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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部分(2)

第十一部分(2)

他在院里一個小姑娘的指點下,找到了嚴君家的門,從深綠色的窗帘下泛出熒熒燈光,說明主人正好在家,他上前輕輕叩門。
「是啊。」她困惑地看著這個陌生的姑娘。
賀雯只好作罷,笑著對他說:「以後再來,可不要再去招待所了,就到家裡來住,教育部蓋的『高知樓』馬上就完工了,等那時候你來,就寬敞多了。」
嚴教授打斷老伴的話,「你呀,多餘操這份婆婆媽媽的心,我就覺得君君這工作挺有意思,保衛國家的安全嘛,你知道他們的符號是什麼?小民你知道么?是盾!五十年代公安人員的胳膊上都佩著塊盾牌符號,可神氣呀。」老頭兒精神抖擻地說著。
在馬路縱橫如網的南州市裡,岐山路算不得一條長街,也算不得一條寬街,但它不失典雅的幽僻和寧靜卻是動人的,以此在周圍的繁華中獨佔了一種別樣的魅力。
他又沒聽懂,求援似的望一眼賀雯,賀雯苦笑著說:「雷子就是公安局的便衣,現在的孩子說話真沒正形,管警察叫雷子,男警察叫公雷,女警察叫母雷,甚至管解放軍也不叫解放軍,叫什麼來的?小民吶,以後你那嘴上改一改成不成,都是些流氓話。」
段興玉把去南州飯店查證的那個幹部叫來問了一遍情況,知道712房間是馮漢章作為里克公司駐南州辦事處兼帶自己的住房長期包租的,他本人現在不在南州,兩天前因為一筆生意的事去北京了。
「我被當孫子似的耍了,行,你還有兩下子。」
小民卻反對說:「別去新僑了,上『老莫』吧,新僑的紅菜湯又漲價了,比『老莫』還貴,奶油湯端出來就是涼的,直黏盤子,再說那兒也太亂,你還沒吃呢,後面就有人等你的座位了,吃著也不安心,沒勁!」
「盧援朝現在還在,他怎麼不知道你拿走了什麼東西?你既然要和他斷絕關係,為什麼還要趁他不在到他的家裡去?既去了,為什麼不把鑰匙給人家留下?你究竟是去拿東西,還是去放東西?」他用一連串的提問使對手幾乎得不到喘息的機會。施季虹臉色蠟黃,鼻子上冒出了大顆的汗粒子,他知道她的心理狀態已經開始發生急劇的變化,是到了最後打擊的時刻了。
嚴同方和他的愛人賀雯都在,聽到小夥子的聲音雙雙迎了上來,把陸振羽讓到沙發上,熱情寒暄,等給他泡上了茶,一家三口人的注意力便全部集中在他帶來的那個紙包上了。
「你在北京還有親人嗎?」賀雯問。
「怎麼回事,你說什麼呀?」
他從桌上拿起記錄,一邊看,一邊聽陳全有說道:「盧援朝情緒還好,對我們持諒解態度,他只是一再聲明他不知道施季虹還有什麼別的問題,他原來一點兒也沒想到她會幹這種事。不過後來我們談開了,他在無意中倒是說出了一個很重要的情況。」
「啊啊,」賀雯一邊看信一邊笑起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把眼睛眯起來,用一種異樣的目光上下端詳著陸振羽,他被她看得發毛了,局促不安地站起來。
眼下的局面已經變得明白而簡單,施季虹報警已經將近二十四個小時,馮漢章這條長線不能繼續再放,必須馬上逮捕,結束11·17案。
她張大了嘴想叫喊,喉嚨里一陣戰慄,聲音卻全被從心底里升上來的一股絕望的寒氣凝結住,發不出來。她的兩腿一軟,身子剛要往下倒,就被兩個像是突然從地里冒出來的女民警從後面架住,推著向車廂門口走去。
這種非常鄭重其事的口氣,真使他有點兒不敢當了,他幾乎不知道該怎樣來感謝,來推辭了,「不用了,不用了,我臨走時一定再來一趟,你們要給小君帶什麼東西,我給帶回去。」
志明本來是想自己去的,只是因為在一分鐘前想起了小陸對嚴君的那層意思,才樂得把這個機會成全給他,小陸窘于嚴君沒把東西交給他而推託不去,也是意料中事,志明笑了笑,還是硬把紙包塞在小陸懷裡,「我頭暈得要命,一點兒勁都沒了,你就給送一趟吧。」他故意不說出自己的初衷,因為那樣反而會使小陸尷尬。
「什麼?」段興玉索性把記錄放下了。
「施季虹手裡是有一把盧家的鑰匙的,是盧援朝以前為了表明和她的關係給她的,至今仍然在她手裡。」
賀雯點著頭,「我也知道君君不願意回北京,就是迷上那工作了,再說,她跟大伙兒,跟你,都處得挺好,也捨不得分開。你多照顧照顧她,我也就放心了,她南州還有個姑姑,對她跟親女兒似的,她姑姑家你常去嗎?」
她的身子抖了一下,雙膝遲疑著彎下來,屁股就挨到了凳子上,但嘴巴上盛氣凌人的勢頭仍然沒有減下來:
「得了吧,」大陳直擺手,「我認識的人都是保衛處的,賣票的咱一個也不認識,這種急茬的事,保衛處又不能對售票處下命令,下了也白搭,人家一句話就頂你一溜跟頭,沒票!票賣完了,正大光明……」他還想說什麼,看見段興玉皺起了眉頭,便把話吞了回去。
「你說你說,到底發現我什麼?」她急不可耐地直叫。
「你該趕快找個朋友了,」他說,「別看剛才我說你單細胞偵查動作不行,其實我發現你還是很會談戀愛的,你……你看,我說你要生氣吧。」
半樁小夥子端來了點心、果脯,陸振羽笑著問他:「你工作了嗎?」
他把銳利的目光對著施季虹的臉,直視片刻,才說:「我們是第二次見面了,真是冤家路窄呀。」
昨天中午散庭以後,正在局裡參加處以上幹部貫徹市委工作會議學習班的紀真打來電話,要段興玉和陳全有小組認真檢查一下失敗的教訓。來電話的時候,他們正在開會,但並沒有把時間花在檢查失敗的教訓上。會上,段興玉只是用了短短兩分鐘,先把責任攬在自己頭上,他覺得找原因、查教訓都應當先放一放,當務之急是要趕快確定出一個下一步的工作方案來。他提出了三點想法,一、從盧家搜出的特務用具極大可能是施季虹為達到陷害目的而放置的;二、施季虹不過是個提線木偶,她身後一定有一個指揮者;三、這不是一個簡單的誣陷案件,而是特務組織周密策劃的一次行動,行動意圖可能是為了掩蓋施季虹盜竊機密的罪行。這三點分析意見博得大家一致贊同,因為在11·17案現場採取到的鞋印中,如果江一明、杜衛東、盧援朝均可排除,那麼剩下的就只有施季虹,看來,那個跳窗子作案的人,正是她。
他踉踉蹌蹌走到街上,夜晚驟起的寒風鑽進他的脖領子,使他連連打著冷戰,心裡頭,惱羞交迫,平日里無意細顧的種種,此刻一齊兜上心來,他現在才真的明白這幾年嚴君一直冷淡他的原委,鬧了半https://read.99csw•com天他是敗給了一個情敵!他回想起自己曾幾次同周志明推心置腹地談起對嚴君的想法,甚至還托他去做過「紅娘」,現在看來,實在是愚蠢極了。他又想起今天下午在飛機上同周志明的那一席閑談,當他對施肖萌在法庭上挽狂瀾于既倒的驚人之鳴嘖嘖讚歎的時候,周志明卻是那樣一種冷漠的表情,好像後來他還說了一句很特別的話,對了,他說想從施家搬出來,這話當時是信口說的,聽聽也就過去了,現在回過頭去看,周志明和嚴君之間豈不是早有默契了嗎?他越想越覺得憤憤,你周志明從監獄回來的時候,連個窩都沒有,人家施肖萌把你接了去,好吃好喝地供著,就說算不上雨露恩澤,畢竟也是待之不薄了,你這樣無情無義地另尋新歡,奪人之愛,也太不講良心啦!這倒也罷了,今天晚上又來這麼一手,明明是拿我耍著玩兒嘛!他覺得實在不能咽下這口酸氣,瘋狂地趕回招待所來。
「是施季虹嗎?」
周志明顯然毫不懷疑找到了楔口,急急地說:「這人和施季虹認識,關係特別好的,為這個,盧援朝原來很不愉快呢,她爸爸也說過她好幾回,最近這一段,他們明面上不大來往了。」
馬路西側的便道上,黃櫨淺淺成林,齊胸的松牆和攀膝的冬青密匝匝地構成高低相間的雙重綠陰,綠陰腳下,被秋風吹落的櫨葉還沒有全枯,把地面鋪得金黃耀眼。路東,幾株蒼柏懸根出土,老本生鱗,鬱郁枝葉掩映著三兩幢別緻的白色小洋樓,遠遠望去,在初冬的陽光下,頗有些油畫的情調。
嚴同方苦笑不已,「你看小君這個弟弟,就像曹禺在《北京人》里描寫的那個江泰似的,說起北京的飯館來如數家珍,現在的年輕人真要命,小民,你是不是最近又去新僑了?要不怎麼知道紅菜湯又漲價了。」
小陸和周志明乘民航的班車離開機場,駛進暮靄深沉的市區。
「哎,你去北京,到我家看看好嗎?」
「是,是我。」
她先是有些意外,但馬上想到可能是市裡哪一位她父親的部下從劇院里知道和她同車,特地想照顧她一下。於是便從行李架上取下皮箱,跟隨乘務員向軟席走去。
那人向她遞過一張三十二開大小的白紙,說:「你看這個。」
小民搖搖頭,「咱們,待青。」
賀雯執意地說:「你在南州沒少照顧君君,你到北京來,我們也總得儘儘地主之誼嘛。」
為了再印證一下外線發現的情況,他又問:「審判會以後,你找過他嗎?」
大陳哈哈笑,「這衣服本來就是比著志明的水蛇腰做的,你這什麼腰?水牛腰。」
小陸低頭看看自己腆起的肚子,上面一塊鼓起的疙瘩,的確過於觸目,他頗不情願地把衣服脫下來,對大陳反唇相譏道:「你呢,你老兄是雞腰。」
「大概,兩三天吧。」
晚上快九點鐘,大陳從杏花西里回來了,帶回了更加令人滿意的消息,他從公文包里取出幾頁紙放在桌子上,喘著氣說:「我同盧援朝談了,這是記錄。」
周志明說這段話,完全是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她什麼也不再說,沉默地發動起車子,車身暴躁地跳了一下,轟地衝出了狹窄的衚衕口。
陸振羽本想藉著跟小民說說話,把氣氛搞得親熱隨便一些,沒想到這話問得這麼沒常識,正有些發窘,小民反問起他來:
他心裏興奮地笑笑,沒想到外線偵查員聽來的這麼個孤零零的數目字竟引出了如此重大的發現。但另一個問題卻又使他迷惑,從福來街到紅旗劇場本來乘十一路無軌可以直達,可施季虹為什麼偏要吊個大三角,繞到岐山路去呢,她去岐山路幹什麼?
「你損我,沒事,我算什麼?可你對得起人家施肖萌嗎?良心哪,狗吃啦?」小陸恨不得用最惡毒的字眼來發瘋撒野。
因為剛剛說了要走,他便站起身來,賀雯拉住他又說:「明天晚上你來,我們全家請你吃飯。」
「對不起,這是嚴同方教授的家嗎?我是南州市公安局來的。」他彬彬有禮地問道。
他如夢方醒,心裏完全鬧明白了,恨得直打哆嗦,臉上也頓時有些掛不住,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尷尷尬尬地想欠身告辭。
志明無可奈何地和小陸對視一眼,只好又同老王商量了一下明天的查法,然後就離開了那裡。
她被領進了一間寬大的審訊室。迎著南窗上射來的刺眼的陽光,她望見屋子當中孤零零地擺著一隻方凳,在方凳的前面,有一張長條形的桌子,桌子後面逆光端坐著四個人。她定神辨認了一下,這四個人中,一個是早上在火車上抓她的那個大個子;一個是聽她檢舉盧援朝的那位負責人,另一個更熟,就是曾經去找過肖萌的那個女的,只有坐在桌角的一個胖胖的年輕人是以前未曾見過的。
「我該走了,真是打擾你們了。」他已經不能掩飾情緒的冰冷。直到他走出嚴家好遠,才聽見賀雯追出來喊道:「明天你還來呀,帶著你那個同志一塊兒來!」
這是一個長筒形的大雜院,院里,一色老舊的灰磚平房,家家門前幾乎都能看到有一間「自行設計」、「自行施工」的小廚房延伸出來,把院子里的空地宰割得只剩下一條九曲十八彎的過道。一個大學教授竟然住在這樣的院子里,完全出乎陸振羽原來的想象,在他們家住的那個警備區大院中,營級幹部都住得比這兒強!
「不,沒有。」她遲疑了一下,又說:「以前我在941廠倉庫工作的時候,他要我把每個月庫里幾種零配器件進貨的數量告訴他,就這些,真的就這些。」
「喂,自然點兒啊,前邊到了。」
「我怎麼知道。」
嚴同方說:「你看,這不是還有封信么?」
她在表面上已經鎮定下來,雙手插在褲兜里,沒等那幾位開口就先發制人地問道:「哎,你們抓我,告訴我父親了嗎?」
「穿不|穿,反正帶上點兒好。」她說完這句話,一個念頭驀然跳出來。
嚴同方也幫著說:「來吧,明天來跟我們說說嚴君在南州的情況,我們今天還沒有來得及談嘛。」
案情漸次理出了頭緒,陳全有同盧援朝談話的記錄,女鄰居的旁證材料,再加上712房間那個客人的情況,使他在坐上審訊席的時候胸有成竹。何況他的對手,不過是個沒有受過專門訓練的「嫩毛兒」,和這類貨色鬥法,連他這個一向謹慎的人都認為是件駕輕就熟的事了。
她張張嘴,卻又無話可說,「你,你也說呀。」
賀雯也對陸振羽無可奈何地笑笑,「我這兒子,可沒他姐姐那麼要強,咱們還是趕快把地方定下來吧,我看還是新僑好,近呀,吃便飯,新僑就行,小民明天早點兒去,佔個座位read.99csw.com,小周,你明天幾點鐘能來?」
「不是,我是和另外一個同志一起來的,我們已經在招待所定了房子了,他還在等我哪,我這就得回去了。」他解釋著。
「噢?」段興玉點了一下頭,這對於認定他對施季虹的分析確是一個重要的證據。
他連忙搖頭,「不不不,她很懂事,很成熟,一點兒不嬌,干我們這行想嬌也嬌不了。」
嚴同方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是他!」周志明指著一張登記單抄件叫著。
「噢,」他恍然地點點頭,又問:「那你想找什麼工作呀?」
她威脅地拔下車鑰匙,「耗吧,看誰耗過誰!」
「哎,我們……總得說說話吧,要不太不自然了。」
「打完電話以後你又去什麼地方了?」他緊追不放,這時候是決不能給她從容思考的時間的。
從北京市公安局出來,他們早已飢腸轆轆,又困又乏。街上,華燈初上,人流如水,他們夾在熙攘的人流中沿路找飯館,幾乎所有的飯館都擁擠得下不去腳,一路走到東單,那個很熟悉的大棚子似的東單飯店跳入眼帘,因為這家飯店離公安局招待所很近,所以過去周志明每次到北京出差都免不了要光顧此處。現在,大約是因為佔了臨靠長安街的地利,這座外表粗陋的大棚已經被油漆一新,門口還掛起了厚厚的人造革棉帘子,看上去比過去體面多了。
「是嗎?」他激動得聲音發顫,賀雯的話像濃醇的甜酒,弄得他腦子暈乎乎的,刺|激、迷惑、興奮和陶醉接踵而來,他萬萬沒想到嚴君早已在暗中對他有了這麼多好感,並且已經到了可以和父母直言的程度……可是她為什麼又拒絕了自己的求愛呢,是為了不讓別人過早議論,還是為了考驗他?
在公安局的一間辦公室里,一位姓王的中年幹部接待了他們。
「找誰?」口氣真沖。
陸振羽望著三張愕然的面孔,忽然明白了幾分,心一慌,「不不,周志明是另外一個人,他今天在招待所沒來,我叫陸振羽。」
正看著,旁邊傳來嚴君母親嗔愛的笑聲。
「你和我姐姐在一塊兒嗎,你們主要是管什麼的,是『雷子』吧?」
她終於放得自然了,很有分寸地進入了規定的角色,在他拍照和撕下那張膠布條的時候,做著各種掩護動作。
「你是南州歌劇院的施季虹同志嗎?」
「你知道你是因為什麼原因受到逮捕的嗎?」
小民替父親說全了名字,「周志明。」
段興玉本想先殺殺她的架子,話到嘴邊又變了主意,只是用一種很隨意的口氣問道:「你告發盧援朝之前,最後一次去他家是什麼時候?」
陸振羽點頭,「去過的。」
老頭兒說:「問問小民。」
這是從南州飯店抄回來的,段興玉不由念出聲來:
自然點兒,自然點兒,這是工作!
她笑了一下,卻並不覺得開心。
「你不用裝得那麼清白了,我看你們搞反間諜還真有點屈才呢!你,還有嚴君,你們應當去當間諜,你們太會裝了。」
毛背心兒里裹著一封信,一家人的腦袋一齊湊了過去。
嚴家三個人都愣住了,嚴同方說:「你不是叫周,周……」
十二月二十八日十七時三十分,北京,落日黃昏的時候。
早上七點半鍾,南州至北京的直快客車徐徐駛出熙熙攘攘的站台。她坐在一個臨窗的座位上。當列車快要駛出市區的時候,透過明凈的車窗,她的視線向遠處伸展出去,在地平線上,941廠的灰色圍牆綿延西向,圍牆上「注意防火」幾個碩大的紅字在冬天的晨霧中依稀可辨。她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了盧援朝,他今天大概能回廠上班了吧?這一瞬間她禁不住回想起過去他們共同度過的那些時光,想起他的種種好處,一股歉疚感驀地浮了上來。憑良心,她知道自己是太無情了,太有負於他,而他對她卻一向寬容忍讓,當她在一年前正和馮漢章搞得火熱的時候,就看出盧援朝醋意十足,這本來也是難怪,人非草木,何況他在這方面又是個十分敏感的人,但他並沒有做出任何大吵大鬧的公開干涉,這使得她甚至還曾經產生過一種感動的心情。後來,慢慢就習慣了,大概,盧援朝為了能當上市委政法書記的乘龍快婿,寧願對她的風流韻事睜一眼閉一眼……當然,不管怎麼說,他是愛她的。
「知道,我不該用誣告的手段來達到和他吹的目的,我是很痛心的,我本來是想利用這次去北京出差的機會找我爸爸談的,我願意接受組織上的處理。可我想不通,你們為什麼非要採取這種方式不可,你們這麼一弄,我以後出去還怎麼有臉上台演出啊?再說,這對我爸爸影響也不太好。」
他連聲推謝,「不不不,不麻煩你們了,我住招待所。」
「我、我,我是去拿我的東西,我要和他吹,想把放在他家裡的東西拿回去。」
「那我記不得了。」施季虹把杯子放在凳子腿旁邊,說道:「我早就想和他吹,所以一直躲著不去找他。」她顯然沒有識破這個提問的迂迴用意。
「快坐下,坐下。」嚴君的母親擺著手讓他坐下,自己也跟著坐下來,嘴裏張羅著:「小民,把你的好吃的給哥哥拿來。」
「施季虹,你犯的是間諜罪,罪證是確鑿的。如果你繼續表演下去,只能貽誤你自己。」
712,這肯定是個分機號碼嗎?如果肯定的話,那麼南州市使用這種位數分機號的單位多不可數,範圍太大,難於篩選。會不會是個飯店或者招待所的房間號呢?這個念頭在段興玉腦袋裡閃了一下,立刻被他抓住了,他當即把正要下班的全科人馬統統留下來,簡單交待了一下,然後分別派往全市各大飯店,各大招待所去查證。到晚上七點多鍾,派出的人都陸續回來了,只查到六個地方有712這個房間號。他正在翻看著抄回來的那六個712房間的住客登記單,身邊的周志明突然失聲叫起來。
「我給他打過電話,可飯店的服務員說他去北京了。」
周志明笑了,歪過臉來看她,「你今天怎麼啦?」
「不不,我沒去!」施季虹的眼神一陣發緊,低頭迴避開他銳利的注視。
賀雯不等他應允,便像事已說定似的對老伴問道:「你說在哪兒吃好?」
想起馮漢章,她心裏不由燒起一把無名火來,他要她辦這件事的時候,是那麼躊躇滿志,說得是那麼萬無一失,可現在怎麼樣呢?差不多把她的前程全葬送了。主意是他出的,可出主意的卻在北京高級飯店的席夢思床上睡得正香,留下她這個幫忙的提心弔膽地在這兒熬日子,真是從來也沒有受過這份窩囊。她想好了,這次到北京,一定先設法找到他,攤開來談,要麼他實現那個幫她出國留學的許諾,要麼大家都別舒服了九_九_藏_書,要讓他知道,逼急了,她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他們從厚帘子外面擠進去,裏面同樣人滿為患,小陸再不願走了,往牆上一靠,「得了,就這兒吧,湊合吃飽就得了。」
「你說吧。」
「今天執行任務,我對你有個新發現。」
她張著嘴愣了片刻,終於像垮了一樣軟下來,用低回的聲音答道:「施季虹,一九五○年生,南州市歌劇院演員。」
小陸顧不得答話,手忙腳亂地脫下棉襖,只穿一件薄毛衣,將照相機固定在腰上,外面罩上那件衣服,挺挺胸說:「怎麼樣?」
施季虹急促地喘著氣,雙肩抖動,嗚的一聲要哭,被他厲聲打斷了,「還要不要我給你提詞?」
「陸振羽?」賀雯同老伴對視一眼,茫然問道:「你跟嚴君也在一塊兒辦公嗎?噢噢,嚴君倒沒說起過你。」
「誰讓你閑串門啊,我有件東西要給家裡捎去,你有機會就去,沒機會就算,怎麼樣?」
趁他們看東西的工夫,陸振羽把屋子環視了一下。這確是間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房角的檁木已經裸|露變黑,天花板上漬著一塊塊暗黃的水跡,幸而四周牆上都糊了齊胸高的淡綠色暗紋牆紙,又錯落有致地掛了些字畫,好歹算給不堪入目的牆壁遮了遮醜。靠里牆,一字排開三個老式的寬大書架,從上到下塞滿了書,連書架的頂上都摞著塵封的籍本。屋裡其他地方,擺著沙發、茶几、寫字檯、床,和一對古色古香的藤椅,清雅而不豪華,一望便知是個知識分子的家庭,只是屋子當中的一隻蜂窩煤爐像是剛剛籠著,周圍煤灰狼藉,有些煞風景。
大陳笑著說:「你怎麼熟悉岐山路?凈在那兒軋馬路了吧。」
她又把聲兒抬起來,「你說不說?」
「馮漢章以前跟我說過,如果出了什麼事來不及通知他,就在岐山路西口禁止停車標誌牌的紅白杆子上貼一塊膠布,貼在從底下數第三個紅道子上。打完電話以後我就去岐山路了,在那兒貼了膠布就直接去劇場了,晚上我哪兒也沒去,我參加了演出,真的哪兒也沒去,你們可以去劇院里查。」
「是嗎?」陸振羽滿身的倦懶頓時跑到爪哇國里去了,「什麼東西?」他興緻勃勃地問。
陸振羽用桌上的瓷杯從暖壺裡倒了水,異樣地端詳了她一眼,才把杯子遞給她。她接過來端到眼前仔細看了看,皺起眉頭,從兜里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非常認真地將一圈杯口擦了一遍,嘴裏叨咕著:「太髒了,太髒了。」
列車在西郊站停了兩分鐘,又緩緩啟動,繼續向北京方向駛去,她卻被兩個女民警挾持著下了火車,鑽進候在站台上的一輛灰色上海型轎車裡,全速開回南州市來。
周志明昨天下午在施季虹離開岐山路以後,曾隨幾個外線的同志去那兒觀察過一番,他說:「我昨天看了,那兒雖然算一條大街,但既不是商業區也不是居民區,行人不多,便道上有小樹林,挺安靜的,我看一對一對談戀愛的不少。」
「沒什麼。」她連忙掩飾地笑笑。忽然感到一種強烈的衝動把身體推向前去,一種想對他表現出些異性熱情的渴望推動著她把身體靠緊他,但是只有一秒鐘,她忽又覺得自己非常可恥,「我不能這樣,不能這樣,這是在執行任務,這樣假戲真做是在欺騙自己,應該疏遠他,疏遠他,應該強迫自己……」她臉上像燒了一片火。
「712房間。」他冷冷地提示了一句,故意使對手感覺到他早已洞悉一切。
「是是,是712房間。」施季虹連連點頭,慢慢止住了哭泣。
車廂的擴音器里,響起了廣播員十分做作的聲音,「各位旅客,列車七點四十五分到達西郊車站,請下車的……」她側著頭聽了一會兒,等思緒又慢慢飄回來的時候,似乎已經從剛才短瞬的良心發現中解脫出來。她何嘗不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呢?為了成為生活中的強者,連自己的愛人都得犧牲掉,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痛苦呢?人|獸同源,在生存競爭面前,誰也難保不帶著一點獸|性,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啊。
「那呆會兒把你家的地址給我吧,你爸爸是不是也跟你似的,特別厲害?」
「行啦!不說了!」小陸站起來,牆上映出一條長長的黑影,「不說了,沒勁!我自己都覺得沒味道!」
賀雯馬上點頭,「也行,這兒離新僑飯店近,幾步路。」
沒容他作答,賀雯接著話尾又問:「你們相處得還好嗎?嚴君這孩子從小倔慣了,不太懂事吧?」
仰臉望望周志明,他卻是傻傻的全不經意,只顧往前走,她不覺又有點兒心酸,輕輕晃了一下他的胳膊。
「你小點兒聲。」
奶白色的子爵號客機在坦蕩如砥的首都機場跑道上穩穩降落。
「你是北京人嘛。」
小陸還是不說話,死人一樣,周志明有些恐懼地從床上支起半個身子,睡意全消,眼睛里映出對面一副凶怨的面孔,燈光從下往上打著,看上去怪嚇人。
「君君這孩子,也真是的,一件舊毛背心,帶回來幹嗎?還麻煩人家專門送一趟,這孩子,咯咯咯。」
白紙上眉頭橫寫的三個黑體字赫然撞進她的眼睛——逮捕證!
他們從看守所匆匆趕回處里,時間已是中午十二點鐘了,他叫人替他們把午飯從食堂打到辦公室來,一邊吃,一邊布置工作。
「大陳在民航的路子最野,搞幾張票還不是手拿把抓?」小陸把大陳推了出來。
主人盛情,實在是卻之不恭了,他只好說:「我盡量早來吧。」
「小君來信總提到你,我們雖然沒見過面,可對你早就熟了。」
嚴同方岔開小民的糾纏,對陸振羽問道:「小君在單位里表現怎麼樣,是不是很嬌?」
施季虹拚命想擠出一點笑容,卻弄成一臉哭相,她伸長脖子,舔舔嘴唇,用誇大的痛苦表情說:「哎,你們能不能先讓我喝口水,我渴得實在不行了,眼睛都發黑。」
「軟席車廂一位乘客請你去。」
他用筷子敲著一本攤開來的民航班次時刻表,說:「晚上五點,我看說什麼也得乘晚上五點這趟航班走,不能再耽誤了。」
「我該疏遠他……」她覺出生活的苦味,四周的幽美也不那麼可愛了。
坐在審訊台中央的那個人翻看著檯面上的材料,眼皮都沒抬,還是那種冰冷而緩慢的聲音:
小民想都沒想便答道:「吃西餐。」
「他還讓你做過些什麼事?」
「那你就住在這兒好了,你睡小民這張床,讓小民在這兒搭個摺疊床,很方便的。」
「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周志明的聲音就在耳邊,輕輕的,輕輕的,「發什麼抖啊?你呀,回去好好練習練習偵查員的單細胞動作,裝什麼得像什麼,要是過去搞地下工作,你這樣的早暴露了。」
「你,你,怎麼啦?」他結巴著不知說什麼read.99csw.com
沒有人回答她,桌子後面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坐下。」
「啊,我們一個同學分了個好工作,我們幾個撮了他一頓。」
「為什麼?」
大陳沒再說什麼,事情一樁樁都算議定了。段興玉看看大家,說道:「都吃完了嗎?岐山路那塊膠布條得趕快去人拿掉。我看,從萬全計,還是得做好化裝掩護,別愣頭愣腦的硬去撕。」
老王面帶難色,「怕不行,現在已經下班了,你們去了不一定能找到管保衛工作的同志,直接到服務台去查恐怕不妥,因為那兒人來人往太亂,再說,服務員未必讓你查。」
施季虹哭不成聲,一副精神上完全瓦解的樣子,抽噎著連連說道:「你不要提了,讓我說,讓我說,是馮漢章,馮漢章,是他逼我,逼我乾的,你們抓他來問,他就住在,住在,南州飯店,南州飯店……」她喘得說不下去了。
段興玉已經沒有耐心再和她繞圈子了,表情厭惡地說:「我知道你的職業是演員,可我這兒,不是舞台!」頓了一下,又說:「你們在演戲的時候,側幕不是有個提詞的嗎?如果你真的忘了詞,我可以當這個提詞的,你在告發盧援朝的前一天下午到盧的家裡去幹什麼了?」
突然段興玉什麼也不再問了,叫人帶走了失聲痛哭的施季虹,他已經意識到全案破獲的機會迫在眉睫,施季虹的報警信號既然昨天便貼在了岐山路上,難保馮漢章不會聞風而逃,所以,他一刻也不敢遲緩地中斷了審訊。
他卻抿嘴笑,「這可不能告訴你。」
他走進招待所大門的時候,是晚上十點鐘。
她把字條慢慢地在手裡揉成一個團。也許只有她才能體會出母親在字條里那種既嚴厲又體貼的心情,她心裏一時亂了方寸。明天還走不走呢?要不要照母親說的那樣先跟組織上去談,或者乾脆直接去法院認錯?她想了半天,最後拿定主意還是先去北京,她覺得這樣既可以得到充裕的時間來琢磨退身之計,而且在不得已時還可以先跟在北京開會的父親談一次。她想起父親,惶惶然的心緒稍稍安定了些,父親是南州市政法機關的總頭兒,只要他腦子裡還有一絲父女之情的顧念,就絕不會過分追究。一向,父親是最愛她的,他若是臉色好一點兒,下面那些人當然就會網開一面。何況她只要一口咬定誣告盧援朝的目的完全是為了甩掉一個愛情上的包袱,就是說到哪兒也無非是個個人道德品質問題,既然沒造成什麼後果,大不了就是把她拘留幾天,來個處分罷了。她呢,頂多臭上半年,上不了台,不給派角色。可這沒什麼,既走到了這一步,倒霉也是該著的,時間總會磨掉一切,厚今薄古是人的一種本性,就算是天大的醜事,一旦成了歷史,就會被人看得淡淡的,別說她了,就連蔣介石、日本戰犯,人們也不像過去那麼咬牙切齒了。對了,要問起從援朝家搜出的那些東西怎麼辦呢?實在不行,就來個「一問三不知,佛也怪不得」,只要和馮漢章的關係不被人知,是完全可以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和有利的家庭地位安渡難關的。
嚴君第一個搖頭,「不行不行,這衣服你穿著又瘦又長,都綳在身上,遠遠一看就覺得肚子上那一塊鼓鼓囊囊的,太暴露了,志明穿還差不多。」
「反正不善,不過還吃得消。」
陸振羽恨不得能揍她兩下,一個渴極了的人見到水,哪兒還會有這麼多臭講究呢?他沒好氣地衝口說道:「嫌臟別喝!」
陸振羽一愣,沒大聽明白,賀雯替兒子「翻譯」說:「就是待業青年。」
「我厲害嗎?」
「你這次出差要在北京呆多久?」
馮漢章,里克有限公司代表,住進日期……
聽聲音很不客氣,她對那人打量了一下,突然認出他就是在公安局第二次聽她檢舉盧援朝時在場的一個,臉上頓時變了色,吃吃地答道:
「剩餘的機動票總還是有的,大陳想想辦法吧。」段興玉幾乎是下命令似的說著,「能弄到兩張就夠了,志明和小陸先飛北京,咱們倆坐明天早上的火車走,火車票好辦,實在買不到,搞張站台票也得上去。」
走到門口,他又說:「阿姨,我不姓周,我姓陸。」
周志明有些訕訕的,把話題扯開,「現在北京冷不冷,要穿大衣嗎?」
「我想找什麼工作?」小民把「我」字咬得特別重,聳聳肩說,「哪有那個好事呀,等分配還等不著呢?」
賀雯笑笑,「這倒也是,你看,她爸爸是搞物理的,我是搞醫的,怎麼也沒想到女兒會搞上了公安,我老替她擔心,干你們這工作又緊張,又危險,唉……」
「你再看這個,」陳全有把另外一紙材料遞給他,「這是住在盧援朝樓下的一個女同志寫的證明材料,我給她辨認了施季虹的照片,在咱們拘留盧援朝的前一天下午,她看見施季虹從她家門前經過上樓去了。我就手查了一下,在那個時間里,盧援朝在廠里上班,他弟弟在停車場看車,家裡只有個昏聵半聾的老太太躺在自己屋裡睡覺。」
施季虹朝他翻翻眼睛,沒再吭氣兒,稀溜稀溜地把一杯子水喝下去了。
陸振羽差點兒大笑起來,反問道:「你看我像不像……雷子?」
周志明擠到前面買了一斤機制水餃,兩人找了個牆根,蹲在地上狼吞虎咽起來,頃刻間便把兩大盤餃子席捲而光。他們抹著嘴巴走出飯館,在十字路口紅綠燈下,志明站住了,對著長安街明如白晝的華燈,看看表,猶豫了一下,對小陸說:「嚴君有一小包東西,趁現在有時間,你到她家送一趟怎麼樣?」
他傻傻地用胳膊半撐在床上,干瞪著眼,好半天,才找出一句話來:「你,你說清楚好不好,我怎麼啦?」
「一看你這身打扮就不是,人家偵查員都穿那種風雨衣,一個個都打扮得倍兒滋潤,人家工作需要嘛。你呢,你這頭髮就不靈。」陸振羽摸摸自己的小寸頭,哭笑不得。也難怪小民對偵查員會有這種荒唐的印象,他想起最近看過的一部描寫公安人員的新電影,偵查員的銀幕形象確實是……太洋了,其實在現實生活中,除了極罕見的特殊任務需要做一些身份化裝外,偵查幹部們平常都「土」得很,即便是他們這種大城市公安局的人,要真像電影中的偵查員那樣留著大鬢角,衣冠楚楚走進辦公樓或者機關食堂的話,非惹得所有人側目而視不可。他對小民笑著搖頭說:「風雨衣?那是西方偵探的裝束。」
「回答你的姓名、年齡、職業。」
「恐怕沒時間,」他搖搖頭,「現在連馮漢章在北京住什麼地方都不清楚,去了以後還得先找人,找到人就得馬上抓,抓完了馬上就押回來,哪有時間閑串門呢?」
小民從上到下看了他一遍,想了想才說:「不像。read.99csw.com
賀雯卻不讓步了,「不行,明天晚上你一定要來,小君在信里一再讓我們好好招待你,我們要怠慢了,她可要怪我這個當母親的了。」
會開得很短,結束的時候,段興玉做了這樣幾項決定,一、在對外保密的情況下逮捕施季虹;二、逮捕前,對施實行外線監控;三、著手搜集應當搜集的有關證據。會一散,陳全有、周志明、陸振羽,加上嚴君,立即兵分幾路,分頭去辦。一下午的時間,幾項工作都辦得挺順手,嚴君和小陸去歌劇院,和院領導及保衛幹部共同商定了一個合乎情理而又簡單易行的密捕方案,連段興玉聽了也十分滿意;周志明去外線隊布置了監控工作,外線偵查員在上哨的頭兩個小時就有所收穫,發現施季虹下午三點十七分從歌劇院出來,在福來街的一家小雜貨店裡打了一個公用電話,偵查員近前觀察,只見她撥通一個總機號碼后,要求接一個分機,偵查員只聽清712三個數字,她拿著話筒等了半天,對方才有人接,但她只說了一句什麼話便啊啊地支吾兩聲掛斷了。從雜貨店出來,她神色匆匆地乘上六路公共汽車往南州大學的方向走,到岐山路站下來轉了一圈,又改乘九路無軌直接去了紅旗劇場,一路上沒有再做什麼。
「好,」段興玉說,「那咱們不妨也去湊湊熱鬧,讓嚴君跟誰去,撕掉膠布前要把它拍照下來,以後要入證據卷的。」
他們在東單路口分道揚鑣,周志明往北去招待所,小陸穿過寬闊的長安街向南走,按著地址,在崇文門附近的一個小衚衕里找到了嚴君的家。
小陸像具僵死的屍影似的一聲不吭,他詫異地睜開發澀的眼皮,看清他,問道:「你怎麼了,東西送去了?」
小陸的一口饅頭還沒有咽下去便站了起來,咕咕噥噥地搶著說:「這任務我包了,我熟悉岐山路。」說著,他當即從柜子里取出搞密拍照相穿的化裝服,就要往身上披掛。
段興玉這才抬起頭來,眼睛里充滿倦意,額頭上矇著層薄薄的油汗,從昨天早上到現在,他和陳全有小組的幾個人一樣,還沒合過一下眼皮,吃過一口熱飯,神經似乎已經累得有點兒麻木了。
周志明因為困極了,一到招待所就倒在床上睡死過去。不知睡了多久,屋裡好像有什麼響動,他似醒非醒地感覺到桌上的檯燈亮了,有個人坐在幽幽的燈影下一動不動,他恍惚記起該是小陸回來了,便又閉上眼睛,懶懶地問道:「幾點了?」
門拉開了,整個門框都跟著晃動了一下,一股暖融融的熱氣撲在他臉上,一個戴眼鏡的半樁小夥子探出滾圓的腦袋。
「那,」他軟了,「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越想越恨不得立刻就飛到北京去,這一夜她沒有睡著,睜著眼胡思亂想熬到天亮。為了避免跟母親和妹妹打照面,她還沒等窗戶上露出青色就匆匆爬起來,簡單地寫了一個條子,說明她有急事要去北京出差,仍舊壓在檯燈座下,然後悄悄離開家門。
「真的沒去嗎?」他狠狠地說,「你可是有他家的鑰匙!」
小夥子眼睛一閃,立即向屋裡大喊:「媽,姐姐那兒來人啦。」邊喊邊側開身,把陸振羽讓進屋子。
「我現在才知道,我是天下最笨的笨蛋!」一動不動的小陸開了口,卻全是些沒來由的話。
他眼睛帶著笑,她心裏直緊張,簡直猜不出他會說出什麼話來。
距離晚上五點只剩下不到幾個小時的時間,可是要辦的事情卻很多,得去局裡彙報;得去檢察院辦逮捕證;得掛長途電話和北京市公安局聯繫,還有一件按說不該成問題而實際上最成問題的事情——買飛機票。
大家愣了一下,旋即哄然笑起來——按比例,雞腰倒真是比水牛腰還粗呢,連段興玉也忍俊不禁了,笑了一下,說:「算了吧,小陸別去了,本來就感冒,再不|穿棉衣到外面吃風,不是雪上加霜嗎,還是志明跟嚴君去吧。」頓了一下他又說:「大家可都得注意一點身體,這個要緊的關頭,咱們可是病不起啊!」
他俏皮地動動鼻子,「不行不行,這得將來再告訴你。」
「啊,沒有,連個熟人都沒有。」
嚴君挽著周志明的胳膊,像突然走進了神迷的夢境,她在南州已經生活七八年了,卻是第一次發現還有這麼一條恬靜美麗的街道,安靜而濃厚的風吹在臉上,使人醺醺然。她纖細敏銳的指尖彷彿感觸到了周志明臂彎上的強勁脈跳,感觸到他身上蘊漲著的青春氣息,久久以來強壓在心頭的愛像被什麼東西誘發了,從心底衝決上來,涌滿了全身,這一刻她恍然覺得自己真的成了一個幸福的戀人。
小陸衣服也沒脫,拉開被子,頭沖牆倒在床上,他叫了他好幾聲,都沒得到理會,心裏既憋屈,又惱火,聽著小陸不知是真是假地打起了鼾,他忍著氣從被子里爬起來,熄掉了檯燈,可這一夜卻睡不著了。他還從來沒有被同事這麼撕破臉地辱罵過,覺得實在有點兒受不了。小陸的火氣從何而來呢?他前前後後想了一通,似乎又有點兒明白了,也許是他剛才在嚴君家裡聽到了什麼,誤會了自己和小嚴吧?可嚴君家也不會有什麼話呀,自己和嚴君本來就什麼也沒有嘛……又是一個不明白。
軟席車廂位於餐車的後面,當她尾隨著乘務員穿過一條細細的過道走進很空的餐車的時候,一個身材寬大的中年人迎面攔住她的去路。
他們離開岐山路,在附近不遠的一條僻靜小巷裡,找到了來時隱蔽在那裡的汽車,拉開車門鑽進去。嚴君把鑰匙塞進電門,正要發動,周志明突然從旁說道:
她乖乖把聲音放得小小的,「發現什麼?」
他莫名其妙地張著嘴,恍若還在夢中。
「下午接到你們打來的電話,我們就到幾個安排外國人住飯店的委託代辦單位去查了登記表,」他做了個遺憾的手勢,「沒查到。我看這樣,你們先去招待所休息,明天我們出幾個人和你們一起再查。」
「我父親到底知道不知道?」
列車的速度漸漸減慢下來,西郊車站快到了。這時候,一個扎小辮兒的女乘務員走過來,對著她打量了一下,又看了看她座位上的號碼,問道:
「沒找到地方?」他胡猜亂問,碰到的卻依舊是敵意的目光。
「得啦,快開車吧,還有兩個小時飛機就要起飛了,我還什麼都沒收拾哪。」
「什麼發現?」她停下來。
「行,說吧,……你說呀。」
周志明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個飯盒大小的軟囊囊的紙包,遞過去,小陸剛要接,突然又遲疑地縮回了手,扭捏了一下,說:「既然她托你帶來,還是你送去吧,我可不便越俎代庖。」
媽媽
志明斟酌著詞句問道:「我們自己連夜到幾個大飯店裡去查一查行嗎?時間拖久了,怕給這傢伙溜了。」