然,甘副局長是「捕派」。
老太太發著瘧疾似的搖著頭,不住地嘟囔:「我不怕,我不怕,我怕什麼?我是他嬸子!我一個人懶得回家住……」她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肉像是要炸開一樣抖動著。
「俄國作家。」
「筆記都按要求完成啦?」
嚴君卻躲開他的注視,低聲說道:「你知道她的父親是誰嗎?」
對十一廣場上的事,萌萌不會像大陳那樣閃爍其辭,但她似乎也從來沒有今天這樣尖銳過,「你們有些干公安的,就是讓人看不慣,他們不怕老百姓,也不怕客觀事實和自己的良心,就是怕他的頂頭上司,你承認不承認,就有這種人?」
這幾天,南州市空氣中瀰漫著的那股火藥味兒,已經越來越刺鼻子了。幾乎滿城都在議論十一廣場出現的那幾個不大尋常的花圈,議論上海港工人悼念總理的「汽笛事件」和《文匯報》文章的風波。今天下午,從市局辦事回來的組長陳全有又悄悄向他透露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南京有人把反動標語用柏油和水氯松刷在火車上帶到了北京;北京,據說也是人心浮動,有人往天安門廣場送了花圈……
「安成他們廠團委要往十一廣場給總理送花圈,咱們一起去助助威。」
「迷糊?我不迷糊。您別看我那侄子念大學那會兒總住在我家裡,其實我一點兒也不想他。昨個兒我真的沒看錯。他比過去胖了點兒,可嘴邊上那顆黑痦子還在那兒,我一眼就認出來了,我還叫了他一聲吶,他小名叫四遠,我叫他一聲四遠,他扭過臉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正趕這寸勁兒,九路電車來啦,他急急忙忙就上去了。我不會看錯的。我這麼大歲數,還能瞎說嗎?」
「市局大樓里,氣氛緊張得很。」身高體胖的陳全有和志明的辦公桌對面緊挨著,雖然辦公室里只有他們兩個人,但陳全有還是把大半個身子探過來,壓低了聲音說:「我在裏面剛呆了五分鐘就覺出來了,大家誰也沒心思正經辦公,都在底下議論紛紛。」
「你看,分局的動作還是滿快的。」
「你,你是一杯溫吞水。」停了一下,萌萌又問:「你不敢去,是不是怕你們領導知道?」
「好像是,反正我沒看見別人跟他在一起。」
「哦,」甘局長臉上掛出些微笑,這才指指那本書,說:「這種書,批判地看一點不是不可以,不過還是少看為好。」
「你托我辦的事,我辦了。」
「他是獨身一個人嗎?」
「誰?」
「您六點鐘看到您的侄子,對嗎?他當時在幹什read•99csw•com麼?」
怎麼沒有呢,他心裏當然是承認的。可在感情上卻不舒服。他不希望萌萌是個尖刻的人,儘管她在你們「干公安的」面前,很有分寸地冠了個「有些」的限制詞,但物傷其類,畢竟使人不快。就他自己來說,他沒有爽快答應清明節陪萌萌一起去廣場,就絕不是緣于對頂頭上司的懼怕,他要是想去,完全可以搞得單位里人神不知。說實在的,別看他是干公安的,他倒是真心希望現在人們都出來鬧鬧事才好,這些年,大家在感情上是太不痛快了。有時當著一些同學朋友的面,他甚至還忍不住要說幾句慫恿的話呢。但是在理智上,他又清楚地意識到,在這個當口上去廣場送花圈,絕非一件平常小事。他是替萌萌、季虹和安成他們擔心,他已經意識到的那種不安,他們似乎並沒有意識到;他要是真的跟隨他們前去吶喊助威,豈不是火上澆油嗎?但若不去,又會招致萌萌反目相視,這種矛盾的心情,怎麼向萌萌說清呢?說我不去是為了你們?那萌萌非送他一聲冷笑不可。
段興玉點一下頭,說:「如果你這個估計不錯的話,我們現在是一刻不能耽擱,得馬上有所動作了。」
他當時並沒把這當回事,以為不過是王大爺酒後無聊,擺擺龍門陣而已。誰知道第二天剛一上班,科長段興玉在機關大門口把他給截住了。
他哭笑不得。從那以後,他對甘局長的印象便大大地又打了個折扣。
陳全有是六二屆公安學校的畢業生,畢業后做過兩年外線跟蹤工作,六四年才調到五處搞內線偵查,因此號稱「裡外一把手」。他接過照片和畫像,來回看了幾遍,說:「畫像嘛,價值可能更實際些,因為是根據目擊者記憶猶新的印象製作的,當然更有利於外線偵查員的識別。雖然和本人十多年前的照片距離遠了些,可是固定特徵基本沒有改變。你們看,眉距、眼寬、鼻翼的形狀、嘴形、耳形、髮際五官骨骼的比例等等,都和照片很接近,從這幾方面分析,這幅像畫得可能還是比較成功的。」
遠處,電訊大樓的鐘聲沉悶地響了,他們不再說話,似乎都在各自的心裏默數著鐘響的次數。啊,十點了。衚衕口,一輛用北京吉普改裝的宣傳車徐徐開過,高音喇叭里放送著一個語調激昂的聲音:「……教育戰線的一場大辯論波及到全國各個領域。當前,社會上一小撮『隱士』和『逸民』製造謠言,妄圖混淆鬥爭的……」
嚴君特地去萌萌家,又特地把施伯伯的身份告訴他,這裏面的意思,他能感覺出一點來,但又不能太肯定。現在萌萌提起嚴君來,會不會也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在裡邊呢?誰知道。
他能分辨出來,萌萌這話是真心的,萌萌不忍難為他。可是最後她卻又饒上了一句:
中午時候,段興玉回到科里,他們才知道局裡已經正式批准立案。徐邦呈的摹擬畫像已開始複印下發。周志明現在回想起來,這個案件的開端還是順利的,雖然外線處因為當天下午的批鄧大會「雷打不動」,致使飛機場、火車站和長途汽車站在晚上七點二十分之前一直未能封鎖,但那天夜裡城區各分局以治安檢查的名義,對大小旅店和住客的洗澡堂進行的清查,還是滿認真的,結果在夜裡四點多鍾,城南分局在「為民旅館」四層樓的一間客房裡,發現了徐邦呈。不過,根據他read.99csw.com們的要求,分局的同志沒有驚動他。
嚴君跟與周志明同組的小陸,都是一年前從南州大學畢業分配來的工農兵大學生。她高高的身量,人很漂亮,一到處里,立即引起了一幫年輕幹部的注目,背地裡稱之為「五處之花」。其實在周志明看來,就算是花,也是一棵刺梅。嚴君生就了一副假小子脾氣,為人硬朗爽利。他和嚴君雖在一個屋子辦公,私交原也不深,可是最近幾個月,他暗暗發覺情況有點不對,嚴君總是在想法接近他,顧盼之間,一顰一笑,似乎都有些異樣,她該不會生了那方面的念想吧?不會不會,處里想追她的人多了,可是情形又確實有點不對,不然,那天他給小陸提媒,她怎麼會有那樣的反應呢?她居然哭了,在這以前,他一直以為嚴君是一個不知哭為何物的女孩子。還有,她跑到萌萌家來這件事,也是有些古怪的,本來一個電話就可以解決了的事情,何苦疲於奔命地跑一趟呢?他從湘西回來的那天晚上,嚴君故意磨磨蹭蹭不回家,他心裏也是有些感覺的,難道她就為了等大家都走光了,她向他說那番話嗎?她當時的態度是那麼鄭重,使得他也莫名其妙地鄭重起來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噢,這書……列寧也很喜歡讀的。」
「情況如何,是人,不是鬼吧?」
周志明一邊記錄一邊想著,王大爺果然不是酒後胡言,還真是有人「死而復生」了。段科長沒再耽延,草草結束了談話,向分局的同志要了材料,行色匆匆地離開了分局。周志明跟著段興玉後面鑽進了吉普車,沒有多問。雖然他還不能從這場談論中立即得出什麼明確具體的判斷,但從段科長的臉色上,卻已經意識到了事情的急迫。果然,在回去的路上,段科長從分局給的那沓材料里抽出一張紙來,遞給他,說:
「我也是?」他低頭問了一句。
「剛才紀處長從局裡來了個電話,城東分局昨天接待了一個要求協助尋找親屬的來訪群眾。市局馬局長認為有點兒怪,要我們處派人去談一下,分局的同志今天又把那個來訪的人找去了,你跟我去一趟吧。」
「你不知道?十一廣場上也有人送花圈了,還有人輪流守在那兒吶,你不知道?」
「是嗎?」他以為出了什麼問題,「那個衚衕的傳呼電話不好打?」
萌萌的笑能使一切變得溫和、美好。可他仍然用一種不甘奚落的口吻回了她一句:「你又沒罵我,我急什麼?」
來電話單位:湖南省湘西吉首縣公安局;
「我沒打電話,我去了一趟。」
周志明沒動聲色,他當然明白大陳的所指,但卻故意問了一句:「議論什麼?」
他猶豫了一下,沒搭腔。
汽車走遠了,廣播的聲音漸漸聽不見了,街上又恢復了夜晚的寧靜,萌萌不往前走了。
「你們那兒的人,都迷信,哼。」鄭大媽一臉不屑的樣子。稍停,又忍不住地問:「那老太太沒跟她侄子說話嗎?」
萌萌笑了笑,「有冷血動物,有提線木偶,有行屍走肉……」她注意到了他的臉色,收住了話頭,笑著看他,「我要把你逗哭了吧?」
段興玉同兩位分局的幹部簡短交談了一下,便和他走進了接待室。接待室很小,約莫和他們組的辦公室差不多寬窄,靠里牆的窗下擺了張桌子,桌子對面是兩條沒有靠背的長條凳,長條凳上坐著兩位來訪者——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上了https://read•99csw•com年紀、胖得出奇的女人。
甘向前把書還給他,卻問:「局黨委布置的今年內通讀《毛選》一至四卷的任務,你的進度怎麼樣了?」
「那麼——,您來找公安局,是不是想讓我們幫助找到您這位侄子?」
「瞧,」萌萌一臉緩解的微笑,「我說是逗你嘛,你還真急了。明天早點來,給我爸爸說說湘西吧。」
「十一廣場,幹嗎?」他明知故問。
「是呀,是呀。那兒有個包子館,我每天……」
「還沒做結論,掛著呢。」
「噢?」他迎住嚴君的目光。
「哎,志明,你說怪不怪,我們單位一個老太太,前兒個在街上碰見她死了好多年的侄子啦,看得真真著著的,還說她侄子比年輕的時候胖了點,可嘴唇上那顆痦子還那樣兒,大夥都說她是見了鬼了。」
周志明的視線又落在這張電話記錄上,琢磨著說:「從這個電話上看,這位老太太的侄子在十年前的死亡並沒有確實可靠的佐證,大概當時那個軍管會查不出究竟來,就馬馬虎虎定個死亡結論了事。可是……」他遲疑了一下:「如果這人還活著,這十年流浪到哪裡去了呢?」
他張了半天嘴,不知該如何一言以蔽之。十一廣場,他並不是不想去,也不是怕領導的什麼臉色。他的隱衷,怎麼和萌萌說清楚呢?
來電話人:李代遠。
萌萌又站住了,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哼了一聲:「難怪我姐姐不喜歡當警察的,你們都是些冷血動物。」
「得了。」他不耐煩了,「你根本不了解警察,你們都不了解,警察也有各種各樣的。」
「我知道,南州市第一任檢察長嘛,老頭兒現在沒什麼問題了。」不知為什麼,他竟然向她解釋起來了。而她卻迎頭潑了一瓢冷水:
於是,這個案件的第一個矛盾就出來了——對徐邦呈,捕,還是不捕。
「是呀,」老太太愣了一下,不無恐懼地又說,「可他明明已經死了呀,死十年了,怎麼又活過來啦?我知道現在沒有鬼,我不迷信,可他怎麼又活過來啦?」
「哈呀,你們這些年輕人啊,」甘局長笑起來,「起碼的常識也得多一點才行嘛,蘇聯就是俄國,一回事兒,啊。」
記得那次在邊境的那個小招待所里,甘向前不知怎麼看見了他手提包裡帶著的那本《普希金詩選》,拿過去翻了幾頁,皺著眉頭問他:「普,普什麼,普希金?」
「從老太太看到的情況分析,他的衣著整潔,並不像個浪跡無定的『盲流人員』。」段興玉翻著分局同老太太頭一次的談話記錄,思索著說:「我們是反間諜部門,馬局長要我們過問這件事,恐怕是……」
「那不是悼念周總理嗎,有什麼不好?」他仍然故作糊塗地說,「市局機關那幫人,就是愛大驚小怪。」
他不由又想到那個案子上來了,他一直拚命躲避而又躲避不掉對這案子的回憶,這是在他七年公安工作的履歷簿上的一個最大最觸目的驚嘆號。這幾天,他的腦屏上怎麼也離不開那一沓子棕黃色的卷宗,離不開那捲宗的封面上,嚴君用秀麗而不沾脂粉氣的筆體寫下的案號——311。真是「剪不斷,理還亂」。這案子的結局,究竟是肯定了陸振羽,還是肯定了他呢?
周志明恍然大悟,接過話頭說:「這傢伙在地處邊境的新城地區工作過,對邊境情況熟,會不會在六六年跑出去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吁了口氣,「再說吧,到清明節再說read.99csw.com。」
「我是房管處的工會幹部。昨天就是我陪她到這兒來的。她在我們食堂里是年頭最老的炊事員了。」
他當時有點不知所措,慌慌張張地「啊」了一聲。
周志明坐在桌子一角,整個談話過程中,他除了偶爾插問幾句外,只是集中精力把段興玉和那兩個人的「問答」詳盡地記在稿紙上。
「那時候大約幾點鐘?」段興玉問。
「也就是六點多鍾吧,我每天七點上班,食堂本來是六點上班的,領導上照顧我年歲……」
城東公安局離五處不過七八里地的路程,他和段科長乘了一輛北京吉普,穿過幾條繁華的街道,不一會兒便開進了一座古舊的大院子里。
通話內容:昨日你局來電查詢徐邦呈下落一事,據我們了解,徐邦呈,一九四○年生,原系我縣城北甲村人。一九五八年考入南州大學西語系,一九六○年因亂搞兩性關係問題受到留校察看處分,畢業後分配往新城地區做外貿工作,又因反動言論問題被開除公職遣回湖南原籍。一九六六年九月五日徐上山砍柴時失蹤,經當時我縣公安局軍管會調查,將徐按自殺死亡處理。特告。
「咳咳。」陳全有也笑笑,附和地點點頭,不再解釋了。周志明心裏知道,大陳這個人,工作上滿有魄力,但在政治和人事方面,卻是明哲保身的。無論什麼事,都是心裡有數,嘴上一向難得說出來。既然自己一味裝糊塗,大陳當然更不願明言了。
周志明和甘副局長的直接接觸,就是在這個案子上才開始的。甘副局長自從「文革」到南州市公安局參加軍管算起,在地方上工作已經快有十年了,但他身上那種軍人的威風和乾脆果斷的個性卻絲毫沒有改變。對這種個性,周志明似乎並不太喜歡,總覺得有點獨斷專行,近於跋扈。
屋裡靜了一會兒,段興玉問:「會不會是因為您總想念您的侄子,迷迷糊糊地看錯人了?您再仔細回憶回憶。」
311案的案犯徐邦呈是三月十一日發現的,而周志明實際接觸到這個案子,卻是在這前一天,三月十日。
「哎,志明,過幾天就是清明節了,去不去十一廣場?」
萌萌也吁了口氣:「你要為難,就別去了,沒事。」
「完成了。每篇文章我都做了筆記,每篇筆記都超過了二百字。我們出發前,處里的政治處專門把我們幾個人檢查了一遍。」
看完,他的眉頭緊鎖起來,段興玉看了他一眼,問道:「明白了嗎?」
「他?他在九路電車站看站牌子吶,後來電車來了,他就上車去啦。」
幸好,萌萌自己把話引開了。
段興玉並沒有立即回答紀真的問話,把材料一一取出,等紀真瀏覽了一遍,才說:「分局幹得不錯,已經和吉首公安局取得了聯繫,還根據來訪人的描述繪製了摹擬畫像,跟徐邦呈六十年代在南州大學上學時的照片相比,有點像。」隨後,又轉臉對陳全有說:「大陳,你過去是搞外線偵查的,據你看,如果查找這個人,照片和畫像哪一個價值大些?」
紀真揮手打斷了大陳的話頭,叫段興玉收拾起材料,兩個人急急忙忙坐車趕到市公安局去了。
「唉呀,我們這老太太還有點兒迷信呢,昨天嚇得都不敢回家了,我們找人陪了她一宿,她還有心臟病……」中年人當著老太太的面毫不顧忌地揭她的短。
中年男人情緒鬆弛,和胖老太太的忐忑不安形成鮮明對比,他說話的時候態度隨便,臉上幾乎始終笑呵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